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的慈善救助思想與實踐
——兼論“裸捐”

王文濤

中國傳統(tǒng)的慈善互助思想由來已久。《周禮·地官·大司徒》記有周朝國都和近郊的基層社會組織設置情況，“令五家為比，使之相保。五比為閭，使之相受。四閭為族，使之相葬。五族為黨，使之相救。五黨為州，使之相赒（周濟，救濟）”。鄭注云：“此所以勸民者也?！本褪钦f上述的救助事項雖然是由官府頒布命令，并派官吏協(xié)助實行，實際上都是勸導民眾互相幫助，即所謂“相保”“相受”“相葬”“相救”“相赒”。漢代學者的注釋反映了漢代慈善救助的思想?！俄n詩外傳》說：“古者八家而井田?！思蚁啾?，出入更守，疾病相憂，患難相救，有無相貸，飲食相召，嫁娶相謀，漁獵分得?！睗h代思想家韓嬰追述先秦時期基于“八家相保”的互助情況，贊賞和肯定之情溢于言表，認為這樣做可以收到良好的效果，由于君王“仁恩施行”，所以，“其民和親而相好”。春秋以前，諸侯國國君經(jīng)常號召家長收族（以上下尊卑、親疏遠近之序團結族人）、恤族，而《周禮》強調要教育民眾自相撫恤，對不能相恤者，甚至主張要處以刑罰，反映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家族逐漸解體、個體家庭普遍化的事實?！睹献印る墓稀分刑岢骸班l(xiāng)里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比裟苋绱?，“則百姓親睦”。孟子的這種互助思想已經(jīng)打破血緣關系的范疇，居住在同一鄉(xiāng)里的人群，即使沒有血緣關系，也應友愛互助。降至戰(zhàn)國，隨著國家救濟和收族制度的衰落，以里社為單位的民間互助自救逐漸占據(jù)主導地位。至漢代，在國家的倡導下，宗族、鄰里慈善救恤的思想和實踐都有了很大發(fā)展。

一、西漢的慈善救助

西漢的民間慈善互助在武帝以前有一些記載。例如，韓信為布衣時，“常從人寄食飲”，漂母見韓信饑餓，給他飯吃，一連數(shù)十日。韓信大喜，對漂母說：“吾必有以重報母。”漂母大怒道：“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①《史記》卷九二《淮陰侯列傳》，中華書局，1959年，第2609頁。漂母的話著實讓人感動，她用為人辛勤洗衣所得助人，卻施恩不望報。歷代學者多有詩文贊頌漂母的義舉，歷朝官府也紛紛建祠樹碑以示褒揚。成語“一飯之恩”即是對此事的概括。劉邦做亭長時，到咸陽服役，同事和朋友出錢資助，“吏皆送奉錢三，（蕭）何獨以五”②《史記》卷五三《蕭相國世家》，第2013頁。。魯國（治今山東曲阜）人朱家，是秦漢之際的俠士。他藏匿和救活的豪杰“以百數(shù)，其余庸人不可勝言”，卻始終“不伐其能”，有德于人，而不自美?！爸T所嘗施，唯恐見之。振人不贍，先從貧賤始。以致家無余財，自己的生活很節(jié)儉，“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過軥牛。專趨人之急，甚于己私”③《漢書》卷九二《游俠列傳·朱家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3699頁。。此時以乘牛車為賤，而朱家所乘是挽軥之小牛，言其因助人而貧薄。

漢武帝以前民間慈善救助行為記載少的原因主要有兩點：第一，經(jīng)歷秦朝統(tǒng)一、反秦起義和楚漢相爭等長期戰(zhàn)爭致使民生困頓、經(jīng)濟凋敝，秦漢兩朝又遷徙豪富于關中，經(jīng)此種種打擊與限制，戰(zhàn)國以來的大家族已所存無幾。漢初承秦之敝，“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④《史記》卷三〇《平準書》，第1417頁。。社會貧困，富人不多，一般平民自顧尚且不暇，遑論以財物救助他人。第二，經(jīng)過幾十年的休養(yǎng)生息，社會經(jīng)濟恢復發(fā)展起來，“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⑤《史記》卷三〇《平準書》，第1420頁。。國家富裕了，但是，此時漢代的治民、安民、養(yǎng)民的政治理念將救助貧困視為統(tǒng)治集團應盡的責任，在觀念和輿論上既不提倡、也不鼓勵民間慈善救助。如漢文帝前元元年（前179年）三月“振貸詔”說：“吾百姓鰥寡孤獨窮困之人，或阽于死亡，而莫之省憂，為民父母將何如？其議所以振貸之?！雹蕖稘h書》卷四《文帝紀》，第113頁。皇帝將自己視為“民”的父母，“子民”有難，父母理當救助，而不假手于吏民。災異發(fā)生，帝王首先檢討自己，主動承擔責任，采取減免租稅、開倉濟民、收恤孤獨、節(jié)儉備災、督勸農桑等救助措施。

漢武帝為解除匈奴的威脅，發(fā)動了多次對匈奴的戰(zhàn)爭；又開疆拓土，用兵四夷，耗盡了文景時期積聚的財富，財政困難。《史記·平準書》記載：“是時漢方數(shù)使將擊匈奴，卜式上書，愿輸家之半縣官（朝廷）助邊”。武帝派使者去詢問卜式，為什么這么做，有什么目的？

“欲官乎？”式曰：“臣少牧，不習仕宦，不愿也?！笔箚栐唬骸凹邑M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與人無分爭。式邑人貧者貸之，不善者教順之，所居人皆從式，式何故見冤于人。無所欲言也?！笔拐咴唬骸捌埲绱耍雍斡?？”式曰：“天子誅匈奴，愚以為賢者宜死節(jié)于邊，有財者宜輸委（捐獻財物），如此而匈奴可滅也?！?/p>

武帝聽了卜式的答復，疑惑不解，不相信天下有思想境界如此之高的普通百姓。不想做官，不求出名，也不要朝廷幫助申訴冤情，只是認為抗擊匈奴“匹夫有責”，就主動請求拿出一半家產(chǎn)資助邊防，擊敗匈奴，保衛(wèi)國家。武帝征求丞相公孫弘的看法。公孫弘為人多疑而妒忌，“外寬內深”①《資治通鑒》卷十九，漢紀十一，古籍出版社，1956年，第615頁。，也不理解卜式的義舉，認為卜式之言不符合人情，有刻意獲取民心的作秀嫌疑，彰顯自己的道德高尚來獲取民心，一定另有他圖。武帝因此沒有批準卜式的請求。天子愛天下，帝王愛其民，是先秦以來的禮法觀念和執(zhí)政信條?！俄n非子·外儲說右上》記載：季孫做魯國的相，子路為郈令。魯國征發(fā)民眾開挖長溝，子路認為仁義是“與天下共其所有，而同其利。”“以其私秩（個人的俸祿）粟為漿飯，要作溝者于五父之衢而餐之”。不料子路的善舉卻遭到孔子的批評和季孫的抗議，責備他擅愛國君之民，“以人臣之資，假人主之術”。恤民、愛民是“人主之術”，人臣不能擅用。所以，武帝時代的君臣恪守這一理念并不奇怪。

元狩二年（前121年），為安置歸降的匈奴渾邪王，朝廷開支巨大，府庫空虛，適逢貧民大量流徙，國家財政困難，無法滿足需求。卜式又捐出二十萬錢給河南郡太守，賑濟流徙的貧民。河南郡太守上報富人救助貧民的名單，武帝還記得卜式要求捐獻一半家財資助邊防的往事，賜給卜式“外繇四百人”，即在免除自家徭役之外還可以免除四百人的徭役?！巴怍怼保甘叺尼嬉?。一人出三百錢，謂之過更，就是賜給卜式十二萬錢。卜式把這些賞賜又都獻給了朝廷。武帝終于感受到卜式力行慈善的誠意，不再擔心他的行為“不可以為化而亂法”，任命他為中郎，賜爵左庶長，田十頃，布告天下。武帝此舉的目的是為百姓樹立榜樣，教化鼓勵天下人捐獻錢財做慈善，幫助國家解決財政困難。

一介布衣卜式，致富不忘義，主動為國分憂，舒解民困，尤其令人敬佩的是他不為猜忌和誤解所動，堅持自己的慈善人生。卜式所捐獻錢物與其家產(chǎn)的比例在漢代并非最高，數(shù)量也不是最多，但是，司馬遷對他的善舉卻做了十分罕見的詳細記載，《漢書·卜式傳》也幾乎全文照錄。卜式的慈善事跡之所以如此受重視，主要是因為此時國家財政匱乏，而富豪皆爭相隱匿錢財，只有卜式“尤欲輸之助費”“數(shù)求入財以助縣官”②《漢書》卷二四下《食貨志下》，第1167頁。。

是接受百姓捐獻以緩解國家財政困難，還是為防范“擅愛國君之民”而拒絕民間捐助，經(jīng)過權衡，武帝選擇了前者。元狩三年秋，詔令“舉吏民能假貸貧民者以名聞”③《漢書》卷六《武帝紀》，第177頁。。這是漢代政府鼓勵、褒揚吏民向貧民借貸、助民脫困的第一道詔令。面對突然變化的政策，即使有朝廷表彰卜式的事例，人們仍不免顧慮重重，響應者寥寥。社會風氣和輿論的轉變不可能一蹴而就，把金錢借給貧民，難免擔心放債難收，仍然需要國家繼續(xù)提倡引導。元鳳元年（前80年）三月，昭帝首次下詔獎賞涿郡韓福等五人為“郡國所選有行義者”，每人賜帛五十匹。勉勵他們“務修孝弟以教鄉(xiāng)里。令郡縣常以正月賜羊酒”①《漢書》卷七《昭帝紀》，第225頁。。顯然，昭帝的慈善政策比其父前進了一步。宣帝為推動“躬行仁義”，索性將“行義”作為察舉選人的科目。地節(jié)三年（前71年），“令郡國舉孝弟、有行義聞于鄉(xiāng)里者各一人”②《漢書》卷八《宣帝紀》，第250頁。?！坝行辛x”可以被舉薦做官，是對行善好施的肯定和鼓勵，當然令人動心，有吸引力。這里有必要引述“行義”的含義。一，指人的品行、道義?！盾髯印ざY論》說：“禮者，斷長續(xù)短，損有余，益不足，達愛敬之文，而滋成行義之美者也?！薄稘h書·辛慶忌傳》：“慶忌行義修正，柔毅敦厚?！倍?，躬行仁義?！稘h書·天文志》云：漢王“與秦民約法三章，民亡不歸心者，可謂能行義矣”?！逗鬂h書·魯恭傳》：“今邊境無事，宜當修仁行義，尚于無為，令家給人足，安業(yè)樂產(chǎn)?！比行辛x的人?！稘h書·龔舍傳》：“使者與郡太守、縣長吏、三老官屬、行義諸生千人以上入勝里致詔”。顏師古注曰：“行義，謂鄉(xiāng)邑有行義之人也?！?/p>

自宣帝地節(jié)三年詔后，賞賜和舉薦“有行義”之事屢見于史冊，直至王莽的新朝仍力行未輟?！稘h書·宣帝紀》記載：神爵四年（前58年）四月，宣帝賞賜“潁川吏民有行義者爵，人二級，力田一級”。同書《元帝紀》：永光元年二月，“詔丞相、御史舉質樸、敦厚、遜讓、有行者，光祿歲以此科第郎、從官”。又《成帝紀》鴻嘉二年（前19年）三月詔曰：“其舉敦厚有行義能直言者，冀聞切言嘉謀，匡朕之不逮。”關東地區(qū)“歲比不登”，梁國、平原郡連年遭受水災。永始二年（前15年）二月，成帝下詔獎勵幫助政府救災的吏民。對于主動收養(yǎng)受災貧民和捐獻谷物協(xié)助地方政府救濟饑荒的人，官府賞賜與其花費相等的錢物。捐款百萬錢以上者，授予爵位、低級官吏和免除租賦等獎勵。這是漢代政府與民間慈善救助互動的詔令，成帝的獎賞比武帝僅“以名聞”實惠，收到良好效果。永始三年春正月，成帝又下詔：“存問耆老，民所疾苦。其與部刺史舉惇樸、遜讓、有行義者各一人?！薄稘h書·何武傳》有“光祿勛舉四行”之語?？磥?，舉薦“四行”包括“有行義”者。同書《王莽傳中》：天鳳三年（16年）七月，“復令公卿大夫諸侯二千石舉四行各一人”。十月，令“所舉四行從朱鳥門入而對策”?！逗鬂h書·吳佑傳》：“佑以光祿四行遷膠東侯相。”李賢注引應劭《漢官儀》：“四行：敦厚、質樸、遜讓、節(jié)儉也?！?/p>

受先秦以來宗族互助和政府倡導躬行仁義的影響，西漢宗族大姓不僅在饑荒之年賑濟貧窮的宗族、鄰里，平時也與同宗共財，散財同宗、鄉(xiāng)黨、故舊。例如，司馬遷的外孫楊惲，繼承家產(chǎn)五百萬，“及身封侯，皆以分宗族”。楊惲的后母無子，財產(chǎn)也有數(shù)百萬，她死后財產(chǎn)盡歸楊惲，楊惲又全部分給了后母的兄弟。“再受貲千余萬，皆以分施。其輕財好義如此”③《漢書》卷六六《楊敞傳附子惲傳》，第2890頁。。宣帝時，舒縣人朱邑，“存問耆老孤寡”，“身為列卿，居處儉節(jié)，祿賜以共九族鄉(xiāng)黨，家亡余財”④《漢書》卷八九《循吏列傳·朱邑傳》，第3636頁。。出使匈奴二十年不降的蘇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余財”⑤《漢書》卷五四《蘇建傳附子武傳》，第2468頁。。漢元帝的妹夫張臨，“且死，分施宗族故舊，薄葬不起墳”①《漢書》卷五九《張湯傳附孫延壽傳》，第2654頁。。西漢后期，太原人郇越“散其先人貲千余萬，以分施九族州里，志節(jié)尤高”②《漢書》卷七二《鮑宣傳附唐林傳》，第3095頁。。

二、東漢慈善救恤的發(fā)展

與西漢布衣將相之局不同，東漢是豪強地主集團建立的政權。光武帝劉秀崇尚儒學，開國將領多受其熏陶，接受了儒家仁政愛民的思想。東漢豪強大族勢力強大，散財救恤宗親鄰里的觀念十分盛行，相關事例的記載也大大超過西漢。下面分三點論述。

1.樂善好施，為助人濟困扶貧而傾其所有。馬援認為：“凡殖貨財產(chǎn)，貴其能施賑也，否則守錢虜耳?！蔽鳚h末年，他已有牛馬羊數(shù)千頭，谷數(shù)萬斛，“乃盡散以班昆弟故舊，身衣羊裘皮绔”③《后漢書》卷二四《馬援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828頁。。東漢初，馬援又將光武帝賞賜的數(shù)千頭牛羊“盡班諸賓客”④《后漢書》卷二四《馬援傳》，第835頁。班，本指分瑞玉，見《說文·玨部》。引申為賜予或分給。《禮記·檀弓上》：“請班諸兄弟之貧者?！?。他的四個兒子產(chǎn)業(yè)龐大，受父親影響，都能在每年青黃不接時賑濟宗族鄉(xiāng)里，“故人莫不周洽”。東漢開國功臣吳漢出征在外，妻子在家置買田產(chǎn)。吳漢回家發(fā)現(xiàn)后，責備妻子：“軍師在外，吏士不足，何多買田宅乎？”遂將田產(chǎn)“盡以分與昆弟外家”⑤《后漢書》卷一八《吳漢傳》，第683頁。。建武年間，大司空宋弘以“所得租奉分贍九族，家無資產(chǎn)，以清行致稱”⑥《后漢書》卷二六《宋弘傳》，第904頁。。光武帝時九卿宣秉，一生節(jié)儉，“所得祿奉，輒以收養(yǎng)親族，其孤弱者，分與田地”，離世時，“自無擔石之儲”⑦《后漢書》卷二七《宣秉傳》，第928頁。?！皳?，意即一擔，身為九卿的宣秉樂于助人，致使家中竟然沒有一石糧食的儲備。東漢初，魯郡太守鮑永遷揚州牧，“會遭母憂，去官，悉以財產(chǎn)與孤弟子”⑧《后漢書》卷二九《鮑永傳》，第1019頁。。光武帝賜予太中大夫郭伋住宅一處，以及“帷帳錢谷，以充其家”。郭伋“散于宗親九族，無所遺余”⑨《后漢書》卷三一《郭伋傳》，第1093頁。。右扶風平陵縣人韋彪，官至大鴻臚，“清儉好施，祿賜分與宗族，家無余財”⑩《后漢書》卷二六《韋彪傳》，第920頁。。明帝時人張奮，“節(jié)儉行義，常分損租奉，贍恤宗族，雖至傾匱，而施與不怠”?《后漢書》卷三五《張純傳附子奮傳》，第1198頁。。章帝時，太守廉范“廣田地，積財粟，悉以賑宗族朋友”，“好周人窮急”?《后漢書》卷三一《廉范傳》，第1103頁。?！逗鬂h書·朱暉傳》記載，章帝建初年間，南陽大饑，“米石千余，（朱）暉盡散其家資，以分宗里故舊之貧羸者，鄉(xiāng)族皆歸焉”。列舉這么多的“裸捐”善舉，意在說明東漢慈善行為的普遍性和持續(xù)性。這些善舉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維系宗族、減少宗里親朋貧困家庭破產(chǎn)的作用，有利于教化鄉(xiāng)里，弘揚社會正氣。

2.散財同宗，救恤族人鄉(xiāng)鄰。漢代人大多是聚族而居，平時的慈善救助對象是由族人而及于鄉(xiāng)里，即由血緣關系擴展到地緣關系。東漢初，京兆下邽人王丹“好施周急”，宗族鄉(xiāng)鄰“沒者則賻給，親自將護”。宗族鄉(xiāng)鄰有人去世，就送給喪家布帛、錢財，還親自為他們辦理喪事。王丹多年來一直堅持這樣做，族人和鄉(xiāng)鄰“有遭喪憂者，輒待丹為辦，鄉(xiāng)鄰以為常。行之十余年，其化大洽，風俗以篤”①《后漢書》卷二七《王丹傳》，第930頁。。南陽郡宛縣人任隗，“所得奉秩，常以賑恤宗族，收養(yǎng)孤寡”②《后漢書》卷二一《任光傳附子隗傳》，第753頁。，為明帝所敬重。樊宏的族曾孫樊準，“少勵志行，修儒術。以先父產(chǎn)業(yè)數(shù)百萬讓孤兄子”③《后漢書》卷三二《樊宏傳附樊準傳》，第1125頁。。章帝宗正劉般，“收恤九族，行義尤著，時人稱之”④《后漢書》卷三九《劉般傳》，第1306頁。。潁川郡舞陽縣人韓棱，“世為鄉(xiāng)里著姓”，四歲喪父。他奉養(yǎng)母親，友愛弟弟，稱譽鄉(xiāng)里。長大后，將“先父余財數(shù)百萬與從昆弟”⑤《后漢書》卷四五《韓棱傳》，第1534頁。。南陽郡宛縣人張堪，“為郡族姓”，早孤，“讓先父余財數(shù)百萬與兄子”⑥《后漢書》卷三一《張堪傳》，第1100頁。。官渡之戰(zhàn)前，袁紹的謀士沮授預斷袁氏必敗，“會其宗族，散資財以與之”⑦《后漢書》卷七四上《袁紹傳》，第2399頁。。

東漢崔寔的《四民月令》記載了族長救恤宗族成員的情況。救助貧困族人是宗族經(jīng)常性的活動，一年有四次救恤宗族的事項，賑濟活動通常由族長召集族人共同實施。三月青黃不接，“冬谷或盡，椹、麥未熟”，“振贍窮乏，務施九族，自親者始”。九月天氣轉涼，慰問撫恤“孤、寡、老、病，不能自存者”，給予棉衣、口糧，“以救其寒”。十月，秋收農忙結束，幫助最貧窮的族人?！巴谟胸毟M久喪不堪葬者，則糾合宗人，共興舉之”。十二月，族長召集宗族、姻親，“講好和禮，以篤思紀”。

不可否認，漢代宗族制度有陰暗面，但不能因此而忽視儒家文化熏陶下宗族制度的積極因素。散財同宗、救恤鄰里在客觀上起到了幫助貧窮族人鄉(xiāng)鄰發(fā)展生產(chǎn)的效果，有助于宗族鄰里的團結和睦，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貧窮族人鄉(xiāng)鄰的生活困難，保障了貧窮族人鄉(xiāng)鄰維持基本的生活需要和地方秩序的穩(wěn)定，在抵御自然災害和解決族人鄉(xiāng)鄰生老病死等問題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東漢的社會輿論倡導宗族內部在經(jīng)濟上互通有無，將屬于自己的財產(chǎn)贈送給宗親被認為是美德，甚至能以此博得聲名入仕。會稽郡陽羨縣人許武為了幫助兩個弟弟成名，在分割家產(chǎn)時“自取肥田廣宅奴婢強者”，而二弟所分財產(chǎn)“悉劣少”，鄉(xiāng)人贊其弟“克讓”，鄙視許武貪婪，二弟“以此并得選舉”。這時，許武會集宗親，解釋自己多占家產(chǎn)的原因，“二弟年長，未豫榮祿，所以求得分財，自取大譏”?，F(xiàn)在家產(chǎn)增值，三倍于前，全部讓給兩位弟弟，“一無所留”。于是“郡中翕然，遠近稱之”⑧《后漢書》卷七六《循吏列傳·許荊傳》，第2471頁。。東漢末，著名文學家蔡邕與叔父堂弟同居，“三世不分財，鄉(xiāng)黨高其義”⑨《后漢書》卷六〇下《蔡邕傳》，第1980頁。。

3.戰(zhàn)亂、災荒之際宗族鄉(xiāng)里的經(jīng)濟救助。戰(zhàn)亂、災荒引發(fā)人口大量流徙，此時的救助對象發(fā)生變化，范圍擴大，人數(shù)增加，多有突破血緣關系的慈善救助之舉。王莽末年，爆發(fā)了長達數(shù)年的綠林、赤眉大起義，社會動亂，食物短缺，有些人將自己的糧食全部捐贈給鄉(xiāng)鄰，幫助他們維持生存。更始帝時，平原郡太守伏湛與妻子“共食粗糲，悉分奉祿以賑鄉(xiāng)里，來客者百余家”①《后漢書》卷二六《伏湛傳》，第893頁。。南陽郡湖陽縣人樊宏“賑贍宗族”“恩加鄉(xiāng)閭”，救助鄉(xiāng)里貧民。他借出的錢累計達到數(shù)百萬，“遺令焚削文契。責家聞者皆慚，爭往償之，諸子從勅，竟不肯受”②《后漢書》卷三二《樊宏傳》，第1119頁。。安帝時，巴郡宕渠人馮緄，“家富好施，賑赴窮急，為州里所歸愛”③《后漢書》卷三八《馮緄傳》，第1281頁。。順帝外戚梁商，“每有饑饉，輒載租谷于（洛陽）城門，賑與貧餧，不宣己惠”④《后漢書》卷三四《梁商傳》，第1175頁。?！逗鬂h書·方術列傳》記載，汝南郡平輿縣人廖扶，“逆知歲荒，乃聚谷數(shù)千斛，悉用給宗族姻親，又斂遭疫死亡不能自收者”?，樞翱す媚豢h人童恢，在饑荒之年“傾家賑恤”，“九族鄉(xiāng)里賴全者以百數(shù)”⑤《后漢書》卷七六《循吏列傳·童恢傳》：童恢字漢宗，李賢注引《謝承書》，“童”作“僮”，“恢”作“種”也。。潁川郡潁陰縣人劉翊，“家世豐產(chǎn)，常能周施而不有其惠”。東漢黃巾大起義時，郡縣饑荒，劉翊“救給乏絕，資其食者數(shù)百人。鄉(xiāng)族貧者，死亡則為具殯葬，嫠獨則助營妻娶”⑥《后漢書》卷八一《獨行列傳·劉翊傳》，第2696頁。。東漢末，遭歲大饑，棄官歸家的京兆郡丞趙溫，“散家糧以振窮餓，所活萬余人”⑦《后漢書》卷二七《趙典傳》，第949頁。。河內郡獲嘉縣人楊俊，率領一百多家宗族鄰里進入京、密二縣的大山中躲避戰(zhàn)亂，“振濟貧乏，通共有無”。有六家被人搶去做奴仆，楊俊“皆傾財贖之”⑧《三國志》卷二三《魏書·楊俊傳》，中華書局，1959年，第663頁。。《后漢書·黃香傳》記載：“時被水年饑，乃分俸祿及所得賞賜班贍貧者”。在他的影響下，“豐富之家各出義谷，助官稟貸，荒民獲全”。富有之家“各出義谷”，反映了義捐谷米賑災已經(jīng)是一種普遍的慈善行為。

三、漢代行善去惡的慈善思想

漢代正史在記載慈善者的慈善行為時僅述其效果，未提或很少論及他們的相關言論和思想。前文所述慈善行為和慈善思想缺乏緊密的聯(lián)系，需要從其他文獻中進一步考察。馬援的財富觀彌足珍貴，歷久彌新，一個人擁有財富的最大價值，在于“能施賑也，否則守錢虜耳”。慈善思想是慈善行為的內生性動力，考察指導和影響慈善行為的慈善思想，探討慈善“道德資本”的理論與慈善實踐是同樣重要的，挖掘梳理和分析慈善思想，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慈善行為。

“善”和“惡”是相對立而存在的，行善和去惡是一件事物的兩個方面。漢代人行善去惡的議論是先秦時期這一思想的繼承和發(fā)展。漢代很多政治家和思想家都主張行善去惡要從一點一滴做起。西漢初期著名政論家、文學家賈誼，在《新書·審微》中說：“善不可謂小而無益，不善不可謂小而無傷。”大儒董仲舒認為：“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銷膏，而人不見也?！雹佟稘h書》卷五六《董仲舒?zhèn)鳌罚?517頁?！吧茻o小而不舉，惡無小而不去，以純其美”②[漢]董仲舒著，于首奎等校釋：《春秋繁露校釋》卷五《盟會要第十》，山東友誼出版社，1994年，第238頁。。《淮南子·繆稱訓》也持有同樣的觀點：“君子不謂小善不足為也而舍之，小善積而為大善；不謂小不善為無傷也而為之，小不善積而為大不善。是故積羽沉舟，群輕折軸，故君子禁于微?！彼?，做善事要堅持不懈，不要考慮回報。不能“行一日之善”，就希望有終身的榮譽。更不能沒有得到榮譽，就說做好事無益，懷疑“圣人之言，背先王之教”③[漢]徐幹：《中論》卷上《修本第三》，中華書局，1985年，第6頁。。應該堅定善信，“為善若恐不及，備禍若恐不免”④[漢]劉安撰，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卷十《繆稱訓》，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1102頁。。人活著就要做善事，“人之所以生者，行善是也”。人如果沒有行善的志向，“雖勇必傷”⑤[漢]劉安撰，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卷九《主術訓》，第1024頁。。兩漢之際的思想家桓譚在《新論·琴道》中主張，人們無論是在逆境還是順境中都要堅持“善”行，“窮則獨善其身而不失其操”“達則兼善天下”。君子如何行善呢？《淮南子·詮言訓》給出了這樣的建議：“君子修行而使善無名，布施而使仁無章，故士行善而不知善之所由來?！辈簧啤o行義者，被視為惡者?！稘h書·李廣利傳》中有，“發(fā)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shù)萬人”。顏師古注曰：“惡少年，謂無行義者?！?/p>

不求回報的單向救恤、施舍思想，具有典型的慈善特征，這種思想源自先秦以來不患貧而患不均的觀念。漢武帝時的宗室劉德，家產(chǎn)過百萬，經(jīng)常救助貧窮的宗親，認為“富，民之怨也”⑥《漢書》卷三六《楚元王傳》，第1928頁。。太傅疏廣退休還鄉(xiāng)，宣帝賜予大量養(yǎng)老金，他“樂與鄉(xiāng)黨宗族共享其賜”。有人勸他為子孫置辦些田產(chǎn)。疏廣認為，如果子孫勤力耕作家中舊有田產(chǎn)，足以滿足衣食之需。為他們增置田產(chǎn)，是教他們懶惰。子孫“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且夫富者，眾人之怨也；吾既亡以教化子孫，不欲益其過而生怨”⑦《漢書》卷七一《疏廣傳》，第3040頁。。劉德和疏廣濟貧救困的動機源于擔心因富有而招來貧窮者的怨恨，希望通過散財同宗、救恤鄰里達到緩和貧富沖突、保障既得利益和保護家人的目的。

韓嬰假借孔子與弟子的對話，闡述了處理“人善我”和“人不善我”的三重境界，主張“善有差等”，“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不善之?！边@是對待蠻貊之言。“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則引之進退。”這是對待朋友之言?！叭松莆?，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亦善之?！雹郲漢]韓嬰：《韓詩外傳》卷九（四部叢刊初編影印本），商務印書館，1922年。這是對待親屬之言。善行不是無差別的，也要看對象。

《太平經(jīng)·樂生得天心法第五十四》劃分了三個層次的“善”。最善是“樂生”，“夫人最善莫如樂生，急急若渴，乃后可也”。其次是樂于助人為善，“樂成他人善如己之善”。第三是做善事，推己及人?！澳羯朴谌适c見人貧乏，為其愁心，比若自憂饑寒，乃可也”。

怎樣引導人們向善呢？漢代很多思想家和政治家都主張“賞善罰惡”，統(tǒng)治者應當以獎賞引導人民向善，用處罰警戒人民作惡?！稘h書·賈誼傳》說：“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蓖瑫稄埑▊鳌吩疲骸胺琴p罰無以勸善懲惡?！薄稘摲蛘摗廴铡分赋觯骸百p不隆則善不勸，罰不重則惡不懲。”《論衡·非韓》認為，賞善罰惡要依據(jù)法律，這是十分重要的治國方略?！叭藶樯疲ǘ荣p之；惡，法度罰之。雖不聞善惡于外，善惡有所制矣。”《黃石公三略·下略》說：“廢一善，則眾善衰。賞一惡，則眾惡歸?！比绻苁埂吧普叩闷溆?，惡者受其誅”，就會國家安定，“而眾善至”。要保護善舉，懲罰惡行。國君用獎賞勸人民行善要掌握好度，不能隨意獎賞，“賞妄行則善不勸矣”。不隨意獎賞，不是吝惜財物，而是因為隨意獎賞起不到鼓勵向善的作用；如果獎賞起不到鼓勵的作用，“謂之止善”?！霸谏险吣懿恢瓜聻樯?，不縱下為惡，則國治矣”①《后漢書》卷六二《荀淑傳附孫悅傳》，第2061頁。。

盡管賞善罰惡很重要，但是，只運用賞罰來引導民眾行善是不夠的，還要教民行義，富民勸善。《漢書·董仲舒?zhèn)鳌吩疲骸肮耪咝藿逃栔?，務以德善化民。今世廢而不修，民以故棄行誼而死財利。”要改變這種社會風氣，必須向古代的治世學習，重視教化，用德善教化百姓?！稘摲蛘摗毡尽吩唬骸懊窀荒丝山?，學正乃得義，民貧則背善。”沒有富裕的民眾，民眾即使有善心，也難以用財物助人。本文所舉慈善者基本上是富人。富人不一定慈善，但不富有肯定無錢財行善?！渡觇b·政體》說：“民不樂生。不可勸以善?！比绻嗣駥ι娑际チ诵判?，就很難用善行來勸勉他們。

行善者不應該講求回報，即所謂施恩不望報。但是，行善并非沒有回報，人不酬報，天報?！独献印贰疤斓罒o親，常與善人”的思想對漢代人影響很大?！墩f苑·敬慎》直接將下面的話托為老子之言：“人為善者，天報以福，人為不善者，天報以禍?！鳖愃频恼f法還見于其他文獻，如《韓詩外傳》卷七云：“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不善者，天報之以賊?！薄稘h書·吳王濞傳》有類似的議論：“為善者天報以福，為非者天報以殃?！薄短浇?jīng)·經(jīng)鈔甲部》說：“天道無親，唯善是與?！薄吧普咝扌刑健?，行善者修行是為了實現(xiàn)天下太平。

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人力行善事，“反常得惡”，有人為非作歹，“反而得善”。人們對這種社會現(xiàn)象不理解，也有不滿和憤懣。《太平經(jīng)·解承負訣》從宗教的角度做出了這樣的解釋：這種社會現(xiàn)象不是行善的過錯，不能因此而動搖行善的信念?！傲π猩品吹脨赫撸浅胸撓热酥^，流災前后積來害此人也”。這種解釋雖然沒有科學道理，但勸人行善的積極作用還是應該肯定的，絕不能簡單地將其視為宗教迷信而予以否定。《太平經(jīng)》的“承負說”源于“積善余慶、積惡余殃”的善惡報應論和天人感應思想，任何人的善惡行為不僅自身遭報應，對后世子孫也有影響，人的今生禍福都是先人行為的結果。祖宗有過失，子孫就要承負其善惡的報應。如果自身能行大善，積大德，則能避免祖先的余殃，并為后代子孫造福；如果怙惡不悛，神靈會賞善罰惡。這種思想在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古代社會對倡導揚善懲惡具有特殊意義。

四、結語

分析西漢時期慈善救助的史例，可見賑濟的對象是“宗族”“九族鄉(xiāng)黨”“昆弟故人”“宗族故舊”“九族州里”等。其中有血緣關系的是“昆弟”“九族”“宗族”?！袄サ堋痹谶@里的含義有兩種，一是兄弟，二是指同輩的人?！熬抛濉庇袃烧f：一，以自己為本位，上推至四世之高祖，下推至四世之玄孫為九族；另一說，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為九族。沒有血緣關系的是“鄉(xiāng)黨”“故人”“故舊”“州里”。從“皆以分施”“家亡余財”等文字可知，這種善舉就是前些年國內熱議的話題——“裸捐”。有些企業(yè)家和熱心于慈善的人士宣稱，死后捐出全部財產(chǎn)。一時成為社會熱點，引來世人關注，紛紛發(fā)表評論，反映了中國現(xiàn)代慈善事業(yè)的發(fā)展。需要指出的是，“裸捐”是指慈善家把自己的主要財富捐給慈善事業(yè)，并非讓自己一貧如洗。當然，古今慈善有別。漢代的慈善對象有親疏之分，《漢書·樓護傳》有明確記載。諫大夫樓護出使郡國，與“宗族故人”相聚，“一日散百金之費”，不是平均給予，而是“各以親疏與束帛”。這種情況在宗法觀念盛行和同宗聚居的古代社會是十分正常的現(xiàn)象和認知。盡管如此，絲毫不影響我們做出這樣的判斷：漢代“裸捐”是中國古代慈善互助精神的突出體現(xiàn)。自漢武帝時起，西漢統(tǒng)治者的慈善觀發(fā)生變化，漢武帝不再擔憂臣民與天子爭奪民心，鼓勵、褒揚吏民向貧民借貸，幫助他們脫困。漢宣帝下詔舉薦“有行義”者為官，這是對行善好施的最大肯定，“有行義”被列為察舉科目終漢不輟，意義深遠。漢成帝下詔獎勵幫助政府救災的吏民，是漢代政府與民間慈善互動的體現(xiàn)。

東漢時期的慈善救助史實充分反映了時人的慷慨好義，樂善好施，有關“裸捐”善舉的記載多于西漢，為濟困扶貧而傾其所有。為說明問題，有必要再次引用前文所舉史例。東漢馬援盡散牛馬羊數(shù)千頭、谷數(shù)萬斛給昆弟故舊。吳漢將田產(chǎn)“盡以分與昆弟外家”。宋弘以“所得租奉分贍九族，家無資產(chǎn)”。宣秉所得祿奉“輒以收養(yǎng)親族”，去世時“無擔石之儲”。韋彪將俸祿賞賜分與宗族，家無余財。張奮贍恤宗族，“雖至傾匱，而施與不怠”。廉范“廣田地，積財粟，悉以賑宗族朋友”。朱暉盡散其家資，以分宗里故舊之貧羸。伏湛與妻子“共食粗糲，悉分奉祿以賑鄉(xiāng)里”。童恢“傾家賑恤”，“九族鄉(xiāng)里賴全者以百數(shù)”。梁商“每有饑饉，輒載租谷于城門，賑與貧餧，不宣己惠”。劉翊家世豐厚，常能周施而不有其惠。效果最突出的是趙溫，“散家糧以振窮餓，所活萬余人”。

漢代慈善思想內容豐富，涉及慈善的思想根源、動機、目的，以及如何行善和統(tǒng)治者應該怎樣引導人們向善去惡等問題。關于如何行善，很多思想家都主張行善去惡要從一點一滴做起。擁有財富，貴在能夠布施賑濟，這樣的財富觀堪稱中華民族的寶貴精神遺產(chǎn)。不求回報的單向救恤和施舍主張，具有典型的慈善特征。這種思想是先秦以來不患貧而患不均觀念的發(fā)展，均貧富、樂施向善的動機本源于人類固有的同情心，也反映了驅利避害的心理，因為富有往往會招來仇富。為了緩和貧富沖突，維護既得利益和保護家人，因而散財同宗，救恤鄰里，樂于為善。行善不應求回報，要堅持不懈；應該樹立這樣的信念：行善是有回報的，人不報天報，不報己身報子孫?！百p善罰惡”是引導人們向善的重要舉措，用獎賞鼓勵人民向善，用處罰警戒人民作惡。不能只用賞罰引導民眾行善，還要重視慈善教育，教民行義；更重要的是發(fā)展社會經(jīng)濟，增加社會財富，富民勸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