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華 張文濤
2017年5月17日22時30分,隨著新一班航班的到來,原本空寂清冷的甘肅省蘭州市中川國際機場瞬間熱鬧起來,近百位旅客攜帶著各自的行李,順著機場出口逐次離開。
22時35分,嫌疑人朱東和張強出現在警察的視野里。一切看似都和往常一樣,卻又不一樣。朱東穿著黑色的夾克上衣,背一個黑色的雙肩背包。張強穿著綠色的上衣,戴著口罩,也背一個黑色的雙肩背包。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過閘口,準備順著出口離開。4名警察走上前,分別攔截住朱東和張強。
面對突然出現的警察,朱東和張強之前刻意裝出來的那份輕松和鎮(zhèn)靜頃刻間土崩瓦解。很快,警察就發(fā)現了他們的破綻。盡管兩人都背著雙肩背包,實際上攜帶的行李卻很少,對到蘭州后的去處和具體目的、實際聯(lián)系人等信息也回答得遮遮掩掩。朱東承認認識張強,張強卻否認認識朱東。警察隨即將朱東和張強帶到中川國際機場毒品查緝站進一步盤問。
在例行毒品檢測時,警察未在張強身上發(fā)現任何毒品,其本人也不曾吸食毒品。同樣,朱東也沒有吸毒跡象,但當警察給朱東做X光照射時,卻發(fā)現其體內有大量的圓柱形狀的成像,依照以往多次檢測經驗,警察判斷這些東西或許就是毒品海洛因。而此時,仍然心存僥幸的朱東拒不承認自己吞毒,拒絕配合警方工作。警察一番政策攻心,在得知如果不及時排出體內的毒品自己有可能毒發(fā)身亡,就算不排出來毒品,警方也有其他證據確認其罪行之后,朱東最終自愿接受醫(yī)生幫助,分5次排泄出了60顆共計295.52克海洛因。面對物證、人證,朱東對自己以體內隱藏方式運輸毒品的事實供認不諱。
經警方查明,朱東是河南南陽人,原本在南京一家企業(yè)打工,因為賭博欠下巨額債務,頻頻被債主追債。為了償還債務,他在手機上加了一些QQ群找兼職。他在網絡上認識了一個叫“豹哥”的人。在“豹哥”的拉攏利誘之下,偷渡出國,去往緬甸充當往國內攜毒的“騾子”(運毒的人)。朱東先是于2017年5月13日乘坐高鐵到達昆明,之后又按照“豹哥”手下馬仔的指示,于當晚8時乘坐大巴到達云南瑞麗,再轉乘出租車到達云南德宏自治州隴川縣醫(yī)院門口,和一個馬仔接頭。之后,朱東于當晚9時30分轉乘摩托車到達緬甸一個不知名的小鎮(zhèn)。在小鎮(zhèn)上,朱東第一次見到了本案的另外一個嫌疑人,也就是負責押運朱東人體攜毒的張強。
和朱東順利接頭之后,張強給朱東安排好住處,二人暫住酒店等待指令。2017年5月15日凌晨4點,在醫(yī)院門口接應朱東的馬仔再次出現,他給張強送來兩包毒品海洛因,大概130多顆。張強分給朱東60顆,讓他吞到肚子里。
由于是第一次吞食毒品,朱東非常不適應,強行吞下毒品之后不久,他的身體出現了排異反應,肚子脹痛難忍,在賓館的衛(wèi)生間里,朱東提前排出了兩顆毒品??吹街鞏|提前排出毒品,張強逼迫朱東再次將這兩顆毒品吞到肚子里。
當天下午4時,“豹哥”派來的另外一個馬仔給朱東和房間隔壁另外一個吞毒的“騾子”每人500塊錢,然后由張強安排他倆乘坐面包車到達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首府芒市北客運站,準備輾轉回國。此時,朱東的身體再度不適,出現劇烈腹痛,難以出行。在請示老板“豹哥”之后,他要求朱東立刻回緬甸,但這時,朱東的身體狀況已不允許他再返回緬甸了。無奈之下,張強只得先帶另外一個“騾子”去昆明。當晚,腹痛難忍的朱東再次在芒市一酒店內提前排出55顆毒品海洛因。
5月16日凌晨8時,接到張強指令之后,朱東再次將自己先前排出來的55顆毒品洗干凈吞到肚子里。處理好毒品之后,朱東乘車前往昆明,于5月17日凌晨在某酒店和張強會合。
兩個人再次會合之后,張強給朱東和他自己訂了去往蘭州中川國際機場的航班。然后張強去商場給朱東和自己買了新衣服和雙肩背包,這些都是道具,為了顯得更像是旅客,干擾警察的視線。隨后兩個人在賓館休息了4個小時,22時30分,航班到達蘭州中川國際機場。
登機之前,張強反復交代朱東,一定要鎮(zhèn)靜、放松,特別是進出機場時,見到機場工作人員和執(zhí)勤警察時,一定不要表現出異常來,越自然越好。如果被抓獲,一定不要輕易交代,不能承認運毒的事,也不要承認兩個人互相認識。
朱東、張強機關算盡也沒有料到警察早就在機場出口等待他們多時了,踏上飛往蘭州中川國際機場的那一刻,他倆就已經踏上一條不歸之路。
事實上,早在抓捕朱東和張強之前,民航甘肅機場公安局緝毒警察就掌握了兩人利用人體攜毒來蘭州的情報。2017年5月17日當天晚上,民航甘肅機場公安局局長陳貴生親自坐鎮(zhèn)指揮,民航甘肅機場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張育升帶領抓捕小組警察,全程嚴密監(jiān)視目標對象,安排警力在中川國際機場布下天羅地網。
在朱東和張強落網的第3天,即2017年5月19日,機場公安局就成立“5·17”人體藏毒運輸毒品案專案組,對該案進行立案偵查。
表面看來,“5·17”案是一起很普通的案件,嫌疑人朱東、張強攜帶的毒品量也并不大,但專案警察注意到一個特別的細節(jié):這批毒品的純度非常高,在甘肅地區(qū)比較少見。案情分析會上,大家一致認為,這些毒品應該直接來源于毒源地,蘭州應該存在一條直通緬甸的販毒通道。
朱東交代,他在緬甸并沒有見到上線,也就是該販毒團伙的頭目“豹哥”,“豹哥”一直隱藏在暗處,只見到他的幾個馬仔。為了規(guī)避風險,逃避警方打擊,“豹哥”不會輕易現身。“豹哥”允諾朱東,每帶一次毒品給他3萬塊錢報酬。張強是負責押運的“鏢師”,朱東所有的行程都是張強安排的,所有的花費也都是張強墊付的。
據張強交代,之前自己并不認識朱東,一切都是按照“豹哥”吩咐做的。他也沒有見過“豹哥”,他只負責接人,押毒品和“騾子”,完成一單押送任務賺3000元錢,他跑過西安、上海、成都幾個地方。朱東這單買賣,“豹哥”說事成后給他5000元報酬。張強除了負責押送“騾子”,也負責在網絡上招募人選。他們選中的大多是類似朱東這樣文化水平較低、無正當職業(yè)、法律意識淡薄、經濟困難、社會關系比較單一、沒有吸毒前科的“邊緣人”。
警方決定加大審訊和偵查力度,借朱東和張強這條線索,順藤摸瓜,一舉摧毀這個販毒團伙。經警察前期的縝密偵查,一個在國內招募“騾子”偷渡出境,在境外吞服毒品再運輸入境的跨境販運毒品團伙浮出水面。警察偵查發(fā)現,該販毒團伙成員超過60人,每月從緬甸大量購進毒品海洛因,通過人體攜毒的形式,進行層層分銷,他們的活動蹤跡遍布了國內多個地區(qū),成都、重慶、西安等地的毒品有一部分就來源于該團伙。
張育升介紹,該販毒團伙分工明確,有人專門負責網上招募“騾子”,有人專門負責偷渡,還有人專門負責培訓如何吞毒。該團伙對運毒的“騾子”要求很高:不能有疾病,不能有前科,甚至不能有文身,盡一切可能避開警方的視線。為了籠絡更多人,他們給“騾子”的運毒報酬也很高,是其他同類販毒團伙的兩倍到三倍。他們整個攜毒過程操作非常嚴謹、慎重。毒販派出的馬仔先是將每一粒毒膠囊都用保鮮膜、安全套等包裹,然后當面監(jiān)視“騾子”吞入體內,留下他們的吞食視頻、個人身份信息之后,由專人押送他們乘坐飛機運送各地。到達目的地之后,“騾子”會在提前預訂的旅館中將毒膠囊排出體外交給來拿貨的人。如果有“騾子”中途想反悔,團伙成員還會用打罵的方式恐嚇或拍下吞毒視頻作為把柄。大多數“騾子”單次運送的毒品重量超過了200克。
鑒于案情重大,2018年4月16日,民航甘肅機場公安局向甘肅省禁毒總隊和公安部禁毒局提交《關于將“5·17”人體藏毒運輸毒品系列申報為省部督辦目標案件的請示》,當年5月6日經公安部禁毒局正式批準,此案被列為公安部毒品目標案件,案件代號“5·17人體藏毒運輸毒品系列案件”。隨后,民航甘肅機場公安局與深圳公安局機場分局、昆明公安機場分局等單位簽訂警務合作協(xié)議,與各地禁毒專家進行技戰(zhàn)法、模型戰(zhàn)法研討,并派駐4名警察前往深圳機場公安分局,進一步分析研判相關數據,用于對此案的進一步偵查。同時,民航甘肅機場公安局與貴陽市鐵路公安處聯(lián)合成立“路航毒品情報研判工作站”,并派遣警察前往貴陽公安處就毒情趨勢、情報研判分析方法等擴大交流,充分整合民航鐵路數據,全面封鎖運輸毒品人員從鐵路運輸的渠道。
由于該案件販毒團伙主要成員長期盤踞在境外,民航甘肅機場公安局主動請示甘肅省公安廳禁毒總隊,希望在公安部禁毒局的協(xié)調下和外省的公安部門聯(lián)合行動。
陳貴生說,民航甘肅機場公安局聯(lián)合云南、廣東、貴州、四川、河南等多省份的民航鐵路地方公安機關成功打擊運輸毒品人員63人,繳獲毒品海洛因35.267公斤,徹底摧毀了這個長期盤踞在境外的販毒團伙,這也是甘肅省公安機關2018年破獲的單案繳毒數量最多的一起毒品案件。
陳貴生向《方圓》記者介紹,從事販毒的毒販兇狠異常,往往都持有武器,被抓住之后輕易不會放棄抵抗,每一次抓捕行動,對專案組警察來說,都是生與死的考驗。
為了偵查案件,尋找嫌疑人和破案線索,警察們風餐露宿,千里奔波。為了懲治罪犯,他們頂著惡劣天氣,24小時不休息追捕嫌疑人。云南雨林地帶天氣無常,氣候潮濕,讓習慣西北環(huán)境的警察非常不適應。由于販毒團伙成員活動的區(qū)域地理位置偏僻,警察無法入住酒店賓館,為了辦案,不得不借住在邊民家里,甚至露宿山林,大家忍受著炎熱酷暑、蚊蟲叮咬,餓了啃口干糧,渴了喝口山泉。有一次為了抓幾個毒販,警察們長途奔襲近2000公里,為了不暴露,大家吃住在車上,到達目的地時,警察個個都是胡子拉碴、滿身臭味。令人感動的是,整個偵破過程中,所有警察沒有一人申請年休,孩子高考也無暇顧及,人均年加班500小時以上,先后有3位警察主動推遲婚期。
2019年1月21日上午,甘肅省公安廳召開新聞發(fā)布會,由省公安廳黨委委員、副廳長李明通報2018年全省公安機關打擊刑事犯罪工作情況,并發(fā)布2018年“全省公安十大精品案例”?!?·17”人體藏毒運輸毒品系列案件集有效應用情報分析、指揮決策、實戰(zhàn)行動三位一體的合成作戰(zhàn)模式,為各地公安機關打擊此類犯罪提供了有益借鑒,被評為“十大精品案件”。
2018年,甘肅省公安機關共破獲各類毒品案件1600余起,抓獲作案成員1900余人,累計繳獲毒品390余千克,強制隔離戒毒4100余人,禁毒工作卓有功效。
在警察行動抓捕涉毒團伙的同時,2018年1月26日,朱東和張強被甘肅省蘭州市檢察院提起公訟,3月9日蘭州市中級法院依法公開開庭審理。
蘭州市檢察院派代理檢察員宋瀟瀅出庭支持公訴,被告人朱東及其辯護人、被告人張強及其辯護人到庭參加訴訟。
據宋瀟瀅介紹,針對本案系從境外人體攜毒至蘭州、存在是否認定脅從犯與受他人指使等爭議點,承辦檢察官在庭前認真查閱案卷材料,多次召集合議庭成員研究案情,對事實認定、案件定性及量刑等問題進行深入的探討。結合認罪認罰從寬案件的特點,對庭審提綱進行多次修改,做到法庭調查、法庭辯論詳略得當、重點突出,力求在充分保障被告人及辯護人訴訟權利的同時,充分體現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旨在實現繁簡分流、節(jié)約司法資源的訴訟價值。
最終,法院經審理認為,朱東無視國法,采取體內藏毒的手段大量運輸毒品海洛因,張強明知朱東攜帶的是毒品還為其提供費用,安排協(xié)助朱東共同實施運輸毒品的犯罪行為,二被告人構成運輸毒品罪的共犯,在共同犯罪中,兩人的作用地位相當,故不予區(qū)分主從犯。鑒于朱東在偵查及開庭期間對其所犯事實均供認不諱,認罪態(tài)度較好,可從輕處罰,依照刑法第347條第2款第1項、第25條、第59條、第61條、第64條之規(guī)定,判處被告人朱東犯運輸毒品罪,處有期徒刑15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3萬元;被告人張強犯運輸毒品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3萬元。
接受采訪時,張育升告訴了《方圓》記者一些事關朱東的個人情況。朱東的個人遭遇也令人嘆息。他被捕后,強烈拒絕警察給親屬通知。每當警察問起朱東的家人,朱東都會流淚。他告訴警察,自己很小時,父母就離異了,是奶奶辛辛苦苦把自己撫養(yǎng)長大,奶奶一直教育他好好做人,為自己爭口氣。如今,自己走到這一步,愧對奶奶的撫養(yǎng)和教育。奶奶歲數已經大了,身體也不好,怕自己的這個事刺激老人家。
張育升說,這次朱東真算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體內攜毒的最大風險就是毒品容器破裂,這會導致毒品被胃腸道及身體其他器官迅速吸收而引起急性中毒,病患會有昏迷休克、血壓降低、呼吸衰竭等癥狀。毒品物質進入血液之后,在相當短的時間內人就會休克死亡。另外,將毒膠囊吞下以后,由于胃中長時間存留不能被消化的物體,胃酸將會加速分泌,提升了毒品包裝物的腐蝕速度,導致攜毒者中毒而死。朱東攜毒過程中,幾次出現劇烈的腹痛,并且兩次提前排出體內毒品,非常危險,真算他命大,如果不是警察及時查獲,他很可能會因為體內毒品破裂中毒而死。令人恐懼的是,在他兩次提前排出毒品后,張強都強迫他再次吞下毒品,毒販趨利之心狠毒,完全不顧他的生命安全?,F實中,曾經發(fā)生過攜毒者途中毒發(fā)身亡,押送的毒販分尸取毒的慘劇。
(文中涉案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