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泉鋒
從小到大,沒經歷過這樣的春節(jié)——必須藏在家里,仿佛死神即將降臨,心就像提在別人手里,皆為“冠狀”,皆為疫情。但我們在黨中央的英明領導下,在全國人民同仇敵愾、頑強抗擊下,終于迎來了勝利的曙光。耳邊縈繞著毛澤東的名句:“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p>
索性拿起筆,記下疫情期間的一些瑣事,好把它沉淀在心底,作為今后的紀念與反思。
臨近年關,我們靈寶這座豫西邊城已是風聲鶴唳。轄區(qū)已經確診了一例新冠肺炎病例,追查其行蹤和接觸者的公告幾乎在每個朋友圈都能看見,而且可能還有大量的武漢返鄉(xiāng)人員正在逐步滲透到市區(qū)的各個角落。我們村子,我總認為是個偏僻的地方,居然有五名打工者從武漢回來。僅隔一天,相隔五里的岳母家,也傳來了七八人從武漢返鄉(xiāng)的消息。盡管政府已經對他們進行了初步檢查和管控,但聽聽武漢那邊的狀況,再看看身邊這么多武漢返鄉(xiāng)人員,那緊張的空氣幾乎一觸即爆,我和妻子憂心忡忡。
臘月二十八,終于等到大兒子和兒媳從西安開車返回,小兒子也從市區(qū)百里之外的單位歸來,一家人終于團聚了。
除夕夜,縣城禁燃鞭炮,只有隱約的鞭炮聲從遠處的郊區(qū)傳來。一家人在明亮的客廳里圍桌而坐,吃著餃子,看著電視里的春晚,大年的氣氛如約而至,依然那么溫馨,令人感動。這種獨特的快樂和享受讓我們暫時忘記了疫情。
但從大年初一開始,一切都變了。小區(qū)大門口設了疫情防控卡點,出行的人都戴上了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寫滿了不安與困惑。往年走親戚、看朋友、逛景區(qū)的自在日子是想都別想了。
在后面的七天時間里,除了我每天下午到單位發(fā)布疫情防控信息外,全家人都待在家里,時刻關注武漢、全國及本縣的疫情。隨著全國疫情加劇,防控態(tài)勢也越來越嚴峻,聽說市區(qū)一家超市出現(xiàn)了疑似病例,一時如臨大敵,超市立即被關閉消毒,追蹤接觸者工作迅速展開。我和妻子提心吊膽,夜不能眠。
初八早上起床后,便動員大兒子和兒媳買足生活用品,午后返回西安。中午十二點,市里突然發(fā)布通告:下午兩點封城,關閉連霍高速出口。情況緊急,我便催促孩子馬上開車出發(fā)。誰知午間一點,縣城與連霍高速出入口便已關閉,孩子出城了嗎?我們慌忙打電話,孩子告知早已上了高速,快走到豫陜交界了。我和妻子松了一口氣,而后又督促二兒子立刻啟程返回公司。
孩子們走后,感覺心里踏實了許多。晚上九點多,我與妻來到臨近的大街上遛彎。殊不知,寬闊的大街花燈普照,卻看不見任何人影,看不見任何車輛。盡管遠處樓群的窗口零零落落鑲嵌著燈光,但四下卻是一片沉寂,我們仿佛進入了無人世界,四處都潛伏著危機,一陣恐懼猛地襲上心頭。
從未如此強烈地感到,人類是如此地依賴同伴,若孤存于世界,生命將為之失色。那么,我們還有什么理由不敞開心扉去愛我們的同胞,愛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呢?他們都是我們的親人??!
我有幾個最要好的朋友,都是當年在鄉(xiāng)下小學教書時的同事,住在一個村,年齡相差無幾。我在外工作的幾十年間,只要遇上了節(jié)假日,不論嚴寒酷暑、刮風下雨,都會回村和老友聚聚。二十多里的路程,早年時蹬著自行車,后來騎著摩托車,再后來開著小汽車。村里的條件盡管比城里差,但我們盡情喝酒、開懷大笑,足以用快樂沖走一切煩惱。這是我最鐘情的娛樂方式,也是生活中最彌足珍貴的時刻。
但2020 年春節(jié),這一切都泡湯了?;夭蝗?、聚不成,大家只能在微信里嘆息,傳遞著失意。所幸有微信,這個唯一能促成我們“見面”的平臺。這些日子,我不住地翻著這些老伙計的朋友圈和發(fā)來的消息,從前到后地咂摸著,玩味著,卻也大感驚喜。
早年,除了我,四位朋友中兩位教書,兩位務農,幾乎很少走出靈寶地區(qū)?,F(xiàn)在,除了一位在村里堅守果園外,其他三位都去了外地。走出了小圈子,大千世界盡收眼底,他們的眼光放遠了,視角變化了。每當有人傳來圖片,發(fā)表觀點,大家都積極討論、點贊,有時還會有爭辯。我能明顯感覺到他們的變化——都在長見識、轉思維,跟著社會在進步。
這些日子里,大家的觀點高度一致:我們的國家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變化巨大,祖國的山河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美好瑰麗,我們的人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安居樂業(yè)。千萬不能讓新冠肺炎破壞了這一切!希望全國人民團結一致,阻擊疫情,保住我們的建設成果,守護我們的家園和生活。
年前,母親回到了鄉(xiāng)下的弟弟家。大年初一早上,母親打來電話,問我能不能回去。我愣了,隨即想到,母親因腿腳不靈便,整天除了吃飯睡覺,幾乎從不出院門,弟弟可能未告訴她實情,所以她至今不了解外面的形勢。于是,我就向母親講述武漢的疫情、全國的態(tài)勢及家鄉(xiāng)的情況。我告訴母親目前感染了多少人,死去了多少人,全國上下正在全力抗“疫”,別說村子回不去,就連我們住的小區(qū)也出不去了。
母親聽了這番話,明顯緊張起來,雖然她不知武漢在哪里,離我們有多遠,但她確實明白了疫情的嚴重性,嘴里不住地說:“這該死的病毒,這么遠都能傳過來?!彪S即不住地吩咐我:“千萬別回來了,千萬別出來,就好好聽政府的話,好好待在家里,等過些日子,等那禍害人的病毒消滅了再回來。”
這是我有生以來唯一一個沒有見到母親的春節(jié)。
時間很快到了正月二十,母親打來電話訴說委屈。她說我們在縣城回不去也就算了,可姐姐就在鄰村,為什么二十多天了也不去看看她。我笑了,告訴她全縣的村子都封了,姐姐出不了村,也進不了咱們村。母親說兩個村子之間那條溝不是有幾條小路,連小路都封嗎?我一時解釋不清,又立即想到母親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追問之下,母親承認是想讓姐姐給她送兩包香。
我一下明白了。
原來母親有燒香的習慣,逢年過節(jié)都不忘在家里點上幾炷香,與逝去的親人在心底默默交流,祈禱兒女子孫及其家人幸福安康。不僅如此,她還有一次燒香確實讓我感到非常意外。
記得2014 年8 月的一天,我回鄉(xiāng)下的家里取東西。一到家,看見留給母親放東西的那間屋子香氣繚繞,靠墻的桌子上放了一個白瓷碗,碗里盛著沙子,沙子里插的幾炷香剛燃完,香灰還是熱的。我納悶了,今天又不是什么節(jié)日,也不是父親祭日,母親上香干什么?我問母親,她推推辭辭不愿說。問急了,才說下午看電視,看到云南昭通震區(qū)山體滑坡,把一個村子推走了600 米,下面壓了很多人,現(xiàn)在死活都不知道,她燒香就是請老天爺保佑,別再死人了。我頓時明白,這幾炷香是母親為震區(qū)人燒的,她在祈禱上蒼,讓那里的人都平平安安!
不用說,母親這一次又是在為疫情而燒香了。她想讓老天保佑快把那害人的病毒消滅凈,讓所有人都健康無恙。現(xiàn)在,她把家里平日備用的香都燒完了,村里又買不到,沒有什么可燒了,她的祈禱進行不下去,所以就焦慮不安。
我對母親的舉動蠻感動。盡管母親沒有文化,沒有我們認為的那種高尚情懷,但這種情懷就是至高無上的。在我心里,母親的這一點就足以讓我滿足、讓我驕傲了。
我告訴母親,現(xiàn)在大小商店都關著門,香是買不到了,讓她別擔心,也不用再燒了,因為外面的形勢好多了,武漢、全國確診的患者越來越少,治愈的人越來越多,連我們縣城僅有的一例都治愈出院了,相信很快就不用封村了……
聽了我這一番話,母親那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