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
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板凳,一塊木板。
機耕路坑坑洼洼,路邊的氨水管道之間連接的管頭,混凝土封裹,雨水沖刷,高出了地面,太陽一曬,泛著青色干凈的光芒,臨空而望,像一長串伸到遠(yuǎn)方的島嶼。
少年舉著兩塊錢的報名費,像個威猛的巨人,一雙赤腳奮力交替,剛好能踏著涌到面前的島嶼,打著節(jié)拍的步伐有點大,硌腳,少年卻異常興奮,飛也似地往前奔。某一個秋季,小小少年就這樣成了一年級的新生。
村小學(xué)是個四合院,紅磚裸露黑色小瓦蓋頂,地面是摻了石灰的泥巴地。教室里,高高低低的水泥紅磚墩,兩高兩低為一個組合,兩個高墩搭塊寬木板是課桌,兩個低墩搭塊窄木板成了板凳,小小姑娘和小小少年懵懵懂懂地并坐在這凳子上。只是,他們的凳板寬窄相差得離譜,寬的那頭有一本書寬,窄的那頭還不及小姑娘晃著金光的文具盒。此時,窄的那頭木板在少年的屁股下,即算是有書包隔著,也嵌得有些痛,坐久了得站起一會。
小姑娘坐著寬的那頭,并沒有意識到板凳寬窄的厲害。下課了,少年很快地上了廁所,終于把寬的這頭換到了自己的屁股下。小姑娘來得有些慢,她坐下去時,幾乎一個趔趄。少年忍住笑,心里暗自得意。再下一節(jié)課,少年再次飛快地趕到教室時,小小姑娘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鴮挼哪穷^。她哪里也沒去,專等人走換板凳。小姑娘不在時,少年把寬的那頭換過來,少年不在時,小姑娘又換過去。為爭板凳,兩個冤家緊緊地抓著寬窄木板,終于吵了起來,小小姑娘竟也毫不示弱。
是該像其他男同學(xué)一樣,要拿出一點“狠”,于是少年心虛地?fù)P起了拳頭。小姑娘敗下陣來,氣嘟嘟地?fù)Q到了別的位子,決定不再和少年坐了。
同學(xué)們之間有兩件事情記憶深刻,一是男同學(xué)欺侮女同學(xué),二是女同學(xué)告狀。少年害怕了,怕老師知道,更怕要喊家長。煎熬的日子里少年烏云籠罩,回到家拼命地割豬菜、砍柴、掃地,任勞任怨地做著這一切,惟其如此,才能減輕內(nèi)心的罪過和恐懼。只是,老師和父親并沒有找他的麻煩,少年心中漸漸騰起希望,而且不久,小姑娘又換了回來。從此他們再也沒有爭吵,大家輪著坐寬的那頭,一天一輪。
同學(xué)們的作業(yè)都寫在長方形的青石板上,一面做數(shù)學(xué),一面做語文,一根石筆在石板上吱吱嘎嘎地劃著貧樸的光陰。石板上沿有兩個洞,穿一根繩或者電絲,像書包一樣挎著。上學(xué)的路上,少年跳呀跳的,吊石板的繩斷了,剛好墜向堅硬的“島嶼”,碎成七八塊,少年哭了。
老師看著石片上的生字,算是認(rèn)可少年做了作業(yè)??稍趺聪驀?yán)厲的父親交代呢?下午快放學(xué)的時候,小姑娘輕輕地從課桌底下遞給少年一塊新石板,薄薄地,還帶木框。少年很驚訝,慢慢接過石板,默默感激不敢看她,只為自己舉起拳頭而羞愧。
下學(xué)期小姑娘轉(zhuǎn)學(xué)了,從此,少年再也沒有看見過她。
很多年過去了,那些機耕路,那一串串的島嶼和氨水管,消失于高聳的樓群和繁華的街市。學(xué)校搬遷新址,居然搬到了少年家的附近。
少年走進學(xué)校,卻什么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