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書法以《惠柑帖》為例

米芾，字元章，號襄陽漫士，海岳外史，宣和年間，擢書畫學博士，世稱“米南宮”。米芾的手扎和詩稿是最為自然率真的狀態(tài)?！痘莞烫纷饔诔鐚幬迥昝总牢迨鶜q，米芾書法晚年最為純熟，遂以《惠柑帖》為例探尋米芾回旋曲折的行草書。

古往今來論技法勢必逃不脫筆法、結(jié)字、章法這三要素，在平面空間里這三要素為點、線、面，再具體一些則為線條、單字和整體。周星蓮《臨池管見》：“書法在用筆，用筆貴用鋒。[1]”唐代以前論書上較多的分布于精神層面的意象比喻，到了唐宋時期書家的注意力開始轉(zhuǎn)移到技法研究上。劉熙載《藝概》曾指出：“中鋒、側(cè)鋒、藏鋒、露鋒、實鋒、虛鋒、全鋒、半鋒，似乎鋒有八矣。[2]”《宣和書譜》中記米芾說：“別家善書的，只得一筆，而我獨得四面。[3]”對于如何控筆米芾做到了得心應手，意在筆先，將筆的性能發(fā)揮到了極致。筆法是服務于書寫的存在，筆畫的形態(tài)是由起筆的一瞬間發(fā)生的，起筆的豐富可帶來線條的豐富性，進而帶來整體的豐富性。不同審美需求對筆法的要求不同于筆法所塑造出來的有關(guān)筆墨的審美。

明代之前的書家對于中鋒與側(cè)鋒并沒有將它們區(qū)分開來的想法，到了明代及明以后，對這兩種筆法的爭執(zhí)逐漸激烈了起來。但那種說中鋒為上、側(cè)鋒為次;中鋒為正途、側(cè)鋒不入流的極端說法也是不可取的。中鋒立骨側(cè)鋒取妍。中鋒與側(cè)鋒實為相輔相成、相互映襯，我們要巧妙靈活的將中鋒與側(cè)鋒融合在方寸之間。米芾《海岳名言》中有所強調(diào)：“要須如小字鋒勢具備，都無刻意做作乃佳。[4]”

中鋒：筆鋒位于點畫正中心的筆法稱為中鋒。運筆過程中主毫始終裹于副毫之內(nèi)，并且處于筆畫正中間的位置。筆畫中心處墨的顏色最為濃郁，北宋沈括《夢溪筆談》載：宋徐鉉善小篆，映日觀之。畫之中心有一縷濃墨，正當其中，至于屈折處，亦當其中，無有偏側(cè)，乃筆鋒直下不倒側(cè)，故鋒常在畫中，此用筆之法也。但是如果僅僅只是“一縷濃墨”而沒有“澀”與“遲”的參與，那所謂的“中鋒”并不是入木三分力透紙背，而是無形之力的“墨蟲”。

側(cè)鋒：側(cè)鋒實際上是在運筆的過程中“鋒”隨著筆勢的走向順其自然在點畫側(cè)邊處運行而產(chǎn)生的。手肘、手腕、手指帶動毛筆在紙上活動，若因為一味追求機械死板的中鋒行筆而違背手肘、手腕、手指的自然運轉(zhuǎn)，這樣寫出來的筆畫既沒有好的“筆力”也沒有好的“質(zhì)量”。

米芾的每個字筆筆有交代，首尾遙相呼應，是一個完整的系統(tǒng)。入筆的角度并不單一，以筆勢為基礎多角度散發(fā)，筆尖、筆畫行進方向以及與紙張之間的夾角不是直上直下的，極具豐富性。

藏鋒與露鋒并用：雷同的筆畫可能出現(xiàn)在一個字里，也可能出現(xiàn)在左右相鄰或者上下相鄰的字中，當重復的筆畫出現(xiàn)在一個字或者相鄰的字里，米芾會選擇不同的起筆方式，或藏鋒，或露鋒?！痘莞烫分芯统霈F(xiàn)了藏鋒與露鋒并用，“長茂者適用水煮起，甜甚?！敝械摹捌稹?、“甜”兩個字上下相鄰?！靶冶阍囍?，余卜面謝。”中的“之”、“余”兩個字上下相鄰?！捌稹焙汀爸弊笥蚁噜?，“起”字筆筆含蓄有力又循規(guī)蹈矩，但他將本該舒展的捺分為一波三折且相對較細，收筆的時候輕輕帶回，將氣息包裹起來首尾呼應。而“之”字點和橫都用了尖筆，并且將捺改為雄渾的反捺與下一個“余”字交相輝映，與右邊的“起”字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疤稹弊謩t與上方“起”字的的含蓄截然不同，筆筆露鋒，尖而不銳?！坝唷弊肿蟮陀腋撸蟀氩糠稚现叵螺p，右半部分上輕下重，達到了一個很好的平衡狀態(tài)。

向背：書法中沒有絕對的直，直只是一種感覺，直中求曲，曲中求直。南宋姜夔《續(xù)書譜》：“向背”者，如人之顧盼、指畫、相揖、相逐、相奔，發(fā)于左者應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大要點畫之間施設各有情理，求知古人為王右軍為妙。[5]向背指左右豎畫與左右結(jié)構(gòu)之間呈現(xiàn)出來的曲線美?！痘莞烫分小伴L茂者適用水煮起”中的“用”字是左右豎畫“向背”中的“內(nèi)懨”，即“背”?！靶冶阍囍?，余卜面謝?！敝械摹坝唷笔亲笥医Y(jié)構(gòu)，左低右高，外拓為向。

補筆：米芾追求完美的藝術(shù)個性使得他的作品中難免會有大大小小的補筆。補筆是補形、補空間、補勢、補節(jié)奏?！傲曋G臺坐”中的“習”和“諫”字有三處補筆，“習”字豎勾本是米芾典型的鷹爪勾，但這樣顯的整個字頭重腳輕，遂補了一筆濃墨重彩，這里屬于補空間?！爸G”字有兩處補筆，第一處在言字旁，行草書環(huán)轉(zhuǎn)之筆結(jié)束時向上的順勢補點，第二處是這個字的最后一筆，本是向右下的一個反捺，但因角度過于向下，使整個字有傾倒之勢，遂補了一筆較為平勢的反捺，撐住了整個字的傾倒之勢。

章法：東晉王羲之《筆勢論》中說：“分間布白，遠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穩(wěn)，當須遞相掩蓋，不可孤露形影?！盵 崔爾平《歷代書法論文選》，2007年，上海書畫出版社。]章法需要上下字、左右字以及行距之間的配合，在書法的章法里，字是最小的單位，每個字又是由筆畫疏密輕重肥瘦組成，連字成句，連句成行，連行成片。每個字，每一行都有一根中心軸線，章法也就是對這一根根中軸線的安排。

米芾的《惠柑帖》有37字。第一行四個字較為平淡整體向右擺動，第一個字端正，第二個字與第三個字氣息貫通向右上傾斜。第二行五個字整體向左擺動，第一個字向左傾斜，第二個字左右結(jié)構(gòu)左高右低，筆畫較第一個字稍細，第三個字細長，最后一筆撇畫與第四個字相貫通，第四個字的收筆戛然而止，最后一個字居于中軸線偏左，字形向右上傾斜，扎實緊密。第三行六個字，前三個字向左擺動，后三個字向右擺動，第一個字大而靈動，后三個字字勢緊密。第四行作為本篇最中心的一行字，這六個字整體居于中軸線，最后兩個字纖細有力。第五行三個字整體向右傾斜。第六行變化最為動蕩，上下密而中間疏，后三個字向右傾斜巨烈，這樣不但在形貌上有了情調(diào)與姿態(tài)，還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獨立的空間。最后一行四個字上大下小，有兩組字聯(lián)綴，疏密結(jié)合，形成了視覺張力。

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要有間歇和節(jié)奏變換才能使整幅作品有波瀾，從而達到動中有靜，靜中有動。

參考文獻：

[1]周星蓮.臨池管見.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718.

[2]劉熙載.藝概·書概.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708.

[3]宣和書譜.桂第子譯注本[M].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1999.

[4]米芾.海岳名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米芾集本[M].

[5]姜夔，《續(xù)書譜·向背》《續(xù)書譜·草書》，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年。

[6]崔爾平《歷代書法論文選》，2007年，上海書畫出版社。

作者簡介：衛(wèi)昱昕（1996.10-），女，漢族，籍貫：山西大同人，江蘇師范大學美術(shù)學院，19級在讀研究生，碩士學位，專業(yè)：美術(shù)，研究方向：書法。

本文系江蘇師范大學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項目編號：2020XKT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