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這個會非常有意義。我們可以夸大點說,北京大學現(xiàn)代文學這個學科,以王瑤先生為首,是一個具有開辟意義的單位。盡管以后其他地方也有很多新的成果,但就開辟的意義、開頭的意義來說,北大的這個歷史地位是無法改變的。而在開辟者中間,我覺得兩個人不得不提,一個是王瑤先生,另外一個就是嚴家炎先生。
嚴先生比我大兩歲,我入學的時候,他是副博士研究生,然后調去工作了。我的導師是王瑤先生,但是在我心目中實踐的榜樣是嚴先生。王瑤先生是不可企及的。比我大兩歲已經(jīng)當老師的嚴先生,當時在學術界、在現(xiàn)代文學界所做出的一些成績,就成了我最近的榜樣。所以,從讀研究生一直到工作,嚴先生作為榜樣的激勵作用對我的意義是無法估量的。我讀書的時候,嚴先生參加編寫現(xiàn)代文學史,后來修改,又做了個簡史等工作,一直到現(xiàn)在,嚴先生編寫的文學史還是各個高校使用的基本教材。在某種意義上,他不僅僅是開辟,他在史的框架、史料規(guī)范以及研究方法等奠定學科基礎的工作方面,甚至是不可超越的。盡管后來我們學科豐富了,擴大了,但是他奠定基礎的意義、他的貢獻、他對這個新的學科的開拓,以及促進它走向成熟的意義,是不可不提的。
王瑤先生故去以后,嚴先生承擔起學會的工作,跟樊駿先生并肩戰(zhàn)斗,帶領后一輩,特別是中年一代、年輕一代使這個學科越來越完善,越來越成熟。曾經(jīng)很年輕的一個學科,現(xiàn)在逐漸成熟,并且結出豐碩的成果。我沒有做過統(tǒng)計,但我覺得不管是多大年紀,在現(xiàn)代文學學科耕耘的學者,都是在王瑤先生、樊駿先生以及嚴先生的影響下成長起來的,包括我自己在內。
開辟學科、建設學科,一直到前兩年,嚴先生已經(jīng)年近八十,又重新主編了一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這部著作從內容、格局到作家的研究評論,都顯出非常新的特色,把整個學科的研究成果吸收進來,而且又做出突破。所以從這個意義上,如果說王瑤先生建立了這個學科,那么樊駿,特別是嚴先生,又把這個學科推進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和新的階段。這個功勞我覺得是絕對不可忽略,絕對不可回避的。這背后是嚴先生在學術上具備的高瞻遠矚的眼光,這種氣魄宏大的堅守和認真細致的探索結合在一塊,構成一種學術傳統(tǒng)。這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的。我也努力,也刻苦,也有成果,但是,我選擇的角度,我所經(jīng)營的范圍跟嚴先生相比相差很遠。嚴先生文學史家的這樣一個品格、思路、素養(yǎng),我覺得是在王瑤先生之后樹立了一代風范,值得我們后來者學習、發(fā)揚。這是我自己壓在心里的話。
同時,嚴先生的學術研究影響了一代學風。王瑤先生是非常值得尊敬的開辟者,但那時候的文學史還充滿著錯誤。而現(xiàn)在我讀嚴先生的東西,覺得任何材料都不需要???。嚴先生對自己學術研究的思考、論述的那種嚴密,以及他對史料的運用的不可追悔,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他為我們這個行當,包括學風、學術功力樹立了榜樣。另外,他為這個學科培養(yǎng)了一批優(yōu)秀的學生,這個貢獻遠比他自己多寫了幾篇文章來得重要。如果統(tǒng)計論文的數(shù)量,那么嚴先生不一定是最多的,他的精力都花在學科建設,花在培養(yǎng)學生上了。
我對嚴先生和張鐘先生關于《創(chuàng)業(yè)史》的爭論印象深刻。究竟作品中哪個人物創(chuàng)造得更成功?是正面人物還是反面人物?嚴先生堅持梁三老漢塑造得最成功,張鐘老師則認為梁生寶最成功。他們?yōu)檫@個不知道爭論了多久,寫了多少文章。作為同事,他們關系非常親密,但是為了學術問題,他們那么認真地爭論。他們誰對誰錯,我當時是同意嚴先生的意見的。但我更要說的是給我留下印象的是他們兩個同事、朋友可以為一個學術問題進行那樣的討論,一論、二論、三論。為真理、為學術的實事求是,為作品藝術價值的公正評價而和同事、朋友進行爭論,如果沒有一種對學術的熱誠,沒有一種對作品的熱愛以及理解,是不可能做到的。我覺得,嚴先生的這種精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在學術上,朋友也好,老師也好,都可以討論。
還有一點,嚴先生對學生,包括比自己年齡小一點的我都是很關心、很關愛的,無論是大事還是小事。作為朋友,嚴老師很親切。我癌癥手術出院以后,嚴老師帶著補品到我家里來看望我。他從哪來的?從東郊。坐車的話,打出租也得一個多小時,坐公交就更不用說了。他走了以后,我哭了。嚴先生做系主任時候,身體不好,承擔的工作卻很多。后來,我自己做這類事情的時候,就常想到嚴先生為系里的多少事操心。嚴老師事無巨細,都身體力行。所以,小到嚴先生自己的學術研究,大到為這個學科、為北大中文系的付出,我們都是不會忘記的。我要向嚴老師表示感謝!
(孫玉石,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魯迅與五四文化以及中國現(xiàn)當代詩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