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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風(fēng)

      2020-03-03 08:58:41周偉
      清明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院長

      周偉

      學(xué)校馬路對面有家熱帶魚店,就在汽車站旁。低矮的門楣上釘著塊木板,斜體的“熱風(fēng)”二字后面拖著一排平行線,大概是想表示風(fēng)大,給人的感覺卻是速度很快。崔寧生覺得“熱風(fēng)”該是個飲料牌子,用于一家特色餐館也不錯,作為熱帶魚店的招牌就有點不著調(diào)。他從沒進去過,但等車時偶爾會隔著大玻璃朝里看。平時他都騎車,只有刮風(fēng)下雨才擠公交,所以每次看到那些魚都覺得自己活得很累。

      崔寧生是這個學(xué)期才留意“熱風(fēng)”的。一來今年氣溫高,風(fēng)都是熱的,幫襯了那塊招牌;二來他發(fā)現(xiàn)“熱風(fēng)”老板娘是個三十來歲的豐滿女人,胸脯尤其惹眼。崔寧生離婚四年了,身邊女生很多,但學(xué)校嚴禁師生戀,建院之初就因此解聘了兩名教師,院長還讓每個職工補簽一份合同——發(fā)現(xiàn)師生戀立刻辭退。崔寧生憋了三年,眼看著學(xué)生就要畢業(yè),心眼又活泛起來。

      這是湖濱學(xué)院的第一屆畢業(yè)生,院長去年就開始嘮叨,要他們催學(xué)生找工作。這學(xué)期就更直接了:“就業(yè)率!就業(yè)率!沒有就業(yè)率往后怎么招生?”劉宗民那天接一句:“院長,就業(yè)率是他們自己跑出來的,我們急也沒用??!”院長把眼一瞪:“你盯著問、盯著催,他們不就出去跑了?天天跑還能找不到工作?”院長原先在部隊是正師級,絕不容忍頂嘴,當(dāng)場把人駁得體無完膚不算,事后想起來還會再訓(xùn)。那天院長把劉宗民訓(xùn)了半個多鐘頭,他們一幫輔導(dǎo)員汗流浹背地陪綁(訓(xùn)話時不開空調(diào)也是軍事化管理的內(nèi)容之一)。崔寧生忽然想到,院長其實要的是一張可以炫耀的就業(yè)統(tǒng)計表,他說不出口,也可能還沒意識到,急了就拿他們出氣。

      崔寧生悶聲不響花幾天工夫制作了一份表格,班里學(xué)生全部就業(yè),地址、電話一應(yīng)俱全。做好了他也不交,還按學(xué)生離校先后做了幾次修改。這是當(dāng)年參加高考留下的經(jīng)驗,“早交卷就是多吃虧”。交統(tǒng)計表那天,院長一張張看,看到崔寧生的立刻來了精神,贊不絕口。劉宗民他們顯得很吃驚,崔寧生盡量與他們對視以顯得鎮(zhèn)靜,心跳卻響得要命。

      幸虧沒人提出疑問。走出來天已擦黑,沒過馬路崔寧生就想到了“熱風(fēng)”里的魚,它們一副萬事不操心的樣子,自己還得餓著肚子趕路。一抬頭他愣住了,隨即躥過馬路:“莊青、莊青!你怎么在這兒?”

      莊青也一愣,臉頓時紅了:“崔老師……這是……我姐姐的店?!?/p>

      “你姐姐?”

      莊青還是在校時的模樣,一件黑圓領(lǐng)短袖T恤配發(fā)白的牛仔褲,凹凸有致但一點都不胖。她怎么可能是女老板的妹妹呢?

      崔寧生留意莊青很久了,因為她一見他就臉紅。全院都知道崔寧生是單身,總有女生鼓鼓囊囊的朝他跟前湊,都是些沒有半點心思在學(xué)習(xí)上的,他根本看不上。莊青是個例外,她是三年來唯一每次見他都臉紅的女生。他觀察過,她對別人不那樣,這使他確信她對自己有意思。女孩見到心儀的男子就該臉紅,崔寧生也只喜歡為愛而臉紅的女孩,何況她既有身材又有相貌呢。他怕自己有所表露,比如發(fā)亮的眼睛或繃不住的笑,別的女生一定會注意到,所以從來沒約過她。劉宗民就曾被匿名舉報過,說他跟一個女生關(guān)系不正常,院長立即停了他的工作,后來查明那個女生跟他們班里的一個男生好,害得劉宗民家里鬧了好一陣子。

      這些日子崔寧生忙得連軸轉(zhuǎn),那天問班里一個學(xué)生,才知道莊青已離開學(xué)校了。她怎么沒來打個招呼呢?可自己從來沒對她有所表示,她憑什么要來話別?拿文憑走人在這種學(xué)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崔寧生還是覺得空落落的。沒想到她此刻就站在身邊,面紅耳赤。

      她垂著眼睛說:“崔老師進來坐坐吧?!?/p>

      店堂比人行道低了兩級臺階,并沒有外面看上去那么大,四壁刷成藍色,氣泵和氣泡聲在每個角落嘀嘀咕咕,使他有種潛在水里的感覺。店堂里并沒有坐的地方,崔寧生趕緊看魚,以免莊青尷尬?!澳悄憔驮谶@里先干著?”他問道。

      她嘆了一聲,他沒聽到但感覺到了。她避開他的目光,他看到她臉上裹著一圈絨毛。“其實每天看它們也蠻有意思的?!彼f。

      她抬頭,剛要開口又打住,朝門外說:“姐,這是我們班輔導(dǎo)員崔老師?!?/p>

      崔寧生回頭,老板娘像一條花枝招展的大魚朝他游來?!鞍パ轿乙娺^你!你站在街邊朝里面看過好幾次!莊青每回都崔老師長崔老師短的,我想會不會就是這個人呢?還真有這么巧的事!”莊青連脖子都紅了,她姐姐朝崔寧生擠眼:“崔老師很有明星范哦!”她這么直白,崔寧生都不知怎么應(yīng)對。幸虧這時公交車來了,他趕緊告辭,莊青的姐姐還在身后叫:“崔老師有空來玩哦!”車開出去好一段,崔寧生腦子里仍然被她的胸脯塞得滿滿的。

      單身生活最簡單,無非是到家先沖涼還是先吃飯,今天崔寧生卻在脫得只剩褲衩時停住了。他在想,莊青沒走,這是不是個機會?那兩年的婚姻他受夠了,這四年的單身他也受夠了。四年間他陸續(xù)有過幾個伴,但她們目的性都太強,有的從飯店跟他回家,看到只是個小套,連手都不讓他拉了;有的倚在床頭要東西,開口就是iphone,嚇得他半天不敢吱聲;還有上過一次床就要結(jié)婚的——那個大齡女青年死磨硬纏他半年,現(xiàn)在想起來都后怕。莊青在這時出現(xiàn)真讓他眼前一亮。

      不過莊青可能是個較真的人,一旦發(fā)覺不合適就難以脫身。相比之下她姐姐更有味,不是做老婆的那種,但在一起肯定盡興。離婚提高了崔寧生對女人的鑒別力,接觸一次就能把她們歸類,根本不用細想。

      空調(diào)吹得他連打幾個噴嚏,窗外天已黑透,還得穿上衣服先去解決肚子問題。夜色下氣溫仍然高得他渾身刺癢。“熱風(fēng)、熱風(fēng),現(xiàn)在只是熱,根本沒有風(fēng)?!彼止疽宦?,自己都莫名其妙。

      直到洗了澡躺在床上他才意識到一個問題:莊青在馬路對面賣熱帶魚,而他在登記表上填的是她在家鄉(xiāng)找到了工作,還編了個單位,好像是縣種子化肥公司,天知道他是怎么想出那么個單位來的。下午院長夸他“資料詳盡,這才是負責(zé)任的態(tài)度”,一旦露餡,院長能容他?這事?lián)Q了別人可能不打緊,但莊青從來就是焦點,她姐姐又那么惹眼。馬路對面,這距離近得連編個謊也來不及呀!問題越想越嚴重,他趕緊在手機上翻起來。

      徐剛是他高中同學(xué),這個鐘點了還在應(yīng)酬,舌頭都大了。他隨口答應(yīng)崔寧生,天涼了再說,崔寧生喂喂連叫幾聲他才沒掛斷。崔寧生要他馬上給個機會,他嘿嘿笑:“那女孩到底是你什么人,發(fā)生過關(guān)系?保證沒有?那也是遲早的事。”徐剛在中學(xué)就那樣,只要是一男一女他就敢朝那上面扯。崔寧生說:“我跟你說正經(jīng)事!明天或后天她就來面試,你一定得給個面子!”

      掛了電話已是一身汗,他站到空調(diào)出風(fēng)口下調(diào)出莊青的號碼,剛要撥號又停下了。如果徐剛那邊有希望,問題就算解決了,最好還是當(dāng)面告訴她。

      “明天我就盯著她看,”他想,“我?guī)土怂粋€大忙呢!”

      店門開著,但店堂里沒人。崔寧生看到墻上有一扇半掩的門,跟墻漆成一個色,他昨晚沒注意到。那該是她們住的地方。他忽然想看看她們的居住條件,走到門口才問:“有人嗎?”他想象著莊青手足無措的樣子,第一眼卻看到了她姐姐的胸脯。她蹲在地上擺弄著什么,被連衣裙領(lǐng)口半掩的兩個肉團直瞪著他。“崔老師?”

      他干咳兩聲:“莊青呢?”

      “她找工作去了。”她這才站起來,“熱帶魚生意還不夠我一人做的,她在這兒也是浪費時間?!?/p>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給她介紹了一家公司,人家讓她去面試。”

      “哇!”她立刻換上了那種挑逗的眼神,“難怪莊青成天念叨你。”

      崔寧生避開她的目光:“你們就住這兒?”

      “是啊,這么點地方,連屁股都磨不開?!?/p>

      兩張單人床隔著一張凳子的寬度,中間的地上放著個電飯煲,她正在擺弄的東西。

      “這么早就做飯?”崔寧生問。

      沒想到她卻問他懂不懂電器,說這電飯煲摁下去自己就跳起來,昨晚差點連飯都沒吃上。崔寧生其實一竅不通,還是蹲下去摁了幾下?!笆裁磫栴}呢?”她俯下身子問。崔寧生偷偷瞄一眼,那么大的奶子就懸在他眼前,真想伸手摸一下。她“唔”一聲,他趕緊低頭再擺弄幾下,嘟囔道:“可能不值得修了?!?/p>

      “唉,錢花的比掙的還快!”她在床沿坐下,“崔老師,要不你給莊青打個電話吧?”

      電話立刻就通了,莊青興奮得語無倫次。崔寧生說事情不一定成,關(guān)鍵在面試。莊青立刻說請崔老師陪她去。其實他就是那樣想的,但嘴上還是推托了幾句。莊青的姐姐一直看著他,帶著狡黠的笑,等他一掛斷她就說:“還真有點那個意思啊?!?/p>

      “你可別開這樣的玩笑。”

      她一點不尷尬:“不過莊青肯定是有意思的,我還笑話過她?!?/p>

      “什么?”

      “我說她可能想多了。”她掩嘴吃吃地笑。

      崔寧生無言以對,只好說要回去工作?!按蘩蠋熞舱垘臀医榻B份工作吧?!彼鋈徽f。

      “你不是有這個店嗎?”

      “什么店?說穿了就是給房東打工,你見過幾個進來買魚的?”

      “那為什么要開這個店呢?”

      她說她前夫的朋友辦了個生產(chǎn)魚缸的廠,她前夫就要跟著開店,攔都攔不住。她天天跟他吵,離婚后就落下這個店。

      難怪她總流露出饑渴,崔寧生奇怪自己怎么沒早看出她是離了婚的。

      “要是有份工作,我還在這兒守著?人都守傻了。”她又說。

      崔寧生說:“我留個心吧?!彼劬σ话?,過一會才說了聲謝。

      過馬路的時候崔寧生在心里嘀咕:我上哪給她介紹工作?這樣的女人就該成天被丈夫看著,可她偏偏離了婚!她先前“唔”一聲是什么意思?發(fā)覺我在偷看?

      徐剛的確很給面子,只跟莊青聊了幾句,就讓人事經(jīng)理跟她談。徐剛開始做生意時境況很糟,到處求人介紹生意,沒想到現(xiàn)在還真做大了,有一層辦公樓,又在籌辦一家物流公司。崔寧生一看這架勢就覺得莊青的工作有了著落。

      “很會挑呀你!那么多女生都沒讓你眼花,我敢說她是全校最漂亮的。”

      崔寧生賭咒發(fā)誓說他跟莊青什么都不是,徐剛笑得呵呵的:“我不信,哪怕你現(xiàn)在就被雷劈死我也不信。要不你性功能障礙?你老婆是為那跟你離的?”

      他說話比過去更放肆,但這會崔寧生只能由著他。

      不多會莊青回來了,臉仍然紅著,但眼睛閃閃的,看來事情很順。他們告辭出來,崔寧生趕緊問情況,事情比他預(yù)料的還好:起薪四千五,另有業(yè)務(wù)提成,隨時可以開始上班。

      “還滿意吧?”

      “哎呀我謝你還謝不過來呢,給我介紹了份這么好的工作,我到現(xiàn)在還跟做夢似的?!彼樇t得又跟以前一樣了,而且靠得這么近。

      來的時候莊青搶在出租車前排坐,那是怕他付錢。這會崔寧生拉開后門說:“你朝里坐。”自己也鉆了進去。出租車后座是開始男女關(guān)系的好地方,你拉她的手,她要是不拒絕就成功了一多半,關(guān)鍵是掌握好時機。這事崔寧生做過幾次,基本都成了。不過今天恐怕得收斂些,他三年來都沒找過莊青私下交往,她一定覺得他很正派,得先讓她適應(yīng)一下。現(xiàn)在可以隨時約她了,兩人坐后座的機會今后有得是,只要三次就足夠。

      他交代了些上班注意事項,莊青說她只擔(dān)心遲到,因為路太遠。他說眼下你只能早起,穩(wěn)定之后再在單位附近租房子。

      “租房子,那還能剩下錢來嗎?”

      她的眼睛清澈無比,他真想建議她搬他那去,隨即意識到自己住的也不近。她像是看到了他的想法,紅著臉扭過頭去,姿勢有點拘謹。她以后會豐滿起來嗎?她現(xiàn)在這樣很好,帶出去很有面子。

      她忽然問他喜不喜歡熱帶魚,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澳憧蓜e那樣,我連給自己做飯都嫌煩,魚到我手里就是死,添那個麻煩干嗎?”

      她說不用他操心,有人定期上門打理,一般會安排在周末?!疤靺?!”他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我難得睡個懶覺就有陌生人來敲門,可我還沒穿衣服呢!”

      莊青捂嘴沖窗外笑。他忽然有了拉她手的沖動,但司機咆哮出一句粗話,原來是一個騎電瓶車的搶道。此后莊青一直繃著,大概是被司機嚇著了。

      下車時崔寧生一定要司機收他的錢,莊青的姐姐迎到門外,要崔寧生進去坐。他說還有事,揮揮手就過了馬路。他在校門口回頭,看見她們還在路邊熱烈地說著什么。

      他徑直去了院長辦公室,說莊青的就業(yè)情況有變動,問統(tǒng)計表要不要改?!爱?dāng)然要改、當(dāng)然要改,”院長笑開了花,“就業(yè)檔次提升了嘛!明天開總結(jié)及招生動員會,匯總資料人手一份,誰該獎勵誰該挨批,讓大家心服口服。”崔寧生沒朝心里去,院長每回都說獎勵,可他們從來沒見到錢。

      崔寧生是騎車直接回家的。她們姐倆可能會請他吃飯,他要是說已經(jīng)到家,過一會又汗蒸蒸地出現(xiàn)在她們面前,會顯得很真誠。等到七點半,他確信今天她們不會請他了,還得出去吃飯。街拐角的“二胖廚藝”平時他一直覺得口味不錯,可今天喝完兩瓶冰啤酒都沒吃出味道來。

      叫莊青出來?找到工作的當(dāng)天,又是這個鐘點,恐怕不太合適,真后悔下班時沒去“熱風(fēng)”繞一下。

      回到家,電視很無聊,微信圈里也沒東西可看,連房間里的擺設(shè)也顯得很別扭。剛離婚時就是這感覺,持續(xù)了好幾個月,所以印象很深。可他跟莊青連手都沒拉過呀!挨到九點半,就在他確信這一晚都廢了時,莊青來電話了。他故意過一會才接,她說她明天上班,因為這個機會太難得。她還問他今天下班怎么沒到她們那去,她們本打算請他吃飯的,又怕他在應(yīng)酬,就沒敢打電話。崔寧生想告訴她自己這一晚的感受,支支吾吾還沒找到恰當(dāng)?shù)脑~匯,她就說打擾了,那崔老師休息吧。

      就是說她們是想請他的!他痛恨自己下午的表演。你是在扮嫩還是冒充高尚給誰看?人家明天就上班了!

      又是一身汗,他站到空調(diào)下閉上眼睛,但心一直在喉嚨口跳,半天落不下去。

      沒想到院長這次真發(fā)了錢,崔寧生五千,還有一個三千的,其余的都是一千,院長還讓他們休息一周,為暑期招生做準備。崔寧生的就業(yè)登記表被放在了首頁,院長的手一直在上面敲打:“辦好一所大學(xué)只要做到三點——生源、軍事化管理和就業(yè)率,學(xué)院開辦三年了,到今天我們才算邁出了第一步……”劉宗民戳戳他,做了個仰脖子的動作,看來今晚一頓酒是躲不過去了。

      一散會劉宗民就拽著他問哪家飯店。“就食堂唄,還能去哪?”崔寧生說。

      “這食堂你還沒吃厭?”

      “我也想去五星級飯店,你請呀?”

      他們真夠狠的,八個人喝了五瓶海之藍。大家一起出來,隔著馬路就看到莊青的姐姐站在街邊,被身后的大窗襯得曲線畢露?!鞍ィ吹侥莻€女人沒?”劉宗民說,“太性感了!我敢說她床上功夫絕不一般?!?/p>

      “小聲點!我看你是喝多了?!贝迣幧吐暫鹊?。他正想朝他們中間躲,莊青的姐姐已看到了他:“崔老師,怎么弄這么晚?”

      劉宗民瞪著崔寧生,故意大聲說:“崔老師,你怎么什么事都干得比我們又快又好?跟你做同事壓力也太大了!我們走!”他朝他們一招手。

      因為離莊青的姐姐太近,崔寧生沒罵出口。他們哧哧笑著去了。

      她抿著嘴笑,等他們走出一段才說:“大學(xué)老師也開那樣的玩笑?喲,喝了不少吧,我給你泡杯茶?”

      “不用了。莊青呢?”

      “說是加班呢。我在等她?!?/p>

      “第一天就加班?”

      “是呀,看來業(yè)務(wù)不錯。還得多謝你呀!崔老師留個住址吧?昨天莊青跟我說了,那是我們的心意,你要拒絕就是看不起我們!”

      他想解釋自己怕麻煩,她卻不讓他把話說完。“麻煩什么?你總相信我吧?你隔十天半月的把鑰匙扔我這兒一次,我?guī)Чと顺媚悴辉诘臅r候過去,像鐘點工一樣!”他嘟嘟囔囔插不上嘴,酒卻一個勁朝上涌。他說我現(xiàn)在暈,這事以后再說。她問他喝了多少,崔寧生說大概有六七兩。她說下次陪他喝,然后為他攔下了出租車。他記不得是怎么到家的,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連衣服都沒脫。

      莊青請求加他微信,他一接受她就發(fā)來一大段文字,顯然是事先備好的。她說昨天加班晚了,公司在爭取兩筆大訂單,可能要忙一陣子。她要崔寧生注意身體,少喝酒,還說水族箱已為崔寧生選好,她姐姐會帶人來安裝。她要崔寧生的地址,并給了他她姐姐的電話。

      莊紅,她姐姐的名字。崔寧生覺得她的名字就該這樣艷俗,莊青也像她的名字,有高雅的意味。取名是門學(xué)問,像他家,他哥叫滬生,因為出生在上海,他生在南京,就叫寧生。兩人的名字只標明了出生地,沒一點表明性格或寄托希望的意思,所以到現(xiàn)在都沒出人頭地,還盡遇到同名的人。有次參加宴會,他竟遇到個女的也叫“崔寧生”,主人讓他倆坐一道,以為他們一定聊得來,他卻沒怎么搭理她。有什么可聊的?同樣的名字只說明他們父母同樣沒文化,想起來都窩心。

      有時他也想取什么名好,自己是不能改了,為將來的孩子備著也行,不料姓崔的名字不好起,他至今沒想出一個令自己滿意的。

      “崔莊”?他腦海里突然冒出兩個字,像地名卻不是地名,普通又有味,還真不錯。隨即他愣在那里,難不成我真打算跟莊青結(jié)婚?

      不過有一點可以明確,他愛上她了,以前只是喜歡。

      下午莊紅打來電話,問他什么時候在家。崔寧生還想朝后推,莊紅說店里沒地方放,今天再晚都得送來。聽說崔寧生此刻就在家,她立刻說“那我們現(xiàn)在過來”。她說“我們”,就是說莊青也來?崔寧生趕緊收拾房間,這么多垃圾打哪來的?他樓上樓下跑兩趟,再把外間的零碎堆到了里屋,又打電話給“江南春”訂了小包間。“江南春”是這一帶有點檔次的飯店,小包間能坐四人,崔寧生幾個月前帶一個已婚女人去過,她讓他吻她面頰,又死活不肯讓他再進一步,那以后沒再聯(lián)系過。今天三人用餐,不存在這個問題,而且不管怎么坐,他都坐在她倆中間!

      敲門聲響起,他大叫“來啦”過去開門,曬得通紅的莊紅拎著兩個桶站在門口?!霸趺淳湍悖俊?/p>

      “工人抬水族箱,馬上上來?!?/p>

      他忽然明白她先前說的“我們”并不包括莊青,是自己昏了頭,幸虧他沒提莊青的名字。

      三個工人抬進來的東西把崔寧生嚇了一跳,這么大,難怪她們不說魚缸而說水族箱。走在前頭的那位弓著腰甕聲甕氣問擱哪。崔寧生剛在飯桌旁騰出一塊地方,這會都不好意思提?!澳?,就放房間里吧!”

      房門打開,他的臉立刻滾燙,先前隨手放進來的東西使整個房間像個垃圾場。再挪開電視柜,灰在下面結(jié)成了團。好在大家都手忙腳亂的,他也沒工夫難堪。水族箱終于放下,占據(jù)了大半面墻,電視機灰頭土臉縮在靠窗的角落里,總體感覺是這整個家都配不上這件新家什。

      工人們開始放水,崔寧生趕緊請莊紅外屋坐。他要給她泡茶,但杯子很臟,開水也不是當(dāng)天的,他臊得說不出話來。直到泡好茶端給莊紅,他才說了一句:“你喝茶?!鼻f紅接過杯子,吹了兩口又放下,看著他笑。

      “怎么?”

      “你別不好意思呀,單身生活就這樣!我的住處你是看到的,和豬圈有什么兩樣?”

      “你那里是地方太小,現(xiàn)在又有莊青一起住。”他說,“我這里是因為我懶,想要做可又賴著不動。”

      她笑得咯咯的:“這是實話,不過那的確不是男人的事。”

      “那什么是男人的事?”他故作俏皮地問。

      “你們男人只想一件事?!彼樢患t,“那倒沒什么,把錢掙回來就行。”

      崔寧生一愣,干笑兩聲不敢接茬。

      “我說的也是實話?!闭f著她走到里屋門口站下。連衣裙粘在背后,包裹出圓滿的臀部。

      他看了好一會才想到晚上還有吃飯的問題。要不要叫莊青一起來呢?她忙,叫了也來不了,反而……反而什么?他無法回答自己,但他此刻的確希望只和莊紅去吃飯。

      水放得很慢,到這會剛淹沒底部的黑砂,三個工人盯著水管前端翻滾的砂子,像是在比試耐心。這房子是崔寧生離婚后買的,用了父母壓箱底的錢,他們嘴上不說,心里肯定不滿,所以基本不來。這屋里最多只有過兩人——他和某個女人。先前忙亂不覺得,這會看到一屋子男人,他連呼吸都不暢了。今后定期上門的沒準就是這三人中的一個,而且往后他每天都得斜著看電視。這水族箱真要徹底改變他的生活?

      窗下的樹葉亮得晃眼,他剛想拉上窗簾又縮回了手。這倒霉的安裝怎么要這么長時間? “崔老師看看魚吧?!鼻f紅忽然說,“有安神作用的。”崔寧生又一愣,她怎么知道我煩躁了?莊紅已打開水桶:“這是紅蘋果,這是紅綠燈,這幾條叫鴛鴦,這邊這個叫孔雀,這邊長尾巴的是新大鉤扯旗……”大概是因為俯視,崔寧生并不覺得它們與名字有多相配,卻注意到了莊紅的手,潔白、圓潤,帶有一種難以言狀的慵懶,又似乎是在邀約。他還從來沒這樣注意過一個女人的手,只記得前妻的手骨節(jié)粗大。

      他和莊紅又到外屋坐下。她喝著茶,冷不丁問:“崔老師怎么沒小孩?”

      “還沒要就離了。幸虧沒要。你呢?”

      “剛進城打拼時不敢要,沒多久就開始吵架了。”

      “我們情況一樣?!?/p>

      “不,不一樣。”

      “怎么呢?”

      “男人和女人怎么會一樣?”

      她把頭扭向一邊,他無法判斷她是在說笑還是認真的。她一直把杯子端著,他過一會才明白那是為了擋在胸前。她今天的連衫裙領(lǐng)子比較高,只露出脖子上的細項鏈,它當(dāng)初該是白的,現(xiàn)已介于黃白之間。

      她白他一眼:“不一樣吧?”

      “啊?”他幾乎忘了正在進行的談話,“我還是不明白?!?/p>

      “我會這樣盯著你看嗎?這就是不一樣!”

      他有點尷尬,但打心底喜歡這種說話方式。男女交往中,最難的就是如何打開兩性關(guān)系的話題,男人們兜圈子試探,既不敢唐突又不肯放棄,很費神,而有些女人卻能先把話說開,這種女人很容易上手,莊紅就是這種女人。崔寧生干脆放開了看她,胖女人很能激發(fā)聯(lián)想。

      “都是肉肉,給你看得難為情死了?!彼α?,高聲問,“水放滿了嗎?”

      工人在里屋回答:“差不多了!”

      水族箱的確非常漂亮,“熱風(fēng)”里都沒這規(guī)格的。工人們收拾停當(dāng),到外屋喝水。莊紅向他解釋各個開關(guān)的作用。她的手在水族箱上觸碰、撫摸,每一個動作都在他心頭拉出一道酥麻的感覺。

      “崔老師都清楚了吧?”

      “什么?”

      “這些開關(guān)呀?!?/p>

      “開關(guān)?”

      “你在干嘛吶?”

      “我在聽你介紹呀?!?/p>

      她撲哧笑了。一個工人伸頭說那我們走了,莊紅忙說我也走?!澳阍僮鴷?,”崔寧生脫口而出,“我還沒來得及表示感謝呢!”

      他把工人送出門,回身時莊紅已站到了外間。“坐、坐,再喝點茶?!?/p>

      她說不喝了、不喝了,接過杯子卻直接送到嘴邊。他趕緊邀她一起吃晚飯。她很吃驚:“莊青也來?你還沒聯(lián)系?那就別打了。昨晚她就跟我說今天是關(guān)鍵,對方老總帶人過來?!?/p>

      “那就我們?nèi)?,”他說,“給我個感謝機會嘛!”

      “感謝我什么呀?水族箱是莊青買的!我等于白做一單生意,她指定要了個最貴的!”

      他目瞪口呆。

      “心里很溫暖吧?”她表情有點酸。

      “可這有必要嗎?”

      “我也這么說的,可她哪肯聽?店里的魚缸她都看不上!”

      他無言以對。

      “她對我爸媽都沒這么好過,更別說我了?!彼龜[出一個世俗的笑,“崔老師喜歡莊青嗎?”

      “這怎么說?她那樣的女孩子人人喜歡?!?/p>

      “我家莊青的確漂亮?!?/p>

      “你不也很漂亮嗎?”

      “別拿我開玩笑!”

      “真的!”

      她捂嘴低頭笑:“你今天這樣一點不像大學(xué)老師?!?/p>

      “是嗎?因為我們處境相同呀?!?/p>

      “別逗了,你離了婚照樣有女孩子追你,而我離了婚成了什么?一堆肉!”

      “一堆肉?”他想笑,不得不繃住。

      “人人都想嘗一口,但沒人會把一堆肉當(dāng)老婆……”她竟哽咽了一下。他稍一猶豫,抓住了她的手:“總得有個過程?!?/p>

      她沒掙脫,垂著頭一動不動,他也不敢造次,只希望她先抽泣然后哭出聲來,接下去一切聽其自然,可她卻站了起來:“我剛才該跟他們一道走的?!?/p>

      “我訂了飯店了!”

      “我想吃也不能去呀?!闭f著她就走了,還拉上了門。崔寧生追出去,她的腳步聲在樓道里快速下降。

      “江南春”的電話把他從失神狀態(tài)中喚醒,他只得充滿歉意地辭掉了訂的包廂,再給莊青發(fā)微信,說水族箱裝好了,你太客氣,你姐姐也一樣,堅持要回去吃飯,我很不過意。

      等了一會,莊青沒回復(fù)。他下樓去吃了一碗水餃,其間眼睛片刻沒離開手機屏幕,莊青還是沒回復(fù)。他緊張了,莊紅可能對莊青說了什么。

      回到家,他只開了水族箱的燈,然后倚著床幫坐在地板上。我今天真是昏了頭了,這下好,雞飛蛋打!

      魚在他面前如同懸浮在空中,身下掛著一條條影子,可他不但記不全魚的名字,就連記住的也對不上號了。

      收到莊青微信時他正在打盹?!皩Σ黄鸫蘩蠋煟覄偪吹轿⑿?,接待工作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束。一個水族箱何足掛齒,現(xiàn)在就業(yè)之難我們都清楚,聊表心意而已,過意不去的是我們。有空再聊?!?/p>

      莊紅沒對莊青說下午的事!他想站起來但腿都麻了。他揉著腿,忽然想笑,看來他不能盯著熱帶魚看,先前那么緊張居然還打了盹,偏偏他這輩子收到的最大禮物就是一大水族箱魚。

      莊青的表達清晰而得體,他過去沒留意。盡管她來自一個小縣城,這段話卻說明她具有“登堂入室”的氣質(zhì),這點非常重要。他想象著莊青在商務(wù)應(yīng)酬中的樣子,但思路總是滑向莊紅,軟軟胖胖的,胸脯、眼神,還有手,比莊青更真切。

      說好休息一周的,這才三天院長就打電話來要他去一趟。崔寧生以為是造假露了餡,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應(yīng)對,見院長笑容滿面才松了口氣。院長給他倒了一杯水,讓他就輔導(dǎo)員的作用談?wù)効捶ā4迣幧f輔導(dǎo)員的職責(zé)是為教學(xué)的正常進行提供保障,這其實是院長叨叨了三年的話,院長卻打斷了他:“不,我現(xiàn)在對這個問題有了新認識。我們這樣的學(xué)校靠什么存在下去?學(xué)術(shù)水平?我們起碼得在五年之后才有資格談學(xué)術(shù),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我們靠的是管理!幾年下來沒出大事,學(xué)生全部拿到了文憑而且大部分就業(yè),不靠管理能做到嗎?”

      “對、對?!贝迣幧焐蠎?yīng)和著,還是不明白院長為什么叫他來。

      “我們實事求是地說,現(xiàn)階段我們學(xué)院,輔導(dǎo)員和教師誰更重要?”

      見他猶豫,院長又說:“輔導(dǎo)員更重要,對不對?”

      他點頭。

      “我考慮成立一個部門對輔導(dǎo)員加強管理。”

      崔寧生忽然明白自己要升官了。院長收起笑容朝他點頭:“我想讓你擔(dān)點責(zé)任?!?/p>

      院長打算設(shè)立訓(xùn)導(dǎo)處,與教務(wù)處平級,院長總抓,需要一個具體操辦的人。院長談了半天設(shè)想,其間喝了兩杯水,崔寧生盯著他開合的嘴,只等他說工資的事。最后院長站起身來:“這次談話不算正式拍板,你先拿個實施細則出來我看看,唔?”

      這不是耍我嗎?還沒任命我憑什么給你做實施細則?崔寧生在走廊里想,但到了陽光下他就改變了想法。自行車曬得燙手,副主任不管怎么說也比普通輔導(dǎo)員強啊!

      他在校門口猶豫了一下,推車過了馬路。這幾天讓他心神不定的是莊紅對他的態(tài)度。

      店堂里沒開燈,莊紅坐著吹電風(fēng)扇?!班?,享清福?。 彼b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她扭頭,眼睛一亮:“來,坐下吹會電風(fēng)扇?!彼酒饋?,見他還在找板凳,咯咯笑了:“就這一張凳子。”

      “你坐、你坐,我一身汗,站著吹會。”

      她沒坐,站在他身旁,溫順而羞澀的樣子。一切擔(dān)心都是多余的,他立刻有了再度觸碰她的欲望。柔軟而細膩,這樣的女人實在難得。他朝窗外瞄一眼,有人等車,再回頭發(fā)現(xiàn)她的臉轉(zhuǎn)瞬間紅了。他還莫名其妙,她已把頭扭向別處。他一驚,天吶!她真的隨時能感覺我的心思?

      “魚怎么樣?”她躲避著他的目光。

      “很好,我這幾天連電視都沒看?!?/p>

      “別喂太勤,剛開始養(yǎng)魚的人總是有空就喂,把水質(zhì)都弄壞了?!?/p>

      “我才不會,我成天光想自己怎么吃?!?/p>

      她撲哧笑了。他跟著笑,目光卻離不開她顛聳的胸脯。

      “你用那么多時間看魚,就想不到喂它們點?”

      “我哪用多少時間看魚?一看就睡著了!”

      “睡著了?”

      “魚有安神作用,這話是你說的,但它們對我的作用也太大了!”

      “哎喲,你今天是專門來逗我笑的嗎?”她笑彎了腰,又忽然捂住嘴,“人家還以為我發(fā)神經(jīng)了呢!”

      還真有幾個人貼在玻璃上咧嘴笑。崔寧生像是看到了過去的自己,臉有點發(fā)燙。

      她止住笑,問他怎么不休息了。他知道提拔的事現(xiàn)在不該說,可還是一股腦兒都告訴了她。她看了他一會才說:“恭喜你?!?/p>

      “怎么?你好像不高興?”

      “當(dāng)然高興,好事啊?!笨伤匀恍Φ貌蛔匀?。

      眼看要到下班高峰時間,崔寧生得走了。“莊青什么時候忙完這一波???我還等著請你們吃飯呢?!?/p>

      “你請她吧,我就不去了。”

      “為什么?”

      “我去當(dāng)燈泡???”

      “你怎么能這樣說呢?”他提高了聲音,“我跟莊青什么都不是呀!”

      她愣一下,嘿嘿笑了,但那笑很復(fù)雜。

      “說好了??!你得去,我還有東西要給你?!?/p>

      “???”她欲言又止。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她看著他,臉紅紅的。

      回家的路上他也納悶,怎么先前不知不覺就裝出清白的樣子呢?而且他知道自己裝得很像。

      莊青在電話里先客氣了幾句,然后說:“那就后天吧,后天星期五,我想這個周末不會再加班了吧。”兩筆大生意都被他們拿下了,可是莊青情緒不高,因為提成總額將超過十萬,但實習(xí)期的人沒份兒。崔寧生安慰她生意一直會有?!澳倪€有這樣的機會呢?”她說,“你沒看到那些老員工都高興瘋了!”

      自從莊青上班后,他們還沒打過這么長的電話,但她盡說些不該計較的事。崔寧生隱隱覺得莊青跟他前妻有某種程度的類似。

      他前妻是他大學(xué)同學(xué),大二開始好的,那以后時間都花在了找地方幽會上,在校期間墮了兩次胎,畢業(yè)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婚結(jié)了。大概是前面熱過了頭,婚后的生活索然無味,他做任何事她都不滿意,而她哪怕做一點小事都要怨天怨地。早婚帶給他的唯一好處是早離。

      莊青和她會是一類人嗎?她們看上去相差那么大,但這想法揮之不去,籠罩著那天余下的時間。

      當(dāng)她們一起出現(xiàn)在小包間門口時,崔寧生眼睛都忙不過來了。莊紅艷得耀眼,莊青還是那身打扮,兩人都紅著臉,不過莊青紅得更厲害些。她們站一道莊青的優(yōu)勢就顯出來了,無需任何解釋。他讓莊青坐在自己右邊,隨即就要開酒,不料莊紅說她只喝飲料,崔寧生剛想提醒她上次說過的話,隨即意識到這會說不妥。他叫來服務(wù)員,讓她報飲料給莊紅選。

      幾天不見,莊青像是換了個人,崔寧生隨便問什么她都回答一大通,工作、同事、公司傳聞一股腦兒倒出來,莊紅卻不怎么說話,跟她碰杯她就喝,笑得也很被動。她去衛(wèi)生間時崔寧生問:“你姐姐今天怎么啦?好像不高興嘛?!?/p>

      “她平時就那樣,今天身上也不舒服?!?/p>

      他知道莊紅不是那樣的,但面前的莊青秀色可餐。

      “干嘛這樣看我?”她紅著臉把頭扭向一邊。

      “我一直想你?!彼敛华q豫抓住她的手,“每天。真的!你想我嗎?”

      她不回答,任他揉捏。過一會才說:“我姐要回來了?!?/p>

      崔寧生松開手,心里卻盤算著下次見面能到哪一步。

      “我想在公司附近租房子,找到了就請你過去玩。”

      “好、好,一定、一定!”他喜出望外。

      “我還沒跟我姐說,怕她難過,這幾年……”

      “不會的,她該為你高興?!?/p>

      “可我上班已經(jīng)遲到兩次了!”

      他拍拍她的手背:“她真的會為你高興的。”

      莊紅回來了,他們繼續(xù),但菜消得很慢。崔寧生等到她們都吃不動了,起身拿過珠寶店的首飾袋,一紅一藍兩個盒子讓她倆的眼睛同時亮起來。項鏈是一樣的,吊墜的形狀也一樣,但一個嵌紅寶石,一個嵌藍寶石。她們驚呼不斷,人都在放光?!澳愕暮每矗 薄鞍パ?,你的更好看!”“我們可以換著戴!”“對呀、對呀!”莊青還保持著一點矜持,莊紅則合不攏嘴了。崔寧生觀察著她們的差異,心里有種莫名的得意。

      “挑選這兩根項鏈,花了我半天時間!”他說。其實他是聽了女營業(yè)員的建議,前后不超過十五分鐘。

      她們都坐不住了,只好結(jié)束。莊紅要來打包盒,親手把好菜挑出來,分了四盒。她們沒冰箱,只能由崔寧生帶走。“那我得吃到什么時候呀?”

      “招聘吃貨還不容易?你寫好條子,我?guī)湍愠娋€桿上貼?!鼻f紅說,自己都笑得呵呵的。她變回平時的模樣,這一晚到這會才有了氣氛。

      外面下著小雨,否則他真想陪她們走回去。她們上了出租車后,他步行回家。難得涼快一下,渾身有使不完的勁。

      他在水族箱前坐到半夜,沒一點睡意。明天約莊青上哪呢?他想好幾個方案,早早約她,任她選。

      但莊青一大早就去找房子了。她說她昨晚已把話跟姐姐說明,姐姐很支持,問題是房租太貴,而且中介公司要收一個月的租金作為中介費?!斑@哪是中介呀?分明是搶錢嘛!”電話里她帶上了哭腔。崔寧生為她出主意,一會一個電話,可直到星期天下午她還是沒找到合適的房子,他只好說不急、不急,多看看總沒錯。

      那四盒剩菜讓他整個周末沒出門。晚上看魚時他想,下星期得向莊紅問清楚每次投食的量。他隨即想起了她肉肉的手,莊青的手沒那么性感。

      星期一崔寧生上班很早,兩件事得抓緊,一是院長要他寫的《訓(xùn)導(dǎo)處工作細則》,大半個星期過去,他竟然一個字沒動,自己都覺得太過分;二是他想跟莊青一起租房。昨夜他夢見莊青苦著臉在烈日下行走,醒來后冒出了這個念頭,那以后他就再沒合過眼。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沒早想起來?分租、同居甚至試婚都行,可進可退,上哪找這么好的機會,問題是怎么向她開口呢?應(yīng)該約她一次,約到他那里,事情就該差不多了。

      十點多鐘院長過來,見屏幕上才幾行字,臉就拉下了。崔寧生趕緊解釋天熱,父母都不太舒服,他忙著照料他們。院長走后,劉宗民伸頭問:“哎,院長找你什么事?”崔寧生趕緊關(guān)掉文檔,說:“工作的事唄,他還能請我吃飯?”

      劉宗民盯著他看:“你好像有什么事瞞著我們,要當(dāng)副院長了?”

      旁邊立刻有人應(yīng)和:“那好,再請我們吃一頓!”

      “做夢吧?!贝迣幧f著關(guān)掉了電腦,辦公室真不是做事的地方。這時他收到莊青的微信:

      崔老師,租房的問題已經(jīng)解決,公司有個女同事也是外地人,她找到了房子,離公司不遠,她正找人分租,租金也很合適,中午就帶我去看。

      崔寧生愣在了那里,半天才聽到劉宗民在問:“你半天不回答我,還把電腦關(guān)了,什么事那么神叨叨的?”

      他還是沒回答。從半夜到這會的苦思冥想就這么一筆勾銷了?他腦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午飯過后才給莊青發(fā)微信:“值得慶賀!什么時候搬?我來幫忙?!?/p>

      莊青到下午才回復(fù):“謝謝!我已經(jīng)搬了,公司派的車。東西不多,基本布置好了,這兩天再去添置點東西。我現(xiàn)在上班。歡迎來玩!”

      她的新地址看上去很遙遠。

      過了下班的點,他才把《訓(xùn)導(dǎo)處工作細則》打印了拿去院長辦公室。院長眼皮抬一下,說:“弄了一天啊?”崔寧生不知道他是不是譏諷,也不敢搭腔。院長看了兩遍,把那兩頁紙輕輕放下,崔寧生正想松口氣,院長開口了,語氣輕柔得異乎尋常:“你心思不在這上頭啊?!?/p>

      好一會他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解釋,不停地說,自己都不知說的是什么。

      “那你自己再考慮考慮吧?!痹洪L把那兩張紙推過來,“我也再考慮一下?!?/p>

      走出來他腿肚子直打戰(zhàn),只好推著自行車走?!盁犸L(fēng)”在馬路對面燈火通明,但他沒過去,只在心里嘀咕:“莊青,都是因為你呀!”

      星期二他站在院長辦公桌前,腿肚子再次打戰(zhàn)。還是那個鐘點,窗外依然蟬鳴一片,院長這回看了三遍,崔寧生的衣服開始粘在身上。

      “唔,這有點像樣了。崔老師,干任何事都要盡全力一次干好,不但我們自己要這樣做,也要這樣要求下屬,這是承擔(dān)一項工作的起碼要求。”

      崔寧生一個勁點頭,有想哭的感覺。

      他先不去推自行車,而是給莊青打了個電話,說他現(xiàn)在就想見她?!艾F(xiàn)在?”她很吃驚,“你在哪?”

      “在學(xué)校?!?/p>

      “那你過來得一個半小時,不,已經(jīng)是高峰時間了,你兩個小時都不一定能到這兒。有事嗎?”

      “只想和你在一起?!?/p>

      她好一會不出聲。

      “喂喂,聽到嗎?”

      “嗯?!?/p>

      他對出租車司機說只要快,司機七繞八繞,計價器跳得飛快,但看到莊青刷的一下紅了臉時,他覺得這一切都值。

      “你來得還真夠快的,趕在我餓暈之前?!鼻f青笑著說,眼睛閃閃的。她從來沒這樣說過話,崔寧生又驚又喜:“走,我們?nèi)コ燥?,這兒還真蠻方便的?!闭f著就攬住她的腰。

      “啊呀!”她趕緊躲開,“說不定會遇到公司同事呢!”

      “就說我是你男朋友唄!”

      “人家不得有個適應(yīng)過程嗎?”

      他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那個“人家”就是她自己,隨即想象出她在懷里撒嬌的樣子。

      等上菜的時候,他盯著她看。她忽然抬起眼睛:“我一直想問,如果不是那天在店門口遇到我,你大概很快就把我忘了吧?”

      他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問這個?!霸趺纯赡苣??那陣子不是忙嗎?再說我也不知道你離校了呀!”

      “我只是搬到馬路對面呀!而且你打聽過,知道我離校了也不主動打電話問一下?!彼椭^,很委屈的樣子。

      他知道這會兒說啥都沒用,但還是說:“我想忙完了找你的。”

      “我要是回家鄉(xiāng)了呢?”

      這不該是第一次約會的氣氛,他無言以對。她伸手取餐巾紙,他想抓她的手卻不敢造次。幸虧這時菜上來了,他趕緊招呼她吃。

      看來她的確是餓了,邊吃邊嘟囔:“這個菜真好吃,可為什么叫咕咾肉呢?你也不知道?可你是大學(xué)老師呀!”

      他又給她夾菜,然后把確定要提拔的事跟她說了?!罢娴模磕强商昧?!”她吃驚的樣子令他吃驚,看來她們姊妹之間不談?wù)撍?/p>

      “那我們來點酒吧?今天我請客,為你慶賀一下?!?/p>

      “不,我請。那就來兩瓶冰啤酒吧?!?/p>

      碰杯時她的眼睛恢復(fù)了閃爍:“真為你高興!”

      他一口一杯,不一會兩瓶啤酒就見了底。她想叫服務(wù)員,他說:“算了,一會乘車上廁所不便。你有自己的房間嗎?”

      她的臉刷地紅了:“有,但……”

      她打住了,崔寧生只好說那找個茶社再坐坐。

      “今天就不了吧,我今天買了個布衣柜,還要把東西收進去呢?!?/p>

      他也不勉強,畢竟這是第一次。

      “你當(dāng)了官會拿腔拿調(diào)的嗎?有些人原來挺好的,一當(dāng)官就變得不認識了,你會那樣嗎?”

      他笑了:“我哪知道,這不還沒開始嗎?”

      “你要是變了我就永遠不理你了?!?/p>

      “你現(xiàn)在非常漂亮?!?/p>

      “人家跟你說正經(jīng)的!”

      “我就是說正經(jīng)的。你今晚漂亮極了!”

      “哼!”她假裝生氣的樣子十分可愛。

      飯店生意不錯,到這會還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他去結(jié)了賬,兩人來到路邊。“你去收拾吧,我走了?!?/p>

      “我送你到車站?!?/p>

      太熱,他沒去拉她的手,兩人并肩走在路燈的明暗里?!拔覀儎偖厴I(yè)你就當(dāng)官了,真替你高興?!彼f。

      “但你剛才還顯得不高興的。”

      “我只是給你個警告。”

      “對你不會變?!?/p>

      “真的?”

      他攬過她,在她面頰上吻了一下,她立刻送上了唇。有人從旁邊走過,莊青趕緊把臉埋在他肩頭。他湊在她耳邊說:“下回到我那兒去,嗯?”她稍一猶豫,然后在他肩頭打了一下。

      車站上等車的人不少,他讓她先回去,然后攔下一輛出租車,獨自坐在后座。他既有沒遂愿的遺憾,又有事情進展太快的不安。這是種奇怪的感覺。他的確每天都想莊青,但與初戀的魂不守舍不是一碼事,而她先前的那番質(zhì)問真有點像他過去的婚姻。

      他和莊青會愛得死去活來嗎?他希望,但也懷疑。

      劉宗民說下班后有事跟他商量,崔寧生估計十有八九是要借錢。他們都認為他沒家庭負擔(dān),卻從不考慮單身漢應(yīng)酬起來比一家人開銷還大,得跟他好好訴訴苦,免得他以后再開口。

      哪曉得劉宗民把他領(lǐng)到一家海鮮館,一坐下就揀貴的點。崔寧生嚇壞了:“你這是干嗎?不過了?”

      劉宗民等服務(wù)員走開后才說:“給你慶賀一下?!?/p>

      “啊?”崔寧生明白了,但嘴上還說,“慶賀什么?”

      “我們都相處幾年了,提拔了也不說一聲,還裝!”

      “沒公布的事,誰說得準?”

      “材料都報上去了!所謂備案也就是個形式,誰管院長提拔誰?”原來劉宗民是想到訓(xùn)導(dǎo)處工作,他說:“你總不能什么事都自己干吧?你吩咐我跑腿,還不行嗎?”

      崔寧生蒙了。劉宗民一向大大咧咧,口無遮攔,跟誰都開玩笑,在所有輔導(dǎo)員中院長看他最不順眼,即便崔寧生要他院長也不會同意??蛇@會吃著喝著他的,話也不便挑明。崔寧生推說八字沒見一撇,劉宗民仍不依不饒:“我不是讓你今天就調(diào)我,但你要把我排上,你我兄弟多年了呀!”他還摟了一下崔寧生的肩膀。崔寧生哭笑不得,只能跟他碰杯。

      劉宗民沒怎么吃菜,說了一大堆學(xué)校現(xiàn)存問題和改進方案,崔寧生憋著笑只顧吃,海參和清蒸紅石斑味道真不錯。等劉宗民說累了,崔寧生就提議結(jié)束。劉宗民握手時用了好大的勁,叫了聲“崔主任”。

      崔寧生推著自行車走了一段。劉宗民肯定是腦子進水了,還沒公布就來拉關(guān)系,他肯定是從辦公室文員小佟那兒得到的消息。早有傳聞?wù)f他跟小佟關(guān)系不正常,這下不打自招了?,F(xiàn)在別說院長,崔寧生也決不會要他,這家伙太毛糙。

      遠遠看到“熱風(fēng)”的燈光,崔寧生趕緊跨上自行車,他想跟莊紅說說話。

      莊紅隔著玻璃看到了他。他說:“還等生意吶?”

      莊紅白他一眼:“等什么生意,門關(guān)上這屋里就像蒸籠……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吶?!?/p>

      “怎么會?”

      “莊青已經(jīng)搬走了。”

      “那我就不能來看你?”

      “我怕你累著?!闭f完她自己也憋不住笑了。

      他有點尷尬:“咦,你怎么戴的是藍寶石墜子?”

      “唷,我先跟她換著戴幾天都不行?你要是不愿意,我明天就去跟她換回來,行了吧?”

      “嗨!你們想怎么戴就怎么戴,但我是按照你們的名字買的。”

      “你真的費了心的,可我的衣服都太鬧,戴藍的沒準能靜下來一點。你說我戴這個好不好看?”

      “你不戴都很好看,戴了就更好看?!?/p>

      她白他一眼:“人家誠心征求你意見?!?/p>

      “我說的是實話。你原來的那根項鏈已經(jīng)泛黃,但你戴著也很好看!”

      她一愣:“你是因為我……?”

      崔寧生忽然覺得她比莊青敏感多了。她避開他的目光,又說:“又喝酒了?”

      “有人請客?!?/p>

      “那還算結(jié)束得早?!?/p>

      “就兩個人,說來說去就那幾句話。”

      “以后會有很多人請你。”

      “怎么會?”

      “當(dāng)官了,總會有人求你幫忙?!?/p>

      又被她說中了。

      “我該為你高興的,但我高興不起來?!?/p>

      “怎么呢?”

      她沒回答。崔寧生發(fā)現(xiàn)她眼里有淚。

      “你這是怎么啦?”他又問。她還是沒回答。

      她是為莊青還是為她自己?

      她過了一會說:“魚怎么樣?”

      “我每次都弄不清該給它們喂多少?!?/p>

      “它們夠吃了就行了呀!”

      “但它們還吃著,你說是夠了還是不夠?”

      她笑了:“我看你是讀書讀迂了。這個周末我叫他們上門服務(wù)吧?!?/p>

      “別!那些人上門我不自在,再說周末誰在家等呀?”

      “那怎么辦,干嘛這樣看我,我上門?周末我只有大清早有空,你一人在家,我……”

      “現(xiàn)在?!?/p>

      “???!”

      “可以嗎?”他被自己的大膽驚呆了。她的臉刷地紅了,半天一動不動,忽然站起來原地轉(zhuǎn)兩圈:“我鑰匙呢?”

      魚很好,無需做任何事。他們很快就像磁鐵吸在了一道,她掙開說先洗個澡。她洗了很久,沒出衛(wèi)生間就叫他關(guān)燈,連水族箱的燈也關(guān)掉。黑暗中兩人亂作一團,不一會她就發(fā)出了撕心裂肺的叫聲。

      早上到辦公室,空調(diào)不制冷了,叫了維修,一個多小時了還不見人來。辦公室里熱得沒法待,崔寧生卻坐著沒動,頭昏腦漲,一個聲音揮之不去。

      “我到底干了什么?”

      問題是多余的,他最清楚自己干了什么——他與莊紅纏綿了一夜,兩人話都不多,像無法停止的機器。陽光透進窗簾時她要走,他說陪她去吃早飯卻被她按住?!澳阕ゾo瞇會吧,還要上班呢。”他看到了她發(fā)黑的眼眶。

      他在與莊青剛開始的當(dāng)口卻跟莊紅上了床,事實就是如此?!八撬憬阊剑 彼f出了聲,汗流浹背。

      “但我真不是存心的,它自然而然就發(fā)生了?!?/p>

      這解釋連他自己都不信。自從認識了莊紅他就一直在尋找機會。

      “我什么時候成了這樣的人?”

      婚姻消滅了愛情,離婚又把男女交往簡化到只剩下性。就是這么回事。往日他被情欲驅(qū)使得到處亂撞,今天第一次回頭審視。

      “???”他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陌生人在跟他說話:“你找誰?”

      “我找誰?是你們叫我來修空調(diào)的!”

      “哦、哦,就是這臺空調(diào)。”

      “怎么了?”

      “不制冷了?!?/p>

      “什么情況?”

      “什么情況?”他被問住了。

      那人等不到回答,氣呼呼地開始檢測。

      崔寧生硬撐著眼皮,這會他覺得這一夜很不值,只有情欲的關(guān)系,既乏味又疲憊,而且弄不好就脫不了身,再說它切斷他跟莊青的關(guān)系,最糟糕的正是這一點。

      如果她們不是姐妹就好了。

      他一愣:“那,我和莊青之間也不是愛?”

      “換不換?”

      “啊?”他又嚇一跳。維修工不知什么時候到了窗外,這會伸頭進來瞪著他。“什么?”

      “高壓包燒了,我問你換不換?”

      他回過神來:“換、換!”

      維修工的腦袋咿里哇啦開始報價,一項一項加起來將近八百,而且要現(xiàn)錢。崔寧生做不了主,打電話叫財務(wù)來個人。財務(wù)來了說得從銀行走賬,維修工的腦袋很不耐煩,說他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單位的生意麻煩最多,他根本不想做。崔寧生聽著他們吵,竟在椅子上迷糊起來。他是被劉宗民那幾個吵醒的,辦公室里已涼快下來。劉宗民站在他跟前說:“崔老師,跑腿的事你怎么也不叫一聲呀?”

      崔寧生定了定神:“我上哪叫?說得好聽!”

      他們面面相覷,崔寧生眼皮卻撐不開了,干脆趴到了桌子上。劉宗民叫聲“崔老師”, 他晃了晃手指,也不管劉宗民看到?jīng)]有就又睡著了。

      下午仍然渾渾噩噩,莊青的電話嚇他一跳,踉踉蹌蹌沖到屋外才接。莊青支支吾吾問他今天有沒有安排,她今晚有空。他連想都沒想就說今天很忙,晚上還有應(yīng)酬,有空再聯(lián)系。

      掛了電話他才回過神來,她這是要投懷送抱呀!他魂不守舍熬到下班,夾在人群中溜出校門。本能告訴他要避開莊紅,就像昨晚本能讓他去找她一樣。

      床上通宵縱情的痕跡沒有激起他任何回憶或聯(lián)想,此刻他心里只有隱隱的痛。莊青,那么漂亮、靦腆還專情的女孩,上哪再找?

      他在水族箱前坐了很久,天黑了也不開燈,魚從五彩繽紛變成暗淡的光點,最終完全消失。將近十點他才掙起身子,去“二胖廚藝”要了份三鮮炒飯。二胖炒飯的時候摔摔打打的,“我早就收拾了?!彼堰@話說了好幾遍。

      萬幸她們沒打電話來,第二天也沒打,崔寧生當(dāng)然不會主動打給她們?!熬瓦@樣結(jié)束吧,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他對自己說,不過心里很不是味。

      院長叫他過去,說設(shè)立訓(xùn)導(dǎo)處的事已上報待批,然后開始談工作安排。他滔滔不絕地說,崔寧生都來不及記錄,好容易才有機會問:“院長,那我的工資是多少呢?”院長把眼一斜:“你看你看,工作還沒干就說錢!錢會少你的嗎?你沒擔(dān)任過職務(wù),院方也要考察一下嘛!招生馬上就要開始,你負責(zé)哪個片區(qū)?”

      “給我指定哪個片區(qū)都行,”崔寧生立刻回答,“如果讓我自己挑,就中南片吧,河南、湖南這些省生源多,是我們最該下功夫的地方?!?/p>

      院長點頭:“那,這回看你的?!?/p>

      走出來崔寧生忍不住想笑。他料定院長會耍些小兒科的把戲,早想好了怎么應(yīng)對?,F(xiàn)在看來,當(dāng)訓(xùn)導(dǎo)處主任已是鐵板釘釘,那就再陪院長玩幾年,等年齡、經(jīng)驗、級別都恰到好處時跳槽,讓院長明白到底是誰玩誰。

      一肚子的志得意滿得找人傾訴,他首先想到了莊青。莊青接電話的口氣冷冷的,崔寧生不敢造次,先問她這幾天怎么樣。

      “還能怎樣?工作吃飯睡覺?!?/p>

      他說他這兩天特別忙,剛忙完,訓(xùn)導(dǎo)處主任終于落實了。

      “落實不落實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他不敢接茬。

      “還沒落實不就把人家拋到腦后了嗎?”她又說。

      他松了口氣,她是在撒嬌?!拔乙前涯銙佋谀X后我現(xiàn)在就死,行了吧?”肉麻話不由自主冒了出來。

      “死了才省心!”

      他嘿嘿地笑,這時聽到了一聲啜泣。“莊青、莊青!聽我說,我不是怕你為我操心嗎?”

      “一點消息沒有就不操心啦?”

      “莊青,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給你打幾下吧?”

      “打死算了?!?/p>

      “那你來,我做飯給你吃,吃完你有力氣打死我?!?/p>

      她撲哧笑了,但沒說話。

      他等了一會:“你說好不好?”

      又過了一會她才“嗯”了一聲。

      拌黃瓜、清蒸魚、芹菜炒肉絲,做個什么湯呢?他在菜場轉(zhuǎn)了兩圈,西紅柿蛋湯他常做,但今天好像不夠檔次。

      崔寧生并不擅長做菜,為這前妻沒少跟他吵,離婚大戰(zhàn)就爆發(fā)在餐桌上?!澳憔筒荒軗Q個做法?”“你不做還這么多挑剔?”“你在外頭沒本事,在家做飯還不應(yīng)該?”“說什么你?”他把飯菜全掀到了地上,“愛吃吃,不吃拉倒!”

      “好,崔寧生,我跟你沒法過了!”

      “離!我早想離了!”

      他以為她會哭,但她連哭的意思都沒有,拎著包就走了。后來他聽人說,女人分手時不哭說明她決心已定,他在心里嘀咕:“其實我在買首飾那天就知道過不長?!?/p>

      那套首飾是他父母買的,幾乎花了一整天時間,把兩位老人累得腳都在地上拖。他要她將就些,她當(dāng)街就跟他吵,他第一次意識到婚姻跟愛情,甚至跟性欲都不是一碼事。離婚時他凈身出戶,當(dāng)時以為還可能復(fù)合,就沒提首飾的事。一年多后他在路上碰到她。她挺著大肚子,挽著一個男人的手臂,仍戴著那套首飾,卻假裝沒看到他。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那么快就懷上了,想追上去把首飾要回來,但街上人太多,他怕被人笑話。事后他越想越心疼,那是他父母花的錢,而且當(dāng)時錢很值錢。

      “我怎么這會想起這事?”他還是決定做西紅柿蛋湯,加點紫菜裝點一下。

      洗菜、備菜加收拾房間,忙出他一身汗。崔寧生估計沖把澡還來得及,哪知剛在頭上打上肥皂電話就響了?!八蜍噥砹??”他沖出衛(wèi)生間,瞇眼一看手機屏幕,差點叫出來,莊紅!

      他愣著不敢接,莊紅又打第二次。她會一直打下去的。他接了,壓低嗓子說:“我在開會?!?/p>

      “開會總不能開幾天幾夜吧?”她嗓門大得嚇人,“你是害怕了吧?”

      “說什么吶?我現(xiàn)在開會!”

      “那你什么時候結(jié)束,我等你!”

      “今天不行,明天吧。”

      “好。說定了。”

      掛斷電話,崔寧生呆若木雞。“她想干嗎?”后來發(fā)覺腳下積了一攤水,這才想起莊青馬上要來?!拔沂窃诮o自己找麻煩呀!”

      他在車站見到莊青時天已黑透?!斑@么遠的路,”她說,“還要換車,我?guī)状蜗氪蛲颂霉摹!?/p>

      “餓了吧?回去就做飯?!彼蟹N做賊的感覺。

      進了家,他關(guān)上門就說:“你隨便坐,我馬上好?!?/p>

      “唔——”

      “???”

      她朝他噘起嘴唇?!芭丁!彼b出十分急切的樣子吻她。她打他一下:“真沒良心,那么多天沒消息,見了面也不知道先吻一下?!?/p>

      “我不是怕餓著你嗎?”他又吻她,與吻在木頭上無異。

      做菜的確沒花多少時間,但崔寧生心神不定,口味還不如平時的好。好在莊青的心思不在食物上,她不時靠過來讓他吻,或貼得很近看他。崔寧生燥熱起來,開始動作,莊青顫抖不已,顯然沒經(jīng)歷過。當(dāng)她身體開始擰動時,他站起來把她朝里屋拽,不料她奮力掙開了。

      “怎么啦?”

      “現(xiàn)在不行。不是現(xiàn)在……”她的臉紅得像塊綢布。

      “為什么?”

      “第一次就那樣,整個味道都變了?!?/p>

      他一愣,感覺自己在迅速消退。

      此后的一切都很乏味。她倚在他身上說些她那個年齡的傻話,他應(yīng)付得疲憊不堪。吃完飯又坐一會,她說要走,他舒了一口氣,但還要打車送她。出租車上她一直蜷縮在他懷里,他則慶幸先前在關(guān)鍵時刻剎住了車,否則局面更難收拾。

      崔寧生頭一回見“熱風(fēng)”里有顧客,而且是三個人。莊紅看他一眼,繼續(xù)跟顧客交談。一夜銷魂才過去幾天,此刻看著她翕動的嘴唇竟有了陌生感?!拔疑先ゴ騻€招呼,就算來過了?!彼@么想著,莊紅就讓顧客回去再考慮。送顧客出來時,她看他一眼,毫無表情。

      終于到了他們面對面的時候,他嘿嘿地不知說什么,她就一直看著他,直到他把目光避開?!澳氵B看都不想看我了?”

      “我不是在看你嗎?”

      “但你像是在遭罪?!?/p>

      “這些天太忙,真對不住?!?/p>

      “這堆肉你嘗過了,是吧?”

      “別這樣說……”

      “你跟我妹妹現(xiàn)在怎樣了?”

      “沒怎樣啊!她搬走之后就沒怎么聯(lián)系?!?/p>

      “那你干嗎躲著我?我又不指望你娶我。”

      他一愣。

      “我每天都站在這里朝外看,”她忽然啜泣了,“只想你路過跟我打個招呼。你竟躲了那么多天……”

      他剛要解釋,她搶過話頭又說:“打個電話能用你多少時間?”

      崔寧生癟了。他想換個話題,卻怎么都想不起來。

      還是她先開了口:“你在這兒待得難受,那你走吧。”

      他還猶豫,她開始抹淚:“走呀你!看到你這副模樣站在跟前我想哭!”

      出了“熱風(fēng)”,他真想跨上自行車猛蹬,但那樣可能會激怒她。他推車走了很遠。但愿這就是結(jié)局,可那一夜的所有細節(jié),甚至氣味在這時回到他的記憶中。

      到家他先發(fā)了一會愣,后來才發(fā)現(xiàn)水族箱底躺著條死魚,顏色已發(fā)白,不知什么時候死的。莊紅有次提到魚瘟,他當(dāng)時沒仔細聽,好像是說魚瘟?xí)挂桓佐~全部死光。他趕緊拿雙筷子把死魚夾出來,連筷子一道扔了。他并不太在乎這些魚,但魚全死光似乎有另一種意味,說到底,他有點舍不得。

      崔寧生沒想到莊紅還會給他打電話,而且是在院長找他談工作的時候。他掐了她又打,他火冒三丈,如果不是在院長辦公室他一定要朝她吼幾聲。他關(guān)了機,院長皺著眉問:“什么電話這么神秘?”

      “推銷,”他趕緊說,“推銷電話,一天能收到幾十個。”

      院長打算讓崔寧生在高考前把所有招生片區(qū)跑一遍,先摸底,制訂出有針對性的方案。高考在即,他要崔寧生馬上動身。

      出了院長辦公室,崔寧生想起莊紅打電話的事,但這會已過了氣頭。跟她翻臉會壞事,不冷不熱地拖著,她不會撐很久的。他給她打電話,開口就道歉:“剛才正忙,對不起,趁現(xiàn)在空,給你打個電話,別誤會?!?/p>

      他聽到了啜泣,然后她說她昨天下午態(tài)度不好,請他原諒。她昨夜一宿沒合眼,今天一定要向他道歉。他很吃驚,不知怎么回答,就說這會還沒忙完,下班時去看她。

      掛了電話他愣了半天。他有過被女人死纏的經(jīng)歷,知道它的厲害,但這不是一碼事?!拔业冒殉肿∽约海彼谛睦镎f,“讓時間教她冷靜?!?/p>

      訂好了晚上的機票,他早早下班,一溜小跑進了“熱風(fēng)”?!袄鬯懒耍裢磉€要出差?!?/p>

      莊紅半天沒說話,只是盯著他看,眼神里什么滋味都有。“我今天打電話是想說,”她終于開口,“我不該使小性子,畢竟我們只是朋友?!彼s緊說責(zé)任在他,應(yīng)該及時打個招呼的。他突然想起死魚,問她怎么辦?!鞍??”她很緊張,“那我現(xiàn)在就跟你過去看看?!彼⒖滔肫鹆怂麄z在屋里的情形?!皝聿患傲耍彼f,“我回去收拾了東西就得去趕飛機。”

      “那,你有多余的鑰匙嗎?留一把在這兒,我?guī)巳ゴ蚶???/p>

      他說回頭送來。

      把鑰匙留給她合不合適呢?他想了一路,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好。

      到家后他給莊青打了電話。莊青羨慕得哎呀、哎呀的,他要她趁周末飛來與他聚會?!澳俏业饶愕南⑴?!”她聲調(diào)都變了。

      崔寧生在“熱風(fēng)”門口換乘公交時,正值高峰段,他把鑰匙交給莊紅就趕車去了。

      北方燥熱樹又少,崔寧生跑的都是縣城和鄉(xiāng)鎮(zhèn),每天曬得冒油。莊青起初很想來,聽說這情況就猶豫了。女孩都怕曬,除了旅館崔寧生也沒發(fā)現(xiàn)她可以待的地方。接下來還有那么多地方要跑,想到這一點崔寧生心里就發(fā)毛??h城里的賓館半夜會有騷擾電話,門縫里也經(jīng)常塞進些小姐聯(lián)系方式,他也動心,但不敢。好容易有了個提拔的機會,這當(dāng)口千萬不能出事。起初他每晚跟莊青聊微信,可刪除前回看一遍,跟頭天的幾乎一模一樣。一場新的愛情迄今沒玩出新花樣,這很令他沮喪。

      他有時也想莊紅,但沒有她的微信,搜也搜不到。她為什么不用微信?這些天他見過很多胖女人,都沒她性感。

      轉(zhuǎn)了一個多星期,崔寧生向院長匯報說這些地方的學(xué)生都愿意去南方上學(xué),他們關(guān)心畢業(yè)后的就業(yè)。院長連聲說:“怎么樣?怎么樣?我早說過!”崔寧生剛想要求回去休息幾天,院長已開了口:“你抓緊把剩下的地方跑完,等你回來研究方案吶。”

      掛了電話崔寧生朝床上一倒,連跟莊青聊微信的心思都沒了。

      南方丘陵地區(qū)也熱,只不過是換成了悶熱而已。自打他留意“熱風(fēng)”那兩個斜體字后,今年到現(xiàn)在都沒涼快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莊青給他來過一次電話,當(dāng)時車正開在盤山公路上,聽也聽不清,大概是說公司又忙了,出來跟他見面已不可能。

      此后的行程他抓得很緊,可還是用了一個多星期。莊青說他們最近每天加班,但她會盡早去看他。下了飛機已是下班高峰,車過“熱風(fēng)”時天色已暗,店里卻沒亮燈,卷簾門還拉下了。肯定是有人約她,想到她的肉手正被一個男人揉捏,崔寧生心里就不是味。

      到家一開門他嚇一跳,燈開著,家里整潔得像是走錯了地方。衛(wèi)生間傳出嘩嘩的水聲,赤身裸體的莊紅被他嚇得尖叫起來。他們對視一會,他忽然開始脫衣,只幾秒鐘的工夫就和她一起站在了蓮蓬頭下。他們從那里開始,一直做到臥室,既是創(chuàng)新又是重溫。

      他請她出去吃飯,她卻先要把地上的水跡拖干凈?!拔夜烙嬆阋貋砹?,”她說,“先過來打掃一下??雌饋砗枚嗔税??”

      他真的感動了,摟著她不放。“我把拖把放好呀!”她說。兩人相擁走向門口,門一開,他們都愣住了。

      莊青張著嘴瞪著他們,忽然尖叫起來。

      崔寧生心里不踏實,那晚之后就再沒跟兩姊妹中的任何一個聯(lián)系過。直到招生開始,院長都沒跟他單獨商量過任何事,照面時目光總是越過他看更遠的地方。招生情況不錯,學(xué)院增加了系科,崔寧生仍然帶班。他想找機會問院長訓(xùn)導(dǎo)處的事卻沒底氣。那天老生為新生打掃教室,院長檢查后叫住了崔寧生。

      “我沒想到你偽裝得這么好,我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崔寧生不敢接茬。

      “我是看在你招生辛苦的份兒上,否則你都不能再在這上班。好自為之吧。”

      崔寧生在辦公室里坐了很久。眼下沒別的地方可去,這窄小的隔檔看來一時半會還告別不了。外面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在走廊欄桿上砸出一片霧。

      “熱風(fēng)”黑燈瞎火的,卷簾門上貼著張字條,“招租”。再看門頭上,招牌還在,斜體字拖著幾道平行線。

      車上兩位乘客在議論今年的天氣?!斑@下涼快了?!薄笆堑模衲隉岬臅r間也太長了?!?/p>

      崔寧生褲腳管和肩頭都是濕的,幾個月來第一次感覺到冷?!盁犸L(fēng)真的吹完了?!彼麑ψ约赫f。

      責(zé)任編輯???? 木? 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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