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青菜面

若曦看了一眼墻上的鐘，時針指在了九上，輕嘆一口氣走到了飄窗里向下張望。透過星輝斑斕的夜，她依稀看見了自家的車位空著。若曦轉(zhuǎn)過身，鐘面上時針和分針筆直方正的直角映入了她的眼簾，莫名的就冒起了想要摔碎鐘表的沖動。要不是兒子武浩然在寫作業(yè)，她真會沖過去，拿下那個破鐘表將它砸碎，踩成粉末。

丈夫武陽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她把這一切都怪罪于那個破鐘表上。分針轉(zhuǎn)著圈，時針像它的戀人一樣緊隨其后不停歇。一天，兩天，一年，兩年的時光就被那該死的鐘表呼啦啦轉(zhuǎn)完了。她看見時針與分針?biāo)纬傻闹苯歉鼰彩怯欣饨堑臇|西她都不喜歡。她喜歡弧形，弧形有一種圓潤感，看上去不傷人?？磥砦潢柦裉煊植换丶伊?，算了，不等了。她想。

若曦看著兒子吃飯的樣子，一顆愁心舒緩了下來。兒子武浩然抬頭看了看問，媽媽你咋不吃呢？若曦說，你吃吧，媽不餓。武浩然自顧自地吃了起來。若曦看著浩然，眼里就迷離了。

浩然和武陽像是從模子里刻出來的，同樣的瓜子臉，鷹鉤鼻，一笑臉上還有兩個小酒窩。若曦笑出了聲。浩然看著她，媽媽，你這段時間怪怪的。若曦掩住笑，我是在笑人的神奇，你跟你爸長的多像呀，跟雙胞胎差不多。浩然說，這是遺傳基因?qū)W，你不懂。

若曦攏了攏頭發(fā)，眼睛又瞄了一眼時鐘，徹底死了心。武浩然13歲，在一家私立學(xué)校上初中。每日校車按時接送，若曦和武陽省了不少心。浩然吃完飯，回自己的房里了。

若曦起身去收拾碗筷，看著幾乎未動的菜和飯，一下就倒入了廚房的垃圾桶里。她站在廚房里，看著垃圾桶，眼里噙滿了淚。

要不是武陽讓她離開公司回家做專職太太，不至于這么無奈。她洗碗的時候，把盤子和碗碰撞在一起發(fā)出了叮叮當(dāng)當(dāng)清脆的聲音。她意識到浩然還在家，就立即放輕了手腳。廚房的玻璃門上拉長了若曦的影子。瘦長的身影讓她覺得自己不像個女人，倒像是農(nóng)村老家地里的稻草人，一天到晚孤等待著。

若曦走過浩然房間的時候，向里看了一眼。浩然正在看書。浩然沒有察覺到若曦對他的偷窺，他很安靜。他把全部身心都放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對于若曦和武陽的世界從不關(guān)注。浩然像是早就習(xí)慣了武陽不在家的日子，從來沒有主動問若曦，爸爸去哪了？若曦抬頭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十點多了，她催促著浩然睡覺。

浩然睡了，若曦躺在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歡聲笑語讓人煩躁。遙控器在她手里不停地被擠壓著，電視畫面像動畫片一樣飛快地跳躍著。若曦?zé)o心于電視。她不像那些專職太太一樣，練瑜伽，逛商場，追韓劇，看宮廷大戲。她覺得那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

十年前，她和武陽還是一窮二白的時候，為了省錢，她扛著從批發(fā)市場進(jìn)的服裝擠公交車。從東郊到西郊要倒三趟公交，上車下車的遭了許多白眼。她去進(jìn)貨，武陽負(fù)責(zé)在天橋下售賣。若曦扛著包像扛著世界，一雙麻桿腿在風(fēng)中顫抖著。武陽每次看見她一搖一晃的走過來，老遠(yuǎn)就跑了過去。若曦靠在燈桿上，大口喘著粗氣。武陽用毛巾給她擦拭著臉上、脖子里的汗。完了還不忘用手屢屢若曦的額頭前的劉海。

她和武陽才來城里的時候，靠著在路邊販賣服裝維持生計。白天站在路邊，武陽吆喝著，走過路過不看就錯過，又便宜又實惠的衣服。若曦最喜歡武陽的吆喝聲，她說他的聲音跟磁鐵一樣富有磁性，能洞穿人的心。武陽笑著說哪有那么神奇？若曦就笑著說，你只要一吆喝，咱們身邊的人就圍了起來，這不是有磁性嘛。城里在創(chuàng)建衛(wèi)生城市，城管的車忽的一下過去了，忽的一下過來，武陽等著三輪和若曦飛奔，絕不亞于體壇上那些百米沖刺的運動員，他們躲過了一劫又一劫。氣喘吁吁后，他們看著對方哈哈大笑了起來?；氐阶庾〉哪翘仔》孔永铮麄儾艔氐追潘闪讼聛?。若曦在廚房里忙著飯食，武陽抽著煙抱著一本時裝設(shè)計書津津有味地看。市場上那種最為廉價的煙被武陽抽出了境界，他給若曦就表演吐煙圈，煙圈正在空中還沒散去，一道煙杠又從中穿過。若曦驚奇地看著武陽的表演，笑著說，你這獨門絕技還是戒了得好，嗆得人眼都睜不開了。若曦打開了窗戶，屋里的煙味向外散去。

那天中午，武陽和若曦被城管抓住了。一個大個子指著他們說，今天終于逮住你們了。走，回隊里接受處罰。

武陽和若曦從城管大隊出來的時候，天快黑了。城市的霓虹讓他們無暇顧及，除了幾大包衣服和三輪被沒收了，還給隊里寫了保證書，繳了400元罰款。武陽耷拉著腦袋，若曦的眼里滾落出了淚。

回到家里，武陽大口的吞噬著煙，不說一句話。那些煙子像變了戲法一樣被武陽吸進(jìn)了肺，又從嘴里流出，又被鼻子吸了進(jìn)去。若曦起身去做飯，看看廚房，又摸了摸衣服口袋，走出了家。

若曦拿著皺皺巴巴的兩元錢，賣了5毛錢的青菜，賣了1塊5的鮮面條。若曦是哭著做好這頓飯的?，F(xiàn)在想起來，武陽大概是餓了，一碗半點油腥都沒有的白水青菜面，竟被他吸吸溜溜地吃的滿頭大汗，還邊吃邊說，以后每年咱們結(jié)婚紀(jì)念日就吃一頓這面，咋樣？若曦看著武陽的吃相，點了點頭，破涕為笑。那晚他們相擁而眠，回味著白水青菜面的清香。

若曦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罵了一句，王八蛋。關(guān)了電視，遙控器被她扔在沙發(fā)上翻了幾個跟頭。她起身從酒柜里拿了一瓶紅酒。對于紅酒她根本不懂，只是覺得紅酒的顏色猩紅猩紅的很美。武陽回來的日子少了，她學(xué)會了喝酒，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喝。若曦端著高腳杯搖晃著，杯里的酒像她的心在跳動著，旋轉(zhuǎn)著，一下一下激蕩著杯壁。若曦站在飄窗前，一只手拿著杯子，一只手抱于胸前，看著窗外。遠(yuǎn)處的公路像一條銀蛇一樣在交錯著，蠕動著，川流不息。高樓身上披滿了五彩霞衣，閃閃爍爍。今晚的月兒真圓，像一個白玉盤子掛在天邊，潔白無瑕。若曦用手輕輕擦了眼淚，一揚(yáng)脖子，一杯紅酒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倒入了她的口中。干澀的酒在她的味蕾、口腔、喉管穿流而過，到達(dá)胃里就開始翻滾著。若曦打了一個激靈，試著酒勁沖了上來。她回著頭又看了看墻上的鐘，12點了。她瞪著一雙眼睛，側(cè)著耳朵仔細(xì)聽了聽門外，沒有任何腳步的聲音傳來。若曦癱坐在了沙發(fā)上，樹袋熊的抱枕在她的手里成了一縷一縷的布條，里面的海綿填充物散落了一地。

若曦拿起酒瓶倒?jié)M了酒。她看見茶幾上那個被她洗得發(fā)亮的煙灰缸臥在那里，晶瑩剔透的吸收著屋內(nèi)的燈光。若曦拉開茶幾下面的柜子，取出了一盒煙。她學(xué)著武陽抽煙的樣子，半靠在沙發(fā)里，打著了打火機(jī)，含著煙猛吸了一口。若曦頓時被嗆得咳了起來，鼻涕眼淚一起下來了。她說真不知道這煙有啥好抽的，十年前的武陽曾經(jīng)還滿屋子里找煙屁股抽。

若曦拿起這盒煙看了看，如果沒記錯的話，這盒煙已經(jīng)靜靜在柜子里躺了個把月了。若曦曾經(jīng)在書里看到，說男人抽煙多半不是嗜好，而是在思考，特別是在遇到重大的事的時候，煙能讓他們舒緩情緒，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若曦知道武陽嗜煙如命，好像煙就是他的一切。每次碰到什么難事了，武陽都會一個接著一根抽，煙不離嘴，嘴不離煙，好像不煙抽就活不了命似的。若曦第一次嘗試煙的滋味，雖然被嗆得難受，卻依然在抽。

若曦點開了武陽的微信，朋友圈里沒有他的任何信息。若曦順著沙發(fā)溜坐于地，想要爬起身來卻渾身無力。若曦繼續(xù)劃拉著微信，她發(fā)現(xiàn)武陽的朋友圈不知啥時候被設(shè)置成了允許朋友查看最近三天。她咬著嘴唇，像是要把它咬出血。若曦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整個身子蜷了起來，貼在了地上。她的眼淚順著眼角向下流淌，直流到冰冷的地面上。

若曦坐起了身，飛快地在手機(jī)上敲了幾個字：親愛的，明天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記得回家。她點擊發(fā)送，這些文字像電流一樣傳了過去。若曦緊緊地等著武陽的回應(yīng)。

一瓶紅酒被若曦喝了個底朝天，煙灰缸里躺著密密麻麻的煙屁股，卻沒有等來武陽的回應(yīng)。若曦暈乎乎的走進(jìn)了臥室。

天亮了，若曦強(qiáng)忍著頭痛起床了?？粗蛷d里的狼藉，她很羞愧。趁著浩然還有半個小時才起床的空檔，她顧不上自己的頭，趕忙收拾。她在心里自責(zé)著，我這是咋了，又喝酒又抽煙的？在她的印象里，那些喝酒抽煙的女人都是她從電視電影里看來的，現(xiàn)實生活中她還真沒遇到過。一個女人，又抽煙又喝酒成什么樣子？她的臉紅了。

以前她還為了武陽抽煙的事兩人發(fā)生過激烈的爭吵，武陽一句話都不說，依然還是把鼻子當(dāng)煙囪，呼啦啦的向外冒著黑煙，一口牙被煙子熏得黑漆漆的。為此，每年還去口腔醫(yī)院里洗兩次牙。洗白了又熏黑了，若曦沒辦法以后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任由武陽騰云駕霧。

若曦把煙灰缸洗的白亮亮的放回了茶幾上，客廳里整齊有序。她坐在沙發(fā)上用手一下一下按壓著太陽穴。她在心里問著自己為什么要喝酒？不就是武陽忙，近一個來月幾乎沒回家嗎？也許他是真的忙呢？做人不能太自私了，武陽為了這個家更辛苦。若曦這樣想想，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妻子，好女人。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說自己又不是林黛玉，整天弄得像個淚人一樣。她發(fā)誓再也不喝酒，更不能抽煙了。這要是讓武陽知道了，還指不定會把自己想成啥女人呢。

窗外的太陽升了起來，大地一片金黃。若曦伸了伸懶腰說，美好的一天又開始了。她走進(jìn)浩然的臥室輕輕搖了搖，浩然一骨碌就爬了起來。若曦看著浩然上了校車，轉(zhuǎn)身回了家。若曦記起了昨晚給武陽發(fā)微信的事，就立即拿起手機(jī)翻看。她的眉頭緊鎖了起來，武陽并沒有發(fā)來只字片語。若曦看著窗外，剛剛還溫和的太陽變得暴躁了起來，若曦的身體像被陽光萬箭穿心了一樣。

她罵了一句，瘋女人。她用雙手在臉上上下的搓了幾下，一口整齊的牙齒在陽光下顯得潔白如玉。她的嘴角呈上揚(yáng)的形狀。也許武陽想給自己一個驚喜呢？這種事在他們的婚姻生活里已經(jīng)屢見不鮮了。若曦這樣想著。突然間她意識到什么，急匆匆的背上包走出了家。

若曦大包小包的回到了家。她拿起杯子咕咕咚咚，像鄉(xiāng)下父親喂牛一樣，一口等不急一口。

她進(jìn)了廚房，開始準(zhǔn)備起了晚餐?？蛷d里鐘表上針按著它的步伐一圈又一圈的走著，時間被它牢牢抓著。

若曦在廚房里像一個農(nóng)村大嫂。袖子挽得老高，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淖嗥鹆艘磺鷱N房里的樂章。她做的第一道菜是情人淚。當(dāng)初她和武陽從鄉(xiāng)下來到城里打拼，在一家小飯館的菜譜上看見了這道菜名，覺得很稀奇，就點了一份。菜端上來了，兩人大失所望。武陽指著這菜問服務(wù)員說，這不就是咱鄉(xiāng)下的涼拌粉絲嗎？情人呢？淚呢？服務(wù)員看看面前土了吧唧的他們，吊著一張臉說，鄉(xiāng)巴佬。若曦勸住武陽不要惹事，就率先拿筷子夾菜，她的嘴張得老大向外哈著氣，眼淚簌簌的向外流，指著這盤菜說不出話來。武陽趕忙拿起筷子夾了一口粉絲，滑稽的樣子讓若曦一本子都忘不了。服務(wù)員走了過來還沒開口說話，武陽一本正經(jīng)，強(qiáng)忍著芥末辛辣沖鼻的味道說，你們這的情人淚很不錯，不錯。服務(wù)員笑了笑走開了，幾個服務(wù)員聚在一起向他們指指點點。后來他們回到租住屋里，就研究起了這道情人淚。這是他們進(jìn)城后吃的第一個名字洋氣，吃起來滑稽的大菜。若曦邊做邊回憶當(dāng)年的情景，忍不住哈哈哈的大了起來。她想，一會兒跟武陽吃飯的時候一定要揭露他當(dāng)年的糗事。

若曦又想起了一道必做的涼菜，這道菜的名字還是她起的，叫：悄悄話。若曦念著這道菜的名字渾身就來勁。這么多年他們一直相濡以沫，很久都沒跟丈夫說過悄悄話了。她在菜場買菜的時候就想到用這道菜的寓意重溫一下兩人的小甜蜜。她從袋子里掏出了鹵豬口條和耳朵，認(rèn)真的切了起來。切菜的時候她在想，待會兒吃飯的時候，如果武陽先夾口條吃，那她得吃豬耳朵，說明他有悄悄話對她說。反之，她就對他有悄悄話說。嗯，反正一肚子話要對他說呢。若曦的身體輕微的顫栗了起來，好像武陽的嘴唇正在她的耳朵周圍游蕩著，溫?zé)岬臍怏w觸發(fā)著她的敏感區(qū)。若曦發(fā)出了一聲低吟，臉就紅到了脖子里。她在心里重重的罵了句，你咋成了不知害臊的蕩婦？

涼菜準(zhǔn)備好了，她又開始準(zhǔn)備熱菜。武陽喜歡吃豆制品，特別是喜歡吃豆皮炒肉，這菜他一輩子都吃不夠。若曦曾經(jīng)問過武陽為啥喜歡吃這道菜，武陽說的淚流滿面。小時候家里窮，父親死得早，母親常年起早貪黑在家磨豆腐賣錢養(yǎng)家。在豆腐還未成形的前，母親都會揭下幾張豆油皮專供給那些有錢的人。他很好奇豆油皮的味道，纏著母親給他做。他吃過后，就不吃豆腐了，只吃豆皮。母親的收入少了一小半，豆皮沒再賣過了。武陽給若曦說這段往事的時候，哭的很傷心。若曦?fù)еf，我知道，這菜里有媽媽的味道。若曦嫁給武陽的時候，沒見過婆婆的面。據(jù)說是得了重病死了。

另外一道熱菜她是專門做給兒子的，清蒸鱸魚。若曦先將鱸魚清洗干凈，然后用刀在鱸魚身上劃了花刀，又給魚身抹上了料酒、鹽、耗油等調(diào)味品，腌制在容器里。孩子長身體的時候，吃魚營養(yǎng)價值高。這個結(jié)論是武陽說的，武陽說這是酒店大廚說的。若曦像圣旨一樣記住了他的話，兒子也樂意吃，每次幾乎是一個人包了。關(guān)于主食若曦早就有了想法。她要做一盆白水青菜面，她覺得這面才是世界上最好的飯食。

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后，若曦來到客廳看了看墻上的時鐘，才下午四點多。她低吼了一聲，該死的時間，你今天走的好慢。

若曦坐在客廳里，拿起手機(jī)看了看，依然沒有武陽的回復(fù)消息。她笑了笑，好你個武陽還用以前的招數(shù)，一會兒讓你先吃豬口條。

若曦拿出了她買給武陽的禮物，是一款名牌剃須刀。中午出門的時候，若曦找遍了整個家里，發(fā)現(xiàn)武陽的剃須刀不見了。也許是他拿去了公司或是丟了？她有必要給他重買一款。個把月都沒見了，前幾次他打電話回來說又是出差又是談生意，忙的都快飛了。估計胡子都長很長了吧。若曦想到這里，心里就決定了買啥禮物。

若曦拿出這款剃須刀，銀色的，亮亮的，做工很細(xì)，有檔次，很配自己的男人。打開剃須刀的開關(guān)，嗡嗡嗡的蜂鳴聲，像一首專唱人男人的歌，讓若曦著迷。她想，如果他的胡須已經(jīng)剃得光光的了，說明他很會照顧自己。如果武陽回來胡子巴拉，她要親手給他剃掉胡須，免得他的胡子成了他們之間不和諧的音符。若曦的臉不由自主的又紅了起來。

聽見門響，若曦趕快走到門口，迎接武陽。門開了，進(jìn)來的卻是兒子浩然。若曦瞅了瞅時間，可不嗎，都快六點了。

浩然走進(jìn)家就問，媽媽，飯好了嗎？若曦說，等你爸呢。浩然哦了一聲，就鉆進(jìn)自己的房間做作業(yè)。

若曦又看了看時間，覺得武陽也應(yīng)該快回來了。她到廚房先蒸上了鱸魚，估計鱸魚蒸好了武陽也就回來了。

若曦按著自己心里的時間做好了飯菜，餐桌上撲鼻而來的都是美味。武陽卻遲遲沒回來。若曦拿起手機(jī)連發(fā)了三遍微信，想想不妥，又發(fā)了三個短信。浩然出來問了兩次啥時候吃飯，若曦都是說再等等，說不定你爸已經(jīng)走到樓底下了。

若曦透過窗子向樓下看去，自家的車位還是空的。她掏出手機(jī)撥打武陽的電話。電話里傳出了她熟悉的《甜蜜蜜》彩鈴聲，卻一直沒人接。直到里面?zhèn)鱽怼皩Σ黄穑鷵艽蛴脩魺o人接聽”，后面又是一長串英語嘰哩哇啦的。若曦再撥，依然如此。

浩然走了出來，看見桌子上的菜、一瓶紅酒和一個插滿蠟燭的燈臺，高興地問，媽媽，見天是啥日子，這么隆重？

若曦放下電話，今天是我和你爸爸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

浩然，哦，那爸爸早就應(yīng)該回來了呀。媽，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啥事？

學(xué)校組織我們中午去一家養(yǎng)老院做公益活動，路過世貿(mào)大廈的時候，我坐在大巴車上看見一個阿姨挽著爸爸的胳膊進(jìn)去了。浩然小聲說。

若曦的身體顫抖了起來，她的腿發(fā)軟，眼發(fā)花。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句話也不說。若曦想大聲哭，又想眼前的浩然一定會被嚇壞，她放棄了。

若曦說，咱們吃吧。

浩然問，不等我爸了？

你爸應(yīng)該有地方吃飯。

一盤子情人淚是被若溪吃完了，芥末的味道讓她找到了哭的借口。浩然笑她說，吃個飯都把你吃哭了。她繼續(xù)哽咽著、哭著。過了一會兒，若曦把那些菜倒進(jìn)了垃圾桶。若曦給自己煮了一碗白水青菜面，她像吃毒藥一樣邊吃邊流著淚。

漫漫黑夜，若曦?zé)o法入睡?？戳丝春迫坏姆孔永餂]有了燈光，她拿出了紅酒，開酒器在她的手上已變得嫻熟起來，砰的一聲，軟木塞子被拔開了。

武陽在第三天回家了。

那天，若曦中午去買菜，進(jìn)門就看見了武陽的皮鞋。她心里一熱，喊了聲，陽陽，是你回來了嗎？若曦喜歡稱呼武陽為陽陽，她覺得這個稱呼很暖心。從年齡上來講，若曦大武陽兩歲。當(dāng)初若曦當(dāng)教師的父親不同意他們的婚事說，一個比你小的男人是不知道照顧你的。若曦生氣地說，我照顧他也是一樣?；楹?，父親的話得到了驗證。若曦像武陽的母親一樣照顧著他。衣服在哪？鞋子在哪？吃喝拉撒樣樣離不開她。若曦習(xí)慣了照顧武陽的一切。突然間的這個把月，武陽回來的少了，反倒讓若曦不適應(yīng)。

若曦在臥室里看到了武陽。武陽回頭看了一眼若曦，迅速地躲著她的目光，像一個做錯事了的小孩低頭不語。武陽打開保險柜找著什么。

若曦看著武陽的背影，眼睛莫名的潮了起來。她一把從后面抱住武陽，臉牢牢地貼在他的背上。武陽此刻有些僵硬，不知如何是好。窗外滿天的黃沙翻滾著，太陽被它遮擋住了，天暗了下來。武陽說，天氣預(yù)說今天有沙塵暴，真準(zhǔn)。若曦說，是呀，這世上要是有人心預(yù)報就更好了。武陽的心震了一下。他撥開了她的手，從上衣兜里掏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給了若曦。若曦問，這是什么？武陽說，是給你的禮物。

若曦拿著盒子走出了臥室，這盒子像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刀正在一點一滴快要將自己殺死。她打開了盒子，里面躺著一條項鏈。連續(xù)好幾年了，武陽每逢他們的紀(jì)念日就會送給若曦一條項鏈。項鏈都是大同小異，所不同的是項鏈下面的墜子沒有一次是重復(fù)的。若曦拿起項鏈，比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這個墜子很特別，是一個鏤空了的心，心里面還套著一顆紅色的瑪瑙心，漂亮極了。

武陽說，喜歡嗎？若曦點了點頭。武陽幫若曦把這條項鏈戴在了脖子上。武陽的舉動讓若曦感到有些陌生。以前那個他根本是不會注意這些細(xì)節(jié)的，若曦心想，看來武陽是被別的女人歷練成熟了。

武陽說，若曦，你那天給我發(fā)的信息我看見了，可我正在北京談一個生意，后來陪對方喝酒喝到半夜，第二天又睡了整整一天，今天才趕了回來。別生氣好嗎？

浩然的話在若曦的腦子了又重新響起。若曦想看看自己的最愛還會表現(xiàn)出什么嘴臉，沒有戳穿他。她沖著他笑了笑說，武總辛苦了。武陽一愣。武陽跟若曦談起北京之行，說的口若懸河。若曦望著眼前的他，心如同刀絞。

若曦從床頭柜里，拿出了禮物遞了過去。武陽接過，說了聲謝謝，就拿出剃須刀就刮起了胡子。若曦笑著問，你的胡子已經(jīng)刮得很干凈，還需要這么夸張嗎？武陽摸了摸嘴唇，胡子長得快，又長起來了。

若曦拽著武陽進(jìn)了臥室。若曦咬著武陽的耳根說，陽陽，我想你了。武陽笑著說，晚上吧，這大白天的讓人難為情。若曦像被點燃的火球，渾身發(fā)燙。她一件一件地剝著武陽的衣服。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武陽掙脫了出來?！昂煤煤?，馬上來……”武陽看了看臥室里的若曦說，有個急事馬上走。若曦翻過身去，淚流滿面地給了武陽一個后背。

啪地一聲，門關(guān)了。若曦的心也死了。

若曦躺在床上，點燃了一支煙。她細(xì)細(xì)回想著一切。武陽的胡子刮得很干凈，他竟然沒有抽一支煙，他成熟了好多，會在女人面前獻(xiàn)殷勤了……

浩然放學(xué)回家，推開母親的臥室門，臨退出母親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了床頭柜上有個瓶子，跑過去一看，這是母親長時間無法安睡所使用的安眠藥的瓶子。

浩然哭喊著，搖著若曦。

武陽接到兒子浩然的電話，趕到醫(yī)院的時候，若曦才洗完胃躺在病床上。武陽握著若曦的手，淚像雨點一樣掉落在地上。

若曦不想見到他，掙扎著翻過了身子。浩然碰了一下武陽，遞給他了一張紙。武陽看著那些話，整個臉都擰在了一起，痛苦萬分。

武陽跪在了床前，輕喚著若曦，請求若曦的原諒。

若曦嚶嚶地哭了起來。她說，武陽，咱們離婚吧，我給你自由。這里的一切我都不要，我?guī)е⒆踊剜l(xiāng)下。

武陽站起身，半彎著腰用毛巾給若曦擦著淚。咱們別離婚好嗎？我離不開你的。

浩然站在門外透過玻璃窗靜靜地看著里面，眼淚也落了下來。他哭著跑出了醫(yī)院。

病房里面安靜的只剩下了他們兩人的呼吸和心跳。白色的墻，白色的床，白色吊頂，讓這個空間里的他們暗自流著白色的眼淚。

約莫一個來小時，浩然提著保溫桶走了進(jìn)來。爸媽吃點東西吧。

若曦轉(zhuǎn)過了身子，驚訝地看著浩然。

浩然從保溫桶里倒了兩碗白水青菜面出來的時候，若曦和武陽放聲痛哭起來。

【作者簡介】長安駒，生于1980年，陜西省西安市長安人，系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