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仕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獲第四屆冰心散文獎、第六屆老舍散文獎、《人民文學》游記獎、首屆浩然文學獎等。著有散文集《你知西藏的天有多藍》《西藏時間》《天空坐滿了石頭》《藏地羊皮書》《螞蟻搬家要落雨》等十余部。
賣松茸的女人
去江南林芝采風,遇雨霧迷蒙,一個人宿在賓館寫作,忽然要被當?shù)嘏笥牙讲耸小:懿贿m應,但朋友聲稱,菜市才是最能反映當?shù)孛袂橹亍S谑?,我們打的來到龐大的菜市?/p>
眼下七八月,正是林芝各種菌類藥食新鮮上市的季節(jié),藏族人從森林與山岡采摘來的青杠菌、靈芝、手掌參、雪蓮、瑪卡等遍街都是。他們微笑著蹲在各自的攤位后,迎候顧客如盼遠道的客人。穿過琳瑯滿目的集市,在一排雜亂的三輪車前拐了一個彎,朋友忽然在一個藏族女人面前蹲了下來。
原來她被眼前胖嘟嘟的松茸吸引了。
面對散發(fā)著泥土清香的松茸,那個長辮子藏族女人說,都是她冒著大雨,到山上采摘的。女人用手不停地呵護著塑料袋子里的松茸,生怕風、空氣、陽光,或蒼蠅跑進口袋,催老了她的松茸。她看松茸的眼神總是嫩嫩的,甚至帶有一種村莊人對家鄉(xiāng)食物特殊的愛憐。
朋友還女人松茸價錢,女人比劃了五個指頭,她用表情強烈地捍衛(wèi)自己的買賣,少了一分錢也不賣。女人的猶豫與矜持,表明她不是生意人,她不能對不起一個村莊女人從高山上采來的這些松茸。她不斷重復著收購松茸的販子給她高價,她不愿她的松茸遠走他鄉(xiāng),更不愿這比雞肉更味美的松茸跑進那些外國人嘴巴里去。她的漢語還不夠流利,這由她面對太多買主挑剔而產(chǎn)生的寡言少語暴露出。她拒絕用太多語言討價還價,這不是她的強項,她只說兩個字——不賣。
當我們決定買下女人的松茸,女人滿心歡喜又緊張。她不知如何是好地在人群中轉了幾個圈,才想起要去找鋪子里的漢族婦人幫她過秤。女人始終不肯相信漢族婦人報的斤兩,她還要去別的鋪子找人替她的松茸過秤。她的舉動,引來為她過秤的漢族婦人甩了她一眼:“隨便你到哪里秤,是好多就是好多!”
于是,她不聲不吭地又換了一個地方過秤,結果秤不多也不少??墒桥艘廊徊豢闲?,她突然有些急促不安,眼睛到處搜索,她堅決要去找她的藏族老鄉(xiāng)幫她過秤。就在此刻,剛為她過秤的漢族婦人一把拉住了她:“你對人如此不放心,人家不買你的松茸了?!?/p>
女人聽了,趕緊雙手護住松茸,生怕它就此飛了。她什么也不說地望著漢族婦人,眼神里擠滿了太多不安。
而此刻,朋友已為女人口頭算好松茸價錢。女人聽到朋友報的數(shù),急得從地面上跳了起來——不是,不是這么多。替她過秤的漢族婦人找我們問明情況,在計算器上平靜地打出一個數(shù)字。女人終于釋然,站在一旁,面帶笑意,數(shù)著錢,什么也不說。
朋友打開買下的松茸,拿起一支,聞了聞,放在手里仔細端詳:“哎,你這些松茸,不是上品呀,你看都開花了?!?/p>
賣松茸的女人急了,雙手一把抱回松茸,她難過的聲音仿佛是在維護自己的貞潔:“沒有開花,沒有開花,我采摘的松茸沒有開花,我的松茸不開花……”
光盤男孩
我是在墨脫的密林中遇見男孩的,穿一身維和部隊的作戰(zhàn)服,戴紅色臂章。后來,看多了,才知那是屬于318國道上年輕騎士們的特殊風景。有點熱血,有點理想。
男孩一米八幾的個頭,是剛結束高考的畢業(yè)生。他拿到長沙某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后,獨自騎上川藏路。從四川內江資中出發(fā),經(jīng)雅安、康定,幾經(jīng)輾轉,到了波密。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軍校生和大學生。當他們徑直向著拉薩奔去時,男孩停在波密看冰川,然后拐道來到墨脫。
在墨脫許多地方,男孩都選擇徒步。
去仁青崩寺的路特別難走,雇的司機把我們送到巴日村,就只好下車步行了。天色泛青,盡管下午四點剛過,太陽時而從樹木間跳出的光芒,仍然威力無減。林間小路,布滿泥濘、坎坷、潮濕。樹葉間躲藏的各種鳥叫聲,漸添了一些恐怖氣氛,讓同行的拉薩女詩人陌上千禾不斷發(fā)出招魂的尖叫聲。尤其是在你集中精力趕路埋頭上坡時,樹林里忽然躥出的一頭牦牛,很可能會鼓著大眼睛望得你毛骨悚然。在你毫無退路的情況下,螞蟥也就在此刻成了你腳下或頭上囂張的神秘殺手。
“我腳上進螞蟥了!”
這是正在下山的男孩遇到我們說的第一句話。他正躬著腰,手上拿一根樹棍,處理腳上的螞蟥。要是沒遇到人,他是沒有膽量一個人停下來處理螞蟥的。
“仁青崩寺還遠嗎?”我并沒有關心男孩腳上螞蟥的事。
“遠著呢,至少還得走兩小時。下山吧,別去了,仁青崩寺沒啥好看的,一個僧人也沒有。”
“不,仁青崩寺可是墨脫歷史上修建最早的寺院,而且屬于寧瑪派,在藏傳佛教中地位極高?!蹦吧锨Ш虒δ泻⒄f。
“來了墨脫,這個遺憾不能留下呀。你下山到墨脫,要走到天黑,不如跟著我們再上一次山,下來時可以坐我們雇的車?!?/p>
男孩聽了我的話,欣然允諾。
當我們攀上山腰,望見仁青崩寺的影子,停下拍照時,不幸巧遇螞蟥襲擊,三個人索性跑得飛快。我的鞋子、帽子甚至手機上都奇跡般出現(xiàn)了又粗又肥的菜花螞蟥,比蠶子的身型還長。男孩找來一根樹棍,將它們從我褲腿上一條條挑下來,狠狠甩擺在地上。我長長地松了口氣,算是逃過一劫。就這樣,帶著惶恐抵達云霧深鎖的仁青崩寺。
比起上午的寺里空無一人,這次男孩與我們見到了寺里一位年輕的僧人,算是不虛此行。仁青崩寺,被森林覆蓋的大山包裹著,云朵與經(jīng)幡的纏繞,讓一座小小的寺,在天際之間,看上去比天空更遙遠。
下山,火速趕到巴日村,我們雇的司機無聊至極,已從山上采來一株野生的鐵皮石斛。擦著天黑的山路,一路搖晃回到墨脫。在一家四川餐館點了一條紅燒魚、一個素菜,消費170元。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男孩一連吃了五碗米飯,將盤子掃得精光。完了,他主動補貼我50元,被我拒絕。在墨脫這樣的地方,一個人吃得盡興,何嘗不是一種精彩的資本?想著都市里因為怕長肥而經(jīng)常絕食的富貴病一族,男孩的表現(xiàn)其實是一種能量的彰顯,值得欣賞。崎嶇又漫長的墨脫路他都走過來了,幾大碗米飯于他算什么?更何況,擺在他面前的川藏路,一天接著一天的騎行還將吞掉他多少力氣呀?
他不抓緊時間補充能量行嗎?
分手時,我們相互加了微信。
哪知三日后的中午,當一個人坐在林芝的餐廳吃石鍋雞時,男孩已經(jīng)風一般地攆過來了。這回,他一連吃了七碗米飯,而且石頭鍋里囤積的寶藏,一點也沒浪費。
我寫此文時,男孩已經(jīng)向著拉薩出發(fā)了。如果你在路上遇見他,請讓他一次吃個夠,因為他的目標不僅是抵達拉薩,還有日喀則、樟木、尼泊爾……
卓瑪旅館
在318國道上,為驢友們準備的客棧多如牛毛。
卓瑪旅館的半個主人,并不叫卓瑪,她是一個在林芝工作臨近退休的山東女人。進入不惑之年,死了老公。因兒子干媽欠了她的錢,長期要不回來,于是被人逼著入股開這旅館。經(jīng)過三年努力,她終于找到一位新老公。她說這位老公比她大9歲,已經(jīng)退休,無人不夸贊他的善良。她老公每天在旅館里幫驢友住宿登記收費做飯。當然,她聲稱自己同老公一樣善良。她為自己的家人做了多少好事,最終沒得到一個“好”字,她是不幸的,也是苦命的。其實,她這話里藏有另一層意思,社會有善良的人,就有不善良的人。
不善良的人,始終逃不過她的數(shù)落,似乎她要數(shù)落的人還真不少,包括她山東老家的親戚,在她嘴里也是對不起她的。只是眼下她最過不去的人是旅館的合伙人——兒子的干媽。她每天要被兒子的干媽指指點點。她說她明年再也不開這旅館了。
她站在我面前,不斷地說對不起。頭一天聽說我是從事寫作的人,她興高采烈地引薦了二樓“納木錯”這間屋子,兩個床位,里面擺有書桌,合我心意。原本住卓瑪旅館,并不是因為節(jié)約賓館那幾個錢,只想在此多分享驢友們路上的經(jīng)歷。哪知我從賓館搬來時,她并不在場。等我住進“納木錯”,她兒子干媽出現(xiàn)了。這個女人要我把屋子兩個床位的錢交了才能住,意思是要我把這間屋子包下來??墒撬敵跖c我約定只交一個床位的錢,而且答應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安排其他人住,讓我在此安心寫作。
她聽說此事,匆匆趕到卓瑪旅館,與兒子干媽大鬧起來。很多驢友勸說都無用。兒子干媽告訴她,“納木錯”幾天前就被“去哪兒網(wǎng)”訂購了,必須讓作家搬出去。
“不能讓作家搬出去,我答應過他的,出爾反爾,你讓我在人家面前怎么做人呀?”
“必須搬。否則,今晚,我將安排其他人住那個床位?!?/p>
“不行,不準安排其他人。只準他一人住,讓他睡個好覺,作家是吃熬夜飯的,休息不好,你讓人家怎么寫作呀。”
她算是熬過了比她更強勢的兒子干媽。
第二天清晨,還在睡夢中,聽見隔壁有人打掃房間,見是她。下樓小便,她兒子干媽沖我說:“東西收拾好了嗎?上午必須把房間收拾出來,客人下午就到?!?/p>
“有你這樣做生意的嗎?客人還沒走呢?”
“我就是這樣做生意的,怎么啦?”
聽到此,她緊步下樓,給我遞了個眼色,讓我回“納木錯”。陽光在屋頂一寸一寸地投射安靜,她在我耳邊悄悄地說:“這人眼里只有錢,很多驢友都與她吵過架,你不必理她,都五十多歲的人了,沒有哪一句話是真的。其實,我是非常喜歡有文化的人,因為我經(jīng)歷太多苦,只讀過小學一年級,當時頭發(fā)全掉光了,不敢再去學校讀書了。要不,這樣好不好,我和老公商量,作家你去住我家,我不收你任何錢,我老公做的飯很好吃,我還真希望你能把我的經(jīng)歷寫一寫,我給講幾天幾夜也講不完……”
“謝謝你。不必了,我來這里住,也只是想看看卓瑪是怎么做生意的!”
“真對不起你!”她眼里有淡淡的水光在動。忽然,她提高嗓門道:“你不要走,就住這里,從樓上搬下來住大廳,雖然人多,但你可以了解更多人的故事呀。”我知道她并不是卓瑪。但她依然有著一顆善解人意和愛憎分明的心。
正午,所有的驢友都向著拉薩奔去了,空無一人的卓瑪旅館,安靜得只剩下強烈的陽光和被窩暴曬的味道。當從“納木錯”搬出時,我萬分后悔過早暴露自己的作家身份。事實證明,后來的幾天,“納木錯”都是閑著的。她咬牙切齒說起這有錢不賺的事,揚起手想給兒子干媽一個響亮的耳光。
從納木措到布達拉宮
我從二樓的“納木措”搬到一樓的“布達拉宮”。里面共有九個床位,四面墻體擺放了八張單人床,中間位置是一張雙人床。每個床位40元錢,我選了中間那張雙人床。仿佛如同一個王子,住進布達拉宮,四周住著他的臣民。每每夜色降臨,躺到床上,就有點忍不住想笑。墻上貼著幾張人頭素描,想必是過往驢友才子在此躺下歇息的涂鴉獻藝。
白天,這里總是空空蕩蕩。到了下午,就有遠道而來的驢友陸續(xù)光顧。生意好時,所有床位都躺滿了疲憊的身體;生意不好時,“布達拉宮”空空如也,只有一個像佛一樣的王子躺在中間。晚上,“布達拉宮”少有人說話,所有的目光都盯著各自的手機屏,屏住呼吸,繼而是各種呼嚕聲,如交響樂般在房中演繹。一個夢還沒做完,醒來時的清晨里,“布達拉宮”又恢復了白天所有的寧靜。此時,驢友們早已向著漫長旅程的最后一站拉薩進發(fā),在他們的激情與落寞里,拉薩的確有著天堂般的吸引力。有的到了林芝,仿佛如同聽見拉薩的心跳,于是迫切地甩掉過于礙事的雨具,輕松上路,原本三天騎行變作兩天半抵達拉薩。有的一路看夠了風景,便終止林芝到拉薩的騎行,在此搭車直奔拉薩?;蛟S應驗了那句老話——在川藏線上,所有的選擇都是美好的!
午后兩三點,卓瑪旅館的半個主人山東女人頂著熱烈的太陽,在318國道上,開始接驢友回家。她的招呼聲似乎只有那么簡單一句,像是比日神山上落單的羊叫聲,而且這個聲音是不斷重復使用的——“帥哥你好,到我們家去住吧!”這樣的聲腔不屬于山東鄉(xiāng)音,它屬于藏音與山東的轉基因。在她的聲音里,驢友們像一匹匹聽話的驢子,繞過神山賓館,沿著山腳邊緣一窩蜂地拐進卓瑪旅館。很多時候,驢友們來到卓瑪旅館,首先看到的不是卓瑪,而是另一個臉拉得比馬更長的女人。她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用手機打發(fā)情緒,偶爾抬頭看一眼驢友。開心時,打個招呼,不開心時,指桑罵槐。
當太陽下山,旅館住滿人。馬臉女人走路的神態(tài)開始搖擺起來。
山東女人的男人在為驢友登記收費,他的微笑如同一個久別孩子的家長。馬臉女人對男人說:“把今天的賬結了吧?!庇谑牵麄冮_始分錢。似乎每天都是這個時候,他們分錢必吵。一方說多了,一方說少了,一方說你收的錢不透明,一方說你隱瞞了價位。合伙生意就是這樣,總有扯不完的皮。當他們爭執(zhí)不休時,總會把目光投向我。似乎在暗示我替他們主持公道。而我總是無言,除了察言觀色,我更愿意把他們的因果關系交給卓瑪旅館背靠的比日神山。在一座巨大的神山眼里,我相信所有的是非恩怨,都被山中的每一尊神看得一清二楚。貪、嗔、癡、慢種下了誰的果,那個人必將為因驅使付出更多利益代價。
“不是看你在路邊的笑臉,我才懶得住這里呢,這么偏僻?!币粋€驢友對山東女人說。
“這樣的人怎么能合伙,你早點撤出來吧?!焙芏囿H友對山東女人說同樣的話。
山東女人終于發(fā)話了:“作家住的‘納木措,明明幾天都沒有人住,還說提前訂給了網(wǎng)上的人,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闭f完,她和男人,便騎著自行車匆匆回家了。
當騎行遇到徒搭
川藏線,這條中國西部歷史的動脈線,除了一般人難以企及的漫長距離與危險,更多需要人的頑強勇敢與執(zhí)著毅力。隨著路況一年年改善,不少遠方的萌動者與臆想者,開始踏上這條線。他們徒步、騎行、自駕,還有一個族群叫徒搭。
所謂徒搭,就是一邊走路欣賞風景,一邊招手搭陌生人的順風車。這樣的人,在路上多數(shù)碰運氣。比起騎行者每天計劃抵達的時間地點,他們心里完全沒有一個定數(shù),走到哪里算哪里,反正也沒投入財力,能搭上車,就感謝上蒼??傊麄儍仍谟幸环N“飄浮”氣體,支撐他們隨風奔跑自由。
在卓瑪旅館,遇到的徒搭者多為少男少女。許多人參加完高考,出來放風。他們住在“布達拉宮”里,有的趴在桌子上寫明信片,有的給友人發(fā)微信,有的為太陽曬傷的手臂擦拭防曬霜,有的全神貫注看“中國好聲音”,跟著歌者們搖頭晃腦,甚至品頭論足??吹贸?,他們都是有夢想的一代,渴望成為銀屏上的主角。忽然,一個女孩說,她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到了,但她爸爸嫌那所大學太遠。不過她還是收到了一條爸爸的祝福短信:“祝賀你,終于可以滾遠點了。”其他幾個男孩隨即把目光投向她:“滾遠點?到底多遠才算滾呀?你爸真會說話。你喜歡這個滾字嗎?”
女孩說:“不管他,我爸就是這樣,可能嫌我在家呆得太久,這回考上外省大學,他大概知道我的離開將改變家中的氣場,最終有點舍不得了吧?!鄙洗ú鼐€半個月了,女孩說一點也不想家。男孩們也附和著說不想家。他們差點異口同聲——早就想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程,只是學業(yè)把人捆綁得太緊太久。正聊著,“布達拉宮”外的大廳開始熱鬧起來。幾個買菜回來做飯的家伙在廚房搗騰,黃瓜拍得梆梆響,雞塊砍得喀喀響,人人都想露一手?!安歼_拉宮”的人全都被這聲音吸引出來。
主廚是一個80后小伙,來自???,左耳上釘了幾顆銀釘,皮膚像個純正的印度人。看得出,他是很有經(jīng)驗的徒搭,其裝備十分專業(yè)。包里不僅有價值十幾萬的相機,還有ipad、筆記本電腦、帳篷。他軍校畢業(yè)并沒有去部隊,而是選擇直接下海,現(xiàn)在做出口貿(mào)易。他在廚房一邊做飯,一邊嘚瑟路上的經(jīng)歷——最好的徒搭是兩人成行,盡可能一男一女,千萬不能幾個男人在路上扎堆搭車,否則你永遠搭不到車,人家以為你打劫呀。他反復講起路上遇到的司機不僅管飯,還管他住賓館。有人急了:“你怎么運氣這么好?”他不動聲色地把一個媚眼拋到固定位置。人們順著他眉眼看去——是一個包,一塊白絲布上寫著:嗨,我去遠方,搭我一程好嗎?
于是徒搭者買來白絲布,紛紛效仿他:“約嗎?去拉薩”、“不是美女,請不要讓我搭車”、“陪著你慢慢走,直到天荒地老”等等炫目刺眼的字兒。
此時,近子夜。他們開始星月晚餐了。一窗之隔的“布達拉宮”開始有人打鼾。大廳笑聲不斷,讓半夢半醒的人坐臥難安。他們盡歡得忘記了時間,“布達拉宮”里的人在憤怒??伤麄兊穆曇糇詣悠帘瘟藟嚷曇簟2恢v到哪里,忽然有個相對成熟的聲音搬出三毛與荷西。他們驚嘆三毛、荷西也曾四處游走,一路留下愛情與傳說。有人斷定三毛時代,并不流行徒搭,即使有徒搭,也沒有人愿意搭三毛。聽至此,忍不住想發(fā)笑。可我還沒笑出聲,睡在旁邊的陜西胖子發(fā)話了:“一群2B青年,都把文藝裝到西藏來了!”說完,他扯開嗓門,大吼一聲:“嘿,外面的哥們,小聲點,明天還要騎行上路呢!”
窗外,月光落地。頓時,鴉雀無聲。
最后一夜
很多時候,卓瑪旅館就我一人。
出沒在此的驢友總誤把我當老板。午后,山東女人離開時,丟下一句:“作家,請幫我接待驢友,家里有點事,要先走?!彼呑哌吇仡^,把房間床位價也報給我。目送她遠去,正準備打開電腦寫字,卓瑪旅館半個主人馬臉也緩緩下樓。她出門手上總拿著錢袋:“凌老師,有人請我吃飯,我要出去,麻煩你幫我招呼客人哈?!?/p>
除了點頭,我什么也不說,像那個寫《飛越瘋人院》的美國作家肯·克西,之前他一直是中央情報局研究志愿者、精神病院的看門人。
當驢友到來,我就學著老板樣子,報報價算了事,住與不住,無須挽留。原本我也只是住客,同驢友差不多,只是我不用急著趕路,我在此的目的是為了盡可能多補充一些生活元素。黃昏,馬臉回來,先是對我表示感謝,然后問我吃飯沒有?聽說我明天將離開,她要存我電話。馬臉說平時喜歡看書,而且老家離我生活區(qū)域很近,待回成都要請我吃飯等等。態(tài)度急速轉變,卻弄得人無話可說。緊接著,山東女人回來了。她趁馬臉上樓,悄悄遞給我一個熱乎乎的雞蛋,然后附在我耳邊嘀咕:“每天都說有人請她吃飯,國家領導人也沒這待遇呀,其實就是在麻將館里窩著?!?/p>
是夜,卓瑪旅館出奇靜。因為下午無人去國道上招攬客人,今夜只有慘淡寫照。天黑前,山東女人老公來過一趟,我已把幾天的賬跟他提前結算。今夜的“布達拉宮”除了我,再無多余人。心田突然油生一片比沙漠更浩蕩的荒涼,迅速搬到大廳。比起“布達拉宮”40元床位,大廳才30元。住久了“布達拉宮”,想在離開前,感受一回大廳。這讓我忽然想起西藏一個著名的詩人,與純粹詩人不同,他才是走出布達拉宮的灑脫王子,近年來市面上關于他的詩作或傳記,一直處于井噴狀態(tài),弄得真假難辨,這真是詩人之幸與詩歌之不幸。雨滴打在涼棚,混著我的想象,陡添幾分冷寂。背靠“布達拉宮”窗下,看著透明天井涼棚上的雨水模糊了往日星空,一下子覺得沒有“布達拉宮”的護衛(wèi),自由之身仿佛離自然與天真更近了,想著離開后的成都,此時正是悶熱難耐。
老婆婆將手一揚,伸出五個指頭:“賣個本價,就算我賣我自己吧,二百五?!?/p>
在場人笑了。老婆婆也笑了。她的門牙縫里鉆進了風和陽光,還有人們的議論聲。討價還價,她口水也從那道縫里漏下來:“小龜一只十元可以,但你看這些大龜多肥呀,至少得十五元一只吧。”
“十塊一只,我全部買下來,一百五,就一百五,我不是買來吃的,你少一點,少一點錢嘛?!彼嗫谄判牡馈?/p>
老婆婆依然用眼睛白他,繼而慢聲細氣地嘀咕道:“我是幫人家賣的,少了一分,我也做不了主?!?/p>
他來氣了:“你喊那人來,我給他講,你把他喊出來吧!”
“他去山那邊的村莊吃飯去了。”老婆婆隨口回應。
“來,你給他打電話,叫他來,叫他來吧!”他掏出手機。
“不賣,不賣,少了一分也不賣!”老婆婆用凌厲的目光拒絕他,弄得他很是無奈。他望了一眼雅魯藏布江,表情比江水凝重。
他終于俯下身,用微笑撫摸那些烏龜,似乎在問:“誰把你們帶到這里的呀?”他一邊搜腰包,一邊對老婆婆重復著那句“我不是買來吃的”。
老婆婆看著他的舉動,背過身,露出除卻雅魯藏布江只有她自己才看得見的笑容。
“喂,我買下來,馬上將它們放進雅魯藏布江,你會去捉它們嗎?”他慈悲的眼神逼視著老婆婆。
“不會的?!崩掀牌泡p描淡寫地吐出三個字兒,像是扔進雅魯藏布江的三塊石子。
“你不會,你的兒子會,你的孫子會,對吧?”他的聲音有點冷,有點沉。
老婆婆無話可說了,表情像濁黃又沉默的雅魯藏布江水。她最終用龜換到他從懷里掏出的二百五十元鈔票,那一臉燦爛,仿佛是她等候已久終于等來的一個好天氣。此刻,云和霧都跑到高高的天邊去了,只有路邊一只小牦牛鼓動著大眼睛盯視著她。
而他笑了。風揚起他如殘陽的絳紅色袍子,他如獲至寶地笑了。他比老婆婆的笑臉更得意,他得意盡管自己不知這些龜?shù)膩須v,但他為龜?shù)拿\迎來了一個沒有云和霧的好天氣。
多么幸運的龜,多有想法的人兒呀!
離開時,我笑了,并朝他雙手合十。他回敬我的笑意里,寫滿了如同秋陽的暖意與愛的感激。我為一個人在路上遇到的好天氣默念著,這樣的好天氣,既屬于我,又不僅僅屬于我……
雅魯藏布江知道!
察隅靈魂
與印度山水接壤的中國西藏邊地察隅,背靠緬甸,涉足此地,完全不用擔心高原反應。這兒幾乎感受不到高原地帶的嚴酷特征氣候,玉米、板栗、李子、獼猴桃、蘋果、香蕉等水果作物在陽光催化下長勢誘人,呈梯級的稻田和成畝雞爪谷,讓人眼球滋生奇異。周圍隆起的山峰,聳入云天,森林古樹遍布視野,無論落腳何處,都能聽見隱秘的河流靜靜歌唱。猛然抬頭,被一頭微笑的野驢偷窺,樹上躲藏的鳥兒,此時發(fā)出怪誕叫聲,恍然進入了動物世界。
之于雞爪谷,最初讓我十分陌生,其形狀就像倒立空中的雞爪子,好比矮小的高粱。住在山上的僜人善用它釀雞爪谷酒,醇香勝過青稞,常常把貪杯者慢慢放倒,清醒之后才知當初對它的輕視與不設防備。
察隅時光,體味最深的不是雞爪谷酒,而是一群闖入者與一個時代的靜水流深。據(jù)說,他們闖入這里已經(jīng)有些歷史了,一代接一代,一個地方接力一個地方。按常理,多數(shù)闖入者半年或一年就需去別的地方,但有一個闖入者計劃在這里無限期駐扎下去。
這讓我想起一部曾被打為毒草后又被鮮花重放的小說《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
這些闖入者被安排在邊城或村里為民精準扶貧,有點當年知青下鄉(xiāng)的調兒。不同的是,群眾管他們叫駐村干部。其實,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他每次走了,很快又回。不過,聽說他這次真的要走了。鄉(xiāng)親們捧著哈達早早地趕到了居委會。所有人都沉默,目光盯住了腿腳不便的白瑪玉珍。如同影視劇里的特寫鏡頭,一個穿迷彩服的男子正緊緊地握住白瑪玉珍的手。
“胡隊長,你這一走,怕是不會再來了,你看察隅的太陽都快把你曬成黑鍋了!”
“阿佳啦(大姐),我走了還會再來的,只要領導不阻攔我,我就再次強烈申請回來駐村?!?/p>
“不能這樣呀,胡隊長,你上有老下有小,早點回林芝照顧家人,不要為了我這個無兒無女的人耽誤工作呀?!?/p>
“阿佳啦,你不用操心,我走了還會有人繼續(xù)照顧你?!痹捦辏凶映堕_略帶山氣的聲音朝村邊喊道:“衛(wèi)紅阿佳,快來,我把阿佳白瑪玉珍交給你了哈!”
“胡隊長,快走吧。有我在,你放心。”衛(wèi)紅與胡隊長同在一個居委會駐村,但她不知他對白瑪玉珍的關心,隱藏了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
雙腿殘疾的白瑪玉珍是駐村隊長胡天瑞心目中真正的女神,她家一貧如洗,離察隅背后深圳援建的英雄坡很近。小時候,白瑪玉珍聽著父親講中印邊境戰(zhàn)事長大。當她確知自己身體受阻難有更大理想時,便在心里種下一個愿望,希望自己能每天守護英雄。那時,她每天徒步去荒野陪伴英雄,為烈士墓擦拭塵埃,拔除荒草,直到腿腳再也不能遠行,所幸如今散落在邊境的四百多位烈士靈魂聚集察隅英雄坡,每一次推窗凝望,白瑪玉珍就像一朵風中的野菊,她用滾燙的目光撫慰一座座墓碑。每天清晨和黃昏,搖著轉經(jīng)筒的她,蹣跚踱步英雄坡的舉動早被胡天瑞看在眼里,這真是英雄土壤誕生的不朽傳奇呀!
你陪伴英雄,我就陪伴你!
這是胡天瑞心里埋下的承諾。他對白瑪玉珍的呵護遠遠超越普通困難群眾。送大米、親力幫助收拾家屋衛(wèi)生,過節(jié)時,還組織軍地一齊慰問,這一切看似不同尋常,實際于他卻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在他的人生履歷里,先有邊防軍人,后有駐察隅縣吉公居委會竹瓦根鎮(zhèn)駐村工作隊長等多重身份。駐村前,他早被白瑪玉珍為英雄織紅旗的故事所打動。
高高的英雄坡已然成為察隅靈魂的經(jīng)典坐標,放眼望去,藍色的鐵皮房子,如同藏匿在深山老林里的天堂美景,一眼看不盡的綠意與奔流不息的察隅河,如戰(zhàn)后繁衍旺盛的生命力,民族團結的華章在這里不斷續(xù)寫,干部群的情誼在這里如鮮花怒放,對口援藏的深圳人為這里帶來了新經(jīng)驗,穩(wěn)定邊地賦予了察隅力量與智慧交相輝映的歷史使命。
何為信仰
在318國道上,遇到一個有理想也有憂傷的大男孩,他的臉譜和手臂已經(jīng)被萬古不朽的高原陽光曬成了古銅色。這是高原的成就,也是男孩略感成就的變化。他播放自己創(chuàng)作并彈唱的歌給我聽。其中,有兩首歌寫給一個姑娘。沒錯,在他嘴里一直叫姑娘,而不是女朋友。如此修為,很容易讓我將它當作標簽貼上文藝青年的個性。他堅持特立獨行,我承認他的音樂有著《天空之城》的痕跡,整個結構彌漫著小溫暖。交流中,我直言不諱地提出他的副歌部分缺少張力??梢岳斫馑€只是個大三學生,在上海念書。他之所以瞞著遠在烏魯木齊的父母,騎行川藏線,是因為一場沒有開始就已經(jīng)結束的愛情。
他已經(jīng)喜歡兩年的姑娘叫雪純。有一天,他厚著臉皮去找人家姑娘:“我愿意每天早晨幫你刷跑步卡(這是學校必需的早課),但你每次須給我三元勞務費,當我早餐的補貼?!惫媚镎f:“抱歉,已經(jīng)有人替我刷卡了,而且無需我給他三元勞務費。”姑娘的話,讓他知道自己沒戲,于是斷然決定暑假騎行川藏線。他直面現(xiàn)實地告訴我,沒有姑娘的拒絕,就沒有他與中國天下奇路的勇往直前。假若,得到姑娘芳心,說不定,整個七月他只可能沒出息地宅在家里。
當康定的背影越來越模糊,他遇到一位朝圣的老阿媽。五體投地的老阿媽望著如風穿過身邊的他,呵呵地笑!風把老阿媽的笑聲傳得很遠很遠。他追趕著風中那個蒼老又慈善的笑聲。被風吹亂頭發(fā)的老阿媽對他大聲喊道:“哎,年輕人,慢一點!”
他停下車,回過頭,怔怔地看著老阿媽,許久才肯發(fā)言:“告訴我,什么是信仰?”
阿老媽一臉堅毅:“像你這樣,在一條路上永遠不要停下來,這就是你的信仰?!?/p>
他笑了。在一個信仰者眼里,原來信仰居然如此簡單。他蠕動嘴唇,什么也沒說。在他想象與記憶里,故鄉(xiāng)沒有哪一個人能像老阿媽一樣,在大地上匍匐一生去追求個人信仰。爺爺奶奶不會,爸爸媽媽也不會,他個人更不會。難道非要像老阿媽心里裝著遠方,手搖轉經(jīng)筒,用身體不停丈量大地,才算有信仰?這近乎宗教的生活儀式,讓他產(chǎn)生了迷惑。
塵埃被風雪吹過。他站在原地,望著天空上的云朵,不置可否地朝老阿媽搖搖頭。
老阿媽朝他豎起大拇指:“年輕人,我相信你是有信仰的。”
“相信我?嘿嘿,你相信我,為什么?”
“不為什么,你已經(jīng)用行動告訴了我,加油呀,年輕人。”
當他準備再次上路,老阿媽便將路上編織的花環(huán)戴上他頭頂。于是,這個像風一樣的男孩,像是受了信仰的力量,渾身充滿了任何困難都擋不住的光芒。盡管腳肚因疲憊而疼痛,但他還是隱忍著不斷加快騎行的速度。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在可以仰望南迦巴瓦峰的地方,他停下來,向著上海和烏魯木齊默默許愿。很快,他收回了思緒。他說老阿媽的花環(huán)是他今生收到的最美禮物。于是,他開始在自己經(jīng)過的山峰前寫一個人的名字,不為征服,只因愛過,他寫:“雪純,送給你!”
從出發(fā)點雅安到拉薩,他將經(jīng)過十四座美麗的山峰。川藏線上的每一座山峰都有一個好聽名字,而他寫下的卻是比山峰更美的同一個人名和同一句話。
這不是愛情的信仰,可在場分享他信仰的人都像是戴上了老阿媽饋贈的美麗花環(huán),沉浸在信仰的溫暖懷抱。在客棧熄滅最后一盞燈之前,他望著滿天星辰自豪地說:“多年以后,我要讓自己的孩子知道,父親年輕時候干過世界上與眾不同的一件事,就是在人生最初經(jīng)過的最美雪峰上,寫下一個愛的人名,不為得到,只為謝謝愛?!彼?1歲,這年華提前蒼老的執(zhí)著信仰里,飽含著多少人類渴望的激情與力量??!
遠方的扎西
雨霧彌散的林芝,卓瑪倚在雕花門口眺望,不遠處又來一撥客人。采風團有個被指定項目就是參觀卓瑪?shù)拇迩f。村莊里有西藏歷史上工藝技術最好的銀匠,傳說布達拉宮里很多栩栩如生的藝術品出自卓瑪村莊里的老銀匠。
穿著傳統(tǒng)工布服飾的卓瑪,頭戴鑲金邊的尼帽子,貼身小坎肩,最為吸引眼球的是她腰間閃著銀光的帶子,像月光下的冰凌,皎潔中透著逼人的寒意。那是老銀匠花三個月為卓瑪量身打造的銀腰帶,它不僅好看,主要功能可以祛除婦女身上的風濕。
女作家們聽了激動不已,禁不住伸手觸摸。一問價位,方知一萬多。
卓瑪把我們帶到自己家中,先為每個人盛上一杯暖暖的酥油茶。她端著一個銀碗,指尖沾上酥油茶,為我們示范喝茶前須敬天敬地再敬人。她一邊介紹藏族人的生活風俗,一邊讓人參觀她家的飲食起居。我們坐的卡墊旁邊就是火爐,墻上掛著一些諸如擔水的工具,有的是牛皮做的,看上去很原始。我注意到火爐上有一個不銹鋼的普通杯子,里面裝有雞蛋。
關于雞蛋,還是放到后面再解密吧!
我們一邊喝酥油茶,一邊掰糌粑往嘴里送,聽著卓瑪講述村莊里的秘史,很是享受。卓瑪?shù)臐h語如涓涓流水,稱得上快嘴,腔調里偶爾帶著藏語的神秘滑音,無疑為她的講述增添了語言的魅力。有個戴眼鏡的男作家不停打斷卓瑪,拋出一妻多夫生活同房問題。卓瑪一點不避諱,先是用慈祥的眼神剜他幾眼,然后一本正經(jīng)道:“扎西,你是不是愿意留在我們村莊?我馬上給你物色一戶好人家。”嚇得提問者立馬像缺了電池的鐘擺。卓瑪忽然話鋒一轉:“扎西,我看你嚴重不行。首先你的身高和體重都不達標。我們村莊的姑娘找的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康巴漢子,他們上山干活,從不喊高原反應。你這副皮包骨,沒有人要你的?!?/p>
我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還沒笑完,卓瑪卻順著提問者的話,滿臉認真起來:“一般情況下,夜晚房間門上插了藏刀的標記,別人就不能進那個屋了?!敝v過一妻多夫,卓瑪把藏族人的婚喪嫁娶也娓娓和盤托出,讓人像是在聽一個古老王國的傳奇。突然,卓瑪從手上魔術般地取下一根銀手鏈,問:“你們知道這是用來做什么的嗎?”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啞口無言。
“好,你們都回答不上,我告訴你們,它與你們的身體關系最密切?!?/p>
我們又是一愣,怎么會與身體有關系?銀鏈子明明戴在卓瑪手上。卓瑪用手指著身體發(fā)福的哥們:“扎西,你的手關節(jié),問題很嚴重!”哥們頓時嚇得臉色變青,不停點頭喊:“是!是!是!”心里卻在狠狠發(fā)怵:我的仙女,你怎么這也知道呀?
卓瑪拍拍這哥們的肩膀:“扎西,你坐好,不要怕,我自有辦法為你解除疼痛?!备鐐儼胄虐胍傻乜粗楷敚怨缘赝炱鹦渥?。卓瑪在他的手腕關節(jié)上很有節(jié)奏地拍打著,雞蛋此時派上用場了。卓瑪把煮熟剝殼后的雞蛋連同銀手鏈放進絲絨布袋,抖了幾回合,然后取出銀手鏈,在哥們的關節(jié)處輕輕剜了幾秒。很快,被剜的地方變得漆黑一團,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
“你們都看見了什么?”卓瑪問。
“毒?!蔽艺f。
“沒錯,是毒。你們再看看這染毒的雞蛋,狗都不會吃了?!弊楷旊p手一攤,滿臉驚異地看著大家的反應。
原理很簡單,卓瑪用的方法就是我們老家失傳已久的銀子祛風濕。在我的出生地蜀南,年紀上了八十的婦人頭上都插有一根傳家寶銀簪子,它的功能就是用來干這事兒的。只是同行的采風者多為城里人,他們誤以為是卓瑪?shù)你y手鏈神奇,激動地搶購卓瑪開價三五千的銀手鏈。
我什么也沒買。走出村莊時,我回頭問卓瑪:“你的扎西在哪里呢?”
卓瑪說:“我的扎西在遠方,他離開村莊兩個月了。那座雪山太遠太遠,去一趟也得走一個多星期,那里蟲草多、天麻多、狗熊也多。”
編輯導語:
本文由幾個小篇幅散文構成,記述了作者由川藏線一路的所看所感所想,獨特的視角與且行且吟的風格恰恰反映出了這條國道的魅力所在。
責任編輯:索朗卓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