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炎培行書玄武湖秋感詩軸

劉華

黃炎培（1878—1965）

黃炎培，字任之，1878年10月1日出生于川沙內(nèi)史第，近代著名教育家，愛國民主人士。1917年5月6日下午，黃炎培聯(lián)合蔡元培、梁啟超、張謇、宋漢章、張元濟等48位教育界、實業(yè)界知名人士在上海西門外林蔭路江蘇省教育會創(chuàng)立中華職業(yè)教育社。中華職業(yè)教育社，開創(chuàng)了我國近代職業(yè)教育的先河，也是黃炎培一生事業(yè)、心血所寄。在教育家身份外，黃炎培還是著名的民主人士。我們熟悉的八個民主黨派中，黃炎培參與創(chuàng)建了其中的兩個。1941年，黃炎培與張瀾等人發(fā)起組織中國民主政治同盟，并被公推為中央委員會主席;1945年他又與胡厥文等人發(fā)起成立中國民主建國會。

上海市歷史博物館館藏中有一件“黃炎培行書玄武湖秋感詩軸”。作品從右至左，豎寫，以行書體錄黃炎培的《玄武湖秋感三絕》前八句。其中“黃花心事有誰知，傲盡風霜兩鬢絲。爭羨湖園秋色好，萬千涼葉正辭枝”四句字體較大;“紅黃設(shè)色補寒苔，點綴秋光枉費才。畢竟冰霜誰耐得，青松園角后凋材”四句的字體略小，約略同于落款文字。正文后空一格落“玄武湖秋感詩近作二絕句”，另起行落“民紀三十六年十一月 黃炎培”，是為雙落款?！缎浜锔腥^》作于1947年深秋的南京玄武湖畔，因為與第三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時期轟動一時的民盟解散事件直接關(guān)聯(lián)，它大概是黃炎培千余首詩作中最為人所知的。

1947年10月27日，民盟被國民黨政府宣布為“非法團體”，當天民盟在滬中常委在張瀾寓所——永嘉路321弄8號——緊急聚商，公推黃炎培、葉篤義去南京交涉。黃炎培四子黃大能，當時任職于南京資源委員會。10月28日至11月4日，黃炎培在南京的這段時間，就住在黃大能家里;期間，內(nèi)心的堅持和外界的高壓交相煎熬。11月2日下午，與國民黨當?shù)来髥T辛苦折沖間隙，黃炎培和黃大能一家往游玄武湖。目睹蕭瑟秋景，本就感懷時事，心情激蕩的黃炎培遂得《玄武湖秋感三絕》：

黃花心事有誰知，傲盡風霜兩鬢絲。

爭羨湖園秋色好，萬千涼葉正辭枝。

紅黃設(shè)色補寒苔，點綴秋光枉費才。

畢竟冰霜誰耐得，青松園角后凋材。

那有秋紈怨棄遺，金風盡爾鼓寒漪。

誰從草際憐生意，百萬蟲兒絕命時。

這首秋感三絕，情景交融質(zhì)量上佳，在涉及1947年民盟解散歷史以及有關(guān)黃炎培的各種文本（傳記、歷史敘述、詩歌選本等）中，或全詩或首聯(lián)，“出鏡率”頗高。

中華職業(yè)教育社大樓

黃炎培行書玄武湖秋感詩軸

雖經(jīng)黃炎培等人極力爭取，但民盟總部仍于1947年11月6日被迫宣布解散。黃炎培事后寫的《我與民盟》，民盟主席張瀾解散公告次日的口授聲明，字句之間顯見兩人當時內(nèi)心的無奈與痛苦。1948年5月2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刊登了《中共中央發(fā)布紀念“五一”勞動節(jié)口號》。5月5日，民盟與其他在香港設(shè)有總部或有代表機構(gòu)的民主黨派和民主人士聯(lián)名發(fā)表了響應(yīng)“五一口號”的通電。響應(yīng)中共中央“五一口號”，表明包括民盟在內(nèi)的各民主黨派放棄了“不右傾、不左袒”的“中間路線”，選擇了與中國共產(chǎn)黨合作的立場。這樣的轉(zhuǎn)變，當然有諸多原因，但對民盟來說，1947年被迫解散的痛苦記憶，至少是情感上一個不可忽視的誘因。

在“上歷博”這件“黃炎培行書玄武湖秋感詩軸”之外，黃大能也收藏有一副秋感詩條幅。這幅作品，黃大能生前一直懸掛于其書房。在記憶中，那是1947年11月2日，黃大能陪父親到玄武湖散心，歸后黃炎培就即刻寫成“玄武湖秋感三絕”贈他。這幅作品豎行右起行書均體書玄武湖秋感三絕全文，落款：“民紀卅六年十一月二日玄武湖秋感寫付兒大能婦因敏 黃炎培年七十”。條幅落款似乎確證了黃大能的回憶。

黃炎培1947年11月2日的日記，沒有為黃大能寫“玄武湖秋感三絕”的記錄。但12月1日這天，黃炎培為著“七十紀念”而“寫字十件”，并追記11月27日曾為黃大能寫“黃花三絕”?！包S花三絕”當然就是“玄武湖秋感三絕”。查黃炎培日記，11月27日果然有“寫件六：七十寫付諸兒敬武、萬里、大能”的記錄。日記中的“七十紀念”恰對應(yīng)條幅落款“黃炎培年七十”。黃大能的這件“黃花三絕”條幅應(yīng)為黃炎培在11月27日所書，落款“民紀卅六年十一月二日”應(yīng)解讀為玄武湖秋感三絕的得詩時間，而非該條幅的書寫時間。

人生七十古來稀。1947年，風云激蕩歲月不靖，黃炎培迎來七十大壽。雖然黃炎培不想大張旗鼓慶祝，且曾專門于《大公報》刊登“為謝絕七十祝壽，告親友小啟”，但至11月25日仍有祝壽座談會舉辦，其間繼續(xù)討論設(shè)立“任之文化教育事業(yè)基金會”事宜。好友沈鈞儒于座談會時朗誦《致黃任老代柬》詩，提議移文化教育基金的資金用于救助孤寒。

沈鈞儒（1875—1963），浙江嘉興人。早年參加辛亥革命、五四運動?！吨曼S任老代柬》作于1947年11月19日，是沈鈞儒對黃炎培《玄武湖秋感詩》和《感懷詩》的唱和之作。11月25日即座談會當日，黃炎培于日記中寫：“諸友好醵金助學為余壽，衡山出五十萬金以應(yīng)，而主賑饑?！?/p>

《致黃任老代柬》詩有兩條原注，其中注（二）：“任老最近感時詩，用小人化蟲沙故事，有‘誰從堤下憐生意，百萬蟲兒絕命時之句?！毕x兒，即蟲沙，典出周穆王西征時，全軍覆沒，君子變?yōu)樵锄Q，小人變?yōu)橄x沙。此處喻義浩劫臨頭，小民難逃。1937年7月日本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是年9月，朱自清倉皇逃離北平到青島暫住，南奔途中所寫《書懷》詩中就用了這個典故：“守闕抱殘心早拙，蟲沙一例避應(yīng)難?！?/p>

這里有一個明顯的問題。前文所引黃炎培1947年11月27日書贈黃大能秋感詩中，此兩句為“誰從草際憐生意，百萬蟲兒絕命時”。是秋感詩存在其他版本嗎？

蘇州博物館保管部藏有黃炎培贈柳亞子秋感詩油印稿，其中“誰從草際憐生意”句就作“誰從堤下憐生意”。除“堤下”“草際”外，和前錄該詩還有多處不同，一定意義上可以視作另一版本。詩下方還有黃炎培所撰一聯(lián)：“胸有千秋，隱幾而臥;心無一事，敲門不驚?！贝寺?lián)作于1947年10月30日，略早于黃花詩。

1914年，黃炎培以“勉強驅(qū)馳，而斗筲之才既窮，恐尺寸之效莫見”為理由，辭去了江蘇省教育司長職務(wù)，此后更兩次堅辭出任北洋政府教育總長的邀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傲盡風霜兩鬢絲”的黃炎培破“不為官吏”的立身準則，欣然從政，曾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政務(wù)院副總理兼輕工業(yè)部部長等職。1961年5月1日，黃炎培“上天安門廣場參加晚會。見了許多友好。留半小時，我先歸”。當天日記末尾記詩一首：“千山萬水我何曾，解放追隨愧赤身。雙鬢斑斑知未晚，大群改造作新人?！?/p>

編輯：沈海晨? map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