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南徐——江蘇鎮(zhèn)江古稱;相峙——對陣,僵持。
相——《漢典》:交互,行為動作由雙方來:~問?!靡嬲谩9试唤虒W(xué)相長也。——《禮記·學(xué)記》;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老子·小國寡民》;姓。相裕亭,中國作協(xié)會員,著有長篇鹽河系列小說三部,《看座》獲“中駿杯”《小說選刊》雙年獎(2016-2017)、第16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2018)一等獎、入圍“首屆汪曾祺華語小說”獎,《忙年》獲“冰心圖書”獎,連續(xù)六屆獲全國小小說優(yōu)秀作品獎,出版《鹽河舊事》(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等20余部作品集。
徐——《康熙字典》:謙虛閑徐之義。子謂之姑徐徐云爾?!睹献印?乃徐有說?!兑住だА?姓。徐習(xí)軍,新時期第一批微型小說作家,作品曾獲得首屆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年度獎、中山文學(xué)獎、參花文學(xué)獎、政府社科優(yōu)秀成果二等獎,等?,F(xiàn)從事微型小說理論研究,完成“改革開放以來江蘇微型小說研究”“江淮文化背景下的蘇北當(dāng)代文學(xué)研究”等省部級課題近20項?!督K海洋大學(xué)學(xué)報》副主編,二級作家,江蘇一帶一路研究院連云港分院副院長,中國礦業(yè)大學(xué)兼職教授。
當(dāng)下,中國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旺盛的生命力。學(xué)會、協(xié)會、研究會總總林林,“微型小說”“小小說”“微小說”“閃小說”等等也名稱各異,更有文體、字?jǐn)?shù)、題材、美學(xué)特征等等各種觀念的爭議。本期《金山》雜志改版并借微型小說作家相裕亭與微型小說理論學(xué)者徐習(xí)軍之姓氏,開設(shè)“相峙南徐”欄目。相裕亭、徐習(xí)軍兩位先生多年來積極探索、研究中國微型小說的發(fā)展,他們各自懷揣著對中國微型小說發(fā)展的夢想,相峙南徐,爭辯論道。然欄目的開設(shè)并非專為他倆而設(shè)計。我們期待的是有更多的微型小說作家、評論家、理論學(xué)者,更期待廣大讀者參與其中,展開論戰(zhàn),一較高下,從而推動中國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的繁榮與發(fā)展。中國礦業(yè)大學(xué)教授顧建新先生曾對我說:“想當(dāng)年《收獲》率先提出了小說的新寫實主義,不僅轟動文壇,而且載入史冊,這是永久的記憶。不燒火就不紅火,改革辦刊有思路才有出路……”《金山》——我們一直在堅守的純文學(xué)初心。
2019年夏末秋初,即臺風(fēng)“利奇馬”襲擊東南沿海的那幾天,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在揚州寶應(yīng)召開座談會。會上,《金山》的主編嚴(yán)有榕老師與我相約,讓我寫一篇時下小小說(即微型小說,下同)有所爭議的字?jǐn)?shù)問題的文章。我說這個話題太敏感,你還是讓我埋頭寫《舊事》吧,似乎是婉言謝絕了。同年10月中旬,接到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秘書長高健老師的電話,邀請我參加近期將在鎮(zhèn)江舉辦的第17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2018)頒獎儀式暨座談會,再次勾起嚴(yán)主編與我相約的小小說的字?jǐn)?shù)問題。由此,我便拍著腦袋,碼出了下面幾段文字。
一、小小說為什么要有字?jǐn)?shù)的限定
小小說需要有一定的字?jǐn)?shù)來限定嗎?這個問題咱別急于尋求答案,先看一下長篇小說、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包括散文、雜文、小品、戲劇(劇本)等等,它們有字?jǐn)?shù)的限定嗎?有,還是沒有?誰能給出一個準(zhǔn)確的字?jǐn)?shù)限定?我們不妨先以短篇小說為例,鐵凝的《哦,香雪》、何立為的《白色鳥》、劉心武的《班主任》、史鐵生的《在那遙遠(yuǎn)的清平灣》、魯敏的《伴宴》,前面兩篇,字?jǐn)?shù)都在3500字左右,而后面的三篇,每篇都接近萬字或超過萬字,需要區(qū)分它們哪一篇是短篇小說,哪一篇不是短篇小說嗎?顯然不用,人家都叫短篇小說。再說長篇,畢飛宇的單行本《推拿》、阿來的單行本《塵埃落定》,與姚雪垠的《李白成》、張煒的四卷本《你在高原》、梁晚聲的三卷本《在人間》以及前蘇聯(lián)列夫,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等等,前者的單行本叫長篇小說,后者的“連卷”本,是不是該叫它們超長篇小說呢?沒有。它們?nèi)匀皇情L篇小說。
大家對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那么寬容,為什么對小小說如此苛刻呢?且煞費苦心地要把她的字?jǐn)?shù)限定在1500字、1800字、2000字等等。有的專家、學(xué)者,甚至手持天平、卡尺、放大鏡,去揣摩小小說是否在1500字以內(nèi)。小小說這是怎么了?她是怎么惹下事兒了?我想,這個問題,不外乎有以下幾個原因:
其一,小小說的初戀情結(jié),形成了她固有的模式。
小小說的文本模式,自明清、自先秦、自春秋,甚至更早就有了。但是,到了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以后,她像是被埋在地下曠日持久的一粒粒閃光的“金子”,被人們淘洗出來,愈擦愈亮。
那個時候,涌現(xiàn)出一大批頗為經(jīng)典的小小說,如:修祥明的《小站歌聲》、薛濤的《黃紗巾》、司玉笙的《書法家》、白小易的《客廳里的爆炸》、孫方友的《女匪》等等。那些膾炙人口的經(jīng)典作品,影響著中國一代又一代的小小說作家們。那時期的小小說的字?jǐn)?shù)確實都很少,它們以“先入為主”的姿態(tài),所傳遞出的信息及能量非常之大。許多評論家、大學(xué)教授、報刊編輯,包括我今天在這里舉例說明,仍然是拿那一時期的小小說當(dāng)范本。
也就是說,那一時期“走紅”的小小說,如母乳、似定理、像美國的憲法一樣,被刻在石頭上、印在人們的腦海里了,無形中營建出一種固有的小小說模式與范本——小小說可以“那樣寫”,不可以“這樣寫”。她的字?jǐn)?shù),也就在那一時期,形成了大致的范圍。由此,便有人站在那一時期的小小說之“巔峰”,振臂高呼:“小小說要控制在1500字?!?/p>
這種說法對不對,暫且不論。我們先看一下近年來小小說的拓展與完善,以及小小說所涉及的門類與空間,早已不再是先前那么“骨感”,而是羽翼豐滿。
目前的小小說涉及到系列、筆記、舊味、傳奇、科幻、懸疑、穿越等諸多創(chuàng)作領(lǐng)域。當(dāng)年的英俊少年(南丁語),已經(jīng)成長為身強力壯的大小伙子,再拿1500字來衡量,不亞于讓一個成年人去穿他童年的鞋子。
河南作家張曉林的《宋朝故事》,以及我近幾年在《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月刊》上所開設(shè)的《鹽河舊事》專欄,每一篇字?jǐn)?shù)都在2000字左右。善于較真的朋友,還可以把第七屆魯迅文學(xué)獎的唯一一部微型小說集《俗世奇人》翻出來看看,數(shù)一數(shù)馮驥才先生的《死鳥》《馮五爺》《藍(lán)眼》《劉道元活出殯》等,哪一篇的字?jǐn)?shù)都在2500字左右。所以,當(dāng)初“規(guī)范”的1500字,已經(jīng)約束了時下小小說的拓展空間。如果,當(dāng)初喊出1500字者,仍然抓住1500字舍不得放手,等同于建筑師早年為我們所規(guī)劃的橋梁與道路,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當(dāng)下人流、車輛的迅速發(fā)展。
其二,限定小小說字?jǐn)?shù),很難自圓其說。
眼下,各種報刊征文,仍然強調(diào)小小說要框定在1500字以內(nèi),包括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的年度評選,評選范圍也都限定在1500字之內(nèi)??稍诤笃谠u審時,我們的評委們是否嚴(yán)格按照1500字來執(zhí)行呢?顯然沒有。譬如,我那篇《看座》,先后獲得《小說選刊》雙年獎(2016-2017)、第16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2017)一等獎,其字?jǐn)?shù)在2000字左右。再者,我們隨手翻一下各類小小說的主流選刊,每期所選發(fā)的小小說,有幾篇小小說是在1500字之內(nèi)的?可以說幾乎沒有。鑒于這種情況,我們?yōu)槭裁催€要自欺欺人地站在鬧市一角,悄聲呼喊——小小說要在1500字之內(nèi)。
其三,倡導(dǎo)者本身是否按照一定字?jǐn)?shù)去寫小小說呢?
是誰把小小說的字?jǐn)?shù)框定在1500字、1800字、2000字之內(nèi)?毋庸置疑,他們一定是很愛小小說才那樣精心打扮小小說??杉?xì)心的讀者,不妨打開倡導(dǎo)者的文本看一看,他們筆下的小小說,或者是他們所參與評審的各類獎項的小小說,是否都在1500字之內(nèi)?可以說幾乎都超出了他們自己劃定的字?jǐn)?shù)以外。這種作派,有點像時下“盅惑”年輕人到公共場所去鬧事一般,教導(dǎo)別人往前面沖,自個卻并沒有身先士卒。
二、小小說是怎樣劃定的
什么樣的小說才是小小說?是小說中的人物多少?是小說中空間的大小?還是小說的語言法則?應(yīng)該說這幾個因素,都在左右著小小說這一文體。
首先,小小說中的人物不宜過多。一般情況下,一篇小小說中的主要人物,有兩至三個就可以了,最好是突出一個主人公,這樣的小小說容易把控、容易“貼住人物”寫。
如果,在一篇千把兩千字的小小說中,出現(xiàn)了五至六個人物,可謂“眾僧共托一碗粥”,很可能會把小說的聚焦點寫散了。當(dāng)然,你有很嫻熟的文字駕馭能力,且掌握通篇“濃墨重彩”處在何方,小說中人物再多,也不會影響到讀者的閱讀視角。但是,這個能耐,不是人人都能具備的,況且不是每篇小小說都需要那么多人物。
其次,小小說的空間,也就是小小說的容量,也是有局限性的。有人說,長篇小說,是一部歷史;中篇小說是一段家史;短篇小說則是家庭中所產(chǎn)生的某些矛盾;而小小說或許就是家庭成員某一瞬間所發(fā)生的事件(是生活的橫斷面兒)。這樣的說法,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小小說,就是以小見長,以小見大的。如果,我們把一篇小小說當(dāng)作一部《清明上河圖》那樣去描述,可能沒有那么大的容量。例如,我前面所講到的修祥明的《小站歌聲》、司玉笙的《書法家》,他們的小說空間,或許就是車站站臺上的一首歌,或許就是寫在宣紙上的兩個字:“同意”,無需作者去長卷疾書,這就是小小說自身所具備的空間。
第三,小小說的語言法則。小小說有她獨特的、精致的、秀美的語言,是長篇小說、中篇小說、短篇小說所不能相比的。
如果,拿一部長、中篇小說的敘述語言來寫小小說,不亞于你將池塘里的水全部抽干,才能見到你要捕撈的某一條“魚”,甚至找不到你要找的那條“魚”。而小小說的寫法,將省去你去“抽水尋魚”的環(huán)節(jié),直接把你帶刺魚市上去,讓你一眼見到“魚”就在這里,這就是小小說的妙處所以。
一篇好的小小說,如果在前三行,或前三段里,還沒有見到人物出現(xiàn),這篇小小說極有可能是寫“敗”了。那么,長篇小說、中篇小說呢?三五千字寫下來,仍然還在高山大河之間,仍然還在作家們嫻熟的筆法中“游弋”的,多了去了。
三、小小說到底要不要字?jǐn)?shù)的限定
如果,有人真要問我小小說到底要不要字?jǐn)?shù)的限定,我的回答是肯定,要!為什么?我們先避開為什么,看一下陳忠實的《白鹿原》、莫言的《透明的胡蘿卜》、畢飛宇的《哺乳期的女人》,大家很自然地就會把他們劃分為長篇小說、中篇小說、短篇小說。
那么,小小說也是如此。
如果,我們按照小小說的語言法則、寫作空間去行文,你寫出來的肯定就是小小說。就像大街上的男人、女人、美女、“恐龍”一樣,無需在腦門貼個標(biāo)簽,告訴人家你是男人、是女人,是美女還是“恐龍”,路人一眼就能辨別。這樣一說,小小說的字?jǐn)?shù),基本上就有了答案。
倘若你揚揚灑灑地寫出了三五千字的小說,即使你在題花上標(biāo)出你這是“小小說”,編輯和讀者也不會認(rèn)可你那是小小說;反之,如果你寫出來的小說,僅在兩千字左右,壓根就沒有超過三千字,你在題花上標(biāo)出“短篇小說”,到了編輯和讀者手中,人家也不會認(rèn)可你那是短篇小說。我就曾做過那樣的傻事——以小充大。把一組《鹽河舊事》(三題)打上“短篇小說”的題花,寄到《飛天》編輯部,等見刊以后,人家仍然把她放在小小說的欄目里。
這個左,可別少于1000字,因為千字底下,還有個“閃小說”在那等著;而右,也別寫到3000字以外去,若是寫到3000字以外,那可能就是“《哦,香雪》”了。
一句話,別把小小說的字?jǐn)?shù)限定得太死了。就目前小小說的各種寫法、八方套路,把3000字以下的小說(含閃小說),歸納為小小說吧。為什么這樣說,因為,3000字以內(nèi)的小說,似乎沒有被短篇小說所接納。既然短篇里不接納,咱們小小說就博愛一點、寬容一些,把她們(3000字以內(nèi)的)都叫做小小說吧。
一家之言,諸位看官,得罪了。裕亭這廂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