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經(jīng)巢詩鈔》莫友芝序批手稿整理述評

梁光華 梁茜

摘 要：莫友芝序批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手稿，今藏于上海圖書館，從未有人整體研究過。本文首次對此手稿進行整理介紹，對其中莫友芝序批及圈批三十七處逐條整理述評，藉此填補鄭珍、莫友芝研究中的空缺，窺見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刊印前原貌，及莫友芝對鄭珍詩歌之文學批評。

關(guān)鍵詞：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手稿 莫友芝序批手稿

中圖分類號：K8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20）01-107-116

一、引言

鄭珍、莫友芝是中國晚清一流詩人。當代著名文藝評論家郭紹虞教授在其傳世名著《中國文學批評史·近古期·自北宋至清代中葉》中評價鄭珍、莫友芝關(guān)心民生、憂國傷時、愁苦酸澀之詩風為晚清時代詩風的代表：“受時局動蕩的影響，當時海禁已開，國家多故，具有敏銳感的文人更覺得前途的黯淡不安，于是言愁欲愁，其表現(xiàn)力量，也就更能深刻而真摯。黔中詩人莫友芝與鄭珍，尤足為其代表。姚永概《書鄭子尹詩后》云‘生平怕讀鄭莫詩，字字酸入心肝脾，在這種詩格中，也真覺談神韻、談格調(diào)都無是處，即侈言性靈，如隨園一流之矜弄聰明者，也大不相侔?！?當代清詩研究著名學者錢仲聯(lián)教授在其《夢苕庵詩話》中高度評價鄭詩，謂“清詩三百年，王氣在夜郎”。2鄭珍、莫友芝兩位在中國文學史上齊名的著名詩人，為同門師兄弟，相交三十余年，學術(shù)涵養(yǎng)深厚，詩文唱和，互作序批，知根知柢，惺惺相惜，堪為典范。鄭珍的《巢經(jīng)巢詩鈔》，莫友芝的《郘亭詩鈔》，這兩部名震古今的詩集都刊刻于清代咸豐二年（1852）。鄭珍幫助莫友芝圈選刪次道光甲辰（1844）以下八年詩，并作序，六卷凡四百零一首古近體詩，刊于遵義湘川書院。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九卷付梓刊印前，鄭氏請莫友芝圈選序批。對莫友芝的圈選序批意見，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刻本有的采納，有的則未，仍堅持原稿。過去研究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的詩人、學者，因為很少有人看到過莫友芝圈選序批的《巢經(jīng)巢詩鈔》手稿，所以只能根據(jù)鄭珍刻本而言，籠統(tǒng)地說鄭氏刻本部分采納吸收了莫友芝的圈選序批意見，不能作深入全面的精細對比研究，留下了不少的空白和遺憾。

筆者收集、整理、校編、出版《莫友芝全集》，山南海北大海撈針，在上海圖書館古籍善本部發(fā)現(xiàn)了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刊印前手稿，在此稿上有莫友芝親筆所書圈選序批，從來沒有人對鄭、莫這一價值連城、難得一見的雙璧手稿做過整理點校，因而筆者如同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地欣喜至極。在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手稿本上，莫友芝用墨、朱兩色筆手書序批，這一雙璧手稿本被鑒定為國家級珍貴文獻，上海圖書館珍藏而不輕易示人。筆者申請，經(jīng)批準，幸運地得以在上海圖書館古籍閱覽室逐頁逐條整理、點校、簡評莫友芝墨、朱兩色筆手書之序批，可以藉此填補鄭珍、莫友芝研究中的一些空缺，窺見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刊印前的原貌，得見鄭氏詩集、莫氏圈批雙璧手稿文學批評范本難得一見的廬山真面目，為當下古籍整理、文學批評提供古為今用的范本指導。

二、《巢經(jīng)巢詩鈔》莫友芝圈批手稿本總貌特征簡介

上海圖書館古籍善本部所藏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莫友芝圈批手稿九卷，共計一百六十九頁。鄭、莫雙璧手稿，原由莫友芝咸豐末年從貴州帶到江南，莫氏同治十年秋辭世后，此稿仍藏于莫家。清末民初，莫友芝之子莫繩孫家道中落，其家近十萬卷藏書逐漸散出。鄭、莫雙璧手稿亦于這一時期散出，為湖南長沙龍伯堅收藏。鄭、莫此手稿由龍伯堅加添兩頁。其第一頁龍氏豎行手書題曰：“莫友芝批?！冻步?jīng)巢詩鈔》，長沙龍伯堅媚夜樓藏書”;第二頁龍氏豎行手書題記云：“《巢經(jīng)巢詩鈔》九卷莫郘亭徵君公手校本。 ”鄭珍、莫友芝手稿本首頁偏右豎行大字書寫“巢經(jīng)巢詩鈔”，此首頁左側(cè)有胡長新手書題記云：“起道光丙戌至咸豐辛亥，鈔存詩合四百九十首。受業(yè)胡長新校畢題記。壬子夏五?！焙L新，貴州黎平人，是莫友芝在遵義所收的弟子，莫友芝撰有《胡長新字說》一文（見莫氏《郘亭遺文》卷六），為胡長新取字曰“子何”。胡長新中道光二十七年（1847）進士?！肚娂o略后編》卷二十四曰：“胡長新……從莫子偲執(zhí)經(jīng)為弟子，又問業(yè)于鄭先生子尹，故學具有根柢。”1作為弟子，胡長新與莫、鄭兩位先生常有詩詞唱和，相交甚密，故得以校對兩位恩師的手稿。胡長新“校畢題記 壬子夏五”，與莫友芝手書《巢經(jīng)巢詩鈔·序》末之“咸豐二年五月”所記相合，毫無疑義。

鄭珍墨筆手書《巢經(jīng)巢詩鈔》正文卷一至卷九計四百九十首詩。莫友芝用墨筆手書之序，置于書首;其下用朱筆點斷、圈批卷一至卷九鄭珍詩及其注語。莫氏之朱筆批語主要寫在每頁天頭書眉空白處，也間或有寫在鄭詩行間或詩尾空白處者;其中墨筆批語僅在卷六《題新昌俞秋農(nóng)汝本先生書聲刀尺圖》一詩之天頭出現(xiàn)一次（“直是漢魏樂府”）。

在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手稿卷一正文第一頁首行空白處，莫氏鈐有一方雙豎行朱文長方印“莫友芝圖書印”?！冻步?jīng)巢詩鈔》莫友芝序批手稿本僅見此方鈐印，這是莫氏手稿常用的印章。

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手稿本開篇即是莫友芝用墨筆為鄭氏《巢經(jīng)巢詩鈔》手書之序。這篇著名的莫序，文字內(nèi)容與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家刻本莫序相同，本文第四部分再作簡評。這里先將鄭珍家刻本莫序所無，而莫友芝圈批手稿本序之天頭獨有的兩處朱筆眉批簡介如下：

1、“丁酉以后，春官奔走，郡乘牽絆，兩人共晨夕尤夥?！?/p>

莫友芝先用朱筆點“牽”字，又于該句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牽，今書缺筆?！苯癜福耗蠟楹沃炫盃浚駮惫P”？筆者知識淺陋，不得而知。查莫友芝父祖輩名諱，均未見用“牽”字或與“牽”字同音嫌名避諱者;查帝諱，只有清圣祖康熙皇帝名“玄燁”之“玄”（《廣韻》“胡涓切”，平水韻下平聲一先韻），與“牽”（ 《廣韻》“苦堅切”，平水韻下平聲一先韻）有同韻音近而可視為嫌名，莫非莫友芝為此而“缺筆”避諱？蓋屬罕見。今獻疑于此，以俟高明指正。鄭珍刻本莫序“牽”字未缺筆。

2、“而子尹率然應(yīng)之，其要害曲折，轉(zhuǎn)益洞快。”

莫友芝先用朱筆點“率”字，又于該句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率，今并以形近缺筆。”今案：查莫友芝父祖輩名諱，均未見與“率”字因“形近”而須“缺筆”避諱者;查清咸豐之前各朝皇帝名諱，亦未見與“率”字因“形近”而須“缺筆”避諱者。筆者知識淺陋，無以解釋，今獻疑于此，以俟高明指正。鄭珍刻本莫序“率”字未缺筆。

三、《巢經(jīng)巢詩鈔》卷一至卷九莫友芝朱墨批整理簡評

卷一莫友芝朱批七見：

1、《芝女周歲》：“……乃令念兒心，漸為抱孫奪。吁嗟賴有此，不爾得今日。生女信為好，比鄰不遠出。為紀晬盤詩，悲風助填結(jié)?！蹦阎ハ扔弥旃P點“日”字，又于該句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日韻句，措詞酌?！痹诖嗽娔┞?lián)之后，莫氏用朱筆改“風助”二字為“喜共”二字;又于該句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結(jié)句直不合，止收忻幸意即得?！蹦嫌钟诖嗽娢仓炫唬骸按嗽娙粼诘郎献鳎错氈?若歸家作，即從前論。”今案：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家刻本采納莫氏此詩朱批意見，把末聯(lián)詩改作“為紀晬盤詩，悲忻共填結(jié)”。

2、《發(fā)武陵》：“目送南船去，含悽內(nèi)暗傷?！蹦阎ハ扔弥旃P點“傷”字，又于該句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傷韻句似無著，緣未解題事?！苯癜福亨嵳浼铱瘫敬嗽娙缡指逯f，未采納莫氏朱批意見。

3、《郴之蟲次程春海恩澤先生韻》，莫友芝先用朱筆點“恩澤”二小字，又于該句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去名。”今案：鄭珍家刻本此詩名如手稿之舊，“恩澤”之名刻寫小字號，未采納莫氏朱批意見。

4、《五蓋山硯石歌贈石友鈺刺史并序》，序曰：“石友見而異之，身鑿山取琢硯，謂勝端溪下巖?！蹦阎ハ扔弥旃P點“勝”字，又于該句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勝字太夸?！苯癜福阂院铣恢菸迳w山石作硯臺，遠遜廣東德慶縣著名的端溪硯。莫氏此批鄭氏“‘勝字太夸”有據(jù)。莫批率直嚴厲，但是鄭珍家刻本此詩序文如手稿之舊，不改“勝”字。

5、《正月陪黎雪樓恂舅游碧霄洞》，莫友芝先用朱筆點此詩題之“恂”“舅”二字，又于此詩題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去名增氏。若多補，則當云‘陪舅氏黎雪樓先生?！苯癜福亨嵳浼铱瘫疚床杉{莫氏朱批意見。

6、《留別程春海先生》：“……當今山斗非公誰？種我門墻藩以籬。擁腫卷曲難為枝，絡(luò)之荊南驅(qū)使騑……”莫友芝先用朱筆點“荊南”二字，又于此句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荊南字，止用康莊意即得?！苯癜福亨嵳浼铱瘫疚床杉{莫氏朱批意見。

7、《山居夏日》：“……好鳥不離花左右，閑山分占水東西?！蹦阎ハ扔弥旃P點“好鳥”二字，又于此句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頸聯(lián)‘好鳥字，得若何改之？亦非不囗?！苯癜福亨嵳浼铱瘫疚床杉{莫氏朱批意見。

卷二莫友芝朱批三見：

8、《涼夜》：“冉冉香傳小樹花，閑庭風露浩無涯。斷燈兒誤求爺乳，歉食妻疏到母家。深夜能陪勅賜丑，荒山暗老石經(jīng)叉。松頭月上難禁渴，汲水親烹沒葉茶?！蹦阎ビ诖嗽娞祛^空白處朱批曰：“此詩應(yīng)刪而未刪?！苯癜福亨嵳浼铱瘫救匀槐Ａ舸嗽娢磩h。今揣測莫友芝認為鄭氏此詩過俗不雅而應(yīng)刪。賞讀鄭氏此詩，得以窺知鄭氏一家清貧生活竟然到了“歉食妻疏到母家，……汲水親烹沒葉茶”的境地。鄭氏用白描的手法吟寫生活，真實不掩飾，生動而形象，文筆清新，意境深邃，巨儒甘于清貧而仍然醉心黃卷青燈，志在傳承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形象令人敬佩。

9、《山中雜詩四首》之三：“絕憐烏子無朝暮，飛去飛來桂樹間。不似群鴉衹貪飽，直須日落始知還?！蹦阎ビ弥旃P改“衹”為“只”，又于此句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衹，改‘只，合平仄?！苯癜福耗现炫庖娪袃r值。鄭詩“不似群鴉衹貪飽”，若不改“衹”（《廣韻》“章移切”，平聲字），此句詩平仄則錯為“仄仄平平平平仄”;若改平聲“衹”字為仄聲之“只”（《廣韻》“諸氏切”，上聲字），此句詩之平仄則合律：仄仄平平仄平仄;“只”之字義亦恰當。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只部》注曰：“宋人詩用‘只為‘衹字，但也，今人仍之。”1“不似群鴉只貪飽”，“只貪飽”即：但貪飽、僅知貪飽。鄭珍刻本采納了莫氏朱批意見，只是將“衹”字改為了“止”字。止，《廣韻》“諸市切”;只，《廣韻》“諸氏切”，都是上聲字，字義均有“但”“僅”義。

10、《檢外祖黎靜圃安理府君文稿感成》，莫友芝先用朱筆點此詩題之“安理”二小字，又于此詩題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去名，補‘囗囗堂稿即得?！蹦嫌衷谠娬摹霸獨馕遗d朝，鐘陵實巨指”之天頭空白處朱批曰：“興朝，既當提行處不空為善，此應(yīng)如何收拾？”今案：鄭氏家刻本未采納莫氏“去名，補‘囗囗堂稿即得”的意見，但是重視了莫氏另一朱批意見，“元氣我興朝”，刻本改為“元氣入我朝”。又，在“兒長業(yè)日荒，欲言先自葸”此二句詩之天頭，莫氏朱批曰：“‘兒字改?！编嵳浼铱瘫疚床杉{莫氏朱批意見。

卷三莫友芝朱批四見：

11、《三月初十沙洋》：“漢水東南流，奔浪日夜急。檥舟感今日，吾年倏三十。兒女齊送我，老路從此入。精力更幾何？前去正難執(zhí)……”莫友芝先用朱筆點“入”字，又于此詩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入韻二句，意境不愜。”今案：鄭珍家刻本未采納莫氏朱批意見。

12、《晨出樂蒙，冒雪至郡，次東坡江上值雪詩韻，寄唐生成杰》，莫友芝先用朱筆點此詩題之“成杰”二小字，又于此詩題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補名?！苯癜福禾粕山芟掂嵳浜糜?。鄭珍《播雅》卷二十二收錄“唐秀才成杰三首”：《鄭子尹過舍》《丙申正月，子尹來舍，道其歸即赴滇，贈別二首》，詩前傳證曰：“成杰，字瑋人，諸生?，|人耿介，不諧于俗，家有薄地，率其弟躬耕，兼教讀以食?！涌の鼬喯獔鰝?cè)，余昔往省先墓，常主于其家。瑋人不以余故異飯?！嘤诶镏兄?，獨嘆瑋人行事不可及。道光丁酉，余游滇歸，瑋人乃以前年夏死矣?！?鄭珍與唐瑋人有詩唱和。鄭珍《播雅》題記尊稱唐生之字“瑋人”，而未稱其名“成杰”。 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手稿此詩題則稱“唐生成杰”之名。莫氏朱批“補名”則未當。鄭氏家刻本后來刪除了“成杰”之名。

13、《送黎子元愷舅自平夷歸里》，莫友芝先用朱筆點此詩題之小字“愷”，又于此詩題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或改‘叔仲等字?！苯癜福翰椤独m(xù)遵義府志·孝友傳》：“黎愷，字子元，郡人安理次子，晚號石頭山人?！?未言黎愷有別字。今據(jù)莫氏朱批，知黎愷另有“叔仲”一字。鄭珍家刻本未采納莫氏朱批意見。

14、《寄答莫五》：“……叔夜本無虱，把搔不自已。”莫友芝先用朱筆點“把”字，又于此句詩之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用今字。”今案：鄭詩此二句系意引嵇康典，反其意而用之?！笆逡埂睘槿龂何膶W家嵇康之字。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曰：“危坐一時，痹不得搖，性復多虱，爬搔無已，而當裹以章服，揖拜上官?！?此“爬搔”，義為用手指輕輕地不停地抓，抓癢?！芭郎Α?，古字寫作“把搔”，今字寫作“爬搔”或“抓搔”。這是莫氏朱批“用今字”——“爬”或“抓”的意思。鄭珍家刻本由其子鄭知同手寫付梓，喜用古字，所以此詩仍用古字“把搔”，未采納莫氏朱批意見。

卷四莫友芝朱批一見：

15、《鄉(xiāng)舉與燕上中丞賀耦耕長齡先生》，莫友芝先用朱筆點“長齡”二小字，又于此詩題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去名，補二字?！苯癜福嘿R長齡（1785—1848），字耦耕、耦庚，號西涯，晚號耐庵，湖南善化人。道光十六年任貴州巡撫，二十五年擢云貴總督兼署云南巡撫。賀長齡巡撫倡修貴州地方志書，道光二十一年仲秋曾為鄭珍、莫友芝所修《遵義府志》作序，且予高度評價。鄭珍家刻本仍如手稿之舊，未采納莫氏朱批“去名，補二字”之意見。

卷五莫友芝朱批五見：

16、《郡教授獨山莫猶人與儔先生七十六壽詩》，莫友芝先用朱筆點“與儔”二小字，又于此詩題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去名?！苯癜福耗c儔（1763-1841），字猶人，一字杰夫，晚號壽民，翰林院庶吉士，遵義府學教授，著名教育家、漢學家，既是莫友芝的父親，又是莫友芝、鄭珍的老師。鄭珍家刻本未采納莫氏朱批“去名”之意見。

17、《愁苦又一歲贈郘亭》：“愁苦又一歲，何時開我懷？欲死不得死，欲生無一佳?！蹦阎ハ扔弥旃P點“死”“佳”二字，又于此句詩之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二句太無著，終思全璧。”今案：莫批率直嚴厲，但是鄭珍家刻本未采納莫氏朱批意見，仍如手稿之舊。又，“裙邊早臿手，何暇避嫌疑？”莫友芝先用朱筆點“手”字，又于此句詩天頭朱批曰：“句太險。”又，“南行雜水陸，遂至鼎山涯?！蹦现旃P圈點“遂至鼎山涯”五字，又于此句詩之天頭朱批曰：“不記有此與否？”黃萬機先生整理點校之《鄭珍全集》第六冊第132頁《巢經(jīng)巢詩鈔》此詩有注曰：“按：鼎山，在湖南常德縣（今為市），宋代為鼎州，清代設(shè)常德府?！?又，“安知鎮(zhèn)遠水，頃刻上陴郳?！蹦现旃P點“頃刻上陴郳”五字，又于此句天頭朱批曰：“陴郳，改。城陴郳，字不經(jīng)見;連用埤堄，似去讀，當改。”今案：鄭詩此“陴郳”，意思是指城墻上矮小的墻。陴郳，作為連綿詞，字又可以寫作“俾倪”“埤堄”。鄭珍是古文字學家、說文學家，采納莫氏朱批意見，按照《說文解字》用字，其家刻本改作“俾倪”。黃萬機先生整理點校之《鄭珍全集》第六冊第132—133頁《巢經(jīng)巢詩鈔》此詩有注曰：“家刻本依莫氏改。按，《說文·阜部》：‘陴，城上女墻，俾倪也。段玉裁注：‘俾倪，疊韻字，或作睥睨，或作埤堄，皆俗字。城上為小墻，作孔穴可以窺外，謂之俾倪?！?又，莫氏朱批曰：“連用埤堄，似去讀。”莫氏此批有據(jù)。作為連綿詞，陴郳，既可寫作“俾倪”“埤堄”，還可以寫作“壀埤”“壀堄”，《集韻》去聲《霽韻》“匹計切”下釋曰：“壀埤、壀堄，城上垣，或作埤?！?/p>

18、《寄楊子春華本弟》：“臘月寄詩來，正月未點評。……茅衙與菱角，見爾騖學競。逸事能告我，發(fā)匿出親偵?！蹦阎ハ扔弥旃P圈點“茅衙”二句詩，又于此上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菱角句，似應(yīng)注補詩尾?！痹诖嗽娭玻嫌种炫唬骸懊┭脳顟?yīng)龍妾田惜玉，舊居菱角堰，楊氏所筑，并在郡北里?！苯癜福耗阎ブ宰ⅰ傲饨恰迸c“茅衙”，是因為鄭、莫共同修撰《遵義府志》時，楊子春告訴他們“茅衙楊應(yīng)龍妾田惜玉，舊居菱角堰，楊氏所筑，并在郡北里”，所以鄭、莫才將此事寫入《遵義府志》卷四《山川·茅衙山、菱角堰》。莫氏朱批亦出于此。鄭詩此云“逸事能告我，發(fā)匿出親偵”，可以為證。據(jù)此，莫氏認為鄭詩“‘菱角句，似應(yīng)注補詩尾”。但是鄭珍家刻本未采納莫氏朱批意見出補尾注。

19、《次韻春感二首》之一：“……間把春情愚玉女，百花齊向樹頭簪。”莫友芝先用朱筆圈點此末句詩，又于此上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記此韻‘簪字作‘篸，當一檢。”今案：莫氏此朱批有據(jù)?！都崱ゑ崱贰棒⒑d，祖含切?！恫┭拧坊驈臅?、從參?！编嵳浼铱瘫救杂谩棒ⅰ弊?，不誤。

20、《題黔西孝廉史藡州勝書六弟秋燈畫荻圖》：“……平生我亦可憐兒，家貧讀書仰母慈?！L成無力慰苦心，頭白待哺仁人林?！蹦阎ブ旃P直接校改“可憐”為“頑鈍”。今案：鄭詩自言少時“可憐兒”不準確。鄭珍年少時很頑皮，所以莫氏校改“可憐”為“頑鈍”就十分精準。故而鄭珍刻本采納莫氏朱批意見，改為“平生我亦頑鈍兒”。又，莫氏朱筆點“長成無力慰苦心”句，又于此上天頭空白處朱批曰：“三字就詩礙理，須改，并后‘苦字?！苯癜福骸肚娂o略后編》卷二十二《史舉人勝書傳》注：“史勝書，字藡州，道光乙未舉人。少孤，教于母氏，繪《秋燈畫荻圖》，遍征題詠?！?鄭珍為史氏題作是詩，莫友芝亦為史氏題過二詩，一即《為史六勝書題秋燈畫荻圖》，見莫氏《影山草堂學吟稿》，一即《秋燈畫荻圖，為節(jié)母史楊氏作，并祝荻州》。明乎此，就可以知曉莫友芝為鄭詩作圈批，極為熟悉內(nèi)情，堪稱行家之圈批，但鄭珍家刻本未采納莫氏后一朱批意見。

卷六莫友芝朱、墨批三見：

21、《題新昌俞秋農(nóng)汝本先生書聲刀尺圖》，莫友芝先用朱筆圈點“汝本”二小字，又于此詩題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去名”;后又墨批點贊曰：“直是漢魏樂府?！苯癜福哼@是莫氏手稿唯一一處墨筆批語，余者皆為朱批。莫氏很欣賞鄭氏此詩，故有此高度評價。又，俞汝本，字秋農(nóng)，是鄭珍鄉(xiāng)試舉人之閱卷師，故莫氏朱批“去名”。鄭珍家刻本仍如手稿之舊而未去名。

22、《五岳游侶歌送陳煥巖體元歸海南》：“……童而習之長棄去，及今料理其時歟？……”莫友芝先朱點“去”字，又于此詩天頭空白處朱批曰：“‘去字，記元稿是‘生，較佳，酌改還否？”今案：莫友芝看過鄭詩元稿，此為鄭珍抄正稿;鄭珍家刻本最后未采納莫氏朱批意見。

23、《飛云巖》：“扶輿靈秀各有分，貴州得此一朵云。蠻風萬古吹不化，中有元氣常氤氳。造化之手信幻極，四海不作雷同文。茲巖豈復涉世想，云將授削天磨斤。成時莫自贊其妙，俗間巧頌徒云云?！蹦嫌诖嗽娞祛^空白處朱批曰：“巖奇絕，經(jīng)巢此詩未極其勝。”今案：只有莫友芝這樣高水平的同窗知音詩家才敢作如此嚴厲的批評。

卷七莫友芝朱批三見：

24、《往攝古州訓導別柏容郘亭三首》之三：“黎大似同甫，莫五如伯恭?！蹦阎ハ扔弥旃P圈點“大”“五”二字，又于此詩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二字不如‘兄‘弟?！苯癜福耗现炫猓悍Q“黎大”為“黎兄”，“莫五”為“莫弟”更雅。然而鄭珍家刻本未采納莫批意見。

25、《云門墱》序文：“會湄水，流百馀里入延江。”莫友芝先用朱筆圈點“流”字，又于此詩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會湄水下無‘百馀里，改‘流字使不混。”今案：鄭珍家刻本仍如手稿之舊，未采納莫批意見。

26、《三月初十訪何忠誠公故宅》：“此是有明愍帝之巡撫忠誠公之故宅。”莫友芝先用朱筆圈點“愍帝”二字，又于此詩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二字改‘愍皇，本朝加謚‘莊烈愍皇帝，陵曰思陵?！苯癜福亨嵳浼铱瘫疚床杉{莫批意見。

卷八莫友芝朱批三見：

27、《雨花巖觀明張忠簡公草書“仁智之性，動靜之理，棲此盤谷，飲此泉水”摩崖》，莫友芝先用朱筆圈點“觀”“明”二字，又于此詩題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觀明改‘下觀?！痹谄湎隆爸侨薀o擇地，南北本同天”二句中，莫氏朱點“南北”二字，又于其上天頭朱批曰：“鶴樓，廣西柳州人。‘南北字酌?！苯癜福亨嵲姶怂佒鞔鷱堉液?，名翀，字子儀，號鶴樓，卒謚忠簡。張鶴樓彈劾嚴嵩未成，反被謫戍都勻衛(wèi)。都勻人崇敬被貶謫至此而傳薪授徒的張先生，在東山下為其修建著名的鶴樓書院。這是都勻最早的書院。明嘉靖四年（1525），張鶴樓在都勻東山半山作草書摩崖。所以鄭珍于詩末注云：“都勻人以忠簡為仙，謂此為爪書仙跡，龍山寺尚留斬蟒刀云?！睆堹Q樓所作草書摩崖成為都勻一景，今存。鄭珍家刻本未采納莫批意見。

28、《四橘堂歌并序》末二句：“若憶老夫開堂四十日，詩豈不注無欲齋。”莫友芝先用朱筆點“詩”字，又于其右旁用朱筆改“詩”字為“集”字。今：莫友芝此朱點之“詩”，即是鄭珍詩末自注之李文貞詩集《無欲齋詩鈔》，鄭子尹為李氏詩集作注。鄭珍采納了莫氏朱批意見。黃萬機先生整理點校之《鄭珍全集》此詩有注曰：“‘集豈句：原稿本‘集作‘詩，莫友芝改作‘集，家刻本依之。因據(jù)改?！?

29、《八月貴陽寄新化鄒叔績漢勛興義四首》之四：“……著述太勤寧止病，田廬差足且少閑?！蹦阎ハ扔弥旃P點“少”字，于其右旁用朱筆改“少”字為“粗”字;又于此詩句天頭空白處用朱筆批曰：“‘少，無平，改?！苯癜福亨嵳浼铱瘫静杉{了莫氏朱批意見。黃萬機先生整理點校之《鄭珍全集》此詩有注曰：“‘粗閑：原稿本作‘少閑，莫校本改作‘粗閑，批云：‘少，無平，改。家刻本同。因據(jù)改?！?

30、《贈老友趙芝園商齡芷庭錫齡兄弟并示婿廷璜二首》：“芝園終歲樂在漁，亦要芷庭能教書。束竿放學攜手去，笑斫芥薑同煮魚?！蹦阎ハ扔弥旃P圈點全詩，又于其上天頭朱批點贊曰：“經(jīng)巢絕句，當以此等為上乘?！苯癜福耗阎トε嵲?，標準高而嚴，總體是幫助同窗知音鄭氏《巢經(jīng)巢詩鈔》付梓前精選入集詩，所以莫氏每每直率指出其可修改之不足者，供鄭氏參考酌改。象這樣高度批贊“經(jīng)巢絕句，當以此等為上乘”，莫氏朱批僅此一見。

卷九莫友芝朱批七見：

31、《十六日送子何歸覲》：“昨日欲語且復休，萬言千緒在心頭。今日臨分一杯酒，相看片語俱無有。男兒有事可奈何，曉寒送子山之阿。看我霜髯不更黑，何年此地還經(jīng)過？住亦不復念，去亦不復悲。今朝梅屺下，明旦眉江湄。萬花生時錦翻海，想汝登堂拜母慈。吁嗟乎，子何此福豈我得？抱子攜妻奉朝夕，一日千金不得易。贈子斯言作離別，他日相逢意無極?！蹦阎ハ扔弥旃P圈點全詩，又于其上天頭朱批點贊曰：“此等詩，經(jīng)巢集中亦不多見?！苯癜福亨嵶右@首送別愛生胡長新之詩，寫得難舍難分，情意濃烈真切而詩語明白如話。子尹先生傾羨胡生此別歸覲：“萬花生時錦翻海，想汝登堂拜母慈。……抱子攜妻奉朝夕，一日千金不得易?！薄坝踵岛?，子何此福豈我得？”鄭氏發(fā)自肺腑之詩，道出人人欲說而不能如是說之孝親真情，令人讀之無不感動。難怪莫氏朱批高度評價：“此等詩，經(jīng)巢集中亦不多見。”

32、《安貴榮鐵鐘行并序》：“鐘在黔西州東門外觀音閣，口徑六尺，上款‘貴州等處承宣布政使司土官右參政安貴榮正德庚午冬長至節(jié)后三日造。又勒宣慰使安萬鍾，國子生易紹，把事二，氣脈三，白麼一，裸所三，董督者老一，頭目四。……《宋史·蠻夷傳》有都老，當即者老?！蹦阎ブ禳c此“者老”二字，又于其上天頭朱批曰：“前未言‘者老。”今案：莫氏此批有誤。序已于上交待，此鐘“又勒……董督者老一”，即參與董督鑄造此鐘的人有一位“者老”。莫氏此誤批“前未言‘者老”，故而鄭氏家刻本仍如手稿之舊。

33、《盆花詩四首并序》之《山茶》：“……焉知鶴頭丹，至今彌甥對。此意兒輩知，一植多感概?！蹦阎ブ禳c“感概”二字，又于其右旁改“概”字為“慨”字。今案：感慨，莫氏朱批用本字“慨”，鄭氏手稿用通假字“概”，家刻本仍如其舊不改。黃萬機先生整理點校之《鄭珍全集》此詩有注曰：“感概：莫校本改作‘感慨。按《說文字通》，概，通慨。《史記·季布傳》‘感概而自殺，即感慨也。”3

34、《十一月廿三日攜兒子游鐵溪至石廠》詩末注文：“明宏治中，郡守周梁石瑛常游燕賦詩于此。……”莫友芝于此天頭朱批曰：“興隆周草亭亦名瑛，不知是一人否？一守鎮(zhèn)遠者，莆田進士，非草亭也?！苯癜福亨嵶右嗽婎}云：“游鐵溪至石廠”，詩開篇云：“欲作鐵溪游，先詢鐵山路。沿江踏鐵關(guān)，……”均指貴州鎮(zhèn)遠府地。乾隆《貴州通志》卷五《山川》之下“鎮(zhèn)遠府”云：“鐵溪，在（鎮(zhèn)遠）城東北三里。……石廠在鐵山，石屋如廠，前俯清流，可濯可游。”1鐵山，又名鐵山關(guān)。卷六《地理·鎮(zhèn)遠府·關(guān)梁》云：“鐵山關(guān)，在城東北一里。”2凡此可證。鄭子尹詩尾注文所云“明宏治中，郡守周梁石瑛”，與莫氏朱批“興隆周草亭亦名瑛”者無涉，當“指守鎮(zhèn)遠者”，即福建莆田人周瑛，字梁石，明成化進士。鎮(zhèn)遠郡守周瑛著有《翠渠類稿》。鄭子尹詩句“緬昔翠渠翁，觴詠此焉屢”，正與詩尾注文“郡守周梁石瑛常游燕賦詩于此”相吻合。莫氏朱批疑義，于此可解。

35、《游南洞》：“閉門苦守三日雪，雪干游心上嶄絕?！χ杆箮r今我家，在官止當出行乞。不能五日當一歸，為余莫掃石上發(fā)?！蹦阎ビ弥旃P圈點此詩各句以示贊賞，又于詩題天頭朱批曰：“題上似應(yīng)益二字?！蹦丛啤皯?yīng)益二字”為何，鄭子尹家刻本仍如其舊作“《游南洞》”。

36、《檢藏碑本見莫五昔為漢宜和都尉李君碑考釋并詩次其韻》：“……影山老友愛不置，慎考細詠亦太恭?！b聞新獲漢安字，天臺廟刻來封龍?！蹦阎ブ禳c“遙聞新獲漢安字”一句，又于詩題天頭朱批曰：“此處終須改實?！苯癜福旱拦舛吣昵?，莫友芝購得《漢人記右扶風丞武陽李君永壽末完褎大臺刻字》拓片，鄭珍為此作跋。莫氏自己所作《漢李事改斜大臺刻記跋》一文收錄在《郘亭遺文》卷三中，莫氏所作《為巢經(jīng)巢釋跋漢人記右扶風丞武陽李君永壽末完褎大臺刻字而系以詩》一文載于《郘亭詩鈔》卷四之中。鄭氏此詩即是步莫詩原韻而作，鄭氏在詩中還援引莫氏詩“惜哉南鄭少釋跋，費我十日忘冬烘。一生讀書儻盡爾，但畢語孟應(yīng)頭童?！编嵤霞铱瘫静杉{莫氏朱批“此處終須改實”意見，將“遙聞”改作“邇聞”。鄭、莫詩文可以互參研讀。

37、《夢硯齋歌為唐子方樹義方伯賦并序》序文：“唐子方方伯之侍其尊公直圃先生令粵西也?！w明贈兵部尚書順德陳忠愍公邦彥物也?！蹦阎ピ凇拔鳌薄绊倍钟遗宰髦禳c，又于此上天頭朱批曰：“改‘東，改‘烈?！苯癜福亨嵤霞铱瘫竟滥摹盎浳鳌睘椤盎洊|”;改“陳忠愍公”為“陳忠烈公”。同為唐子方得名硯而題“夢硯齋”一事，莫氏亦曾賦詩《夢硯齋歌為唐子方樹義方伯作并序》，亦稱“得順德陳忠烈公邦彥遺硯”，詩載《郘亭詩鈔》卷六，可與鄭詩參見。

莫友芝手批《巢經(jīng)巢詩鈔》卷一至卷九，共見以上三十七處朱、墨批點;莫氏只有朱筆圈點鄭詩而無文字批點者，本文不作整理簡評。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咸豐二年家刻本，沒有完全反映莫氏朱、墨批意見。此上為莫友芝對《巢經(jīng)巢詩鈔》朱、墨筆全部手書批點的首次整理點校及簡評。

四、莫友芝《巢經(jīng)巢詩鈔序》及圈批鄭詩總評

在鄭珍《巢經(jīng)巢詩鈔》卷一至卷九詩正文手稿之前，系莫友芝為鄭氏詩集作序之手書，鄭氏家刻本亦置于詩集之首。近九百字的莫序成為研究鄭詩最早最精準最權(quán)威的詩歌評論。茲簡評如下：

（一）莫序首先批評嚴羽“別材、別趣”之說，強調(diào)詩家要“破萬卷，理萬物”，“才力瞻?！倍鵀樵?/p>

莫序開篇即言：“圣門以詩教而后儒者多不言，遂起嚴羽‘別材、別趣、非關(guān)書理之論，由之而弊競出于浮薄不根，而流僻邪散之音作，而詩道荒矣。夫儒者力有不暇、性有不近則有矣，而古今所稱圣于詩，大宗于詩，有不儒行絕特，破萬卷、理萬物而能者邪？”莫友芝反對嚴羽“別材、別趣、非關(guān)書理”之論，認為嚴羽“浮薄不根”而“流僻邪散”的詩歌弊病興起，由之荒疏了“圣門以詩教”的詩道;強調(diào)詩家要有學問，要“破萬卷，理萬物”，要“才力瞻?！辈拍茏髟?。莫序指出鄭珍就是這樣飽讀詩書、腹有學問的學者詩家：“對客揮毫，雋偉宏肆，見者詫為講學家所未有?！薄爱斊渑d到，頃刻千言，無所感觸，或經(jīng)時不作一字?！薄岸浔P盤之氣，熊熊之光，瀏漓頓挫，不主故常?！蹦蚺u“彼持‘別材、別趣，取一字一句較工拙者，安足以語此哉?！?/p>

（二）莫序評價子尹才華橫溢，主要精力在治經(jīng)

莫序說：“吾友鄭君子尹，自弱冠后即一意文字聲詁，守本朝大師家法以治經(jīng)。于前輩述作，愛其補苴昔人罅漏者多，又病其或不免雜博橫決，乃復遍綜洛閩遺言，精研身考，以求此心之安。靜涵以天地時物變化之妙，切證諸世態(tài)古今升降之故，久之渙然于中，乃有確乎不可拔者。其于諸經(jīng)疑義抉摘鬯通，及小學家書經(jīng)發(fā)明者，已成若干編?！编嵶右特S初年已撰成著作主要有《巢經(jīng)巢經(jīng)說》《儀禮私箋》《輪輿私箋》《說文逸字》《說文新附考》《汗簡箋正》《播雅》《樗繭譜》等。莫氏為鄭氏《說文逸字》作《后序》，評價子尹“此其致勤極慎，既末由蹈穿鑿不根，亦無失于株守曲護，其功于南閣甚巨矣哉?！执苏r通人，曉學者，已絕作希遘矣?！?莫氏為鄭氏《播雅》審校作序，評價“吾子尹之為此編，存人存詩，一用裕之中州法：人不得詩牽連，旁附淵源流別，絲穿繩引，郡之山川、風土、疆里、沿革，舊城殘壘，有所鉤核，亦參他例，并藉書之。其搜訂之勤，別裁之審，一展卷而曩昔若存若亡之文獻，爛然表暴于后人之耳目?！笾[者，能勿鄭重于斯編？”2莫氏為鄭氏《樗繭譜》作注，稱譽鄭《譜》造福于民，“誠所謂不朽盛事之美”也。3在《巢經(jīng)巢詩鈔序》中總評子尹“自弱冠后即一意文字聲詁，守本朝大師家法以治經(jīng)……精研身考……其于諸經(jīng)疑義抉摘鬯通，及小學家書經(jīng)發(fā)明者”，著作等身。面對子尹學識才華及累累著作，莫序評價“子尹事事精銳，對之使人氣餒?！?/p>

（三）莫序穿越時空隧道準確預評鄭詩

莫序謂鄭子尹“才力瞻裕，溢而為詩，對客揮毫，雋偉宏肆，見者詫為講學家所未有。而要其橫驅(qū)側(cè)出，卒于大道無所抵牾，則又非直講學人不能為。彼持別材別趣，取一字一句較工拙者，安足以語此哉?！薄坝阎フ撐嶙右缴?，經(jīng)訓第一，文筆第二，歌詩第三，而惟詩為易見才，將恐他日流傳，轉(zhuǎn)壓兩端耳?！蓖瑸橥砬逡涣髟娙说哪阎?，研讀鄭詩最先抵達其堂奧，得其真諦，極具遠見卓識，穿越時光隧道超前預作此評，最為精當，令人佩服。歷史證明，從晚清、民國至當代，鄭珍在中國文化史上首先是詩人。鄭珍最出名、最為人們稱道的成就即是他的《巢經(jīng)巢詩鈔》，梁啟超評價說：“鄭子尹詩，時流所極崇尚，范伯子（當世）、陳散原（三立）皆傳其衣?！?楊元楨《鄭珍巢經(jīng)巢詩集校注·前言》評價說：“莫友芝的這一看法果然言中，而鄭珍在詩壇的名聲也大作，……與龔自珍、黃遵憲齊名詩壇，為晚清著名三大詩人。”5黃萬機在《中國近代文學叢書·巢經(jīng)巢詩文集·前言》中評價說：“莫友芝‘論吾子尹平生著述，經(jīng)訓第一，文筆第二，歌詩第三，而惟詩為易見才，將恐他日流傳，轉(zhuǎn)壓兩端耳。（《巢經(jīng)巢詩鈔序》）事實果真如其言，鄭詩獲‘清詩冠冕的評價，得到‘清詩三百年，王氣在夜郎的贊語?！?

（四）莫序敘說與鄭子尹的交情

莫序說：“子尹長友芝五歲，友芝兄事之。自廿年前，友芝侍先君遵義郡學，子尹居東八十里樂安溪上，每以秘冊互假寫勘，時常往來。丁酉以后，春官奔走，郡乘牽絆，兩人共晨夕尤夥。至辛丑，先君見背，即卜兆樂安溪上青田山，復結(jié)廬其間，以近吾子尹也。計訂交到今且三十年，雖中間饑驅(qū)離索，不常合并，而靡不以學行文章相礱砥?！钡拦獍四辏?828），莫友芝與鄭珍相識，訂交于遵義府學。莫友芝視子尹為兄，子尹又拜友芝父親猶人教授為師，兩人遂為同門師兄弟共同治經(jīng)問學。鄭、莫同修著名的《遵義府志》，共赴京師趕考禮部會試;莫氏為父守墓青田山，與子尹朝夕相處，后又結(jié)為兒女親家;鄭、莫兩人“靡不以學行文章相礱砥”，互為對方詩文著作選編作序，可見莫、鄭確實是情同手足的伯仲文友知音。后世人研究莫友芝與鄭珍學問及其交往，莫氏此序所言，最為可靠。

（五）莫序敘說作序緣由

莫序說：“今年春初，友芝過望山作上元，乃把酒慨然曰：‘吾輩俱老大，所學既不見于用，計無復長進，而數(shù)十年心力所寄，不忍棄置，將次第厄梨棗，取當世通人是非焉。憶吾子昔者漫有右小詩語，姑以先之，唯吾子為我序?！蹦舷特S二年（1852）五月受鄭氏所托作序，殫精竭慮，細細校訂鄭氏九卷《巢經(jīng)巢詩鈔》，批贊其精優(yōu)而點批其不足，精準總論鄭詩成就、特色與社會價值影響，且“書其學術(shù)根柢所以能昌此詩者以諗觀者，他不具論也”。因而莫友芝這篇《巢經(jīng)巢詩鈔序》成為鄭詩研究最早的經(jīng)典評論，后世研究評論鄭詩者，莫不征引而嘆服。

（六）總評莫氏關(guān)于《巢經(jīng)巢詩鈔》之圈批

總觀《巢經(jīng)巢詩鈔》卷一至卷九莫友芝三十七處手書圈批，于鄭詩精華精彩處亦有題贊。例如卷六《題新昌俞秋農(nóng)汝本先生書聲刀尺圖》，莫氏墨批“直是漢魏樂府”;卷八《贈老友趙芝園商齡芷庭錫齡兄弟并示婿廷璜二首》，莫氏朱批“經(jīng)巢絕句，當以此等為上乘”;卷九《十六日送子何歸覲》，莫氏朱批“此等詩，經(jīng)巢集中亦不多見”。

本文在第二部分第三十條莫氏朱批案語中簡評指出：莫友芝圈批鄭詩，標準高而嚴，總體是幫助同窗知音鄭氏《巢經(jīng)巢詩鈔》付梓前精選入集詩，所以莫氏每每直率指出其可修改之不足者，供鄭氏參考酌改。莫氏總計有三十七處手書圈批，其中三處為表揚點贊的圈批，有三十四處為批評性意欲鄭氏修改的圈批。鄭詩精華精彩處，莫氏高度圈批題贊;建議修改不足者，莫氏不曲意維護，不虛言掩飾，面對面直率批點說真話、說諍言供鄭氏參考酌改，不怕得罪老友。面對文友、知音加諍友莫氏的直率圈批評點，鄭氏很有涵養(yǎng)很有氣度，不慍不惱，共采納莫氏十條批評性意見，在家刻本中作出改正;對莫氏另外二十四條批評性建議意見，鄭氏認為可改可不改，故在家刻本中仍如手稿之舊，未采納莫氏意見。鄭珍、莫友芝多部詩文著作付梓前互作校訂裁汰選編，互作直率批評與點贊。批贊其優(yōu)其精者，直指詩文著作堂奧本旨，經(jīng)得起世人評價檢驗;點批其劣者，對則采納改之，其可改可不改者存而不論;自己認為無誤者，則堅持己見不予采納。古今文人學者能夠如此虛懷若谷、善待他人批評、忠言不逆耳者實不多見。研究鄭、莫兩位著名詩人相交三十余年的人生經(jīng)歷、詩文唱和，以及他們二人一部部詩文著作相互推敲批評的范例，不能不令人欽佩。鄭、莫這樣的文友知音，才是真正的文友知音與諍友。這樣的文人交往風范，值得后學仿效學習。由此亦可得見鄭、莫的文學批評、學術(shù)批評思想。

Chao-Jing-Chao Poetry Manuscript—— Some? Comments or Surveys on the Manuscript written by Mo You Zhi

Liang Guanghua? Liang Qian

Abstract：Zheng Zhens Chao-Jing-Chao Poetry manuscript sequenced by Mo Youzhi，was the first ever holistic study storing in Shanghai Library now. First，this paper is meant to introduce this manuscript， which gives a review about Mo Youzhis 37 sequence and circle annotations， to fill in the gap in Zheng Zhen and Mo Youzhis research， which catches a glimpse of original Zheng Zhens Chao-Jing-Chao Poetry before publication and Mo Youzhis literary criticism to Zheng Zhens poetry.

Key words：Zheng Zhens Chao-Jing-Chao Poetry Manuscript;Sequence Manuscript of Mo Youzhi

責任編輯：王堯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