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補舍日：一位彝族五老的時代記憶

文/本刊記者莫爾佳

“1935年5月，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一方面軍第九軍團路過這里。軍隊駐扎期間，因一名小戰(zhàn)士違紀放槍，引發(fā)了紅軍與當?shù)赝了疚溲b之間接連三次的誤會和摩擦。”冬日寒風凜冽，但火補舍日依然興致高昂，他抬起手臂，指著身后的巨石——石壁上用漢彝英三語刻有火紅的“紅軍石”字樣?！爱敃r，紅軍就在這塊巨石周邊露宿，在危急關(guān)頭，紅軍依然耐心宣傳黨的民族政策和革命道理，終以仁義、威武之師的形象贏得了彝民的諒解、信賴和歡迎，譜寫了民族團結(jié)、軍民團結(jié)新篇章?！?/p>

今年74歲的火補舍日，是涼山州普格縣的五老志愿者。14年前，他自費在普格縣五道箐鄉(xiāng)采洛洛博村當年紅軍扎營過的巨石周邊，修建了一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捌崭袷且粔K被火把燒紅的土地，也是一個遍染紅色文化的彝族聚居地。作為普格人，我們應該牢記并傳承紅軍的光榮傳統(tǒng)。”火補舍日說。

彝族五老火補舍日在紅軍石前為普格縣的青少年講述紅軍故事

走出彝村的村小老師“我就把飯碗端穩(wěn)啰”

1946年，火補舍日出生在普格縣東邊的一個小山村。1950年2月普格解放，解放軍進駐縣里時，他剛開始記事?！昂枚鄸|西都是就是聽村里的成年人聊，”火補舍日用帶著彝音的四川話笑道，“但那時候的彝族群眾對共產(chǎn)黨一點都不了解。因為那時候都說‘朱毛、朱毛’，我們一開始甚至不曉得毛澤東主席和朱德元帥是兩個人！”他回憶說，幼小的自己聽老輩子們說有個叫朱毛的人，厲害得很哦，便對這位“朱毛”很神往。后來，山里的彝族群眾和小火補舍日終于弄明白“朱毛”是兩個人。但從那時起，幼小的他就開始崇拜解放軍。

不久，火補舍日到了該入學的年紀。當時，新中國在鄉(xiāng)里建的第一所學校就在他們村。那時候的彝民觀念保守，火補舍日的母親不想送他去學校念書，“她說就我一個兒子，我要是讀了書呀，就會拋下她走了。”回憶起這茬，火補舍日禁不住笑，“但我父親很支持我讀書，所以后來好歹還是去了。”

讀到小學四年級時，適逢三年困難時期。因為學校停學，十幾歲的火補舍日便回到村里的生產(chǎn)隊，當了一名計數(shù)員?！拔夷菚r候年紀小，半個勞力都算不上，每天就賺三個工分?！边@樣干了四五年后，涼山州在全州公開招聘村小老師?！熬妥屆總€人寫篇文章?！被鹧a舍日說，自己抱著試一試的心情去縣里考試，沒想到，縣里招12人，自己考了第三名。經(jīng)過數(shù)月培訓后，他便回鄉(xiāng)做了一名村小老師。

“實話說，當時教書，我始終有點心虛?！被鹧a舍日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因為我沒有中學畢業(yè)的文憑?！彼f，“后來我就想，只要把娃娃們的成績搞好，這樣在上級部門來督查時，至少工作干得漂亮呀?！庇谑?，火補舍日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加倍努力，一方面努力提高自己的知識水平，另一方面嚴格要求自己所帶的學生。后來，火補舍日所教三個班的學生，在普格縣拿了第一。“那時候縣里好多地方喊我去介紹經(jīng)驗呢，”火補舍日說，“我就把飯碗給端穩(wěn)啰。”

因為出色的教學水平，火補舍日得以被“重點培養(yǎng)”，這個村小老師，逐步走上了更廣闊的天地……幾十年時光倏忽而過，2001年，火補舍日從普格縣政協(xié)副主席的崗位上退休。

“土八路”與“紅軍石”“這是留給后人的一筆財富”

在成長過程中，火補舍日親身感受了家鄉(xiāng)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下發(fā)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對黨和人民軍隊產(chǎn)生了深厚的感情。他尤其熱衷紅軍文化，早在1984年，便開始研究紅軍文化，自稱“土八路”。退休后，閑下來的火補舍日便尋思著做點“有意義的事”。

打小，火補舍日便聽說過當年紅軍長征經(jīng)過普格時發(fā)生的故事和這塊紅軍曾駐扎在旁的巨石。2006年夏天，他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積蓄，又向銀行貸款和朋友借錢，征用了巨石周邊30畝河灘地，雇人在此修起無名紅軍烈士墓，并在巨石上刻下“紅軍石”字樣。因處于螺髻山風景區(qū)下，火補舍日將其命名為“螺髻山紅軍石”。他還和村民一道，將巨石前的小園子進行平整，砌上石頭圍墻，方便當?shù)孛癖?、中小學生和游客參觀。“前前后后一共花了60多萬吧?！被鹧a舍日說，至今，自己仍有債務還沒還清。“欠得多哦，修這個，”他咧開嘴笑了笑，“不過我相信我能還清的。”

如今，這里已成普格縣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每年，火補舍日都會在特殊節(jié)慶日的時候，在此給當?shù)孛癖姾椭行W生講述80多年前發(fā)生在這里的紅軍與彝民的故事和這些年發(fā)生在普格的巨大變化?！拔抑鹉昀狭?，時間也不多了，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為家鄉(xiāng)、為后代做一些事，能做一點算一點?！闭驹凇凹t軍石”邊上，火補舍日顯得格外自豪：“這就是留給后人的一筆珍貴財富，我希望，紅軍的精神在這里傳承?！?/p>

這名年過古稀的彝族老人，堅定不移地走在讓后來人“銘記光輝歷史、傳承紅色基因”的道路上，用熱血和余暉，吟唱著一曲深沉雋永的革命贊歌。

悠悠七十載彝鄉(xiāng)大不同

“雖然我們這里現(xiàn)在比起內(nèi)地和沿海地區(qū)仍有較大差距，但這些年來自身的變化進步也是方方面面都有。”談及自己這些年來感受到的家鄉(xiāng)變化，火補舍日打開了話匣子?！疤嗟牟煌?，是以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喲?！?/p>

火補舍日說，自己的家鄉(xiāng)這么多年來，有了太多的“從無到有”?！皩W校、公路、家用電器……可真的是說不完?！彼€記得普格縣剛通公路不久時發(fā)生在鄉(xiāng)里的一件趣事?！爱敃r呀，幾名彝族婦女在公路邊割麥子，看到一輛車開過來停下了?！被鹧a舍日伸手比劃，“解放牌的大貨車，拉了一車貨?！彼俸傩?，“她們就跑去看，然后就評價說，這畜牲好大個，肋骨這么粗，腳怎么是圓的？”說到這，火補舍日又摸起自己的胡須來，“后來駕駛員下來，把她們給嚇了好大一跳。”

另一個“點燈”的故事也令火補舍日記憶猶新。解放后不久，不少彝族的地主、土司對新中國有疑慮，“占山為王”。于是，政府便組織這些在地方上有影響力的地主、土司、群眾到內(nèi)陸城市參觀。有一個土司，在城里看到燈泡亮著，便把煙斗對準想點煙，結(jié)果點來點去點不燃?！八图{悶了?！被鹧a舍日說，后來，有工作人員專門來向他解釋什么是電燈，還告訴他，電不能碰，但它可以帶動生產(chǎn)力?！澳羌聦@土司很有影響，他回來后啥都沒說，就把自己的奴隸解放了，還勸說自己的朋友接受社會主義改造呢！”火補舍日笑道，“以前說涼山是不毛之地，現(xiàn)在科技發(fā)達了，很多資源都有用了，現(xiàn)在，風電、水電、光電三電并行。這些變化喲，真是說都說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