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憶中抵達未來

陳崇正

2018年3月，我在北京念書。這是一個學年的第二學期，課少，家近的同學都回家了，十里堡的魯院宿舍樓常常只有朱山坡、林森和我三個來自南方以南的人。廣東、廣西、海南，地理相近，歷史上是一家人。我們一起吃飯，飯后散步，便戲稱這才是真正的“南派三叔”。一次駕車出游之后，“南派三叔”尋思春光燦爛，應該干點大事。林森提議一起寫長篇。說干就干，兩個月之后作品竟然不可思議地完成了。

完成《美人城手記》的寫作是我多年的心愿。我2008年的博客上留存著這部長篇的寫作計劃，卻因擔心寫壞而遲遲沒有動筆。長篇快完成時，我越寫越興奮。5月20日凌晨《美人城手記》初稿完成，我疲乏不堪，卻睡意全無。第二天我跟林森說，寫完了，失眠，內心空空。林森笑道，當年陳忠實寫完《白鹿原》，燒了一片茅草才讓心情平復下來。

《美人城手記》是我三十萬字長篇小說《美人城》的下部，它當然無法對標《白鹿原》。但對我而言，這部長篇就是在潮汕平原上奔跑的鹿，我一直希望捕獲它。究竟抓到了嗎？我不知道，寫完之后我內心一片空白。我把書稿發(fā)給導師蘇童，老師看完之后給我發(fā)了長長的語音留言，提了非常具體的修改意見，也給了很高的肯定。這是到北師大讀書的好處，給了我繼續(xù)前行的底氣。

完成這部長篇，我第一次體驗到進入寫作無人區(qū)的種種艱辛。這是在嚴肅寫作與科幻類型之間開墾的一條山路，路的兩旁是無邊暗夜，在那里沒有別人，沒有其他作品作為坐標。有時候你會目空一切，有時候你又覺得自己寫的就是一堆狗屎。我的美人城里并沒有美人，美人城是唯一的主角?，F實中的美人城原是潮州的一處廢墟，后來被鏟平建了房地產。潮汕平原成了一面鏡子，折射現實和歷史的光。在這片非常重視血脈傳承的土地上，立著一座城堡，城堡的地下密室是苦難深重的子宮，也是整個故事最大的寓言。

我通過不可靠的手記形式來建構故事，因為不通過回憶的跳板，人物無法飛向未來。這些年，我每一次寫作的遠征只為完成一塊拼圖，而《美人城手記》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塊。建造“美人城”，我希望能留下結實而宏偉的工程，我期待有人能看到我拼圖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