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岳峰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南長沙 410081)
嚴歌苓是當今影響力較大的海外華人女作家,她的作品以特殊的寫作題材、個性的敘事結構、細膩的性別視角、離奇的情節(jié)內容、生動的人物形象和深刻的思想主題而享譽文壇,兼具嚴肅文學與通俗文學的特點,因而受到普通讀者群體和文學研究者們的青睞。嚴歌苓的小說之所以受眾廣泛,不僅因為文本平白的敘述方式和精彩的故事情節(jié)能抓住讀者的眼球,滿足人們繼續(xù)閱讀的欲望,還得益于根據同名小說改編的各類影視劇的宣傳推廣。近年來,隨著張藝謀導演的《金陵十三釵》、《歸來》(小說《陸犯焉識》改編),馮小剛導演的《芳華》,安建導演的《小姨多鶴》、周力導演的《風雨唐人街》(小說《扶?!犯木?等由中長篇小說改編的影視作品在中國陸續(xù)上映后都取得了良好的反響,進而掀起了一股“嚴歌苓小說影視改編”的熱潮。
2014年,嚴歌苓出版了長篇小說新作《媽閣是座城》。小說以2008—2012年間的賭城“媽閣”為背景,講述了游走于賭城內外、靠掮客追債為生的女疊碼仔梅曉鷗和原國家某部委科技人員盧晉桐、木雕藝術家史奇瀾、地產大亨段凱文三個男賭徒間的故事。2019年,由李少紅導演,蘆葦、陳文強、嚴歌苓擔任編劇,白百何、吳剛、黃覺領銜主演的同名電影《媽閣是座城》在中國大陸上映。電影將故事地點“媽閣”直接替換成澳門,基本還原了小說的主要脈絡和內容,然而在細節(jié)方面電影與小說還存在著一些差異,尤其是對主人公梅曉鷗的形象塑造上,電影進行了改動調整,使其向“真善美”的方向發(fā)展,充滿著“圣母”的光輝。鑒于現今鮮有文章就《媽閣是座城》影視改編中人物形象塑造的差異性問題發(fā)表專門的論文,故筆者以作品中梅曉鷗形象為研究主體,從“情節(jié)篩選”“個性剝離”和“主題強化”三個方面入手,對比梅曉鷗在文本與銀幕間的區(qū)別,展示其由語言的抽象塑造到聲光的具象塑造之嬗變過程,再通過以小見大的方式,從梅曉鷗的影視形象塑造中的優(yōu)劣反觀嚴歌苓文學作品影視化改編中存在的利弊問題。
在小說《媽閣是座城》中,故事的發(fā)展線索是多元的,梅曉鷗與盧晉桐、史奇瀾和段凱文三個男人間的愛恨糾葛是三條齊頭并進的線索,三條線索時常交叉纏繞,貫穿文章始終。三線沒有主次之分,正是它們的相互穿插糾結才共同創(chuàng)造出一個完整的故事。然而在電影里,梅曉鷗與前夫盧晉桐的線索被刻意刪減,只留下幾個片段,把事件的重心放在了梅曉鷗與史奇瀾和段凱文兩條線索上。這樣做,一方面是凸顯兩個男賭徒在對待曉鷗與面對賭癮時不同的處理方式,最后走向了不同人生的對照;另一方面實際上是為了展示出梅曉鷗極其寬容與忍讓的“母性”。
嚴歌苓筆下的女性人物,都帶有雌性生物天然的“母性”氣質。嚴歌苓本人曾在小說《扶?!分袑Α澳感浴弊鞒鼋忉專骸澳感园耸茈y,寬恕,和對自身毀滅的情愿,是最高層次的雌性?!盵1]77學者李培評價道:“就女性角度來看,與生俱來的母性犧牲精神使她們在兩性關系中本能地充當了保護和給予的角色,這種無私的給予越過世俗貞操的觀念,躲過文明道德的譴責,顯得無比合理。”[2]無論是《少女小漁》里的異國女工小漁、《扶?!防镲L華絕代的妓女扶桑,還是《第九個寡婦》里的寡婦王葡萄,或是《小姨多鶴》中戰(zhàn)后遺留在中國的日本女子多鶴等,都保留著原始的雌性特征,展現出最高的母性力量,她們盡力地彌補被毀壞的世界,對男性一味地容忍與給予,在與社會道德、倫理綱常的碰撞中迸發(fā)出別樣的美感。梅曉鷗同樣具有“母性”,這種 “母性”最集中地投射在史奇瀾和段凱文的身上。比如梅曉鷗明明作為史奇瀾的最大債主,卻依然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提供資金支持;明明早已到了段凱文的還債期限,梅曉鷗卻三番兩次地寬限退讓;明明可以像老貓一樣用直接強硬的方式逼迫段凱文還債,梅曉鷗卻每次都將受到暴力傷害的段凱文護在身后而采取了溫和體面的協(xié)商交談;面對兩人的欺騙與索取,梅曉鷗選擇了相信和給予,她似乎是在用自己寬大的“母愛”胸襟包容這兩個調皮的“孩子”犯下的錯誤,并循循引導他們走向正軌。
然而,“母性”只是梅曉鷗作為雌性生物本能的一面,她并非一直都保持著容忍與妥協(xié)。小說里,梅曉鷗在經歷前夫賭博徹底墮落后,她選擇了報復:“在哪里失去,就在哪里找補回來,什么奪走了她丈夫,她就報復什么?!碑斆鎸δ切┏撩杂凇百€?!倍啦换仡^的人們,“她便生出一種惡毒的快感:別回頭吧,沉溺吧,沉淀成人渣吧……”[3]332。梅曉鷗也不是始終保持給予的態(tài)度,她也在為自己謀利益,為孩子謀生活。她奔波于賭場與賭徒之間,期待著他們的失敗,然后在他們的輸局中獲利,在翻牌的瞬間成為千萬富翁。但是在電影里,專注女性形象的李少紅導演和編劇嚴歌苓似乎更想要突出梅曉鷗作為一個核心人物的精神高度,所以她們主要截取了能表現出梅曉鷗具有崇高“母性”的情節(jié),即通過梅曉鷗與史奇瀾、段凱文兩條線索表達梅曉鷗經歷了欺騙、背叛和傷害后,心路由“希望—失望—同情—憐憫—寬容—諒解”這樣一個“母性”逐漸凸顯的過程。而且影片中還增添了極具象征意味的物件——史奇瀾雕刻的“母與子”雕塑更加印證了影片要向觀眾傳達的精神理念,就是“母性”的包容與博愛。而小說中梅曉鷗耍伎倆、謀錢財、尋報復,與前夫盧晉桐之間因愛生恨等情節(jié)則被有意淡化、隱匿甚至直接抹去。
情節(jié)的篩選雖然可以強化和服務于要表達的內容,但是修改或選取的情節(jié)需要過渡自然,圓滿和諧,否則就容易出現敘述斷層或邏輯不通的現象。電影《媽閣是座城》不僅大幅度刪減了梅曉鷗與盧晉桐的線索,而且還把小說中梅曉鷗的家族背景通通消除,這會讓沒看過原著的觀眾在觀影時產生疑惑:梅曉鷗從何而來?為什么會來當疊碼仔?影片結尾處出現的“希望通過掙賭場和賭徒的錢,以毒攻毒,來報復盧晉桐們史奇瀾們段凱文們”是什么意思?她為何當初要通過這種方式報復他們?這樣做的目的何在?這一系列問題在電影中難以尋到解答的信息,從而造成了邏輯無法自洽的局面,影響了影片的整體質量。
梅曉鷗在小說里是個復雜的人物,從她一邊招攬賭客一邊又勸其戒賭,可看出她自身特殊的矛盾性。嚴歌苓曾經這樣評價梅曉鷗:“這個主人公也是比較可信的。她一面非常仇恨賭博,另一面她又是通往賭博的橋梁,其實她是一個帶反面色彩的人物,或者說她是一個特別多面,有很多曖昧晦暗色彩的女人?!盵4]
作為一名疊碼仔,八面玲瓏是這一行業(yè)的一大特點。梅曉鷗雖然是女性疊碼仔,卻需要和其他男性疊碼仔做同樣的事情:拉客戶時需要笑臉相迎,追討賭債時則需要“板起面孔”,做事果敢且具有威懾力。如梅曉鷗敢擲出百萬賭資介紹客戶和自己“玩拖”,時常以命令的口吻讓阿專做事,這時的梅曉鷗表現得像男人般勇敢、威嚴,富有冒險精神。當向賭徒追債時,梅曉鷗會想盡一切辦法找到欠債人催其還款,如梅曉鷗派人專門搜索段凱文的行蹤和個人信息,把自己喬裝成記者接近段凱文的家人。若是遇到如盧晉桐般無可救藥的賭徒,她會許下惡毒詛咒,讓他們徹底墮落淪喪等,這時的梅曉鷗表現出來的是謹慎、狡猾、決絕,辦事老道干練。作為一個女人,梅曉鷗也將女性的特點表現得淋漓盡致,既有“對東方、中國、女人這種心理概念的指認,同時又蘊含著東方主義的父權制度的認同”[5]。比如梅曉鷗看到段凱文臉上被剃須刀劃傷的傷口時,覺得這是雄性魅力的展現;當梅曉鷗每次去和段凱文協(xié)商理論時,都會被段凱文高高在上的威嚴氣質所折服;盡管史奇瀾不聽梅曉鷗的勸告,被賭博折磨得窮困潦倒。落魄骯臟,但當曉鷗與他見面時,總會不自覺地靠近他,原諒他,甚至迷戀他身上的味道等。這些描寫都透露出一種雌性對雄性本能的順從,一種女人骨血里蘊含的妻性、母性。這時的梅曉鷗是溫柔的、弱勢的、曖昧困頓的。由此可知,小說里的梅曉鷗是一個立體豐滿、有血有肉的人物,她既是精明能干的疊碼仔、嚴慈并濟的母親,同時也是覬覦有婦之夫的“第三者”,冷酷絕情的“復仇女神”。但是在電影《媽閣是座城》中,梅曉鷗的個性特點卻被“剝離”,導演和編劇只是把她善良光鮮的一面呈現給觀眾,而將曉鷗人性的黑暗面以及一些真實表現女性欲望的特征隱藏在了銀幕之后。
比如,電影中的梅曉鷗缺乏一種“主動進取”的氣質,反而處處“被動接受”。梅曉鷗作為一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疊碼仔,本該有過人的膽識、干練的處事方式,雖說為賭場工作,但首先應是為自己謀利??捎捌械拿窌扎t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賭場的安排,她拉客戶進賭場,沒有表現出“為己謀財”的期許,似乎只是為了完成工作任務;即使為了討債偽裝成雜志記者接近段凱文的妻女,追尋段凱文的行蹤,也沒有表現出梅曉鷗突襲成功時應有的竊喜和驕傲,影片中反而是一種迫于無奈的選擇。電影里白百何飾演的梅曉鷗在佯裝記者過程中的表情一直略帶歉意與不忍,當假記者身份被發(fā)現后,受到段太太和圍觀群眾指責時,呈現出的也是一副可憐無助的形象。仿佛電影里的梅曉鷗不是自己為報復賭徒主動成為的疊碼仔,而是一個在外漂泊的柔弱女人,為了生存和撫養(yǎng)孩子,被迫來到賭場工作,無心擾亂他人家庭,只為履行自己的本職工作。
電影里梅曉鷗對待盧晉桐和段凱文的態(tài)度也與小說不同。小說里盧晉桐身患絕癥,在彌留之際請求梅曉鷗能允許兒子與自己相處一段時間,當時梅曉鷗內心深處經歷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一方面是對盧晉桐的不信任,另一方面是害怕兒子與盧晉桐相見會染上賭博的惡習。從中可以看出梅曉鷗送兒子去看父親是經過深思熟慮且不大情愿的。當兒子向母親乞求多陪父親一周時,梅曉鷗立刻拒絕。在她眼里,她與盧晉桐之間也是一場賭博,賭的是兒子的愛。她認為自己辛苦十三年的付出竟比不上盧晉桐的片面之交,心中充滿了嫉妒和不甘,也顯示出她的好勝心和占有欲。而在電影里,梅曉鷗在得知盧晉桐得病的情況和請求后,主動向兒子詢問意見,并答應他長短假期都能去看望自己的父親。能主動妥協(xié)退讓,許可兒子照顧曾經傷害過自己的男人,說明影片中的梅曉鷗已經放下了仇恨,足以體現她內心的善良。
小說中曾經靠努力學習改變貧窮命運,成為身家過億地產大亨的段凱文,卻因沾染了賭癮,導致家財散盡、妻子中風。然而冥頑不靈的段凱文依舊寄希望于賭博重振輝煌。當扔下一塊被各路債主爭奪的海南地皮玩起“消失”的段凱文兩年后重現媽閣賭場時,梅曉鷗“心里一陣惡毒的狂喜”。她希望有機會看到段凱文輸得傾家蕩產、一敗涂地,讓他“墮落到底,把人渣做到極致”。這樣,曉鷗才有可能看到“他這個強勢者在她的弱勢面前徹底繳出強勢”,所以,她當時只有一個念頭:“段總你可千萬別收手?!盵3]282-283但是在電影里,梅曉鷗的心境卻與之相反。影片中梅曉鷗雖然也吩咐老貓不要阻止段凱文繼續(xù)墮落,但是她心里想的卻是“千萬收手”。僅一字之差,就體現了梅曉鷗在文本和影視中兩種不同的性格。小說里的梅曉鷗是決然的,既然段凱文“爛泥扶不上墻”,做不到“懸崖勒馬”,為何不成全他,讓他繼續(xù)“爛”下去,“摔他個粉身碎骨”?可見梅曉鷗此刻正沉浸在瘋狂報復段凱文的快感之中。而電影里的梅曉鷗更像是在口頭發(fā)泄對段凱文“不聽勸阻”的憤懣,內心真正的想法卻是不忍看到段凱文凄慘收場,希望他及時醒悟,脫離賭海,回頭是岸??梢?,即便段凱文一再地消耗梅曉鷗的信任和耐心,曉鷗依舊心懷善意,對他寄予了莫大的希望。
由上述分析可知,電影《媽閣是座城》中梅曉鷗個性塑造最大的特點是善良。而將梅曉鷗人性陰暗面遮擋,極力彰顯其良善、柔弱的性格實際也是為了襯托女主人公身上的“母性”氣質?!澳感浴敝浴笆崱?,受到古往今來人們的贊揚、歌頌,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母性”必須要以良善作為首要品質。但“母性”應是以“人性”為基礎的,導演和編劇只保留梅曉鷗身上的閃光點容易使人物扁平化、刻板化,缺乏真實感,觀眾也許會同情梅曉鷗的遭遇,心疼她的付出,但人們很難與其產生情感共鳴,故而無法在觀眾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部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往往蘊含著深刻的思想主題,而且有時從不同的視角解讀,還會分析出多個主旨。小說《媽閣是座城》就是一個多元主題共生的作品,粗略可分為“宿命”“人性”和“救贖”三大方面。
小說的“宿命”主題源頭指向梅曉鷗的家族史,梅家的家族線索貫穿了整部小說的始末。百年前梅家的祖先梅大榕就好賭成癮,祖奶奶梅吳娘無論如何也阻斷不了梅大榕的賭性,最后梅大榕賭到一無所有,投海自盡。然而,梅大榕“好賭”的基因卻在梅家后人身上得到了繼承。梅曉鷗表面上似乎沒有染上賭博的惡習,她反而從盧晉桐、史奇瀾、段凱文等賭徒的身上看到了祖先梅大榕的影子。于是,她當上了疊碼仔,既是報復盧晉桐等人,也是為了替梅吳娘報復梅大榕。但實際上,梅曉鷗身上同樣流淌著“賭性”的血液:梅曉鷗和盧晉桐“賭”兒子,和史奇瀾“賭”感情,和段凱文“賭”誠信,和兒子“賭”親情,和余家英、陳小小等人“賭”丈夫……結果梅曉鷗在這一場場的博弈中敗下陣來,和當年的梅大榕一樣,把一切都輸光??墒撬廾妮喕夭]有停止,梅大榕遺留在梅曉鷗兒子身上沉睡的“賭性”被喚醒,新一輪的悲劇仍將繼續(xù)上演……。
梅曉鷗和她兒子的“賭性”有源頭可尋,因而圓滿了“宿命”的主題,可是“賭性”卻并不僅僅局限在梅家人身上,也不只體現在盧晉桐、史奇瀾、段凱文身上,而是存在于每一個人身上。換句話說,嚴歌苓書寫賭場賭徒的故事“目的在于探究明知賭徒只有一個下場,為什么從古到今還有那么多人飛蛾撲火般投入賭場?借用賭場掮客曉鷗的近身觀察,嚴歌苓得出了賭性也是人性的一種,也許每一個人身上都潛伏著賭性的結論”[6]。人們 “賭”的是欲望和追求?!秼岄w是座城》集中地反映了人生的“賭象”,使讀者從層層“賭象”中參悟人生的真諦,而對于沉淪賭徒的最終慘敗,作者旨在說明人的欲望是一個“無底洞”,人永遠無法戰(zhàn)勝欲望。
雖然“宿命”無法改變,卻可以拯救墮落的“靈魂”。在小說《媽閣是座城》中,“救贖”是一個顯著的主題。賭海沉浮,女主人公梅曉鷗被定位成“救贖者”,試圖救助盧晉桐、史奇瀾和段凱文三個“失足”的男人。由上文可知,梅曉鷗面對三個沉迷賭癮的男人,采取軟硬兼施的策略,為了讓他們戒賭,她幾乎傾其所有,包容他們的過錯,甚至作出了必要的犧牲。如梅曉鷗為了讓盧晉桐“回頭是岸”,她放棄了完整的家庭,獨自帶著孩子在賭場中打拼;為了給段凱文充足的還債時間,梅曉鷗變賣了舒適的別墅抵押給賭場;為了讓史奇瀾及時醒悟,梅曉鷗竟要求將兩人過去的巨額債務一筆勾銷;為了能讓史奇瀾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梅曉鷗不惜主動放棄了愛情,將史奇瀾“還”給陳小小。這種帶有“英雄主義”色彩的“救贖”相比于“宿命”和“人性”的主題,更有利于強化梅曉鷗形象的“母性”光輝,所以“救贖”才是電影《媽閣是座城》需要著重突出的精神思想。影片為了進一步顯示“救贖”的力量和梅曉鷗的“仁愛”品質,還對史奇瀾、段凱文的結局作了調整修改。電影里史奇瀾通過了戒賭的考驗,梅曉鷗將他最后一筆從賭場贏來的錢財扔向大海,預示著史奇瀾已真正從賭癮中解脫出來。段凱文因為挪用公款鋃鐺入獄,在與梅曉鷗探監(jiān)的對話中,段凱文也終于學會了收手,他表示自己將會從零做起,繼續(xù)書寫輝煌的人生。由此看來,通過梅曉鷗的不懈努力,盧晉桐見到了自己的兒子,史奇瀾開始了新的生活,段凱文從沉重的教訓中進行了深刻的反省。雖然梅曉鷗犧牲了自己的金錢、事業(yè)和感情,但她的付出也總算有了回報,使影片原本凄涼感傷的結尾增添了一抹溫暖的色調,不計得失,惠及眾生,這也正是“母性”特質的神圣和偉大所在。
綜上所述,小說《媽閣是座城》的影視化改編,其實是嚴歌苓對文壇商業(yè)化的妥協(xié)?!八^的妥協(xié)即是影視改編對作品文學性的傷害,這是嚴歌苓跨媒介寫作實踐困惑的外化?!盵7]小說里的梅曉鷗是一個心思細膩、多情敏感、敢愛敢恨,融雌性、妻性和母性為一體,矛盾復雜又立體豐滿,富有生活氣息的人物形象。而當梅曉鷗走進影視銀屏時,無論是情節(jié)的選取、性格的塑造還是主題的彰顯都將曉鷗打造成一個集善良、寬容、仁愛于一身,散發(fā)著人性和神性光輝的救世“圣母”。雖然電影《媽閣是座城》把女性身上關于“母性”氣質的崇高和偉大表現得淋漓盡致,卻也將原本具有獨特個性特征的梅曉鷗變得類型化、理想化,削減了人物解讀的多維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