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府

陳國凡

婺州多奇事。華府就出奇事。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華府卻一味喜納丑女，從姨太太至丫鬟，無一不丑，成了丑女薈萃之地，一時被人稱為丑府。

凡事都有個過程，華府自然也是如此。

華府是婺州城里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髴?，家財萬貫，庭院高深。華老太爺長得儀表堂堂，器宇軒昂，娶的四房姨太太個個美若天仙，府中的丫鬟也無不清秀可人。只是姨太太們爭風(fēng)吃醋，明里較勁，暗里使法，貌合神離。有姨太太說不過，氣不過的，遂向老爺告狀。華老太爺長嘆一聲，也不好說誰對誰錯，就各打五十大板，叫大的要有做大的樣兒，小的也要尊重大的，莫小肚雞腸。久而久之，姨太太們之間的矛盾越積越多，爭來斗去，一刻不消停。后來，連各房的丫鬟們之間也怒目而視，互不相讓。華老太爺就常常不挨家了，眼不見心不煩。

可這終歸不是辦法。

華老太爺一氣之下，再娶的兩房姨太太，竟都是丑女，毫無楊柳之姿。那五姨太頭發(fā)枯黃，身材臃腫，風(fēng)刮不動;六姨太則滿臉麻子，骨瘦如柴，風(fēng)吹即倒。服侍的丫鬟，也個個非矮即胖。

這下，四位姨太太樂壞了，雖然年紀(jì)稍長二位幾歲，但相貌氣質(zhì)，不知要甩五姨太六姨太幾條街。優(yōu)勢凸顯的她們，再也不明爭暗斗了，日日笑臉相迎，一團和氣。偶爾耍嘴皮子——多年練就的本領(lǐng)一時放不下——也拿五姨太六姨太尋開心。這五姨太六姨太呢，很有自知之明，不還嘴，不計較，任你怎么說怎么折騰，不惱不怒，進退有度，一天到晚，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地喚個不停，把四位姨太太哄得極為熨帖。

華老太爺喜不自勝，不想這一奇招，妥妥地將問題化解了。如今的華府，上上下下，一片和諧，再無事端。

華老太爺年歲漸長，染了重病，無力回天。臨終前，華老太爺將眾兒子喚至床前，令兒子們的手交疊在一起，而后吃力地將自己的手放置最上，交代遺言，要兒子們立誓，今后納妾當(dāng)以丑為準(zhǔn)，或曰以丑為優(yōu)點。兒子們皆不情不愿，但見父親一副不甘瞑目的模樣，只好答應(yīng)。華老太爺?shù)氖只湎聛恚踩皇湃ァ?/p>

華家一向家規(guī)甚嚴(yán)，加之耳濡目染父親治下的華府今昔變化，兒子們恪守諾言，不敢造次。娶來的姨太太們皆身材差，相貌丑。丫鬟們自然也是如此。

丑女未必就無才。

華府二公子的姚姓二姨太，刺繡、縫紉等女紅無一不精，尤擅歌舞。每遇二公子有心事，煩悶不快，姚二姨太就換上自備的行頭，施展舞藝。二姨太很注重觀者感受，一襲純白的舞衣作了精心的層疊剪裁，寬袍大袖，飄然若仙，又能掩飾其過于瘦削的身材;厚紗蒙面，僅露雙眼，掩蓋其不美之態(tài)。然后足蹬絢彩舞鞋，將高盤的發(fā)髻松開，一頭秀發(fā)如瀑傾瀉。一切準(zhǔn)備就緒，方翩然起舞。但見寬敞的廳堂里，二姨太美目顧盼流轉(zhuǎn)，蓮步輕盈，衣袂翩然，環(huán)佩叮當(dāng)，恰如花叢中的蝴蝶，左旋右轉(zhuǎn)，上下翻飛。姚二姨太還有一副好嗓子，曼妙舞姿配以天籟之音，珠聯(lián)璧合。二公子的煩擾在二姨太的載歌載舞中煙消云散，有時興致高時還拿起玉簫，吹奏以應(yīng)和之。夜晚，姚二姨太再接再厲，盡獻(xiàn)床笫之功，兩人卿卿我我，跌宕于人間仙境。

華二公子自然不止這一位姨太太，亦不獨寵一位姨太太而冷落其他。為平衡計，所娶姨太太，琴棋書畫持家理財，各精其一，各施其才。三姨太出身商人世家，聰明伶俐，二公子試著將手里部分生意交與她，竟也打理得妥妥帖帖。

華府其他公子所使之法，大同小異。上下里外眾人一心，華府一族逐年興盛，大有超過華老太爺在時之勢。

婺州不少大戶人家，有意效仿華府，專挑丑女入室，卻不得要領(lǐng)，家中亂象依舊，不似華府一派和諧。

問其緣由，華家公子們皆一笑曰，各家有各家的不同吧。除此不再多說，仿佛統(tǒng)一過口徑。若被問急了，就拿手指點戳腦袋，然后抽身離開。

眾人有點頭的，也有搖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