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喬波：另一條賽道上續(xù)寫傳奇

欣悅

她以永不言敗、永不放棄的精神創(chuàng)造了中國冰雪

運動史上一個又一個奇跡……

“喬波精神”激勵幾代人去拼搏

記者（以下簡稱記）：您對冬奧會最初的認識是怎樣的？

葉喬波（以下簡稱葉）：1979年，中國與美國建立外交關系，引起世界廣泛關注。當時，離第13屆冬奧會開幕已經(jīng)很近了，國際奧委會讓中國盡快組建隊伍，我們的運動員連什么是冬奧會都不知道。當時國家組建了一支冬奧隊伍，參加了1980年在美國普萊西德湖舉辦的冬奧會。西方一家媒體用顯著的大標題標注：中國兩個第一，第一次參加冬奧會，成績倒數(shù)第一。參加冬奧會回來的運動員給我看他們的照片，我看到運動員在開幕式現(xiàn)場舉著我們國家的國旗，感覺特別震撼。于是，參加冬奧會成了我特別向往的一件事。

記：您在第16屆冬奧會為中國拿到第一枚獎牌卻很不甘心，當時是什么情況？

葉：1992年2月10日，我在法國阿爾貝維爾第16屆冬奧會上獲得短道速滑500米項目的銀牌，那也是中國隊首次獲得冬奧會獎牌。我的成績是40.51秒，僅比第一名慢了0.18秒。當時我跟蘇聯(lián)選手分在一組，前一年我和蘇聯(lián)選手成績相當，蘇聯(lián)解體的時候，他們所有的運動員都沒怎么訓練。比賽開始后，在前200米換道區(qū)的時候，我已經(jīng)和她拉平。按照規(guī)則她應該給我讓道，但是她沒有，我們的身體發(fā)生兩次碰撞，影響了我的速度。下場后我很不高興，穿著冰刀追著裁判長申訴，裁判長始終躲著我。我站在領獎臺上，既為實現(xiàn)我國冬奧會獎牌零的突破感到高興，又為發(fā)生碰撞失去金牌感到遺憾。那時我就發(fā)誓，一定要堅持到下一屆冬奧會。

記：聽說當時您的傷勢很嚴重，能堅持到下一屆冬奧會很不容易吧？

葉：當時我半月板斷裂，膝關節(jié)髕骨已經(jīng)錯位，里面有5個碎片，經(jīng)常發(fā)生絞鎖，快速移動蹬冰的時候，一旦卡住就動不了了，我要用繃帶把髕骨拽回來。歐洲有名的醫(yī)生認為我已經(jīng)不能參加比賽了，但我不愿放棄奪冠的夢想。1994年，我又出現(xiàn)在冬奧會賽場。當沖刺到最后20米的時候，我的膝關節(jié)又發(fā)生了絞鎖，我告誡自己一定要堅持住，千萬不要摔倒。就這樣，在幾十名選手的輪番沖擊下，我仍以0.01秒的微弱優(yōu)勢保住了這枚銅牌。雖然它的成色沒有金牌那么好，但為了五星紅旗能在奧運賽場飄揚，我盡了最大努力。

記：“喬波精神”鼓舞了幾代人，用現(xiàn)在的話說，您的粉絲遍天下了。

葉：退役后，我在火車上經(jīng)常遇到有人緊緊握住我的手，說佩服我，還有人給我鞠躬。一天，我在商場購物，一個年輕女孩走過來說：“喬波大姐，我要謝謝您，當初如果沒有您的故事激勵，就沒有我的今天?！币粋€在“喬波冰雪世界”工作的員工見到我后，向我深鞠一躬說：“喬波姐，當年沒有您的激勵，我就上不了大學，是您改變了我的命運?！比ベI菜的時候，有的菜農認出我，會多給我?guī)讉€雞蛋或者土豆。即便過去了20多年，我的一個好朋友回家，還向她的女兒夸耀：“你知道嗎？葉喬波是我的好朋友！”她女兒不認識我，問葉喬波是誰。朋友給她女兒講了我?guī)ケ荣惖氖虑?，她女兒感動得非要讓媽媽帶她見見我，說不相信有這么勇敢的女人。

記：現(xiàn)在物質條件和以前大不相同，您認為現(xiàn)在的年輕人應該吃些怎樣的苦？

葉：這個問題挺難回答。當運動員時，別人訓練3分鐘，我要訓練超過5分鐘，教練制訂的訓練計劃我完成得永遠比別人多。久而久之，我形成了慣性，做什么都希望再多一點，我覺得所有的努力都不會白費。人沒有吃過苦，怎么能嘗到甜是什么滋味兒？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多吃點苦，并不是要回到當年那個生活環(huán)境，吃苦有很多方式。比如，每天堅持鍛煉。當你習慣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鍛煉身體給你帶來的好處和愉悅感是那么多，這樣的苦應該多吃。

退役后讀書成為另一個賽場

記：退役后，您選擇讀書是出于怎樣的考慮？

葉：1994年，國家為我舉辦了專場退役晚會。當燈光熄滅，掌聲響起，我面對的是退役后如何生存的問題。從小我就是八一運動隊的寵兒，吃穿住行都不用操心，被掌聲和鮮花包圍著。一下子回到油鹽醬醋的現(xiàn)實生活，我心里落差挺大。經(jīng)過深思熟慮，我決定攻讀清華大學工商管理碩士學位。幾乎所有人對我這個選擇充滿質疑，可我堅持自己的選擇。因為沒有人知道，這個選擇寄托了我對冰雪運動的另一個夢想。20世紀90年代，中國冰雪運動員訓練條件十分簡陋，要在國際大賽摘金奪銀，完全依靠高強度訓練和個人意志的堅持。常年參加國際頂級賽事，我深知中國運動員與西方國家運動員在訓練條件上的差異。正是這一點，讓我萌生了學習經(jīng)濟管理，改善冰雪運動員訓練條件的想法。我面臨的現(xiàn)實問題是，我從小學四年級就進入專業(yè)運動隊，想完成碩士學業(yè)非常困難。在清華大學的6年里，我在學習中急哭過多次，寫論文對我來說更像一座難以翻越的大山。

記：您的論文答辯順利嗎？

葉：導師指點我，說你一定要寫和你切身經(jīng)歷以及愿望相關的論文，這樣才會對你的人生有幫助。我想到，讀書時雖然告別了輪椅，但膝蓋上的傷無法痊愈，因為斷裂的兩根韌帶始終無法接好，對于這種傷痛，我刻骨銘心，再也不愿看見運動員因為訓練條件差而受傷了。我覺得要培養(yǎng)出優(yōu)秀運動員，必須改變訓練條件。于是，我從自己的經(jīng)歷和愿望出發(fā)，2000年5月完成了《喬波室內滑雪場研究》的論文，我的論文答辯成績排在300多名學生中的第五。在我的不懈努力下，論文變成了現(xiàn)實。2005年，一座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室內滑雪館在北京建成。這個滑雪館讓更多的年輕人滑上雪，還免費為一些冬季運動隊提供服務，給他們當免費訓練場地。這些孩子在國際大賽上拿到成績的時候，我覺得他們的成績就是我夢想的延續(xù)。

記：您履職全國政協(xié)委員時，最有影響力的提案是什么？

葉：2006年，我成為第九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這一年，有關全運會舉重冠軍鄒春蘭退役后當搓澡工的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鄒春蘭的遭遇讓我意識到，退役對每一個為理想奮斗過的運動員來講，都是一種巨大的落差，我決定為這些退役運動員找回榮譽。此后，我開始了長達一年半的調研，走訪了財政、民政等部門，奔波于體育學校和訓練場，了解運動員最真實的生活狀況。同時，我又開始攻讀中央黨校博士學位，把這個調研作為博士研究的課題。2007年，我提交的《退役運動員生存與發(fā)展及建議》提案，被正式列入全國“兩會”的討論體系。

記：您的提案得到落實了嗎？

葉：我的提案提交之后，體育職業(yè)技能鑒定站在吉林省體育局成立了。該站除了給運動員開具資格證書之外，還定期舉辦培訓班，為那些選擇自主創(chuàng)業(yè)的退役運動員提供幫助。我一直關注的鄒春蘭在社會各界幫助下開了一家洗衣店，我還專程去考察過，和她進行了深入交流?？吹剿獠诲e，也結了婚，我心里很高興。雖然有了技能培訓，但我又發(fā)現(xiàn)了新的問題：由于運動項目的不同，運動員退役之后的就業(yè)狀況出現(xiàn)了明顯分化。最根本的解決辦法就是讓這些運動員學習文化知識。讓我欣慰的是，國家對于文化課學習的重視程度已經(jīng)超出了我的預期：運動員上午學習文化課，下午開始訓練，現(xiàn)在的運動員文化水平與我那個時代相比，有了明顯提升。

家門口舉辦冬奧會感覺很幸福

記：2022年北京舉辦冬奧會，也是您最大的心愿吧？

葉：我怎么也沒有想到，我們居然有一天能取得冬奧會的主辦權。2015年7月31日，我被邀請到電臺做節(jié)目，跟聽眾一起見證這個激動人心的時刻。當聽到第24屆冬奧會舉辦城市是北京時，我的眼淚止不住往外流。最讓我自豪的是，我們辦的將是一屆低碳環(huán)保的奧運會。很多奧運會主辦國在奧運會結束后，場館不是關閉就是拆掉，唯獨北京的場館全部保留，并成為旅游景點。國際奧委會最贊成的就是我們把首鋼已經(jīng)廢棄的工廠作為冬奧會的場館和辦公區(qū)。我們又把所有2008年夏季奧運會的場館都利用起來，不是重新建，而是改造。

記：作為北京冬奧組委委員，您都做了哪些工作？

葉：我給冬奧會奧組委提出一些建議，比如在餐食上要標注有多少卡路里，有多少蛋白和脂肪，讓運動員在這半個多月時間里能夠合理飲食。我們既要考慮西方人的飲食習慣，同時還要融入我們中國人廣為喜歡的餐食。我還倡議設翻譯站，尤其是小語種的。1981年，我第一次參加世界青少年錦標賽的時候，我同屋的選手來自波蘭，比賽前她不停地指著手腕上的表給我說著什么。我以為她在問我單圈成績或500米成績，結果她都搖頭。后來我就自己上冰去做賽前準備。當時挪威非常冷，零下20℃，我在冰上足足凍了一個多小時。等到我真正比賽的時候，我的腿都凍僵了，成績是倒數(shù)第一?；貋淼臅r候，我才明白那個波蘭室友給我說的是比賽往后推遲1個小時。因此，我特別希望有這樣一個翻譯站。2022年冬奧會在我們家門口舉辦，我特別希望我們的優(yōu)秀運動員能拿出最好的狀態(tài)，賽出最佳成績。

記：告別運動生涯，生活中的您是什么樣子？

葉：我特別享受一個人的慢生活。前幾年我喜歡打毛衣，現(xiàn)在夏天我喜歡打高爾夫球，冬天彈鋼琴、練書法，我覺得生活慢下來更精彩。生活中，我是個很時尚的人，20世紀80年代末，我給自己設計的發(fā)型，被人稱為“喬波頭”，那時我的教練和我的父母都覺得我的發(fā)型有些怪。不過我這種發(fā)型到了國外，帶給我更多的是自信。看到我的發(fā)型，那些外國運動員覺得挺時尚。我從小就喜歡與眾不同，出國比賽的時候，箱子里裝的除了冰刀和吃的東西，還有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因為比賽最后會有一場晚宴，晚宴上有頒獎環(huán)節(jié)，還有唱歌跳舞之類的活動。國內很多運動員都是穿著運動裝去，我覺得不太符合當時的環(huán)境，因此，我要穿最漂亮的衣服出場。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