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樹下

◎王麗梅

宇宙萬物，生命最美。

胡楊，是楊樹家族中人類的珍愛，被譽為大漠英雄樹。它將生命的意義推向極致——“活著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胡楊又稱胡桐，蒙古語意為“陶來”，是當今世界最古老的楊樹品種，被譽為活化石。額濟納的胡楊林，拔地而起約有丈八高聳的胡楊樹，需數(shù)人合抱，樹皮呈灰褐色，樹干上溝壑縱橫不規(guī)則的裂紋，樹根可以縱深到地下十幾米的深處汲水。世人崇拜胡楊，因為艷羨它在蕭瑟秋風中飽蘸生命激情，在藍天碧宇下?lián)]灑出片片金黃，更贊嘆它堅強不屈佇立蒼穹詩意問天的雄雄姿態(tài)！敢問世間還有哪一類植物能有胡楊這般烈火雄心的英雄模樣？

走進額濟納達來呼布鎮(zhèn)胡楊林景區(qū)一道橋，滿眼茂密金黃的胡楊，讓人心旌搖曳，橋上碧水照倩影，岸邊倚樹賞秋人。湛藍的天宇下，燦燦金黃，是變化無盡、風姿綽約、詩意婆娑的胡楊。嬌美的新娘身著紅裙在胡楊林中拍婚紗照，征塵未洗的驢友取出長焦鏡對準胡楊，這里仿佛是地老天荒的圣境，這里是不可言說的夢幻之地。

最美的是環(huán)繞胡楊林如柔曼輕紗般的黑河河水，清澈得像嬰兒的眼睛，汩汩地流淌著。走在木棧橋上，你不忍心大聲喧嘩，生怕驚擾了這片胡楊的安寧。彎腰拾起杏黃色的胡楊樹葉，柳葉形、心形、鋸齒橢圓形、楓葉形、菱形、楊樹葉形，這樹葉像是會說話的生命句點，堅韌而不易破損。柳葉形是胡楊樹低矮處葉子的狀態(tài)，漸漸地上升，心形、桃形、菱形等形狀的樹葉長在胡楊的高端。誰說胡楊沒有感情，一葉一秋，一葉一知己，飄零的落葉就是胡楊樹一滴滴不舍的英雄淚，千年胡楊，在這一片片葉子紛紛墜落的生命疼痛中完成了一個年輪的生長。

據(jù)額濟納的居民說，額濟納的黃金期僅有半個月時間，樹葉由綠轉(zhuǎn)為金黃，在這如夢似幻黃金般的半個月時間內(nèi)，海內(nèi)外的游人，慕名而來。在一道橋的入口處，耳朵里灌滿了各種方言和外語。四海五洲的人來這里，與其說是看胡楊林的自然美景，不如說是看一幕生命壯美、輝煌的退場，在激昂美韻的鼎盛絢爛中，欣賞大美無音的落幕樂章！

在趕往八道橋的旅游公交大巴上，一位背著雙肩包、皮膚黝黑的矍鑠老人站在我的身邊，像是早已熟識，望著路邊匆匆倒退的美景，他熱情地告訴我，他剛從尼泊爾回來，在廣州乘飛機到銀川，乘車到這里。這里太美了，盡管已經(jīng)70多歲，從家里出來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老人的話音一落，周圍的人紛紛向他投去既羨慕又敬佩的目光。不知是身置美景給老人以精氣神，還是老人的勇氣和話語給人以力量，感覺我們是乘車在金黃色的畫廊中穿行。

來到額濟納旗達來呼布鎮(zhèn)西南28公里處的怪樹林，佇立在高高的階地上，我被撲面而來的滿目蒼涼驚呆了！

目光所及，都是奇形怪狀、東倒西歪裸露著灰白色樹干的枯死的胡楊！這里更像亙古的寥落荒原，像一個經(jīng)過殊死惡戰(zhàn)硝煙熄滅的古戰(zhàn)場，一株株胡楊，或枯枝向天，或僅存“一線生機”，那枝丫像受傷壯士的軀干、手臂、腿腳一般表達著生命最后的狀態(tài)。陽光刺目，這荒漠中灰白色的胡楊像壯士不朽的雕塑，高高的藍天下，我被一株直指蒼穹似怒吼著的干枯的胡楊震撼，又看見似疲憊不堪躺倒著嘆息的胡楊，還有攔腰折斷倒下的似用長戟支撐著不肯低頭的胡楊，有的怒發(fā)沖冠似行吟詩人，有的似蛟龍騰越氣勢不俗，有的似雙獅搏擊難分勝負，有的似白鶴亮翅的舒展，有的似婀娜扭動腰肢的舞娘意味深長，有的似狂犬吠日，有的似猛虎下山氣象猙獰……行走其間，我在撫摩、欣賞的同時，內(nèi)心迸發(fā)出無限的悲愴之情！這是我西行以來，一路之上從未有過的感受。在這嚴重缺水的荒漠中，胡楊失去了樹葉，經(jīng)過經(jīng)年的狂風勁吹，烈日暴曬，撕裂了，折斷了，裸露著的木質(zhì)干得無法再干。那盤根錯節(jié)、四通八達的根系原本應深深扎根在潮濕的沙土中，然而，這隨風飄走的流沙讓胡楊喪失了生存之地，干涸、枯死，根成了樹的多余物。

靜靜地觀看這遍地干枯慘白的胡楊，這里更像是生命的祭奠場，因為地下水位的下降，氣候嚴重干旱，曾經(jīng)水木茂盛的美麗胡楊林，變成眼前的怪木叢生的生態(tài)極致。

其實，胡楊值得贊嘆的并非只是那“三個千年”。有“異楊”之稱的胡楊生存能力特別強，不僅枝干高大粗壯，樹皮厚且具有彈性，側(cè)根發(fā)達，不懼風沙，更重要的是在胡楊種子的萌生上。每年8月以后，胡楊樹種子成熟了，在風的作用下散布開來，一旦遇到潮濕的土壤，胡楊的種子三天就能發(fā)芽，長出兩片嫩嫩的葉子。為了在入冬前深深扎根于地下，胡楊拋卻虛榮，盡力減緩地面生長，到10月，植株高出地面二三厘米，地下根須則伸長長到20厘米，直到能吸收到地下水。它似乎明白，無根的繁榮盡管得勢一時，遇到氣候變化，狂風沙暴終將被摧毀，根深葉茂，才是生存之本。這是胡楊給人最深刻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