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留義
(上海健康醫(yī)學院,上海 201318)
學界對“勞動”研究的內容涉及不同層面,如常識性的理解,哲學意義的深刻反思,經濟學、倫理學和社會學的解讀,以及政治學意義上的詮釋等等,具體內容涉及到:馬克思勞動理論問題、勞動人權問題、勞動幸福問題、勞動價值問題、勞動倫理問題、體面勞動與人的尊嚴問題、勞動解放與人的全面發(fā)展問題、勞動關系與現實困境問題、勞動與社會發(fā)展問題,等等[1]。從有關的研究成果來看,勞動思想的專著與論文,從西方到東方,從古代到現代,涵蓋了亞里士多德的四因說、亞當·斯密和大衛(wèi)·李嘉圖的勞動價值論、黑格爾的精神勞動,直至馬克思唯物史觀視域下的勞動闡釋,不一而足。特別是學者們對馬克思的勞動思想的探究,產生了一些高水平的專著、論文等,如顧海良、張雷聲的《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歷史與現實》、曹亞雄的《馬克思的勞動觀的歷史嬗變》、吳學東的《馬克思的勞動思想研究》、王江松的《勞動哲學》、劉永佶的《勞動主義》和黃云明的《馬克思勞動倫理思想的哲學研究》等。比較有代表性的論文有《人類解放暨人與勞動關系發(fā)展的四個階段》(何云峰)、《馬克思主義的“勞動解放”理論及其對當代中國的啟示》(陳學明、姜國敏)、《勞動的張力:從斯密、黑格爾到馬克思》(白剛)、《政治解放、社會解放和勞動解放——馬克思人類解放思想再探析》(劉同舫)、《經濟全球化與勞動階級的解放》(李崇富)、《勞動解放:馬克思人類解放思想的真蘊》(張國鈞)和《論作為勞動哲學的馬克思哲學》(毛勒堂)等等。另外,伴隨著西方學者對馬克思勞動思想的挑戰(zhàn)所引發(fā)的思想碰撞,也產生了一些給人啟發(fā)的理論探討。如阿倫特以行動消解勞動,馬爾庫塞以精神分析尋求勞動解放,鮑德里亞是以符號繪制勞動幻象,哈貝馬斯則是以交往代替勞動,等等[2]270-316。諸多的研究成果充分顯示,勞動的時代價值和現實意義日益凸顯。我們進入了新時代,已不是奴役勞動的時代,但我們又沒有達到自由自覺的美好社會。換言之,當前的生產力還未高度發(fā)達,勞動與休閑還未完全重合,勞動還未完全成為一種真正的享受和愉悅體驗?,F在的勞動是多重內容、多樣形式和多種矛盾疊加的勞動,我們又應以怎樣的時代眼光及理論和實踐態(tài)度來審視勞動呢?
隨著人們對勞動的愈益重視,以及馬克思勞動思想價值的日益彰顯,學者的研究都自覺地立足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立場,依托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方法論,充分挖掘馬克思勞動思想的價值,激發(fā)出勞動思想中深切的現實人文關懷??神R克思的勞動思想又應以什么樣的方式出場,成為我們不得不關注的現實問題?;厮蓠R克思勞動思想的發(fā)展歷程,他的勞動思想可以溯源至古希臘相關的勞動觀念,并批判借鑒黑格爾的勞動思想,在批判資本主義社會的過程中,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勞動思想,明確人勞動的生存意義,剖析異化勞動,批判雇傭勞動,重視謀生勞動,直指自由勞動。其內在的現實和理論邏輯引起我們對現實的反思?,F在,我們所從事的現實勞動能否得到馬克思勞動思想跨越歷史時空的回應呢?事實肯定了這一點,但這種理論的“回應”,無法從馬克思勞動思想的“原典”中找到現成的答案,因為現實往往都是一種理論綜合“疊加”的“原本”,需要我們在現實與理論的張力中找到屬于新時代的答案。我國現在所處的歷史階段及主要矛盾決定了必須重視勞動的社會現實意義,因為美好生活的理想追求與現實之間的矛盾還需要勞動去解決?,F在資本邏輯作為一種“力量”在我國不同的社會生活領域發(fā)揮著不容忽視的作用,勞動和資本的矛盾依然存在,甚至在某種條件下還比較尖銳。為此,“人的幸福和發(fā)展問題”也日益凸顯出來。人民生活的現實性在一些領域被物化勞動所遮蔽,勞動的本真和價值逐漸被消蝕。那么,面對勞動的現實,我們應該何去何從?對此,馬克思沒有給我們現成的答案,但他卻給我們提供了豐富的思想資源。馬克思曾強調:“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過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盵3]在此過程中,人與自然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得以歷史地構建。這是在理論意義和理想狀態(tài)下對本真的勞動的表達,即它體現著人作為主體在客體中的展現和確證。但當我們考察勞動的時候,又無法回避勞動所具有的特定的社會形式和境況。如馬克思在研究勞動的過程中,在不同的語境下,使用過“異化勞動”“抽象勞動和具體勞動”“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雇傭勞動”“自由自覺的勞動”和“真正自由的勞動”等等。鑒于此,有的學者在研究人類與勞動的關系的發(fā)展過程中還提出奴役勞動、謀生勞動、體面勞動、自由勞動[4]12-18。反思馬克思的勞動思想,立足中國的現實,我國正處于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關鍵時期和攻堅階段,要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沒有任何捷徑可走,一個重要的實現方式就是勞動。站在時代的前沿,我們又該以什么樣的方式和精神狀態(tài)進行勞動,這是新時代給我們提出的新課題。我們所能做的就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塑造“積極勞動”,激發(fā)主體不斷進行生成和創(chuàng)造,“煥發(fā)勞動熱情、釋放創(chuàng)造潛能”,從而創(chuàng)造幸福生活和推動社會的發(fā)展。這就是馬克思在時代條件下給我們的回應和答案,也是我們在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前提下的現實選擇?!皬纳鐣贫鹊膶用鎭碚f,當奴役勞動基本被消滅了以后,就要考慮如何降低勞動的謀生性,以便進一步促進人的解放和全面發(fā)展。在那樣的社會里,既要降低勞動的謀生性,同時還要保護人們參與勞動的積極性。也就是說,任何好的社會制度,一方面不能讓謀生成為勞動的主要方面;另一方面要讓每個人的勞動積極性、勞動的意愿性得到保持,不能把人變成懶漢”[4]12-18??墒?,在馬克思生活的時代,缺乏人們進行“積極勞動”的物質基礎和制度前提,無法使人們真正做到“積極勞動”。為了真正實現勞動的解放和人的自由自覺勞動,馬克思運用理論和實踐的革命武器進行了斗爭,積淀了豐富的勞動思想,為我們今天能積極勞動提供了豐富的資源和條件。
勞動作為人的基本生存方式與人相伴而生。到了古典經濟學家那里,勞動則被看作財富的源泉。在馬克思的勞動思想中,勞動發(fā)生了革命性的變革,在現實的體察中,融入了一個重要的人學命題,即勞動塑造著人。從猿到人的轉化過程中,勞動創(chuàng)造了人。從抽象的人到現實的人,從個體的人到社會的人,從異化的人到人實現自由解放,勞動都發(fā)揮著不容忽視的作用。具體來看,馬克思對勞動的關注點和價值旨歸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馬克思在《青年在選擇職業(yè)時的考慮》一文中,談到追求理想生活的層面提到勞動,認為“歷史承認那些為共同目標勞動因而自己變得高尚的人是偉大人物”,“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yè),那么,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5]。馬克思通過職業(yè)選擇的勞動訴求表達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馬克思在博士論文《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和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的一般差別》中第一次使用了“實踐”的概念,主要是從哲學的意義來談“實踐”,其基本意義是“做”或“行動”的意思,帶有很強的亞里士多德的思想色彩,他用“實踐”范疇在“哲學”的層面上表達著“批判”的意思,并不具有馬克思后來意義上的勞動內涵。
隨著馬克思不斷接觸在社會底層的工人的悲慘生活,并直接地參與政治斗爭,馬克思也遇到了“物質利益”的問題,這促使他的實踐觀發(fā)生了轉變,開始由哲學實踐轉向了政治實踐。隨著對黑格爾法哲學批判的不斷深入,馬克思把目光轉向了市民社會生活的探究。因此,馬克思把對實踐的理解不斷地推進到物質活動領域,也不斷地接近勞動的概念。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和《論猶太人問題》等著作中,馬克思雖然從現實生活的層面加深了對實踐的理解,但他并不是借助物質生產活動來詮釋實踐,而揭示的只是一種政治生活實踐,強調批判和推翻現存制度的實際斗爭。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使用“勞動”的概念,把對生產活動的認識納入了對實踐的理解之中,并且更多地借助費爾巴哈的人本主義和黑格爾的辯證法,在批判繼承黑格爾異化和勞動思想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異化勞動”概念。最初,馬克思對勞動的理解并沒有十分清楚地區(qū)分出勞動的本質及其形式之間的關系。他借助黑格爾的勞動范式,把勞動與工人的貧窮及資本家的富裕結合起來分析,把勞動延伸至工人們的現實生活,在類生活的視域中,分析勞動的手段與勞動目的對立。在哲學層面上,馬克思主要吸納和整合了黑格爾的勞動思想和費爾巴哈的異化理論,并且隨著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經濟結構研究的不斷深入,他探究了勞動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所呈現出來的兩種性質狀態(tài),即對象化和異化,提出了“異化勞動”。馬克思正是通過“異化勞動”概念,來揭示以資本主義私有制為基礎的異化勞動嚴重遮蔽了本真的勞動,壓抑和摧殘了人類的生命,要擺脫這種非人的異化生活,人類只有消滅異化勞動,才能真正實現人的自由和解放。這是對黑格爾的勞動觀和費爾巴哈的異化思想批判性的突破,拋棄了黑格爾僅僅把勞動看作是純粹的精神活動的思想。他把勞動置于現實的物質生活層面上,從而克服了黑格爾把對象與異化等同的思辨唯心主義,同時又在經濟層面上克服了費爾巴哈的抽象的人道主義,比較深刻地揭示了勞動不僅是人類生活得以實現的活動,更是體現人的生命本質的活動。但從總體上看,當時馬克思的勞動思想雖然還有著較多的人本主義色彩,但此時的馬克思已經開始把勞動置于歷史發(fā)展和整個社會視閾中來考察,認為“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6]196。“宗教、家庭、國家、法、道德、科學、藝術等等,都不過是生產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產的普遍規(guī)律的支配”[6]186。隨著馬克思對社會現實體察的不斷深入,以及對當時德國古典哲學和國民經濟學研究的不斷深入,開始以自己獨特的思維范式尋求突破,以一種批判的眼光深化著對勞動的認識。馬克思把勞動理解為人類本質力量的基礎以及人性復歸的手段,把勞動看作了人的本質,展現了它在人類社會和歷史層面上的實踐意義。并且,馬克思借助對異化勞動的批判,逐步深入剖析勞動被異化的根源,即資本主義私有制,并鮮明地指出,為了消滅異化勞動就必須消滅私有制,就必須訴諸于共產主義,“共產主義是對私有財產即人的異化的積極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6]185。在這里,馬克思對異化勞動的批判和克服,再一次彰顯了他對人的現實生活的深切關懷。
馬克思在《評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的著作〈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1844—1845)》中,進一步對異化勞動的根源和后果進行了批判,鮮明地提到,“‘勞動’是私有財產的活生生的基礎,作為創(chuàng)造私有財產的源泉的私有財產”[7]254。“‘勞動’,按其本質來說,是非自由的、非人的、非社會的、被私有財產所決定的并且創(chuàng)造私有財產的活動。因此,廢除私有財產只有被理解為廢除‘勞動’”[7]255。在《神圣家族》這篇著作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在批判鮑威爾自我意識的過程中,把物質生產置于實踐的視閾之中,并把生產活動作為實踐的根本性內容,鮮明地指出:“正像批判的批判把思維和感覺、靈魂和肉體、自身和世界分開一樣,它也把歷史同自然科學和工業(yè)分開,認為歷史的誕生地不是地上的粗糙的物質生產,而是天上的迷蒙的云興霧聚之處?!盵6]350-351在此基礎上,不斷指向雇傭勞動,“無產階級執(zhí)行著雇傭勞動由于為別人生產財富、為自己生產貧窮而給自己做出的判決”[6]261。在雇傭勞動制度下,在無產階級身上,一切屬于人的東西實際上已完全被剝奪,所以,無產階級為使自身獲得解放就必須消滅當時作為生活條件的雇傭勞動。到了寫作《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時期,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勞動的研究有了進一步的深化,把勞動與人的生命存在、現實的生產結合起來,“第一需要確認的事實就是這些個人的肉體組織以及由此產生的個人對其他自然的關系”[6]519?!皞€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命,他們自己就是怎樣”[6]520。在這里,馬克思就是把人的生命作為人們生產的起點和最基本的條件,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展開對生產勞動的探討,揭示了“生產勞動”對人存在的現實意義,闡釋了勞動本質狀態(tài)就是人的生命活動表現樣態(tài),并且體現為兩重關系,即自然關系和社會關系??墒窃谫Y本主義制度下,“各個個人的一切生存條件、一切制約性、一切片面性都融合為兩種最簡單的形式——私有制和勞動”[8]74。隨著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發(fā)展,逐步出現了資本和勞動的劈裂,“現在它們相互分離竟達到這般地步,以致物質生活一般都表現為目的,而這種物質生活的生產即勞動(它現在是自主活動的唯一可能的形式,然而正如我們所看見的,也是自主活動的否定的形式)則表現為手段”[8]75-76。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工人過著一種非人的雇傭生活,對他們來說,“勞動仍然是最主要的,它是凌駕于個人之上的力量;只要這種力量還存在,私有制也就必然會存在下去”[8] 57,并且大工業(yè)“使勞動本身都成為工人所不堪忍受的東西”[8] 68。對他們來說,勞動作為一種外在于自身的力量,只是一種偶然的東西,它是單個無產者所無法控制的,是現實強加給無產者的生存條件。只有當無產階級通過革命的方式,實現“自主互動才同物質生活一致起來”及“勞動轉化為自主活動”的時候,才能消滅雇傭勞動,實現自身的解放[8]77。在《雇傭勞動與資本》中,馬克思科學地對勞動和勞動力進行到了正確的區(qū)分和界定,指出,“勞動力是一種商品”[6]715,而勞動則是“勞動力的表現”,“是工人本身的生命活動,是工人本身的生命表現”[6]715,“資本以雇傭勞動為前提,而雇傭勞動又以資本為前提。兩者相互制約;兩者相互產生”[6]727。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再次提到雇傭勞動,“資本的條件是雇傭勞動。雇傭勞動完全是建立在工人的自相競爭之上的”[9]43。雇傭勞動只是雇傭工人為能夠勉強維持他的生命的再生產而進行的勞動,是為增值資本的一種活動。這種勞動作為一種“活勞動”不斷地實現著“積累起來的勞動”,從而變?yōu)橘Y本、貨幣和地租等,變?yōu)橐环N壟斷的社會力量。消滅這種“勞動”即消滅資本,“一旦沒有資本,也就不再有雇傭勞動了”[9]48,因為“這種勞動所創(chuàng)造的是資本,即剝削雇傭勞動的財產”,而“這種財產是在資本和雇傭勞動的對立中運動的”[9]46,同樣,要消滅雇傭勞動,就需要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
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批判各種資產階級經濟學說的基礎上,逐步創(chuàng)立其自己的勞動價值論,第一次比較深入地分析了價值實體,第一次闡釋了勞動的二重性,即抽象勞動與具體勞動,逐步揭示出資本主義商品生產條件下矛盾的根源,即抽象勞動與具體勞動在社會生產過程中所體現出來的社會性和私人性之間的矛盾。隨著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制度下勞動二重性研究的推進,工人的悲慘生活的根源也得到科學的解釋?!霸谫Y本方面表現為剩余價值的東西,正好在工人方面表現為超過他作為工人的需要,即超過他維持生命力的直接需要的剩余勞動”[10]286。對資本來說,它的目的是最大限度地獲取剩余價值,而資本的提高就要以發(fā)展生產力為基礎性條件,而生產力的發(fā)展則同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之間的關系日益激化,“生產力獲得最高度的發(fā)展,同時現存財富得到最大程度的擴大,而與此相應的是,資本貶值,工人退化,工人的生命力被最大程度地消耗”[11]150。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在分析勞動的基礎上,對人的發(fā)展也提出遠見性的觀點,他認為,隨著勞動條件的不斷發(fā)展,雇傭勞動隨著資本主義在歷史舞臺的退出也逐步消解,“工人不再是生產過程的主要作用者,而是站在生產過程的旁邊”[11]100,勞動的真正本質是一種體現人自由自覺的活動,一方面體現為人通過勞動引起調整和控制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另一方面表現為改變自身。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還把勞動方式與人的發(fā)展樣態(tài)緊密結合起來,描述為三個階段,即“人的依賴關系”“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和“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10]107-108。人的“個性得到自由發(fā)展,因此,并不是為了獲得剩余勞動而縮減必要勞動時間,而是直接把社會必要勞動縮減到最低限度,那時,與此相適應,由于給所有的人騰出了時間和創(chuàng)造了手段,個人會在藝術、科學等等方面得到發(fā)展”[11]101。在《1861—1863年手稿》中,馬克思在對生產勞動和非生產勞動問題研究的過程中,深刻地揭示了應如何來理解生產勞動,馬克思認為:“不是從勞動的物質規(guī)定性(不是從勞動產品的性質,不是從勞動作為具體勞動的規(guī)定性)得出來的,而是從一定的社會形式,從這個勞動借以實現的社會生產關系得出來的。”[12]218-219馬克思在強調勞動所應具有的物質內容及社會形式有機結合起來的基礎上,進一步揭示和批判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的生產勞動,并鮮明地指出,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生產勞動是指和資本相交換并為資本帶來剩余價值的勞動,在資本主義滅亡后,當工人創(chuàng)造的價值超過自己消費的價值而有余額時,這種勞動就是真正的生產勞動[12]2。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創(chuàng)立了科學的勞動價值論,揭示了剩余價值的秘密。馬克思以商品作為敘述的邏輯起點,由商品的二重性,追溯其根源的勞動二重性,即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具體勞動創(chuàng)造使用價值,抽象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在此基礎上,馬克思逐步在社會的層面上揭示出蘊含在勞動中的矛盾,如“私人勞動”與“社會勞動”,“死勞動”和“活勞動”以及“必要勞動”和“剩余勞動”等等。馬克思通過勞動的二重性找到了“理解政治經濟學的樞紐”[13],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經濟規(guī)律,同時也找到了如何打破“雇傭生活”的“魔咒”,找到了通向美好生活之路。
“勞動”與“生活”,作為兩個既相互聯系又相互區(qū)別的概念,在馬克思的著作中還是占有一定地位的。對于“勞動”的基本內涵,前面已經談及,不再贅述。 “生活”,在不同的場合和語境下,馬克思也都賦予其一定的內涵和意義,不能一概而論。他在論及人最基本的存在問題時談道:“生產生活就是類生活。這是產生生命的活動?!盵6]162“個人的一定的活動方式,是他們表現自己生命的一定方式、他們的一定的生活方式。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命,他們自己就是怎樣。因此,他們是什么樣的,這同他們的生產是一致的——既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盵6]520“生命的生產,無論是通過勞動而生產自己的生命,還是通過生育而生產他人的生命,就立即表現為雙重關系:一方面是自然關系,另一方面是社會關系?!盵6]532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能在基本的層面上把捉到(在馬克思看來)“生活”與“勞動”最基本的立足點,即現實的人的生命存在及展現。換言之,馬克思對勞動和生活的研究都是放在人的生命存在的意義上來考究的。就兩者之間的不同來看,勞動是作為產生人的生命的一種最基本的物質手段和途徑而展現,而生活則是人在自然、社會等各種“關系”中的展開和呈現。在勞動和生活還沒有完全重合之前,我們則傾向于勞動是實現生命的手段,而生活則是人生命多維關系的呈現。
在馬克思的勞動思想發(fā)展進路中,他顛覆了傳統(tǒng)哲學的邏輯,實現了“從人間到天國”“從太空到地面”的轉變,并把“現實的生活”和“現實的人”作為基本的立足點和出發(fā)點,在“解釋世界”的理論建構和“改造世界”的實踐中來實現人的美好現實生活的價值旨歸,這也是滲透于馬克思思想中最深刻的人文關懷。馬克思在早期就時刻關注著人的問題,這也與他從小受到的人文主義思想影響密不可分。從為人類服務的理想到對個體自由的關注,從個人到社會,從理論到現實,從最初的人本學唯物主義到歷史唯物主義,貫徹其中的主題就是人、人的生存。他所尋求的突破點就是實踐。從理論實踐到現實實踐,再具體到生產勞動。從對資本主義雇傭勞動的批判,到自由自覺勞動的理想,從經濟層面的剖析,到哲學層面的提升。時至今日,處于新時代的中國,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使我們砥礪前行,但同時也面臨著一系列挑戰(zhàn),即我們應該以什么樣的方式去追求美好生活,當然,途徑有很多,但基本的一點是,“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6]501,“人要吃喝住穿就必須勞動”。而“馬克思正是從勞動的視域,深入揭示了作為生活世界之主體的現實的人的勞動本質,深刻揭示了作為生活世界之基本內容的社會交往關系的物質生產勞動實質,從而把哲學的目光聚焦于生活世界的勞動根基上,在勞動及其關系中求解人的本質,在勞動中揭示社會生活的本質和內在邏輯的”[14]。當前我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還面臨著諸多的問題與挑戰(zhàn),如不少的人并不是踏踏實實地去勞動,而是急功近利、好逸惡勞、貪圖享受等,社會浮躁的現象有所蔓延。這些問題如何來解決呢?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發(fā)展中的各種難題,只有通過誠實勞動才能破解?!盵15]只有積極勞動,通過“肯干肯學肯鉆研”,才能為真正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提供最基本的物質基礎和條件。
首先,積極勞動是人們理解當下生活的一把“鑰匙”。
在馬克思看來,勞動是人生命存在的基礎和基本條件,勞動塑造了人的存在。勞動把人從動物中解放出來,促進人腦的發(fā)育和語言的產生,使人成為一種高級的自然存在物,把人從自然人提升為社會人。勞動讓人脫離了自然界,同時又把人與自然界在一種更高的層面上連接起來,并且創(chuàng)造出人之為人的本質屬性,即“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6]501。概言之,勞動創(chuàng)造了人,同時勞動也為人們生活的意義追尋提供了一定的基礎和條件。人們并沒有就此止步,而是在勞動發(fā)展的過程中,開始不斷地尋求生活的良好感受和愉悅體驗,開始追求現實生活的幸福??墒侨藗兩畹囊饬x體驗不是一種“精神的幻想”,而是存在于人們對勞動的態(tài)度之中,它到底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是膚淺的還是深刻的,因為人生活的存在感和意義感,是通過積極勞動來生成和破解的,是在積極勞動發(fā)展的過程中得以產生的。當今社會,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人們的勞動出現了多種形式,但社會對勞動的要求和價值指向是不變的,即不斷實現創(chuàng)新驅動?!皠?chuàng)新驅動”是新時代應積極勞動最有力的回應。
其次,積極勞動凸顯了構建當代生活世界的主體性維度。
在馬克思的現實生活世界理論中,首要的前提是人,現實的人即“處在現實的、可以通過經驗觀察到的、在一定條件下進行的發(fā)展過程中的人”,具體來看,是處于不同崗位上的勞動者。他們通過自己的勞動構建著現實的生活世界。放眼整個人類生活世界發(fā)展的歷史進程,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矛盾構成了人類歷史的基本動力。其中,生產力是人的勞動能力,生產關系則是人與人在勞動過程中結成的最基本的關系,進而形成各種各樣的社會關系。所以,勞動者的勞動作為人最基本的活動方式,本身就是“生產力”,“任何一個民族,如果停止勞動,不用說一年,就是幾個星期,也要滅亡,這是每一個小孩子都知道的”[16]。同時,人在勞動過程中,不僅促進了自身的發(fā)展,而且還推動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凸顯了現實的人作為勞動主體的重要意義,從而將人的勞動和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有機結合起來??傊?,生活世界不是精神構造的,而是人積極勞動的創(chuàng)造。在積極勞動的過程中,人不斷地實現自由自覺的行為,不斷挖掘自己作為人的潛能,從而創(chuàng)造出真正屬于人的生活世界,進而享受生活的樂趣和美好。
再次,積極勞動是批判和剖析當代生活方式異化的有力武器。
馬克思強調,勞動是人類產生、存在和發(fā)展的基礎,同時也是產生異化和消滅異化的手段和途徑。在人類產生之初,人們的勞動能力很低,僅能維持甚至還不能維持人的生存,伴隨著人們勞動能力的不斷提升,出現了剩余勞動。隨著人類勞動能力的提升和人們之間交往的發(fā)展,一種自然的分工逐漸發(fā)展起來,產生了私有制,特別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剩余勞動成為資本存在的前提。在此過程中,勞動(剩余勞動)作為一種力量,逐漸由一種生產的力量變?yōu)橐环N破壞的力量。勞動成為一種異化的勞動,由異化勞動這一概念得出私有財產的概念,“私有財產一方面是外化勞動的產物,另一方面又是勞動借以外化的手段,是這一外化的實現”[6]166。馬克思也認識到,要實現人的解放必須消滅這種異化勞動,為此,他訴諸共產主義革命,因為“迄今為止的一切革命始終沒有觸動活動的性質,始終不過是按另外的方式分配這種活動,不過是在另一些人中間重新分配勞動,而共產主義革命則針對活動迄今具有的性質,消滅勞動”[6]542-543。雇傭勞動包含著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各個人的一切生存條件、一切制約性、一切片面性。它還包含資本與勞動的分裂,所以,消滅勞動就必須消滅資本與勞動分裂的條件??稍诋斀襁@個社會中,資本邏輯作為一種外在的力量還在一些領域起作用,還有雇傭勞動的存在。在精神領域中,有一些人,特別是一些青年人不接受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和產生幸福的觀念,而表現出拜金和享樂主義等傾向,缺乏對勞動積極的認識,沒有認識到勞動,特別是積極的勞動才是獲取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唯一途徑。只有在積極的狀態(tài)下勞動,勞動才是一種享受,也只有“當一個人在勞動中是主動的、可以自我控制的時候,他就能夠在勞動過程中體會到與他人交往的樂趣,獲取共同體安全的保障以及受到其他社會成員的尊重等”[17]。
最后,積極勞動是實現當代人追求美好生活的現實路徑。
實現人的自由解放一直是馬克思對勞動的終極追求,而這一目標的實現不是精神的歷程,而是實踐的活動,必須通過在一定經濟基礎上的實踐即勞動來實現。到了共產主義階段,勞動不再是一種謀生的手段,而是實現了向“自主活動”的轉化,它成為人們自我實現的重要手段,使得人們的物質生活與人自身的發(fā)展高度統(tǒng)一起來,從而實現人們由“片面化的個人”向“完全的個人”的轉變??傊?,在馬克思看來,未來的勞動“會成為吸引人的勞動,成為個人的自我實現,但這決不是說,勞動不過是一種娛樂,一種消遣,就像傅立葉完全以一個浪漫女郎的方式極其天真地理解的那樣。真正自由的勞動,例如作曲,同時也是非常嚴肅、極其緊張的事情”[6]616,這是馬克思對未來社會中理想勞動的設想,它的實現不是憑空想出來的,而是以生產力的發(fā)展為基礎的,而“勞動的發(fā)展實質上就是勞動內在的生產力的提高,而生產力提高則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勞動內在邏輯發(fā)展的過程”[2]219。現在,人類還達不到這種理想的狀態(tài)。從我國的發(fā)展來看,我們還正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生產力發(fā)展水平還不夠高,人們的勞動還不能真正實現自由自覺的狀態(tài)。但是,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已經取得了較大成就,生活水平有了較大的提高,勞動的謀生性逐步地淡化,人們更多則是以積極勞動的理念實現自我,創(chuàng)造價值,在更大程度上享受勞動帶來的樂趣,也正是以積極勞動的方式追求著美好生活。
總之,馬克思勞動思想中所蘊含的勞動辯證法、勞動歷史觀和勞動價值觀等,給予了我們深刻的啟示。作為新時代的勞動者,我們應積極勞動,因為積極勞動的塑造,肯定了人的生命存在,凸顯了生活的意義,是對現代人生活方式的糾偏與重塑,不斷地實現著人與自然、人與人及人與自身的本質統(tǒng)一,從而為實現人們美好生活的目標打下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