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博瀚
父親。三尺講臺,你頭頂
白色粉筆末似飛揚雪花
孩子的表情如癡如醉似你歡心的笑容
父親。你在新年晚會,帶頭表演
孩子一陣陣掌聲——動人的角色
像驢啃的頭發(fā),一聲聲驢叫
逼真的驢,咿呀!咿呀!
為了節(jié)目的音效,舞臺上的環(huán)境聲
整個上午,在集市中等待,你提著錄音機
可是,驢,還是沒叫一聲
板車上的綠色大白菜兜售一空
日頭曬晌午,下集的人群散去
父親失望地看著驢子離去,咿呀!咿呀!
興奮的驢子揚起塵土,菜農(nóng)的錢袋
毛票一沓。轉(zhuǎn)動的空白帶,錄音機沙沙響
又一個集市,一頭灰色的毛驢來到這里
一車的馬鈴薯,沾泥土的皮,在父親手里撥來撥去
父親買回來一提兜
老農(nóng)掠過韁繩,低頭趴在驢耳朵邊嘀咕兩聲
倒退兩步,驢開始叫,
像聽懂了什么
父親的單卡錄音機在舞臺上,劇院的綠色幕布升起
夸張的剃頭匠,大剪刀,大白褂
一個孩子主演逼真的市井小人物——
熙熙攘攘,搬上舞臺,這在張應(yīng)中學(xué)還是頭一回。
父親。三尺講臺,四十載耕耘
人群中的父親,陽光中的粉筆末被一束舞臺上的光照耀
白發(fā)蒼蒼的父親,你一手栽下
一株株桃李。最后,更加美麗的
春天。父親,你一個癡心的老實人
卻倒在講臺上。那頭驢子,痛苦得
要把我們的心叫碎。
暴雪刮起風(fēng),像馬的嘶吼
父親前面推著車,我在后面推著跑
最難走的是山相家那條黃泥頭,如鐵疙瘩
遇上大雨天,車轱轆纏著不轉(zhuǎn)
輻條也塞住了。父親停下來,歇口氣
等著我。這么糟糕的天氣
半天才能摳出泥巴和糾纏的麥秸草
路邊的冬小麥饑渴,我哭泣著
想逃學(xué)。
風(fēng)繼續(xù)刮。雪落在脖頸上,暖化了
瞬間流淌成汗水。當(dāng)我推上山坡
看見遠處的家
母親的心陣陣刺痛。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遠走他鄉(xiāng)——父親的渴望
未必是一件好事。在上學(xué)路上冰凍我幼小的
心靈,那暴雪刮起風(fēng)從枯樹枝掠過
父親。他的油漆過的
老牛車,吱嘎吱嘎響遍
漫山遍野。
院子里滿是麥粒。
夏日,三十六度的鄉(xiāng)村靜靜地流溢著麥香
膠萊河畔的葡萄攀爬的長藤,順墻彎曲
麥粒跳躍著黃金的顏色
小院深處狂吠的黑狗累了,吐著紅潤的舌頭
響徹村莊的耳畔。街門旁,月季花粉嘟嘟
搖晃著蒲扇的老祖母,掉光牙齒的九十歲
她揀出來稗子,一撮撮,捆成捆,留著燒
父親拿木锨揚起麥粒,塵土飛揚的高空
一粒粒麥種金黃著砸彎父親的脊背
祖母高興地跟我父親說,滿滿當(dāng)當(dāng)
一院子的麥粒,趁天氣好的時候
趕緊收進糧倉。
一口井打了二十米,才出水
父親說,又讓鉆井師傅
往下,繼續(xù)多打了五米,足夠
一家人和一窩豬的喂養(yǎng)。
院子多了一口吃水井,像夜晚有了月光
眾人都聚過來觀看,南河崖石頭多
打井費勁,一般打不出水,都吃西河邊上的轆轤井。
隔壁鄰居挪了五個井眼,把院子都打爆了
還是不出水。母親號召鄰居每人來接一桶水
井水清澈、透涼,甘甜襲來,甜潤著人
老房子變賣的時候,父親還留戀著這口井
這是父親從三十里外的校辦工廠馱回來的壓水井
有了這口井,小母豬也很效力,不斷地生育
而孩子們圍坐在水井旁吃著葡萄、桃子
黃瓜和西紅柿漂在水槽里,嬉戲變幻著的水珠
人和牲畜在慢慢地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