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使自己的心情愉快,我每天都要服我的“藥”——文學作品。在這方面,我與那些每天必須吃一調(diào)羹藥的病人并沒有什么不同。年幼時,當我聽說糖尿病患者每天都需要注射后,也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覺得他們令人作嘔。我甚至認為他們是半生半死的人,而我對文學的依賴也同樣使我 “半生半死”。特別是年輕時,我總感覺到別人認為我 “與真實世界隔絕”,因此注定 “半生半死”。也許更準確的表述是 “半人半鬼”。我有時甚至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已經(jīng)完全死亡了,正在試圖用文學給我的尸體注入生氣。文學對我而言就是良藥。正如別人用調(diào)羹服藥或注射一樣——如果你愿意——我每天服用的藥物必須符合一定的標準。首先,必須是好藥,好是指它的真實性與說服力。讀小說中的一段晦澀難懂的文字,進入那個世界中,并認為它是真實的——任何事也不會讓我更快樂,不會把我與生命更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如果某位作家已經(jīng)逝世,我會更喜歡他的 “藥”,因為那時沒有一絲一毫的嫉妒會損毀我的欽佩之情。年紀越大,我越肯定最好的書是由死去的作者寫出來的。如果他們還沒有亡故,那么感受他們的存在就像感受幽靈一樣。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在街上看到偉大的作家,把他們當作幽靈,只能在遠處感到驚奇,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的原因。只有很少的幾個人會走近這些 “幽靈”索要親筆簽名。有時我提醒自己,這些作家不久就會死去,而一旦他們死了,這些作為他們遺產(chǎn)的書就會在我們心里占據(jù)更高的地位。當然事情并不總是會這樣。
如果我每天服的藥——文學作品——是我自己寫的東西,情況就大大不同了。因為對那些與我分享煩惱的人來說,最好的療法和最大的快樂源泉就是每天寫出半頁好文章。30 年來,我平均每天花十個小時,獨自一個人坐在房間的書桌前。如果你只計算那些能夠發(fā)表的好作品,我平均每天寫的比半頁少得多。大多數(shù)我寫的東西都不能達到自己的那種“好”的標準。這是痛苦的兩個主要源泉。
但是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一個像我這樣依賴文學作品的人決不可能是那種膚淺的人——在自己已經(jīng)創(chuàng)作的書中的美妙之處尋找快樂,也不可能慶祝自己寫了多少本書以及這些書帶來的成就。文學不會容忍這樣的作家來假裝拯救世界; 相反,他有機會去拯救現(xiàn)實。所有的日子都很艱難。如果你什么也不寫,日子會變得艱難。如果你什么也寫不出來,日子也會變得艱難。我們的目的就是去尋找可以度過這些日子的足夠多的希望,如果你讀的書或這一頁文字是好的,就可以從中去尋找愉悅和樂趣。要是可以快樂一整天,就更好了。
——摘自 [土耳其] 奧爾罕·帕慕克著:《隱含的作者》,鄧中良、繆輝霞譯,《名作欣賞》 2011年第13 期
大多數(shù)女性已經(jīng)接受了這樣一種觀念,即美麗是對她們性別的理想化恭維,但這卻在某種程度上使女性相比實際的自我——或者說正常成長的自我——感到自慚形穢。因為對美麗理想的追求是以自我壓抑的形式來實現(xiàn)的。女性總被教導說要把身體的各部分拆分開來看待,要對它們一一地分別予以衡量。胸部、腳部、臀部、腰身、頸部、眼睛、鼻子、膚色、頭發(fā)等等——每一樣都要挨個兒地被仔細查看,而這細查莫不叫人或焦急,或苦惱,或是常常地近乎絕望。即使有些部分過了關,總還是另有一些不合標準。不達完美,便不叫美麗。
而在男性那里,好相貌是一種整體的感覺,是匆匆一瞥留下的印象。這不必通過對身體各部位進行分別衡量來確認; 也沒有人鼓勵男性將自己的外表一點一點拆分開來考察。至于外表完美,人們覺得那是無關緊要的——幾乎可以說是缺乏男人味兒的。實際上,一個男人如果在外表上有一點點瑕疵或疤痕,反而會讓人覺得更合心意。
科克托曾說:“美麗的特權是無限的?!钡拇_,美麗是一種力量。它也理應是一種力量。但可悲的是,它是世人鼓勵大多數(shù)女性去追求的唯一一種力量。而這種力量總是與男性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不是一種行動力,而是一種吸引力。這種力量有等同于無。因為在未經(jīng)社會許可的情況下,這種力量由不得個人來自由選擇——至少由不得女性自由選擇——或放棄。
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對于一個女性來說,可絕不僅僅是一種愉悅。這還是一種責任。這是她的工作。如果一個女人做了真正意義上的工作——哪怕她攀升到了政界、法律界、醫(yī)學界、商界等領域的領導地位——她還是總得被迫承認自己在努力保持著女性的吸引力??墒侵灰€繼續(xù)是 “美麗性別”中的一員,人們就會質(zhì)疑她是否有能力做到處事客觀、專業(yè)、權威并經(jīng)過深思熟慮。如果做得到,她們備受責難; 如果做不到,她們更無立足之地。
——摘自 [美] 蘇珊·桑塔格著:《女性美:壓迫之咒還是力量之源?》,Sherry Zhang 譯,《新東方英語 (大學版)》 2009年第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