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書寫與社會記憶：巴蔓子葬身都亭山的歷史人類學考察

段 超 李 然

(中南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64)

戰(zhàn)國時期巴國將軍巴蔓子的智勇忠信事跡與精神，千百年來在荊楚大地和巴渝之鄉(xiāng)廣為傳頌。巴蔓子其人其事，最早見于晉《華陽國志》：“周之季世，巴國有亂。將軍有蔓子請師于楚，許以三城。楚王救巴。巴國即寧，楚使請城。蔓子曰：‘籍楚之靈，克弭禍難。誠許楚王城，將吾頭往謝之，城不可得也’。乃自刎，以頭授楚使。王嘆曰：‘使吾得臣若巴蔓子，用城何為!’乃以上卿禮葬其頭。巴國葬其身，亦以上卿禮?！雹侔吐拥木袢f古流芳，卻身首異處安葬。巴蔓子之首葬于“荊山之陽”，即今宜昌西北清江與長江匯合處近側(cè)，已得到廣泛認同。但其身葬何處，一直困擾著這一地區(qū)的官員、學者和文人墨客。東晉常遽以后，宋和明清歷任鄂西施南府、利川縣，重慶府、忠州的官員與學者，都對這一問題展開了探討。

巴蔓子葬身處眾說紛紜，主要集中在三處：一是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利川市都亭山，二是重慶市通遠門內(nèi)蓮花池的“將軍墳”，三是重慶忠縣舊城東的“巴王墳”。本文通過細致的文獻梳理和田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巴蔓子葬身于都亭山得到更多文獻資料和民族學材料的支持。都亭山位于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利川市，山形呈西南至東北走向，主峰海拔1741米，距利川市城西39公里。山自鄂渝邊界石門坎入境，至謀道區(qū)寨包梁新碗廠出境，長55公里，寬約3-4公里，是清江、磨刀溪、建南河發(fā)源地。歷代官員、學者、文人的文本書寫和地方民眾的民間文化展演，為破解巴蔓子葬身何處的千古之謎提供了清晰的線索和合理的邏輯。

一、巴蔓子其人其事及其精神

1.巴人、巴國與巴蔓子

巴國是我國西南地區(qū)一個歷史悠久的古國。巴人大約在新石器時代就活躍于鄂西南的清江，即古代夷水流域?！逗鬂h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載：“巴郡南郡蠻，本有五姓：巴氏、樊氏、曋氏、相氏、鄭氏，皆出于武落鐘離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四姓之子，生于黑穴。未有君長，俱事鬼神，乃共擲劍于石穴，約能中者，奉以為君。巴氏子務相乃獨中之，眾皆嘆。又令各乘土船，約能浮者，當以為君。余姓悉沉，唯務相獨浮，因共立之，是為廩君”②。巴氏子務相廩君取得部落共主地位后，率巴人沿夷水西入川東，逐步發(fā)展壯大，商代已成為雄居西南的方國。“乃乘土船，從夷水至鹽陽，鹽水有神女，謂廩君曰：‘此地廣大，魚鹽所出，原留共居’。廩君不許，鹽神暮輒來取宿，旦即化為蟲，與諸蟲群飛，掩蔽日光，天地晦暝。積十余日，廩君伺其便，因射殺之，天乃開明。廩君于是居乎夷城，四姓皆臣之?！雹?/p>

巴人很早就與華夏先民發(fā)生了密切的聯(lián)系?！渡胶＝?jīng)》追溯了巴人世系：“西南有巴國。太皞生咸鳥，咸鳥生乘釐，乘釐生后照，后照是始為巴人?！雹艽笥怼皶T侯于會稽，執(zhí)玉帛者萬國，巴、蜀往焉”⑤。在殷商之前，巴人就已經(jīng)占據(jù)了“華陽梁岷之地”：“人皇始出，繼地皇之后，兄弟九人，分理九州為九囿，人皇居中州，制八輔。華陽之壤，梁岷之域，是其一囿；囿中之國，則巴蜀矣?！雹抟笮娌忿o中也有“巴方”“巴奠(甸)”的記載。商周之際，巴人已擁有強大的武裝，可能形成了初期的國家，也可能是力量相當強大的部族集團。巴人參加了周人對商的戰(zhàn)爭，“周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⑦。巴國因戰(zhàn)功在西周時被封為巴子國，“武王既克殷，以其宗姬封于巴，爵之以子。古者，遠國雖大，爵不過子。故吳、楚及巴皆曰子”⑧。巴國經(jīng)常參與諸侯會盟，《逸周書·王會篇》記述，周成王二十五年(前1091年)，成王大會諸侯于東都(今河南洛陽東)，四方獻物，“巴人以比翼鳥”⑨。巴國鼎盛時期的疆域，據(jù)《華陽國志·巴志》載，“東至魚復(今重慶奉節(jié)東北白帝城)，西至僰道(宜賓)，北接漢中(漢中東)，南極黔涪(湖南西部、貴州東北、湖北西南)”?！爸苤偈溃m奉王職，與秦、楚、鄧為比”?！鞍妥訒r雖都江州(重慶)……其先王陵墓多在枳(涪陵)”⑩。巴國與楚國關(guān)系密切，兩國王族世代通婚，亦曾建立軍事聯(lián)盟，如公元前611年巴人從楚師滅庸。《華陽國志·巴志》亦稱“江州以東，其人半楚”。

巴蔓子為巴人中的廩君蠻支系。巴人共有兩支，一為鄂西清江流域的廩君蠻，一是渝東南的板楯蠻。廩君蠻“本有五姓：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鄭氏”，板楯蠻“渠帥”為“羅、樸、督、鄂、度、夕、龔七姓”。王峰認為，從姓氏的角度來考慮，若“巴蔓子”以蔓為姓，“蔓”與“樊”同韻，在先秦音系中，雖“蔓”為明母，而“樊”為幫母，但都是重唇音。從“樊”到“蔓”，一聲之轉(zhuǎn)而已。則巴蔓子屬于廩君蠻的“樊”姓。如果巴是姓氏，即廩君蠻的“巴”氏。利川市民族文化研究所所長何澤勛也認為，巴蔓子的族系屬于南支巴人廩君蠻。今利川市為土家族聚居區(qū)。利川土家族以古代巴人后裔為主體，融合外地遷入的其他民族逐步形成。樊、相、幸、甯、庹、鞠、夷、向、滿、首、明等姓被稱為土蠻子。廩君蠻五姓中，巴務相后裔也有部分成為相姓，利川境內(nèi)花椒坪等地仍有相姓者。樊氏仍為利川不小的姓氏，建南有樊家溝等地名，且樊姓人眾，瞫氏許多學者認為是覃姓祖先。

2.“巴國有亂”的原因及時間

巴國之亂的原因與時間有四種觀點。一是巴族史研究專家管維良先生提出的可能是奴隸大規(guī)模暴動、國內(nèi)被壓迫民族起義或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的斗爭。但眾多學者認為，巴國尚處于部落聯(lián)盟階段，并未形成典型的奴隸制國家。巴國早期是“通過部落內(nèi)部各個血緣單位的聯(lián)合，實行各個血緣單位的政治一體化，形成血緣集團的政治組織”而形成的“清江流域廩君集團酋邦”?！鞍蛧⑽葱纬梢粋€發(fā)達的或發(fā)展的‘奴隸王國’”，尚處于部落狀態(tài)。而且，在秦滅巴之后，雖在巴地設置郡縣，但仍保留了巴人傳統(tǒng)的部落社會治理方式，“秦惠王并巴中，以巴氏為蠻夷君長，世尚秦女”。漢代甚至以后一段時間，在板楯蠻中還有“夷王”、“邑侯”、“邑君”(見《繁長張禪題名》)等稱謂。二是湖北省社科院楚文化所王峰等學者提出的蜀王伐苴侯引起的巴國邊疆動亂。王峰認為巴蔓子“請師于楚”應在公元前323年至公元前317年之間，巴國的“禍難”是因蜀王伐苴侯，苴侯奔巴國而引發(fā)的邊疆動亂。其依據(jù)源于《華陽國志·巴志》的記載：“周顯王時，巴國衰弱，秦惠文王與巴、蜀為好。蜀王弟苴侯私親于巴，巴蜀世戰(zhàn)爭。周慎王五年，蜀王伐苴侯，苴侯奔巴，巴為求救于秦。秦惠文王遣張儀、司馬錯救苴、巴，遂伐蜀，滅之?！笔裢醴ボ诤?，巴國因北疆受到威脅，求助于楚國。三是周集云教授提出的公元前370年的巴國內(nèi)亂。他認為，“楚使索城，巴蔓子自刎以頭授楚使，都在清江下游——巴楚相互守衛(wèi)的國界上。此時巫郡、巴黔中尚在巴人手里，否則，巴國又何必葬蔓子之身于都亭山呢。以此推之，巴國內(nèi)亂請師于楚，必在(蜀楚)茲方之戰(zhàn)(公元前377年)后數(shù)年內(nèi)，而在楚宣王九年(公元前361年)之前。假定公元年前370年為巴國內(nèi)亂之年，則上距茲方之戰(zhàn)，已過7年，下距秦滅巴蜀約54年，這完全合乎《常志》‘周之季世’的說法”。四是巴國東部的胊部落內(nèi)亂。據(jù)鄂西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利川市當?shù)貍髡f，巴國之亂源于胊內(nèi)亂?！跋鄠髟跂|周末年(公元前306年前后)，巴子國東部胊(古地名，轄今利川市東北柏楊壩鎮(zhèn)、謀道鎮(zhèn)和重慶市萬州區(qū)、云陽縣等地區(qū))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內(nèi)亂，國勢危在旦夕。恰在此時，巴子國國王正帶領部分將領向西北擴展疆域，回師不及。當時鎮(zhèn)守巴國都亭山(今利川市汪營鎮(zhèn)一帶)的巴將軍蔓子心急如焚，卻又無力平叛，只好到楚國郢都去搬救兵。巴蔓子到郢都見了楚王，請求楚王出兵幫助巴國平叛。楚王應允，但條件是巴國須向楚國割讓三座城池，以作補償。因救國事大，巴蔓子只好答應了楚王的條件，楚遂決定出兵救巴”。

3.巴蔓子精神

巴蔓子的以頭留城、忠信兩全的精神在荊楚之地和巴蜀地區(qū)廣為流傳。巴蔓子身上體現(xiàn)了土家族“一個民族的整體道德風尚與精神面貌”。常璩嘆其忠烈：“若蔓子之忠烈，范目之果毅，風淳俗厚，世挺名將，斯乃江、漢之含靈，山岳之精爽乎!”周集云贊其智勇忠信：“應變以權(quán)是智，自刎授頭是勇，殺身償城是信，舍身為國是忠，以死殉信，殺身成仁，正氣凜乎秋霜，光明昭著日月，實巴族人杰也?！睔v代文人墨客留下了大量有關(guān)巴蔓子的詩篇。唐朝詩人白居易、明代詩人葉貴鼎、清代詩人王爾鑒等都曾寫詩歌詠巴蔓子將軍。巴蔓子在清江流域巴人后裔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地位。在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及利川市所修的《民族志》中，巴蔓子都被作為古代民族人物排列在第一位。

二、官員、學者對巴蔓子葬身都亭山的文本書寫

1.隋唐時期關(guān)于亭州及都亭山的地望及周邊州郡建置的描述

先秦時期，巴子國被中原諸國視為“蠻夷之國”，巴蔓子的記述在現(xiàn)存史籍中全無蹤影。直到東晉時期才見之于常遽的《華陽國志》。自秦漢至南北朝時期，在原巴國地區(qū)雖設郡縣，但大抵也是羈縻統(tǒng)治，地方官員和學者，一直未深究此事。隋唐時期，中央政府對于原巴國東部地區(qū)主要實行羈縻統(tǒng)治，地方軍政官員主要目的在于軍事管控，所以文獻偏重于對都亭山、清江等山川河流及其周圍行政建置的梳理?！端鍟さ乩硐隆纷钤缣峒芭c都亭山有關(guān)的亭州，“清江郡，后周置亭州，大業(yè)初改為庸州。……鹽水，后周置縣，并置資田郡。開皇初郡廢，大業(yè)初置清江郡。巴山，梁置宜都郡、宜昌縣，后周置江州。開皇初置清江縣，十八年改江州為津州，大業(yè)初廢州，省清江入焉。清江，后周置施州及清江郡。開皇初郡廢，五年置清江縣，大業(yè)初州廢。有陽瞿水。開夷，后周置，曰烏飛，開皇初改焉。建始，后周置業(yè)州及軍屯郡。開皇初郡廢，五年置縣，大業(yè)初州廢”。唐《通典·州郡十三》“清江郡”條中說，“施州(今清江縣)，春秋巴國之境。七國時，楚國巫郡之地。秦屬南郡，二漢因之。后周置亭州及業(yè)州。隋煬帝初，并置庸州，尋廢，置清江郡。大唐為施州，或為清江郡。領縣二：清江(漢巫縣地。今縣西有都亭，夷水所出，一名清江，廩君乘土船于此)、建始(漢巫縣地)”。唐章懷太子李賢所注《后漢書·巴郡南郡蠻傳》，引南朝宋文學家、史學家盛弘之所做的區(qū)域性地理志《荊州記》曰:“今施州清江縣水一名鹽水，源出清江縣西都亭山?！薄短接[》卷171引唐人梁載《十道志》說，施州清江郡，春秋時為巴國，七國時為楚之巫郡。唐人李吉甫《元和郡縣志》也有記載。

上述記述，一是表明今利川所在的施州或清江郡，為古巴人活動區(qū)域；二是都亭山在今恩施州利川市，為清江源頭。亭州舊址，即在古鹽水縣范圍之內(nèi)。據(jù)利川地方文化工作者譚宗派介紹，20世紀70年代修氣管道時，民工曾在今利川白羊塘魚龍一帶挖岀唐三彩磁枕兩件(今一件保存在州博物館，一件丟失)、銅器鐵器多件(賣給了廢品收購站)。上述文物以及清光緒《利川縣志》“西有亭州故城，當即亭州舊治”的記載共同支撐了亭州故城位于利川都亭山之說。

2.宋《方輿勝覽》關(guān)于巴蔓子及墓葬遺跡的考訂與記錄

宋朝，隨著國家政治軍事重心的南移，中央王朝對原巴子國地區(qū)的治理進一步強化。宋在巴國東部地區(qū)復更清化郡為清江郡，隸夔州路，清江縣下置都亭鄉(xiāng)(今利川縣地)。南宋時縣南屬龍渠縣地。地方官員、學者對其地理、歷史和文化的認識逐漸深入，開始對山川、祠廟、古跡進行考訂與記錄。

南宋人祝穆對巴蔓子葬身地進行了探尋。他積十余年之力撰修的《方輿勝覽》，力求“方輿風物收拾略盡”。祝穆在《方輿勝覽》卷61“咸淳府”(府治臨江，今重慶市)條中提到，巴子臺“在臨江縣。白公登城東石臺詩，迢迢東郊上，有土青崔嵬，不知何代物，疑是巴王臺，巴歌久無聲，巴宮沒黃?！?。但是將其列為“古跡”，并未列入“祠墓”。不過在“人物”條，除延續(xù)《華陽國志》關(guān)于巴蔓子事跡的記述外，明確提到“巴亦舉其尸，以上卿禮葬之。施州今有廟焉”。并說巴人“士頗尚氣”，“有巴蔓子代節(jié)死義之遺風”。

此外，《方輿勝覽》卷60“施州”還再次確認了《后漢書》《隋書》所說的都亭山地址：“后漢《南蠻傳》江夷水出西，蓋此也?！端鍟吩?后周置亭州，以此山為名?！贝苏f也得到《明史·地埋志》的支持，其文引《方輿勝覽》說，“后周置亭州，因都亭山為名，是也。其山出自石柱大山坪”。這也與《石砫志》所稱“廳境無地不山，土人只呼大山坪為山”相吻合。

3.明代《蜀中名勝記》《大明一統(tǒng)志》關(guān)于巴蔓子葬身地的考察和記述

元明時期中央王朝對西南地區(qū)的統(tǒng)治進一步加強。原巴國地區(qū)也形成土司治地和經(jīng)制州縣相互嵌入的格局。元代廢清江郡，以施州隸夔州路總管府，至元二十二年(1285)并清江縣入施州，二十五年(1288)復置清江縣，以附都亭鄉(xiāng)蠻洞置施南宣撫司、忠孝安撫司。明玉珍據(jù)蜀，置忠路宣撫司。明立施州衛(wèi)領所及諸土司，境內(nèi)為都亭里及施南宣撫司長、忠路安撫司、忠孝安撫司、劍南長官司，嘉靖中置上、下支羅二百戶所；天啟中置沙溪宣慰司。清廢指揮、千百戶，設流衛(wèi)。

明代地方官員和學者對巴蔓子葬身地的考察和記述漸多。明代著名學者，曾任四川右參政、按察使的曹學佺，為官之余，遍訪名山大川，在其《蜀中名勝記》卷19《上川東道》“忠州”條下，有“治西北一里，有蔓子?！薄５瑫r又再引白居易《登城東古臺》詩說城東有“巴王臺”。又引《志》云:“巴王廟在州東一里，神即蔓子將軍也。歲三月七日，太守以豕帛致祭。先期，土人具千鈞蠟祠之。宋為永順祠，今為忠貞祠”。據(jù)曹學佺所述，忠州即唐貞觀前的臨州就有蔓子冢和巴王廟。但今人劉琳在其所注《華陽國志》中認為上述“均屬附會，不可信”。

明代李賢、彭時等纂修的官修地理總志《大明一統(tǒng)志》第一次提出“巴蔓子葬身于都亭山”。《大明一統(tǒng)志》卷69雖然將巴蔓子載于重慶府江州“人物”類，但卻明確表明其身葬于施州，“巴亦舉其尸，以上卿禮葬于施州”。在《大明一統(tǒng)志》卷66施州衛(wèi)“清江郡”條的“陵墓”中提到“巴蔓子墓，在衛(wèi)城北都亭山。……楚王以上卿禮葬其頭于荊門山之陽，巴國葬其身于此”。該書也提及在都亭鄉(xiāng)還有“古蠻王?！保霸谛l(wèi)城西南一百二十里，又城北都亭鄉(xiāng)，有崖高百余丈，腹有穴一十二，皆藏柩之所。相傳以為蠻王冢墓”。施州衛(wèi)有“巴公?！?，“在衛(wèi)城南二里，俗傳昔有巴國大柵王，世葬于此，歷年雖多，累累尚可辨”。

《大明一統(tǒng)志》卷66除明確聲稱“楚葬其頭于荊門山之陽，巴國葬其身于清江縣西北都亭”外，還在施州衛(wèi)“古跡”中，確認了都亭山山麓有“廢亭州”：“在衛(wèi)城東一百七十里，后周置，以都亭山為名，隋并為庸州，徙治鹽水縣?！薄洞竺饕唤y(tǒng)志》卷66“山川”條載，都亭山有“清江，一名夷水，自紹慶發(fā)源，繞衛(wèi)城西，東流入荊州府宜都縣出大江。蜀江水皆濁，唯此獨清。唐《元和郡縣志》載，“昔廩君浮土舟于夷水即此”?！睹魇贰さ乩碇尽芬灿小笆┲菪l(wèi)北有都亭山”的記載。雖然前人認為《大明一統(tǒng)志》纂修時間倉促，編修人員多雜，書中存在著地理錯置、張冠李戴、以無說有等弊病，但通過前后文獻對比，巴蔓子葬身于都亭山基本應是可信的，只是都亭山的具體位置尚待進一步確認。

李賢、彭時等認為，重慶府的巴子臺、巴王廟與巴子冢等應為巴國國君陵墓?！洞竺饕唤y(tǒng)志》卷69“重慶府”，將“巴子臺”歸入“宮室”類?！办魪R”類有“巴王廟”，“在忠州有二闕”?！傲昴埂鳖愑小鞍妥于＃诟俏鞅蔽謇?，前后有石獸石龜各二，麒麟石虎各一，即古巴國君冢也”。

4.改土歸流后方志中的巴蔓子葬身地探尋

土司時期，今利川市域有施南宣撫司、沙溪宣撫司(清改為安撫司)、忠路安撫司、忠孝安撫司、建南長官司5大土司，還有僅存10年的支羅峒。康熙四年(1665)，改沙溪宣慰司為宣撫司，改劍南長官司為建南長官司，都亭里及施南、忠孝、忠路諸司如故。雍正六年(1728)裁施州衛(wèi)，領于巡荊道歸州。雍正十三年(1735)改土歸流，以原5土司、上下支羅之地及原恩施縣之都亭里地設利川縣，隸巡荊道施南府。

改土歸流后的府州縣官員在纂修地方志時，格外留意于地方英雄人物事跡的記述?！洞笄逡唤y(tǒng)志》卷351“古巴蔓子墓”條原注云：“在恩施縣西北部都亭山。”清道光《施南府志·疆域》認為，都亭山在“(利川)城東九十里，與恩施連界，后周置亭州，因此山之名，蠻王冢在其上”。清嘉慶《恩施縣志·古跡》再次提到恩施縣有“巴墓”，“巴墓在城南二里，昔有巴大柵王世葬于此，歷年雖多，壘壘可辨”。

清浙江會稽人，雍正八年進士，乾隆時任施南知府的商盤曾作《蠻王古冢歌》：“施州城北都亭山，懸崖百丈杳難攀。上有墓門一十二，云是蠻王葬此間。高岸為谷谷為陵，古往今來幾廢興。此冢亦遭人所發(fā)，但存冢木纏枯藤。當年曾作西南長，姑繒壁壘堅無兩?；崽J管煙云散，漆齒雕題埋土壤。苗疆尺寸納天朝，蠟壁高羅部曲消。孟獲何曾縱反復？”商盤關(guān)于蠻王冢形制和位置的描述與今天的利川、恩施一帶的崖墓葬考古材料基本吻合，但應是借蠻王冢感懷巴蔓子故事。

同治二年(1863)任利川知縣的何慧馨對巴蔓子葬身都亭山做了更為細致的考證與記載。清同治《利川縣志》卷8《人物志》將巴蔓子列為鄉(xiāng)賢之首，也認可巴蔓子葬身于都亭山?！鞍吐印跻陨锨涠Y葬其頭于荊門山之陽。巴國葬其身于都亭山。山在利邑東，與金子山相望，有蠻王冢尚存?！蓖巍独h志》卷3《祀典志》“冢墓”條說，“巴蔓子墓在城東六十里。都亭山實事詳人物志。蠻王藏，在城西六十里與土地坡接壤”。

同治《利川縣志》還再次肯定了古亭州、都亭山在利川縣。同治《利川縣志》卷1《疆域志》“歷代沿革”條提出，“利川縣在上古為廩君國所屬。禹貢屬荊、梁二州之域。周屬夔子國地。春秋屬巴子國，戰(zhàn)國屬楚巫郡地?！笾苡诖酥猛ぶ?，都亭山以此得名”?！吧酱ā睏l記載，“都亭山在城東九十里。與恩施界相連”，并引《通典》載：清江縣有都亭山?！斗捷洈垊佟吩疲汉笾苤猛ぶ荩虼松綖槊?，與金字山相望，即今之道東坪、箐口一帶是也。蠻王冢在其上，商寶意，有詩載藝文志。都亭山四周有“金字山在城東四十里……半部與都亭山相望”?！暗罇|坪……與都亭山相連”。同治《利川縣志》卷1《疆域志》“古跡”條記載都亭山有故亭州遺址：“都亭山，后周置亭州，隋并為庸州，乾隆初，城基尚存，今廢。蠻王藏，在縣治西四十里?！蓖巍独h志》卷1《疆域志》“山川條”還記述了利川另一座重要山脈“齊岳山”：“齊岳山在城西北隅八十里，高與云齊，長數(shù)百里，上連石柱，下接巫夔，外則襟帶支羅、忠路，內(nèi)則都會南坪、縣治。昔漢蠻分界處。相傳昔有道人采藥，苦于難齊，至此山皆備，又名‘齊藥’。一說結(jié)頂處視北斗倍明，又名‘七曜山’?！钡巍抖魇┛h志》則稱都亭山在恩施城西二百里。

同治《利川縣志》卷9《藝文志》收錄了有關(guān)蠻王冢的詩文?！靶U王冢，冢在邑之都亭山，墓基猶存。沈慶詩云：‘路入蠻王冢，蠻王冢已蕪。高巖留夕照，古木噪饑鳥，妖血腥猶在，狂名世尚呼，圣朝混一統(tǒng)，尺地入輿圖?！?/p>

何慧馨關(guān)于巴蔓子葬身于都亭山的記載，存在如下問題，一是將蠻王葬指認為“巴蔓子葬身地”，二是都亭山的地理方位不符合實際情況。據(jù)《萬縣地區(qū)地名》注釋：齊岳山古名平頭山、都亭山。利川縣學者在校注同治《利川縣志》中也說，巴蔓子墓“其準確位置還有待進一步探討，更寄望于考古挖掘以證明。注釋者曾遍訪金字山以東一帶，當?shù)鼐鶝]有與都亭山相關(guān)的只言片語的傳說，也沒有一座山以都亭山冠名。

清光緒二十年(1894)利川縣知縣黃世崇等纂修的《利川縣志》關(guān)于“巴蔓子葬身利川都亭山”的記載較前人更為細致準確。他不僅明確稱巴國“葬其身于都亭山”，而且對都亭山坐落方位的記述也更準確。光緒《利川縣志》卷5《人物表》轉(zhuǎn)引《明一統(tǒng)志》說：“巴蔓子，周季人，葬其身于都亭山。都亭山在縣西。語在《沿革表》。故利川人物，必以巴蔓子稱首?！惫饩w《利川縣志》卷14《列傳二》也記載：巴蔓子，周季人，巴國亂，蔓子為將軍，請師于楚，許以三城。亂平，楚使請城。蔓子曰：‘藉楚之靈，克綏禍亂，誠是許三城，將吾頭往，城不可得也’，乃自刎，以頭授楚使。楚王以上卿禮，葬其頭于荊山之陽。巴國葬其身于都亭山?！惫饩w《利川縣志》卷11《營繕記》亦載：“利川墳塋，可考者：曰周巴蔓子墓，在縣北九十里都亭山。見《明一統(tǒng)志》。曰‘蠻王冢。在縣西二十五里，鳳皇山下。相傳蠻王作祟，靜夜呼人，應之者輒病死。墓為土人所掘，今墓址猶存。乾隆時，施南府同知，會稽盤商詩云……’”。黃世崇等已明確區(qū)分了蔓子墓與蠻王冢地理方位。

光緒二十年(1894)，利川已設縣多年。知縣黃世崇及其幕僚理應對利川的山川人物等有更深入了解。光緒《利川縣志》卷12《山水志一》更準確地描述了利川整體山脈走向：“利川，山國。其西，自蜀之石柱入境者，曰都亭山、曰七藥山。東自咸豐入境者，曰星斗山。凡都亭以北之山，皆都亭支山也。星斗以西之山，皆星斗支山也。其非都亭、七藥、星斗支山，百西自石砫入境者，曰雞鳴山；萬縣入境者，曰中壩山；彭水入境者，曰大木峰山。北自豐都入境者，曰五鳳山、曰掛子山。東自咸豐入境者，曰云頭山、曰太平山”。

光緒版《利川縣志》的描述，與當代利川市山川河流的走勢格局基本一致。這應該是經(jīng)過了詳細的文獻梳理和實地考察的結(jié)果。黃世崇纂修縣志時，距改土歸流已有159年，這里也不再是酈道元所說的“地密惡蠻，不可輕至”，“蠻不出峒，漢不入境”的禁令已解除多年，實地勘察應更為方便。黃世崇關(guān)于都亭山的地理方位的記載，也與清乾隆《石柱廳志》的記載相一致?！皬d境無地不山，土人只呼大山坪為山，東西綿亙五百里。自大山坪東北至大丫口，分為兩山：一曰大山，即七藥山；一曰小山，即都亭山”。

5.現(xiàn)當代學者的考釋

三、巴蔓子葬身都亭山的民間記憶

社會記憶是一個大我群體的全體成員的社會經(jīng)驗的總和?；?、文字記載、圖片和空間是社會記憶的四大媒介。它們傳承歷史，在社會應用中構(gòu)成過去。巴蠻子葬身利川都亭山，目前雖沒有文物部門更多的墓葬考古發(fā)現(xiàn)，但利川民眾仍通過民間傳說、歌謠、地名和民俗等保留了諸多相關(guān)記憶。

1.民間傳說與民歌中的言說

利川市保存著豐富的有關(guān)巴蔓子的文化記憶。利川市民間自古就有蠻王葬于絕壁的傳說。明清時期利川鳳凰山有“蠻王靜夜呼人”的傳說。光緒《利川縣志》稱，蠻王冢在利川西南涼霧山境內(nèi)的鳳凰山下，并引《明一統(tǒng)志》說：相傳蠻王作祟，靜夜呼人，應之者輒病死。墓為土人所掘，今墓地猶存。20世紀80年代，湖北省群眾藝術(shù)館韓致中在利川收集整理了利川市都亭鎮(zhèn)兩位土家族農(nóng)民講述的“巴蔓子故事”。兩位農(nóng)民一位是黃錫銀，男，78歲，識字；另一位是譚桂香，女，68歲，文盲。故事講述，清江上游都亭山下的大古廟下埋著巴國將軍巴蔓子的身子，并解釋了其中緣由：“楚王……認為巴蔓子有骨氣，就把他的腦殼埋在一座高山頂上，讓他日夜看著巴國的方向。這時候，巴國也把他的身子用最好的棺材裝殮了，埋到了都亭山下。”緊鄰利川的恩施市團堡鎮(zhèn)，也流傳著眾多關(guān)于巴蔓子的傳說。

利川民間至今還流傳有關(guān)巴蔓子的兩首民歌。一首為：“蔓子問月兒，能否割三城？月兒也知巴人心，但愿巴山永不分。蔓子問山林，能否割三城？山山昂首有回音，巴國土地豈能分？蔓子問夷水，能否割三城？夷水悠悠吐真情，國土豈能送別人？”另一首為：“巴國有位巴將軍，七尺身軀多英俊;腰挎寶劍威風凜，氣壯山河驚鬼神?！鄙鲜龈枨牲S汝家、司源1955年采錄于關(guān)東村等地，演唱者為黃錫銀。

2.有關(guān)巴蔓子的地名及其文化景觀

所有螞蟻均從起始點出發(fā)，依據(jù)狀態(tài)轉(zhuǎn)移策略在第一列的可選節(jié)點中選擇轉(zhuǎn)移節(jié)點，選擇完畢后對信息素進行更新，重復直至到達最后一列完成解的構(gòu)建。在解構(gòu)建過程中，若出現(xiàn)某一列可使用車組集為空的情況，即對當前解舍棄，返回第一列重新解的構(gòu)建。解構(gòu)建完畢后為所有經(jīng)過節(jié)點的集合vij，解析后得到車組號與列車車次的對應關(guān)系。

此外，利川還有眾多關(guān)于蠻王冢、蠻王葬、箱子巖、柜子巖、仙人洞、蠻王洞為名的古跡。古巴國地域墓葬形制既有崖葬懸棺，也有土葬。利川崖墓集中分布在建南洋渡河兩岸懸崖絕壁之上。崖墓一說為古代僚人拾骨葬。墓口多呈正方形，三級門框，居高、憑險、臨水。少數(shù)內(nèi)存完整棺材、骨骼及巖刻圖案，已發(fā)現(xiàn)14處43個。一說為巴人崖葬。利川建南鎮(zhèn)西北五華里處的崖葬最為典型。建南河東岸懸崖上分布著有規(guī)律的七個石孔，人稱“七孔子”，一處在利川建南區(qū)新梁鄉(xiāng)發(fā)現(xiàn)同類崖墓。在離地15米的石壁上，3個崖孔呈梯形排列，其中一崖孔內(nèi)右側(cè)存放楠木棺具一副，棺內(nèi)有完整尸骨一具，系女性。這一發(fā)現(xiàn)，改變了以前巴人崖墓遺跡無完整尸骨的定論。

據(jù)考古資料，土葬也是巴國地區(qū)盛行的葬法。1958、1959、1975年，川東大溪文化遺址中的墓葬方式有仰身直肢、俯身直肢、屈肢葬。1994年到1995年湖北省考古隊所發(fā)掘的巴東雷家坪遺址，巴人墓葬為土坑豎穴，無棺槨葬具，葬式為側(cè)身屈肢，隨葬品有繩紋陶罐、矛、柳葉劍等。前述蠻王墓從墓葬形制上看雖不是周代巴蔓子墓，但民間社會有感于巴蔓子的精神和功業(yè)，也會借這些古跡表達敬畏與懷念。

3.有關(guān)巴蔓子的習俗展演

在原巴子國地域保存著眾多與巴蔓子有關(guān)的習俗。如利川都亭、汪營和南坪一帶流行的傳統(tǒng)舞蹈利川肉連響，節(jié)奏粗狂有力，風格剛勁威武，彰顯著巴人剛勇好武、“悍而直”的民族性格，明顯受到古代巴人軍舞的影響。流傳于利川都亭、柏楊鎮(zhèn)、汪營等地的《土家姑娘出嫁為啥要開臉》故事，提及利川都亭山地帶“開臉”習俗與巴蔓子顯靈托夢有關(guān)。流傳于都亭、汪營、涼霧、白楊壩等地的《吃刨湯的來歷》也提到利川人吃刨湯習俗與巴蔓子葬于都亭山有關(guān)。干龍船與巴蔓子去楚國借兵有關(guān)，“巴蔓子遇到追殺，跳上夷水中突然冒出的一朵荷花上，荷花變成一只小船，將他托到了楚國都城郢城。巴國禍亂平息后，巴人把小木船當成救苦救難、收瘟譴兇的象征”。相對于官方的文本表述，民間的言說和習俗的展演這種通過“日常生活行為傳遞的社會記憶”，保存了更為鮮活的巴蔓子葬身利川都亭山的歷史記憶。

四、結(jié)語

文本記述著歷史上某個時期之人群認為值得記述的內(nèi)容，它們也常遵循著人們的某種規(guī)范來被記錄，進而形成文類。歷代官員和學者通過正史、地理志、地方志等傳統(tǒng)文類的文本書寫，以及現(xiàn)當代民族學、語言學等學術(shù)論文的新文類書寫，共同保存了巴蔓子葬身利川都亭山的歷史事實。這種他者敘事與利川民間社會的傳說、民歌、地名和習俗的文化展演和自我表述，共同使巴蔓子葬身利川都亭山之事實逐漸合理化、邏輯化。巴國將軍巴蔓子為巴人廩君蠻支系，主要活動并鎮(zhèn)守巴國與楚國接壤的東部清江地帶，巴國東部的胊叛亂，巴蔓子求助于楚國。巴蔓子自刎后，巴國遵從歸葬之俗，將其身軀安葬于家鄉(xiāng)都亭山。巴蔓子“死后魂歸故土，理所當然”。因此，目前雖無考古材料支撐，但從古代官員、學者對巴蔓子葬身地考察來看，都亭山更接近其葬身地。《方輿勝覽》《大明一統(tǒng)志》、同治《利川縣志》、光緒《利川縣志》所記出現(xiàn)偏差的原因，一是巴人及其后裔土家族人只有語言，沒有文字，無法進行文本書寫；二是改土歸流前，外地官員、文人未能進入今利川腹地詳細勘察；三是唐宋元明時期，利川所屬地區(qū)主要以羈縻統(tǒng)治和土司治理為主，雖設郡縣，但郡縣的邊界和治所的位置經(jīng)常處于變動之中。如利川文史專家譚宗派先生經(jīng)多年文獻爬梳和實地踏勘，認為《明一統(tǒng)志》、清《施南府志》及清同治《利川縣志》等把都亭山錯記在今利川東北部的重要原因，是因為從宋至清雍正十三年改土歸流利川建縣，古清江縣施州區(qū)域內(nèi)長期為石柱、龍?zhí)?、建南、忠路、沙溪、忠孝、施南等土司分?jù)，直至明嘉靖龍?zhí)栋矒崴局Я_峒黃中叛亂被平，設支羅屯和支羅百戶所，亭州和清江縣施州位置(今名都亭)及其區(qū)域才明顯變化和東移。幸而民間傳說與習俗保留了大量的歷史記憶。流傳于利川的巴蔓子故事，說巴蔓子頭顱葬于“荊門山之陽”清江頭，是楚王希望巴蔓子日夜看著巴國的方向，都亭山位于清江之尾，葬頭之地與葬身之地互相呼應，也在情理之中。

顧頡剛先生曾說，古代文獻有關(guān)記載很可能是由于古史層累而造成的，不足以信。但有關(guān)巴蔓子葬身利川都亭山的記載并不是簡單的古史層累?！拔谋尽碑a(chǎn)生于特定的“情境”之中，承載著某時代社會情境下人們的歷史記憶，并因社會結(jié)構(gòu)而遵照某種規(guī)范來記錄而形成文類(文本結(jié)構(gòu))。宋以來的文獻關(guān)于巴蔓子葬身利川都亭山的時空坐落敘述越來越細致和準確，這是建立在中央王朝對利川地區(qū)的治理越來越深入，王朝國家與地域社會互動越來越頻繁的歷史“情境”基礎之上的。巴、楚接壤之地的利川，從先秦時期華夏的邊疆，東晉以后，特別是宋元明清，邊疆性和邊緣性不斷弱化，已經(jīng)逐漸內(nèi)地化。從《華陽國志》到光緒《利川縣志》的巴蔓子歷史敘事，打破了王明珂教授所歸納的中原中心主義的“英雄徙邊記”的模式化敘事情節(jié)，也顯示了宋以來，王朝國家學者、史官對巴、楚族群從區(qū)分到認同態(tài)度的演變。各種文類的官修文本和民間諸多言說，保存并強化了巴蔓子葬身利川都亭山的社會集體記憶。這種集體記憶對土司時期和改土歸流后的利川地區(qū)社會建構(gòu)、族群認同和國家認同是有幫助的。因為巴蔓子葬身利川都亭山的歷史敘事反映的是一種“愛國、忠信、智勇，舍生取義”的歷史心性。因此，歷代官員、學者、文人和現(xiàn)當代學者及利川民眾共同探尋巴蔓子葬身利川都亭山的歷史過程，既是一種知識考古，也是弘揚傳承巴蔓子精神的一種文化實踐，是今天利川人民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增強的表現(xiàn)。

注釋

④(漢)劉向、劉歆：《山海經(jīng)(插圖本)》，南京：鳳凰出版社，2012年，第357頁。

⑨黃懷信：《逸周書校補注譯》，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35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