校園欺凌干預及其有效性的影響因素

王 宇，尹可麗，楊 楊

(云南師范大學 教育學部，云南 昆明 650500)

校園欺凌事件是指發(fā)生在校園內外、學生之間，一方(個體或群體)單次或多次蓄意或惡意通過肢體、語言及網絡等手段實施欺負、侮辱，造成另一方(個體或群體)身體傷害、財產損失或精神損害等的事件。[1]在世界上大多數國家中，校園欺凌是一個重大社會問題。欺凌行為可能會導致嚴重的學業(yè)、社會、情感和法律問題，給受害者帶來長期嚴重的創(chuàng)傷：研究發(fā)現，身體受害的兒童在學業(yè)成績方面比同齡人落后6∽9個月[2]；研究顯示：具有欺凌經歷的人往往比沒有欺凌經歷的人有更多的心理問題，欺凌受害與抑郁癥、自殺意念、高自卑情況的產生以及精神病入院有顯著的聯(lián)系[3]；受欺凌的青少年在青春期和成年期會有侵犯性、反社會和非法行為的危險，欺凌受害者更有可能攜帶武器到學校。而欺凌者則更容易表現出吸煙、喝酒、攜帶武器到學校等諸如此類的危險行為。[4]

近年來，中國越來越多的校園欺凌事件被曝光，但在處理時卻存在“預防與干預涉及主體多、社會關系廣、法律層面繁，而現有相關規(guī)定散見于部門法及行政規(guī)定中，過于概括、操作性不強、法律效力層級低”[5]的問題。我國學者對于校園欺凌的研究大部分集中于其成因、危害等方面，從現實層面而言，因而需要加強對校園欺凌預防和干預方面的研究與實踐。筆者從實際可操作的欺凌干預行為及其有效性的影響因素入手，對國外有代表性的欺凌干預方案及行為進行梳理、闡述和反思，以期對中國的校園欺凌干預研究及實踐應用產生借鑒意義。

一、校園欺凌干預方案的先決條件和干預行為

20世紀80年代，Dan Olweus在挪威進行了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干預研究，他的Olweus欺凌預防計劃(OBPP)是一項綜合性的干預方案，對之后的許多歐洲國家、北美、亞洲和大洋洲的反欺凌計劃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他國家后來的校園欺凌干預大多以OBPP干預研究為模板進行調整，只是在側重點上略有不同。這些干預措施實質上大多是對“布朗芬布倫納生態(tài)模型理論”中所界定的微系統(tǒng)這一部分的干預。該理論將個體發(fā)展并與之相互作用的環(huán)境稱為系統(tǒng)，將之分為四個部分：微系統(tǒng)、中間系統(tǒng)、外層系統(tǒng)和宏系統(tǒng)。其中，微系統(tǒng)是最里層，也是對兒童發(fā)展影響最直接的系統(tǒng)。對于兒童青少年來說，微系統(tǒng)主要包括家庭、同伴和學校，其中，學校是除家庭以外對其影響最大的微系統(tǒng)。[6]

OBPP反欺凌計劃、斯塔萬格大學的“零容忍”方案、英國早期的Sheffield反欺凌計劃等都是從微系統(tǒng)中的學校方面制訂干預計劃，主要分為學校、班級和個人三個層面。不同的是，OBPP將成人參與、教師負責作為先決條件；“零容忍”方案的先決條件則是：成人對欺凌問題的認識、教師負責；英國的干預方案則將每所學校都參與制定和建立一套完整的全校政策作為其核心干預；而芬蘭的KiVa(Kiusaamista Vastaan)則主要針對微系統(tǒng)中的同伴進行干預。該計劃將影響同伴關系作為重要的組成部分，其措施包括普遍行動和指示行動兩個方面。荷蘭的干預措施則主要針對微系統(tǒng)中的家庭和學校，與家長協(xié)會一起提出問題并制定反欺凌計劃。筆者將上述各國針對不同對象的干預行為進行了梳理和整合，詳見表1。[7-10]

需要注意的是，在對校園欺凌進行干預時要避免給這些孩子貼上“欺凌者”或“受害者”的標簽，因為有些孩子會在這些分類之間交替，而且，大多數研究并沒有區(qū)分純粹的欺凌者和欺凌—受害者(那些欺凌他人但也受到傷害的人)。而七年級和八年級是欺凌行為發(fā)生的高峰，所以，干預措施應從初中開始實施，直到高中結束。

表1 校園欺凌的干預行為

二、校園欺凌預防干預有效性的指標和影響因素

(一)校園欺凌預防干預有效性的指標

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都采用各種方案對欺凌行為進行了干預，但干預的效果卻比預期的要差得多。有研究者指出，關于校園欺凌干預有效性的研究一直落后于對這一主題的描述性研究，而目前的大部分干預實驗都將學生自我報告欺凌情況的問卷作為測量其干預的有效性的主要指標。

Salgado等人調查了有關欺凌干預項目有效性指標的文章，通過數據分析將文章中所描述的有效性指標劃分為以下四個類別：欺負意識及其相關變量，教師技能、培訓或發(fā)展，對學生的支持，與社會及家庭建立伙伴關系。第一類指標是關于對欺凌及與之相關的變量的認識，以及對參與其中的人的健康和心理社會發(fā)展的負面影響，為教育專業(yè)人士尤其是教師，提供了關于哪些行為可以更有凝聚力，在學校環(huán)境中更可能實現等目標更清晰的信息，如改善學校的環(huán)境氛圍和與學生的關系；第二類指標是最常見的，也可能是最有效的，它公開參與或處理欺凌問題，并對直接和間接參與任何學校環(huán)境的人產生各種影響；第三類指標可以促進教師和學生之間的信任氣氛、情感安全以及清晰和自信的溝通；第四類的伙伴關系被描述為涉及家長和學校之間的聯(lián)合管理與持續(xù)對話進程，通過這一進程，可以更好地了解學生在學校之外的具體情況，這在任何時候都可能對學生的社會化和社會學習進程產生積極和消極的影響。[11]

(二)影響校園欺凌預防干預的有效性因素

影響校園欺凌預防和干預有效性的因素主要有兩方面：引發(fā)性因素和抑制性因素。引發(fā)性因素指對校園欺凌行為具有引發(fā)和助長作用的因素，對引發(fā)性因素的認識有助于對校園欺凌行為的有效識別，使欺凌干預更有針對性；抑制性因素指對校園欺凌行為具有抑制作用的因素，能有效抑制校園欺凌行為的持續(xù)發(fā)展，對抑制性因素的認識有助于對校園欺凌行為進行有效干預。

1.引發(fā)性因素

權利不平衡是一個重要的引發(fā)性因素，是指在人際關系中一種不對稱的權利關系，如身體力量的強弱、年齡大小等。Salmivalli指出，欺凌者想要從他們的行為中得到的是他們在同伴群體中的強大地位。另外，由權利不平衡引起的欺凌關系也需要從另一個方向進行考慮：雖然欺凌者的行為不會對固有的外生權利(指孩子不能選擇的變量，比如他們的年齡或與同學的社會經濟差異)來源產生影響，但一些學生可能會通過欺凌那些外生權利比自己更小的人而從中獲利，即欺凌者欺凌他人不僅是因為他們想要權利，還因為他們有權利這么做。所以，在對校園欺凌進行干預時，需要考慮到權利不平衡的可能來源：與同齡人相比，身體力量強壯、年齡較大以及家庭社會經濟狀況好轉是與欺凌者相關的危險因素，而身體力量弱、年齡較小、社會經濟狀況較差可能是導致權利不平衡的受害者相關因素。另外，個子矮的學生尤其是男孩，更容易成為欺凌行為的受害者。還有研究者發(fā)現，男孩的運動能力和女孩的吸引力與欺凌行為呈正相關。[12]

不恰當的家庭教育也容易引發(fā)欺凌行為。Cerezo等人的研究顯示，父母的教養(yǎng)方式也與欺負行為存在相關：那些不參與欺凌行為的兒童青少年的家長大多采用寬容型的教養(yǎng)方式；在欺凌者中，家長采用忽視型的教養(yǎng)方式占多數；而在受害者中，家長傾向于采用專制型或權威型的教養(yǎng)方式。[13]另外，研究者發(fā)現，父母親的行為對孩子欺負行為的發(fā)展具有重要影響，父親的以下危險因素與孩子的欺凌行為有潛在的聯(lián)系：報告產前家庭貧困、與學齡前孩子的對立關系以及在學齡前對孩子進行嚴厲的懲罰措施(影響相對較小)[14]；而母親的過度保護與兒童的欺凌受害存在高程度的相關，母親的情緒狀態(tài)尤其是抑郁與孩子的欺凌行為有關。[15]

個體差異性也對欺凌行為有影響。隨著時間的推移，具有較高沖動性的青少年會參與更多的欺凌行為。研究者發(fā)現，欺凌者具有氣質內向、自尊較低、缺乏同情心的特質。而那些超重的、肥胖的、殘疾的學生比一般學生的欺凌受害率更高。研究發(fā)現，與正常體重的青少年相比，超重和肥胖的青少年在經歷關系、語言和網絡傷害方面的風險增加，而只有肥胖的青少年面臨身體傷害的風險增加。Wang等人使用具有全國代表性的數據對美國高年級學生之間的體重狀況與欺凌受害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析發(fā)現，在男性中，體重和欺凌受害者之間存在顯著的u型關聯(lián)。[16]Carey等人的研究則發(fā)現，感知體重比客觀體重在欺凌受害方面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尤其是男孩；體重不足的兒童也有被長期欺凌的風險。[17]殘疾兒童的欺凌受害率則更加嚴重，Jones等人發(fā)現，患有精神健康障礙或智力障礙的殘疾兒童的受害程度是無殘疾兒童的4倍。[18]還有研究者在對歐洲和北美的調查發(fā)現，少女的早熟與欺凌受害存在正相關。然而，大多數干預措施在設計、實施和預防時，往往沒有考慮到青少年的體重后對體重的自我認知，還有殘疾兒童等個體的差異性以識別出受害風險更大的青少年。

受害者的隱瞞是欺凌行為難以被識別的一個重要因素，有的受害者對欺凌和社會孤立感到恥辱和恐懼，所以不會對朋友、家長和老師說出自己的欺凌遭遇，這樣的做法不僅助長了欺凌行為，而且給如何更好地支持受害者帶來了挑戰(zhàn)。[19]

2.抑制性因素

大多數研究證明，學生個人能力的提高、家長支持、旁觀者幫助、教師干預以及學校的綜合干預方法等因素，能有效抑制欺凌行為的持續(xù)發(fā)展。

家長的支持作用可以對孩子之間的暴力行為產生積極影響，能有效抑制欺凌行為，這是整個學校教學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Farrington等人的研究發(fā)現，家長的培訓或會議與減少欺負行為的最大有效性的相關性最強。[20]以往的研究也表明，家庭、學校防止和管理欺凌行為的努力是成功的關鍵，在處理兒童欺凌行為時，父母可以通過塑造積極的社會行為來影響他們的孩子卷入欺凌事件的情況，并提供適當的回應欺凌的建議，以及鼓勵孩子尋求幫助。其中，父親的情感支持對孩子因欺凌行為引起的抑郁癥狀和自殺具有保護作用，而母親的支持可能會緩沖心理健康困境的風險，這表明為受害青少年提供的干預項目可能通過促進父母的參與而獲利。[21]

旁觀者幫助也能有效抑制欺凌行為的發(fā)生。Polanin等人綜合分析了欺凌預防方案在增加旁觀者干預欺凌情況方面的有效性，證明了實施旁觀者干預行為以補充校園欺凌干預計劃的重要性。Salmivalli指出，目擊欺凌時旁觀者如何反應對于終止(或維持)欺凌行為是至關重要的，即學生行為的積極變化可以減少欺凌者所獲得的獎勵，從而在第一時間降低他們欺凌弱小的動機。[22]Low等人的研究也指出，學生的項目參與度較高，則校園欺凌發(fā)生率較低。[23]然而，旁觀者的行為通常是鼓勵或默默見證的，只有少數旁觀者會給予受害者支持。而后來的研究指出，旁觀者的態(tài)度(通常是反對欺凌的)和他們在欺凌情境中的實際行為之間存在差異，這可能是導致問題持續(xù)的一個重要因素。

教師同樣對減少學生欺凌行為產生重要影響：首先，教師對學校的反欺凌制度的心理所有權增強了他們的反欺凌策略對預防和減少學生欺凌的積極影響。心理所有權是心理上與有形或無形的目標聯(lián)系在一起并使這種目標成為自我認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感覺，其心理表現為歸屬感、自我效能感、問責和自我認同的目標。它的作用在東方文化中可能更為突出，因為固有的集體主義鼓勵人們像主人一樣思考和行動。心理所有權是可塑的，積極的預防欺凌行為的環(huán)境氛圍可以塑造教師的主人翁意識，從而使教師對學生欺凌行為作出積極反應[24]；其次，教師的參與、支持可以防止由權利不平衡引起的欺凌行為，來自教師的友誼、社會排斥和秘密是影響權利不平衡的因素，學生與教師間人際關系的改善也可能會減少校園暴力的產生；再次，如果教師和學校工作人員對欺凌行為的理解增加，那么他們報告欺凌行為并在結束后幫助受害者的可能性也會增加；如果教師受到欺負或欺負他人，會對學校的風氣有影響，從而可能對反欺凌計劃的成功產生影響。所以，對教師進行預防欺負行為的培訓是可取的。

學校的綜合干預方法可以改變學生的行為和態(tài)度，并增加成年人的干預意愿，能有效抑制欺凌行為。Modin等人對瑞典斯德哥爾摩58所高中的教師和學生進行調查發(fā)現，欺凌與學校風氣的結構秩序維度相關。這一發(fā)現支持這樣一種觀點：學校的社會組織，如教師對學校風氣的評價可以影響學生的態(tài)度，以防止學生欺凌行為的出現。[25]學校的集體規(guī)范和學校社會凝聚力也有助于減少欺負行為的發(fā)生。還有學者發(fā)現，單性別學校中的欺凌率明顯高于混合學校。所以，學校干預項目具有必要性，加強學校的氛圍有利于學生樹立反欺凌態(tài)度。

學生的個人能力提升能有效抑制欺凌行為。研究指出，學生間人際關系的改善以及自尊心的增加有助于減少欺凌行為和被欺凌事件的發(fā)生。另外，提高兒童對道德標準和規(guī)范的理解可以減少兒童對欺凌行為的卷入，即誘導兒童的欺凌自責感并增強良心的開發(fā)可以減少欺凌。[26]

三、研究及實踐反思

校園欺凌行為的產生及干預涉及到的因素頗為復雜，干預方案的有效實施需要持續(xù)對校園欺凌與反欺凌進行深度研究。當前國外有關欺凌的研究現狀表明，繼續(xù)關注欺凌受害者的特征，考察識別欺凌受害者的潛在指標，檢測欺凌預防計劃對不同欺凌類型受害者的有效性，以及將欺凌預防計劃拓展到家庭中兄弟姐妹之間等，都是未來值得重點研究的問題。

研究者指出，經歷過特別強烈的同伴排斥、內化問題和低質量親子關系的兒童在欺凌受害的持續(xù)性方面減少較少，那些具有超重、肥胖、殘疾、早熟、性少數等特殊情況的兒童的欺凌受害率也高于正常兒童，而基于不同情況的欺凌行為還存在男女差異。這樣的現狀呼吁，干預者不僅要對不同原因引起的欺凌受害類型采取針對性的干預措施，還應在未來的研究中考慮與性別相關的危險因素，以制訂有效的針對青少年的反欺凌計劃，減少對更多兒童的傷害。另外，有研究發(fā)現，兒童青少年欺凌受害與身體癥狀之間存在相關：學生經常出現頭痛、胃痛、頭暈、睡眠困難等身體癥狀的可視為識別欺凌受害的潛在指標，在確認欺凌受害后應采用多學科方法提供及時干預和支持，制訂針對身體癥狀的欺凌干預方案。[27]特別值得注意的是，Bar-Zomer和Klomek發(fā)現，兄弟姐妹之間的欺凌和校園欺凌之間存在關聯(lián)，而且，同沒有參與兄弟欺凌的兒童和青少年相比，持續(xù)參與兄弟欺凌的兒童和青少年在抑郁和自殺意念方面的風險更大，所以，未來的欺凌預防計劃應包括兄弟姐妹的欺凌。[28]

我國最新的反欺凌方案是由教育部等11個部門提出的《加強中小學生欺凌綜合治理方案》。該方案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以教育為先、預防為主、保護為要、法治為基的基本原則，提出從明確欺凌概念，建立健全防治學生欺凌工作協(xié)調機制，積極有效預防，依法依規(guī)處置，建立長效機制等五個方面進行治理。[1]該方案提出的對學校、家長以及欺凌者進行干預，體現了我國對于校園欺凌干預的重視和決心。對于具體實施干預的校方來說，在對教師、家長和學生進行培訓時，還需要給出針對具體對象的可操作性的干預行為。我們還可效仿國際上其他國家的成功案例，對干預措施進行細化研究，形成一系列有針對性的具體應對欺凌行為的反欺凌操作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