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山花》歲月

我的《山花》歲月，雖然是短暫的，連頭搭尾不過6年時間，但是一寫下這個題目，我就覺得有許許多多往事可以寫。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一個個至今聽見我仍能辨別得出的嗓音。比我年長的，比我年輕的，他們的音容笑貌，他們走路的姿勢，仿佛都在我的眼前晃動。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和我談過話，傾訴過他們或長或還不那么長的人生，有的向我透露過心事，有的跟我擺過龍門陣，有的還會給我傾訴一下他的感情生活、家庭矛盾。但是更多的，是一幅一幅和編輯部生活有關(guān)的畫面。

要過春節(jié)了，文聯(lián)給所有職工發(fā)了“大雜包”，包里有糖果、小餅干、瓜子、花生、干果，那個年頭還稀罕的開心果。編輯部所有的人員圍坐在烤火的鐵爐子旁邊，打開了大雜包，喝著茶水，嗑著瓜子，咀嚼著花生，擺談著和過年有關(guān)的話題，市場上有了啥新鮮貨，工人文化宮門口竟然有冰凍的海鮮賣，熱鬧得很！哪一篇稿子質(zhì)量高，獲得了好評，明年有望得獎！貴陽的治安又出了點小問題，還有馬路老是開挖，自來水招呼不打就停，老百姓意見大，葉主編你是全國人大代表，這些事要反映反映哩！不過話說回來，現(xiàn)在的貴州農(nóng)村，過年熱鬧起來了，鞭炮一背篼一背篼買回寨子……天南地北，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雞毛蒜皮，啥話題都說。兩個副主編，也便趁著這功夫，把今年的小結(jié)性話題說一下，明年的選題設(shè)想講一講，傾聽著小說組、詩歌理論編輯、散文編輯說一說編輯思路。氣氛其樂融融，一個編務(wù)室內(nèi)熱氣騰騰，歡聲笑語。連黨組書記從門口走過，都在事后表揚說，《山花》的氛圍好，一股團結(jié)向上的氣氛。

有一個多月時間，編輯部正對著的文聯(lián)招待所客房里，住進了一群侗家婦女，都是年紀輕輕的姑娘媳婦，她們穿的是一色的侗家婦女服飾，天天的上午和上午，她們都要亮開嗓門，唱一個多小時的侗族大歌。曾經(jīng)在苗寨侗村生活過的我，一聽見這歌聲從對面的樓里傳過來，就覺得是一種難得的享受！雖然她們唱的是啥，我一句也聽不懂，不過那無伴奏的歌聲，那來自大自然的音色，那動人的婉轉(zhuǎn)悅耳的旋律，一響起來，就讓我想起苗寨侗村薄霧繚繞的清晨，想起山間淙淙潺潺清澈見底的溪水，想起夕陽西斜時坐在鄉(xiāng)間溝渠邊就著流水沖洗沾滿泥巴的腳桿的畫面。我問隔壁辦公的音協(xié)領(lǐng)導，侗家婦女住在招待所里是在干什么？劇協(xié)的領(lǐng)導插話說，她們是要出國去演出，法國、法蘭西！

噢！在30幾年前的貴州文藝界，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原來她們是受到法國總統(tǒng)夫人的邀請，要赴歐洲作無伴奏演出。怪不得，住進文聯(lián)招待所，她們一邊作著出國之前的學習，一邊還每天不忘亮嗓哩！哦，我對侗族大歌的熟悉和欣賞習慣，就是在那一個多月時間里培養(yǎng)出來的。多少年之后，我作為宋慶齡基金會理事，參加對黔東南的文化扶貧，去往黔東南捐書、捐電腦和鄉(xiāng)村醫(yī)療器械，臨到告別，黔東南對接的領(lǐng)導問我，想送你一點紀念品留念，你看……我不客氣地向他們要了一盤侗族大歌的歌碟。在上?？臻e下來，只要一播侗族大歌，我的眼前就會掠過黔東南的山川景物，鄉(xiāng)間風光，想起我的《山花》歲月。

年年夏天，《山花》編輯部總要和省民委合作，在如詩如畫的花溪舉辦改稿學習班，把散居在全省各地的各民族中青年作家請來，一二個人住一間屋，由編輯邊輔導，邊根據(jù)稿子的實際情況，請作者住定下來修改。那年頭，幾乎所有的中青年作家，都來過《山花》的改稿班，聽課，改稿，更主要的是他們互相之間的交流、交談、交心。改稿班結(jié)束，編輯部或多或少會收獲一些有質(zhì)量的稿子，發(fā)現(xiàn)有潛質(zhì)的作家苗子。后來，這些人中有不少成了九個地、州、市的創(chuàng)作骨干，有的當上了文聯(lián)、作協(xié)的干部。近幾年來，只要到了這些地、州、市，他們聽說我去了，也總會來看看我，送上他們的近作，問詢一下相互的情況，吃上一頓飯。一次一次去往花溪，我對花溪也有了一份別樣的感情。幾乎年年夏天，我總會在十里河灘上散散步，在花溪公園里回想一下和省內(nèi)外作家們的歡聚，步上“愛情之路”，看看今天這一條熱鬧多了的梧桐樹蔭路上，是不是還有情侶在喁喁談心。日夜長流的花溪水，流得是否歡暢。

我的《山花》歲月，像人生的所有階段一樣，不盡是歡樂和收獲，同樣也有煩惱，也有令人不悅的事情?！缎M》事件是困擾我最大的一件事。文聯(lián)墻上貼出的那一首打油詩，至今我仍背得上來。那一年去往凱里，時任黔東南作協(xié)主席的韋文揚，從我到達一直到離去，始終陪著我。人家問他，韋主席，你咋個天天來陪，他總是回答：恩人哪！我怎么不陪。可見這件事，至今他還記得。還有一位年輕編輯，和一位女作者惹起的“花邊新聞”，當時在貴州文壇成了轟動的事件，在聽取這一事件的整個過程中，不知耗去了我的多少時間。不過我自始至終抱的是“妥善處理、與人為善”的原則和態(tài)度。

作為一個小說家，我想，6年的《山花》歲月，有沒有可能寫出一部《編輯部春秋》來，是對我的一份問卷和考驗。

值此《山花》70周年慶，我借此機會，向我尊敬的胡維漢老領(lǐng)導，向70年來為《山花》奉獻了心血的新老《山花》人，向已然離去的李起超、文志強、何銳同志，表示一份崇敬之情。

愿《山花》開得愈加鮮艷爛漫。

作者簡介：

葉辛，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著名作家。曾擔任第六、第七屆全國人大代表和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山花》主編。長篇小說代表作《蹉跎歲月》《孽債》被改編為電視連續(xù)劇在全國熱播。短篇小說《塌方》獲國際青年優(yōu)秀作品一等獎;長篇小說《孽債》獲全國優(yōu)秀長篇小說獎;擔任編劇的電視連續(xù)劇《蹉跎歲月》《家教》《孽債》榮獲全國優(yōu)秀電視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