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目前對“韓愈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北宋古文家和清朝桐城派對其的接受和評價,本文通過對秦觀韓愈論的論述,進一步豐富和完善“韓愈論”這一領域。從秦觀對韓愈“道”與“文”方面觀點的接受,我們了解了他對韓愈道統(tǒng)和文統(tǒng)成就的肯定。秦觀認為韓愈是道統(tǒng)的繼承者,傳續(xù)與發(fā)揚了三代以來的正統(tǒng)儒學;韓文是“文之集大成者”,遣詞落筆,曲盡其妙,達到了空前絕后的頂峰。二人相似的個性與經(jīng)歷也是秦觀如此推崇韓愈的重要原因。
關鍵詞:秦觀;韓愈論;道統(tǒng);文統(tǒng)
作者簡介:王培瑤(1996-),女,漢族,山西大同人,蘭州大學文學院18級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在讀研究生,碩士學位,研究方向:唐宋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3-0-02
有關韓愈的接受和影響情況的論述,主要是北宋古文家和清朝桐城派文人對其的承續(xù)和創(chuàng)變。本文關注北宋文人秦觀對韓愈的評價和接受,進一步豐富和完善“韓愈論”這一研究領域。
一、“道濟天下之溺”
“道濟天下之溺”語出蘇軾《韓文公廟碑》,原句為“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1],體現(xiàn)了蘇軾對韓愈在“道”與“文”上貢獻的肯定。歐陽修也稱贊其“揚雄韓愈氏”[1],歐陽修在《徂徠石先生墓志銘并序》中云:
其為言曰:學者學為仁義也。惟忠能忘其身,信篤于自信者,乃可以力行也。以是行于己,亦以是教于人。所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軻、揚雄、韓愈氏者,未嘗一日不誦于口,思與天下之士,皆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為堯、舜之君,民為堯、舜之民,亦未嘗一日少忘于心。[1]
頌揚者認為韓愈就是當世道統(tǒng)的繼承者?!对馈酚醒浴胺蛩^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2],重新抬高孔孟仁義之道的地位。韓愈處處以傳道為己任,宣揚儒家相承襲的正統(tǒng)觀念,他言及“道”有如下論述:
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2]
秦觀在進策中有言“從先王之業(yè),承文考之志”[3],“此數(shù)子者,皆內有以自信,外有以信于人,仰無所愧,俯無所怍”[3]“君子信道篤,自知明”[3]“通當世之務,明道德之歸”[3]“夏、商、周之興也,治教政令,既本于道德之意”[3]。他所推崇信奉的同樣是儒學道德仁義之說,追求致君堯舜,主張自三代延續(xù)下來的“為政以德”的仁政觀念。君子要修身修心,達到完善充實、無愧于人,仁義禮智信皆備于身,成為有益于社會的道德典范,以此推行政令,成為國家的股肱之臣。
在秦觀詩文中,“揚馬操宏綱,韓柳激頹浪”[3]“何如屈曲韓夫子,不信神仙白玉丹”[3],對韓愈力排眾議推行儒學正統(tǒng),攘斥佛老邪說不吝褒揚。稱贊其“道”巍昂宏闊。引用韓愈的話有兩處,“韓愈曰:圣君所行,即是故事,自古豈有定制也”[3]“韓退之與陳給事書云: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隔之望,以不與者之心而聽忌者之說,閣下之門由是無愈之跡矣”[3],均為追求圣君賢臣之言,由是可想見秦觀心目中的韓愈的言行和形象。秦觀引用韓愈文中關于為人為政的論述共10處,如“雖云金石資,未免兒女情”用“方為金石姿,……無為兒女態(tài)”[3]“君今又復去,冀北遂空群”用“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3]“罇前倦客劉師命”用“生名師命其姓劉,自少軒輊非常儔”[3]“寡聞見,暗機會”用“此天資忠孝,郁于中而大作于外,動皆中于機會”[3]“著為一切之令,取濟期月”用“用此取濟,兩得利便”[3]“望之如高山深林而莫測”用“見王于北亭,猶高山深林,巨谷龍虎,變化不測,魁杰人也”[3]“青天白日,奴隸亦知清明”用“青天白日,奴隸亦知其清明”[3]“贊元經(jīng)體”用“贊元體經(jīng),不治細微,天子敬之”[3]“翩然鵠止于碧梧”用“翠竹碧梧,鸞鵠停峙”[3]“夫人性卓犖,斬斬不為兒女事”用“持官持身,內外斬斬”[3]。不論韓愈還是秦觀,都敬仰堅毅忠孝的高尚人格和清明正氣的政治局面,體現(xiàn)了秦觀受到韓愈的影響以及對其為人為政觀點的接受。
二、文之集大成者
秦觀認為韓愈是“文之集大成者”,他在《韓愈論》云:
鉤列、莊之微,挾蘇、張之辯,摭班、馬之實,獵屈、宋之英,本之以《詩》、《書》,折之以孔氏,此成體之文,韓愈之作是也。蓋前之作者多矣,而莫有備于愈;后之作者亦多矣,而無以加于愈。故曰:總而論之,未有如韓愈者也。然則列、莊、蘇、張、班、馬、屈、宋之流,其學術才氣,皆出于愈之文,猶杜子美之于詩,實積眾家之所長,適當其時而已。[3]
韓愈之文既有洋洋灑灑的浪漫情懷,又有莊重本色的儒者風范,積眾家之所長,是為文的最高境界。秦觀在詩文中借鑒韓愈語詞典故達30處,例“廉纖晚雨不能晴,池岸草間蚯蚓鳴”用“昔我蒔青秧,廉纖屬梅雨”[3]“磝磝青嶂橫”用“山磝磝其相軋,樹蓊蓊其相摎”[3] “兀兀原頭燒”用“原頭火燒靜兀兀,野雉畏鷹出復沒”[3]“??曾未覺”用“水??循除鳴”[3]“饤饾盤飱亦時欲”用“或如臨食案,肴核紛饤饾”[3]“霧閣云窗人莫窺”用“云窗霧閣事恍惚”[3]“鼎張彭亨腹”用“豕腹?jié)q彭亨”[3]“遺我飛霞佩”用“乞君飛霞佩”[3]“愈知宇宙寬,斗覺東南壯”用“吟君詩罷看雙鬢,斗覺霜毛一半加”[3]“不堪春解手,更為晚停舟”用“解手背面,遂十一年”[3]“山浮海上青螺遠,天轉江南碧玉寬”用“水作青羅帶,山為碧玉簪”[3]等。
秦觀在《五百羅漢記》里有“余家既世崇佛氏,又嘗覽韓文公《畫記》,愛其善敘事,該而不煩縟,詳而有軌律,讀其文,恍然如即其畫”。秦觀眼中韓愈之文遣詞落筆,曲盡其妙,可以惟妙惟肖地表現(xiàn)“難寫之景”和“難言之境”。因是秦觀反復研讀韓文,達到了爛熟于心的程度,自己提筆為文時也就脫口而出其中的表述方式,《淮海集》中屢屢化用韓文詞句也就不足為怪了。
并且韓愈和秦觀有著相似的文學觀念和審美趣尚,秦觀“拈筆古心生篆刻,引觴俠氣上云空”用韓愈“孟生江海上,古貌又古心”[3]句。歐陽修曾于《記舊本韓文后》云“其后天下學者亦漸趨于古,而韓文遂行于世”[3]。歐陽修還在《蘇氏文集序》云:“予嘗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幾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習。后百有余年,韓、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復于古?!盵1]稱贊韓愈一洗五代積習,回歸古雅典重的散文風貌,以恢復先前的儒學道統(tǒng)。李廌《師友談記》云:“少游之文,辭雖華而氣古,事備而意高,如鐘鼎然,其體質規(guī)矩,資重而簡易”[3]。可知“古”是韓愈、秦觀共同的文學理想與追求。韓愈與秦觀溯“古”之道,以“古”為范,為文自然頗有“古”風。然而韓愈實際并不是主張回歸于古代,而是在借鑒基礎之上的另一種變革和超越?!端未妼W通論》指出“宋代士人……是作為一個文化群體登上中國歷史舞臺的,內心深處有一種維系中國正統(tǒng)文化的使命感”,唐宋的儒學已經(jīng)不是拘囿于漢儒的政教說,而是士大夫基于文化傳統(tǒng)所體現(xiàn)出的新面貌和新思想,“顯示出士大夫對人生存在困境的自覺超越”。[4]
三、相似的個性和經(jīng)歷
《宋史·秦觀傳》云:“秦觀字少游,一字太虛,揚州高郵人。少豪雋,慷慨溢于文辭,舉進士不中。強志盛氣,好大而見奇,讀兵家書與己意合?!薄坝^長于議論,文麗而思深?!盵5]宋祁《韓愈傳》云:“(韓愈)操行堅正,鯁言無所忌。”[1]二人皆好議論,“慷慨溢于文辭”,個性堅正,不茍合于流俗。韓愈“發(fā)言真率,無所畏避,操行堅正,拙于世務”“自以才高,累被擯黜”[6],先因極論宮市之弊被貶連州陽山令,又因上書諫迎佛骨被貶潮州刺史。秦觀因涉及黨爭,“紹圣初,坐黨籍,出通判杭州”,后又“論其增損實錄,貶監(jiān)處州酒稅”,之后又徙郴州,繼又徙橫州,徙雷州。屢次貶謫使得韓愈和秦觀筆端都有一種郁郁不平的憤激之氣。
秦觀個性經(jīng)歷與韓愈有相似的一面,在創(chuàng)作上同樣有所體現(xiàn)?;庙n愈“由來鈍騃寡參尋,況是儒官飽閑散”為“儒官飽閑散,室若僧坊靜”[3]“猶恨真人足官府,不如魚鳥自飛沉”[3],化用“上界真人足官府,豈如散仙鞭笞鸞鳳終日相追陪”為“上天何曾有官府?鸞鳳日日遭鞭撲”[3],化用“吾黨侯喜字叔起,呼我持竿釣溫水”為“與君涉世網(wǎng),所得如鉤溫”[3],化用“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為“一封暮別云間閣”[3]“感慨詩三百,流離路八千”[3]?;旧鲜菍ψ陨硎送緸楣倬秤龅睦悟}不滿之語,想要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以儒自命卻在朝被忌,甚至屢遭貶黜,韓愈與秦觀自然不免有所埋怨。
韓愈寫過《送窮文》,秦觀仿其體寫過《遣虐鬼文》,韓愈想要送共處四十余年的“五窮鬼”遠離自己,五窮鬼云:“唯我保汝,人皆汝嫌”“人生一世,其久幾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于時,乃與天通”[2]。最后窮鬼勸服了韓愈,依然與之為伴。秦觀得“痎虐之疾”夢見五鬼跳踉而進曰:“惟子昔年,學道名山”,而今“隨世上下,金镕木揉”“交親指議,傳笑十九”,被處士叱曰“好惡我無,與天下俱。故造物之父,與吾并駕而游,固非汝曹知也”,最后眾鬼“相視失色”,“處士寤,亦失厥疾矣”[3]。事實上,這兩篇均為韓、秦內心由憤激到平靜的自我開解,兩人都歸依于與“天”及“造化”的相通,以逃避現(xiàn)實境遇的窘?jīng)r。內心對文化信仰的堅持,成為其“君子固窮”的精神力量。
四、小結
對“道”的共同體認,對“文”的相近趣尚,以及類似的個性和經(jīng)歷,決定了秦觀尊崇敬仰韓愈在儒學和文學上的成就。韓愈主張恢復先秦兩漢的儒家正統(tǒng)之道,發(fā)起“古文運動”,以文明道,以散代駢,希望文章能夠有補于社會政治。秦觀與韓愈都認為“道”即儒家自遠古至今綿延不斷的仁義道德之說,秦觀稱贊韓文即“文之集大成者”,為“積眾家之所長”空前絕后的典范。關于秦觀韓愈論可得出結論:韓愈在秦觀看來是道統(tǒng)的繼承者,是為文的最高境界,秦觀對韓愈褒揚備至并極盡推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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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周裕鍇著.《宋代詩學通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9,31.
[5][元]脫脫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13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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