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 總有一種柔軟的力量

朱曉鑫

身處孩子之中， 教育生命如一線鎮(zhèn)定而純潔的光， 使我愉悅而滿足。 愛讀書的我和愛上讀書的孩子們在一起， 他們給我幸福、 快樂和信心， 而書籍讓我們有溫度、 懂情趣、 會思考。 竇桂梅老師說， 老師讀書太少， 心就會有點硬。 而閱讀中柔軟的力量會剝啄生活的堅硬，讓人生從容美好。 這樣的柔軟， 總會遍布我和孩子們相處時光的角角落落。

來吧， 多夸夸自己

牛牛邊做題邊玩， 左手捻著一張紙， 讓他拿給我看， 他有些不情愿。 這反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巴掌大的紙， 皺巴巴的， 字寫得密密麻麻： “我， 牛牛哥， 是個如同風(fēng)一樣的美少年， 深入骨髓的神秘感和浪跡天涯的憂郁是我的氣質(zhì)， 忠厚老實又不失優(yōu)雅貴氣， 誠摯善良又不失風(fēng)趣幽默。 我擁有敏銳的觀察力， 驚人的判斷力， 心胸寬廣而為人大方……”

他極盡詞語堆砌之能事， 把自己夸得天花亂墜， 有的地方表達不恰切甚至不通順。 他說這是寫給自己看的， 每天都會看幾次； 有時題目做不出來， 還要再看一次。 他有些羞赧地低下頭。

其實這倒是一個激勵自己的好方法， 多夸夸自己， 激起自己的信心和斗志， 哪怕有些夸大， 但也是好的， 相信以后通過努力能使自己更完美。

忍不住把他寫的紙片拍了下來， 他想阻止， 擔(dān)心我會發(fā)給家長。 我知道， 他只想偷偷夸夸自己， “孤芳自賞”， 怕受到他人的不理解與嘲諷。 我告訴他， 我以人格擔(dān)保， 不會告訴他媽媽， 只會找個恰當?shù)臅r機建議他家長多肯定他； 我還告訴他， 我要把這留在相冊里作紀念， 因為看到一個陽光向善又向上的少年， 我很喜歡。

也因他而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 讓孩子們也來夸夸自己， 夸夸他人。曾有段時間 “夸夸群” “彩虹屁”走紅網(wǎng)絡(luò)， 群里 “小哥哥、 小姐姐， 你好帥、 你很可愛” 的字樣刷滿屏幕， 大家夸起人來毫不吝嗇。也不乏浪漫的， 比如 “你眼角的笑意是貝加爾湖水被風(fēng)吹起的漣漪”或者 “看見你， 我覺得再沒有什么是不美的； 因為你用你的美， 點綴了所有的一切” ……有人認為這是“塑料興奮劑”， 但也有不少人表示喜歡， 很享受被夸完的快樂與興奮。

“你想被人夸嗎？ 你想體驗飛上天與太陽肩并肩的感受嗎？” 我把這兩句話出示在白板上， 讓孩子們用一些詞語或一段話來夸贊自己或其他同學(xué)。 一開始， 孩子們的表達并不是很暢快， 有的甚至害羞地不肯說， 哪怕再引導(dǎo)激勵， 也不愿吭聲。 可能是第一次在同學(xué)們面前夸自己， 有些放不開， 這也與孩子性格有關(guān)， 所以我并不強求。 我告訴孩子們， 古人就很會夸自己?！盎视[揆余初度兮， 肇錫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 字余曰靈均?！?屈原覺得自己名字好聽， 有內(nèi)涵， 并且認為自己有很多內(nèi)在的美德以及外在的才能。 蘇軾也會自夸， 比如夸自己豁達： “不用思量今古， 俯仰昔人非。 誰似東坡老， 白首忘機?！?他淡看今古， 超然曠達， 甚至以此自許， 認為世上沒有幾人能像他那樣 “白首忘機”。 孩子們最愛聽我講蘇軾， 被貶黃州卻能寫出曠古的 《赤壁賦》， 又能做出后來“流香百世” 的東坡肉， 被貶嶺南還能寫出 “日啖荔枝三百顆”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

有喜歡的詩人做表率， 又有我的鼓勵做支撐。 慢慢地， 有膽大的同學(xué)站起來表達， 氣氛活躍起來了。 我發(fā)現(xiàn)有的孩子評價很到位，能夠觀察到別人的優(yōu)點并加以肯定，如： 愛勞動、 脾氣好、 學(xué)習(xí)勤奮；有的能細膩地發(fā)現(xiàn)別人的不同之處， 如愛笑、 安靜、 羞澀； 一個女孩兒很真實地說自己有些善良……孩子們眼睛都亮晶晶的， 噙著笑。他們站起來， 眼睛看著對方， 真誠地夸贊。 我想， 他們也會在內(nèi)心尋找自己的優(yōu)點， 默默為自己鼓勁，沖自己微笑。 從此以后， 我便經(jīng)常找時機， 讓他們夸夸自己與同學(xué)。每當這時， 教室里的笑聲格外脆亮，孩子們個個小臉揚起， 神清氣爽。

學(xué)會自我欣賞， 是為自己播撒陽光的美好行為。 這種自我美化也是一種積極心理適應(yīng)， 避免自尊心的受損與消極情緒的產(chǎn)生， 使自己更有動力。 作為教師， 面對生機勃勃的學(xué)生， 要謹記教育的目的就是要激發(fā)和引導(dǎo)他們自我發(fā)展。

好吧， 就讓孩子們先學(xué)會多夸夸自己， 夸夸他人。

噓， 你的小秘密不要告訴我

總有孩子想私下里說話， 在你離開一陣時， 他們就會嘁嘁喳喳起來， 不知怎會有那么多說不完的話， 有那么多不想與眾人分享的悄悄話。 先是小聲的， 像蠶啃食桑葉般， 若不制止， 那么就如同風(fēng)從湖這邊拂到那邊， 小小漣漪便漾起波浪， 水聲嘩嘩了。

待你出現(xiàn)， 有的能一下收住，再恢復(fù)認真思考模樣； 有的嘴里似乎還含著來不及咽下的話， 只好扯著嘴角； 有的來不及擺回正襟危坐的原樣， 身子依然扭著……這時，我不會去問他們在說什么， 也不會大聲呵斥； 待我輕笑一聲， 他們又會坐正身子， 視線放平， 肩膀也放松下來。

總不能以一個模板來刻印他們， 允許他們有一些小小自由， 也呵護他們屬于自己的秘密。

學(xué)校里， 有位老師引導(dǎo)孩子公開自己的秘密， 也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不少“內(nèi)幕”： 班上有用手機查題目答案的， 有偷偷玩電腦游戲的， 有用微信聊天的……有的孩子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她還饒有興致地在辦公室里描述著， 模仿著孩子邊哭邊說的樣子， 但我卻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我知道， 這些孩子還算是樸實的， 但恐怕也有避重就輕之嫌，他們知道老師希望他們說什么， 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說出一些， 可能會被其他同學(xué) “檢舉揭發(fā)”。 其實，被拿出來在班上 “曝光” 的內(nèi)容已經(jīng)不是秘密了。 而且這樣一來，“秘密” 一詞似乎就與 “偷偷犯錯”“不可告人” “小罪惡” 相關(guān)聯(lián)了。于是， 孩子們不敢再有秘密； 如果有， 也會擔(dān)心被人告訴老師。

我不會讓孩子吐露自己的秘密， 尤其是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 畢竟他們已經(jīng)是六年級的大孩子了。 而是建議他們學(xué)會寫日記， 并堅持寫日記， 學(xué)著與自己對話。 其實， 秘密也與 “甜蜜” “小歡喜” “期待” “屬于自己的憂傷” 相關(guān)， 在內(nèi)心保存一些自己的小秘密有何不可呢？ 不如讓孩子享受擁有小秘密的快樂吧！

曾經(jīng)讀到一篇文章， 叫 《成長中最大的敵人， 是羞恥感》， 恰好能夠解讀我對此事的感受。 文中寫道： “我們行走于人群中， 一半叫謹慎， 一半叫瑟縮。 我們已經(jīng)不需要任何人來給我們施加 ‘羞恥感’了， 那早就內(nèi)化于心的一個聲音，反復(fù)在說： 你這樣很傻的， 你還沒準備好， 你會出丑的。 在迎向別人的目光之前， 我們已經(jīng)把自己審判了千萬遍?！?我把文章打印了貼在案頭， 予以警醒。

有時會聽到對學(xué)生的批評： 這樣你覺得丑不丑的？ 你有沒有羞恥心？ 臉皮怎么這么厚的？ 認真想來， 這些話絕不能隨便說。 在孩子成長的路途上， 我們做老師的， 不能強化孩子們的羞恥感， 不能讓“羞恥感” 成為孩子成長中分量很重的一個詞。

據(jù)說， 有位文化專家經(jīng)常被家長們邀請給孩子題字， 希望他寫一些關(guān)于成功的激勵話語， 而他總是題 “止于至善”。 我覺得我們老師也要把這句話題給自己。 教育需要止于至善的大真、 大愛、 大誠、 大智， 需要從心底里尊重每一位孩子， 應(yīng)有所為有所不為。

能解的 “羅生門”

上課鈴剛響， 昆昆拿著斷了的眼鏡腿跑過來。 他向我匯報， 有一群人在教室里擠著， 眼鏡不知被誰擠掉了……我在腦海里立馬抓住“一群人” 這個詞， 有些惱火： 下課才一會兒就一群人擠到一塊兒，鬧嚷嚷的， 還惹出事來了。

我馬上走進教室， 問剛剛是誰擠在一塊兒玩， 把昆昆的眼鏡擠掉的。 沒有人主動站起來。 六年級的孩子已經(jīng)不會再打小報告了， 而且還會形成 “攻守同盟”。 面對一片沉默， 我和孩子們再次聊起了堂吉訶德， 前段時間班級的整本書閱讀， 就選了塞萬提斯的這部長篇。堂吉訶德始終堅信正義， 認為 “真誠還沒和刁惡攙雜在一起， 公正還有它自己的領(lǐng)域”。 這段時間在讀畢飛宇的 《蘇北少年 “堂吉訶德”》， 那些蘇北少年純真樸實， 一個個故事令我們難忘。 而我們的孩子此時面對事情卻不敢擔(dān)當， 我長嘆了口氣， 向他們?nèi)鐚嵄磉_了自己的失望。

終于， 最后排的兩位女生站起來， 指出是徐徐、 楠楠等四位男同學(xué)。 冰封的湖面終于開始有了一絲裂痕。

楠楠為自己辯解， 說他只是在后面， 但沒有參與， 且有同學(xué)為他證明。 但我仍然抓住 “一群人” 不放， 追問還有誰參與了。 但沒有人再站起來， 他們都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我一直教導(dǎo)大家要正直， 學(xué)會擔(dān)當， 不希望教出內(nèi)心怯懦、 推卸責(zé)任的學(xué)生。 “既然現(xiàn)在是三個人， 那么修眼鏡的錢就由他們平攤?！?我宣布完就準備上課。 這時聽到教室左后方角落， 陸陸與楠楠在小聲嘀咕。 我讓陸陸站起說， 他說徐徐并沒有參與哄擠， 只是站在教室最后面。 我肯定了他的 “仗義執(zhí)言”。 徐徐也站起來補充說， 他是和其他同學(xué)一起擠著玩的， 但他在最后一個， 沒碰到昆昆的眼鏡。我也肯定了他， 當有人為他證明的時候， 并沒有立馬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的， 也很誠實。

昆昆說， 他自己也參與了玩鬧， 不知被誰一推， 手一抬碰上了眼鏡， 就掉了下去。 銘銘也發(fā)話了： “我是往后倒的， 可能就碰上他了吧?！?就這樣， 事情有了新的發(fā)展， 誰都沒有推卸自己的責(zé)任，也都愿意賠償。

我和同學(xué)們就此事總結(jié)： 事情的結(jié)局并非皆大歡喜， 而是應(yīng)該引發(fā)深思。 首先在教室里玩耍要注意安全， 危險游戲不能玩； 其次， 當遇到事情的時候， 不躲避， 不隱瞞， 要坦誠面對， 敢做敢當。

沒想到， 事情還有了新的發(fā)展。 下課后， 嬌嬌悄悄跑到我這兒， 告訴我是施施大喊一聲后推了徐徐， 徐徐才往后倒的。 而施施說， 她當時在寫作業(yè)， 徐徐玩耍時推了她桌子， 她忍無可忍才去推的。 徐徐承認了， 又說她推得并不重， 只是自己無意中往后倒， 碰到了昆昆……

我開玩笑說： “原來是因為施同學(xué)不夠溫柔， 推人的力氣又過大。” 大家笑了。 我又說： “徐徐下次不要總招惹別人， 大家也不要在教室里哄擠著玩。 都注意安全，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大家點點頭， 這件事就暫告一段落。昆昆的新眼鏡已經(jīng)配好了， 沒要徐徐的賠償。

本可能會是羅生門的事件， 終于由于同學(xué)們沒有各自逃避責(zé)任而得以解決。 在成長的過程中， 孩子們可能會丟失一些珍貴的東西， 但書籍會幫助他們一一撿拾回來。

臺灣學(xué)者齊邦媛在 《巨流河》里回憶深植生命的書緣， 并稱之為終身之福。 閱讀就是不斷去遇見，總有一天， 我們會在不經(jīng)意的時間， 不經(jīng)意的地點， 會因閱讀而讓自己的生命有種種改變。 我要讓書香縈繞我和孩子們， 讓咀嚼下去的文字匯入他們的精神血脈， 幫助其成長為直立的大寫的人， 讓他們的童年變得豐滿， 并擁有柔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