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伍廷芳《延壽新法》的版本及其養(yǎng)生思想*

★ 高雨 李文林

（南京中醫(yī)藥大學圖書館 南京 210033）

1 創(chuàng)作背景

1840 年， 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打開了清政府的國門，并簽下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使中國淪為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戰(zhàn)爭打破了中國與西方國家交流的模式，西方文化猛烈地沖擊著中國固有的思想體系，出現(xiàn)了“舊學”與“新學”“中學”與“西學”之爭，貫穿在哲學、史學、教育及自然科學的各個領域。近代的醫(yī)學發(fā)展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展開的。晚清士大夫階層中的開明和先進人士提出了“借法自強”，他們開始“睜眼看世界”“循用西洋之法以求日進于富強”，伍廷芳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伍廷芳（1842—1922 年），字文爵，號秩庸。原籍廣東新會，出生于新加坡，是清末民初的知名外交家、法學家和書法家。13 歲入香港圣保羅書院學習，畢業(yè)后任香港高等審判廳翻譯，創(chuàng)辦《中外新報》。1874 年留學英國倫敦林肯法律學院，畢業(yè)后回港任律師，后又任法官兼立法局議員。在南北議和之后，伍廷芳于1912 年稱病請假，退居上海，結束了28 年的官宦生涯。但是退居滬上的伍廷芳還是時刻將民族、國家的命運掛念心中，救國匡世之心，依然熾熱如火，正如他自己所說：“身老江湖，心懸廓廟，著書立說，猶思整頓中原?！保?］在此期間，分別寫成了《延壽新法》《中華民國圖治芻議》以及《美國視察記》。

1912 年，伍廷芳對袁世凱竊奪大總統(tǒng)職位表示不滿，退居上海。此時，伍廷芳年逾七十，但其精神矍鑠，耳目聰明，發(fā)益蒼黑，齒牢健啖，健步如飛。十幾年前，伍廷芳藐躬多病，為了強身健體，他廣泛研讀中西方的健身方法，強調“棄膻暈，甘素食，慎起居，吸清空”［2］，改變以往的不良生活習慣并且能夠持之以恒。在退居上海期間，伍廷芳每月召開兩次“衛(wèi)生會”，為大眾做衛(wèi)生飲食養(yǎng)生講座，并且創(chuàng)辦一家慎食衛(wèi)生館，專備素皰，在養(yǎng)生方面頗有心得與經(jīng)驗。晚清重臣瞿鴻禨在上海見到伍廷芳時，與之探討延年益壽之法，伍廷芳則有意撰寫一部養(yǎng)生著作。1914 年3 月，撰成《延壽新法》十三章，探討延年益壽的方法，是書“就平日之所知，貢俚言之易解，或征中外前哲之書，或采泰西新獲之理，或從博士討論而得其真相，或自醫(yī)家領悟而究其實情，且非歷其境而驗”［2］。

2 版本流傳

據(jù)《中國中醫(yī)古籍總目》的記載，《延壽新法》分別有1914、1918 年上海商務印書館鉛印本，藏于上海商務印書館鉛印本，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首都圖書館，中國中醫(yī)科學院圖書館、天津圖書館、內蒙古自治區(qū)圖書館、內蒙古醫(yī)學院中蒙醫(yī)學院圖書館、陜西省圖書館、上海圖書館、上海中醫(yī)藥大學圖書館、南京圖書館、瀘州市圖書館。中國中醫(yī)科學院中國醫(yī)史文獻研究所藏有《延壽新法》抄本，紅格，每葉九行，每行二十四字，四周雙邊，雙魚尾，總目頁有自序、瞿序，正文則未見瞿序。除了單行本的刊刻發(fā)行以外，《延壽新法》還被丁福保創(chuàng)辦的《中西醫(yī)學報》連載?！吨形麽t(yī)學報》第五年第一期收錄了伍廷芳的《延壽新法序》以及瞿鴻禨的《延壽新法序》，又于第二期、第三期，在“論說”一欄連載了伍廷芳的《延壽新法》?！吨形麽t(yī)學報》由上海中西醫(yī)學研究會創(chuàng)辦，著名醫(yī)學家丁福保但任主編?！堆訅坌路ā烦蓵诩滓洗海疵駠甑拇禾?，民國三年的八月，《中西醫(yī)學報》就刊載了《延壽新法》的相關內容。由此可見，《中西醫(yī)學報》及時反應了中醫(yī)學界的學術觀點，及時向國人介紹最新的學術理念。

《中國中醫(yī)古籍總目》未收錄南京中醫(yī)藥大學圖書館藏抄本。此抄本與中國中醫(yī)科學院中國醫(yī)史文獻研究所的抄本不同，紅方格，每葉九行，每行二十字，總目頁瞿序、自序、總論及其十三章內容。書口處有“愚齋養(yǎng)生叢書”字樣。題名頁有小字三行，曰：“此書因錯寫一章，遂將宮保寄來伍刻元本校定付刊，中有錯字三，可見其書之不佳而伍公亦太粗也心。澹翁。”［3］文中所提“伍公”自是《延壽新法》作者伍廷芳，“宮?！睂崬槲覈飞系闹拇蠊倭拧⒋筚I辦以及藏書實業(yè)家盛宣懷。盛宣懷，字杏蓀，號愚齋，因功被授以太子少保，在西方書報中就經(jīng)常稱他為盛宮保。盛宣懷的愚齋藏書達十余萬卷，稱譽國內。“據(jù)1928 年愚齋圖書館從義莊倉促遷址過程中整理出的《愚齋圖書館藏書目錄》載，盛宣懷的藏書達6666 種、66607 冊，明刻本有500 多種。其中經(jīng)部書有755種、7069 冊，以‘易’類書居多，有87 種；史部書有2072 種、29196 冊，以地方志居多，有540 種；子部書有1802 種、14007 冊，以‘儒家’（223 種）、‘醫(yī)家’（296 種）、‘釋家’（220 種）三類居多；集部書有2037 種、16335 冊，以清人詩文集居多，有1053 種。在其藏書中，有不少是孤本和稀見之本”［4］。愚齋養(yǎng)生叢書實為盛宣懷藏書。文末署名“澹翁”，應為近代著名法學家及社會活動家江庸。江庸，字翊云，號澹翁，其父江瀚，于江蘇創(chuàng)辦學堂，辛亥革命后，任山西大學、北京大學教授、故宮博物館理事、代理院長、圖書館館長等。江庸幼承家學，1901 年赴日留學，畢業(yè)于日本早稻田大學。辛亥武昌起義后， 袁世凱被清廷起用為內閣總理。同年12 月， 袁派唐紹儀任全權代表， 江庸為隨員同赴武漢，又轉上海，與南方革命軍的全權代表伍廷芳進行“南北和談”。盛宣懷、伍廷芳、江庸三人之名同時出現(xiàn)在《延壽新法》書中，清末民初的歷史風云不禁躍然紙上。另外，南京中醫(yī)藥大學圖書館藏《延壽新法》抄本，字體娟秀，頗具收藏價值。江庸，工書法，學有淵源，善詩文，具有國學基礎，“其字如行云流水，筆畫又不失凝重，率意天真，善用濃墨，結體奇譎，其筆札簡淡自然，無絲毫造作之痕跡，有宋人風致，頗有可觀之處”［5］。又據(jù)江庸所言，此抄本“錯寫一章”，其錯在第五章論飲水?？偰宽撳e寫為“論飲食”，正文頁大段錯抄。正文從“新加坡”的“新”字之后到“靜坐者”的“靜”字之前，錯入第六章論睡時的內容。由于錯抄，此抄本并未付刻刊行，版本更顯珍貴。

據(jù)伍廷芳《延壽新法自序》所言，“甲寅孟春新會伍廷芳書于觀渡廬”，觀渡廬是伍廷芳在上海的住宅，舊址在戈登路愛文義路（今江寧路北京西路）。房屋建于1910 年，為磚混結構，屬英式古典主義建筑風格，立面分布對稱，為豎向的五段式劃分，但外凸的東、西兩側造型各異，略似中世紀城堡的塔樓造型。伍廷芳晚年自號“觀渡廬”老人，其起草的《共和關鍵錄》署名為“觀渡廬”。觀渡廬是伍廷芳的私人空間，但是在這里時常嘉賓云集，高朋滿座，賓客們在宴飲清談的同時，還譏議時政，籌劃方策，1911 年武昌起義后，南方民軍全權代表伍廷芳與北方代表唐紹儀在上海多次舉行“南北議和”，早期幾次談判即在觀渡廬?！坝^渡廬”來被賣給大新香煙廠，后又賣給上海匯明電筒廠的老板，成為了工廠的職工宿舍，整棟樓現(xiàn)已成為民居。

3 養(yǎng)生思想

據(jù)《伍廷芳軼事》記載：“先生晨興在黎明，即于月臺東向靜坐十五分鐘，至園中草地緩步半小時，嚴冬寒霜侵足不顧也，繼以冷浴。更衣畢，進晨餐，米粥湯或豆?jié){、牛乳，入辦公室閱報辦公。公渴飲白開水，午膳素菜三色，有時用雞子、水果一盤，佐以麩皮面包，隔半時服橄欖油兩滴。四時公畢，入內室靜坐。晚餐較午膳尤少，如赴宴會亦不多食。晚間與家庭談敘，至遲十一時就寢。此寓滬時起居如是，亦即先生個人衛(wèi)生之法?！保?］伍廷芳的養(yǎng)生主張素食、運動、戒煙、戒酒，并且是這些主張的實踐者。瞿鴻禨《延壽新法》序道：“而言之特詳且密，無幽渺怪迂之術，無矯揉魯莽之弊，其理明顯而易知，其事平易而可行。其于歐美習尚，飲食衣服之間，亦復析言其得失，蓋先生惟善之從而已，不囿于中，亦不徇于西，又豈獨衛(wèi)生一端云爾哉?！保?］在清末民初中西文化碰撞與交流的歷史背景下，伍廷芳曾指出：“中國學術大抵空中樓閣，偏于理想，病在太虛；美國學術，偏于重工業(yè)，太不講究文學、哲學、音樂三種，病在太實。所以要中美貫通，互求偏弊?！保?］（p.4）在這樣的思想觀念影響下，《延壽新法》一書“不囿于中，亦不徇于西”，以近代西方醫(yī)學為基礎，偶爾借鑒中醫(yī)學知識來闡述養(yǎng)生觀點，養(yǎng)生思想具有了鮮明的時代特征。

3.1 強調素食與少食 《延壽新法》全書除序言和總論外，共十三章，依次為：論人身之功用、論食物之所宜、論食之有法、論食之有時、論飲水、論睡時、論太陽之利益、論天氣之寶貴、論人類之風氣、論衣服之適體、論感觸之關系、論運動之裨益、論煙酒之毒害。在前5 章中，作者用較大篇幅論述了飲食的宜忌，強調了素食與少食對健康的重要性。伍氏極其推崇素食及減食療法，并且是忠實的實踐者與受益者。他在書中大篇幅地闡述了人應素食與少食的機理，并指出肉食與多食對健康的危害。書中有言：“食品以渣滓少而消化帶者為要，素而品質尤貴，清潔乃合衛(wèi)生。”［2］“入口腹之食品，萬不宜多，多則如煤炭覆壓，火力難發(fā)，遂令爐灰陰翳，機運不靈?！保?］他認為延壽卻病之方，素食為無上之妙藥；養(yǎng)身功用，寡食可奉為玉律金科。伍廷芳在上海舉辦素食衛(wèi)生會，宣傳素食。丁福保在伍氏素食觀念的影響下，開始接受素食，并撰寫《素食主義》一文，通過國外醫(yī)學家、科學家的實驗，說明素食完全有益于健康，肉食因含有多種有毒有害物質，食用后會嚴重危害健康。

3.2 強調日光浴 《延壽新法》第六章論睡時 ，強調居住環(huán)境，“臥室宜清潔有窗，引入新鮮空氣，睡時能留隙孔，或開半扇，俾碳氣宜泄，不令閉塞鼻中，最為上乘”［2］。伍廷芳還特別強調自然環(huán)境，重視陽光，認為臥房須通徹陽光。中國古代沒有日光浴這個名稱，但其內容和有關醫(yī)事活動卻很早，《黃帝內經(jīng)》強調養(yǎng)生防病應“無厭于日”“必待日光”，晉代養(yǎng)生家嵇康在《養(yǎng)生論》中提出“以朝陽”，唐代名醫(yī)孫思邈指出小兒養(yǎng)護要“天和暖無風之時，令母將于日中嬉戲，數(shù)見風日，則血凝氣剛，肌肉牢密，堪耐風寒，不致疾病”［7］。伍廷芳論“太陽之利益”從西方的日光浴入手，指出“近日泰西醫(yī)院新法多將病房改設玻璃房，令日光曬入，病人吸收太陽，易于痊可”［2］。伍廷芳的養(yǎng)生學突破了傳統(tǒng)養(yǎng)生學的概念，已開始將西方衛(wèi)生學知識納入到養(yǎng)生中來。

3.3 強調心理健康 清末民初，在“西學東漸”的歷史背景下，西方心理學輸入中國，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遇，國人通過翻譯西方著作傳播。光緒二十六年（1899 年），丁福保的《衛(wèi)生學問答》梓行?！啊缎l(wèi)生學問答》突破傳統(tǒng)養(yǎng)生學的范疇，以西方科學為依據(jù)，將西方衛(wèi)生科學知識納入養(yǎng)生健康范圍”［8］，中醫(yī)養(yǎng)生與近代衛(wèi)生保健相結合，從人的生理，飲食衛(wèi)生、起居清潔，運動鍛煉，心理衛(wèi)生等方面闡述健康之道。《衛(wèi)生學問答》對近代中國普及衛(wèi)生知識影響很大，中西匯通思想受到了普遍的認可。《延壽新法》的養(yǎng)生思想也是中西文化交流的產物，其第十一章“論感觸之關系”，就引用了西方心理學實驗?！胺▏翅t(yī)士考究病原，無所不試驗，曾從法政府借用一已判死罪之兒，向此犯宣言，我當令汝滴血而死，旋用帛束犯兩目，故從犯腕上刮破皮膚，又從犯旁設一滴水注，使犯聞水聲，以為己學流將盡也，迨逾一句鐘，此犯竟死。驗其尸，并無疾病，此又因觸動至死之實證，由試驗而得者?！蔽橥⒎紡目茖W的角度認識人的精神健康，認為心主于腦，以假作真，能致病，又能致死，西方的心理衛(wèi)生觀念逐漸納入國人對健康體系的定義。

3.4 強調運動養(yǎng)生 《延壽新法》第十二章專論運動之裨益，專論西方體操?！笆且蕴┪饔诮逃坏?，視體操為最要。體操者，乃助不知不慣活動之人。”“體操之法，泰西研究多門，或泅水，或跨馬，或馳自行車，或行二三十里，其在家中，舉手屈膝，種種習勞，亦為一法，務使身體四肢、頭頸活動，血氣運行而不滯?！兵f片戰(zhàn)爭以后，清王朝內部的一些有見識、有志向的官僚提出了“求強”“求富”的目標，開展了向西方學習的“洋務運動”。在這一過程中，他們創(chuàng)辦軍事學堂，操練近代兵操，在學堂設置體操課程。中國人對體育的最初認識，來源于洋務派對西洋體操的粗淺認識?！啊堆訅坌路ā芳捌溥\動養(yǎng)生思想方法都具有一定的文獻研究價值，不僅可以為“西學東漸”的研究保存相關資料，更為我國養(yǎng)生（運動）學發(fā)展軌跡和東西方體育養(yǎng)生比較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研究視野”［9］。1902 年，清政府頒布了《欽定學堂章程》，使西方近代體育從軍隊走進了中國學校教育。伍廷芳一方面認識到西方體育對強身健體、益壽延年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注意到了運動過度的危害?！堆訅坌路ā返溃骸皶孕袨樽顒伲谢蚴?，二三十里，視人之腰腳若何，無須過勞?！庇峙e一西方社會的案例說明其危害，“西人某年少嗜體操，其健勁能舉三千磅，中道云亡”［2］。

4 結論

“西學東漸”是明末清初中西文化的第一次正面接觸，學術界大致認可的“西學東漸”肇始于16 世紀明萬歷年間（1573—1620）。1840 年，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中國由封建社會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戰(zhàn)爭打破了中國與西方國家交流的模式，西方文化猛烈地沖擊著中國固有的思想體系，出現(xiàn)了“舊學”與“新學”“中學”與“西學”之爭，貫穿在哲學、史學、教育及自然科學的各個領域。伍廷芳是近代社會先行拓荒式的人物，學貫中西，從其知識學養(yǎng)上看，西學體系相對完整，開放性與世界性特征明顯，“其總體思路是以西洋文明作為參照系，以救亡圖存為急要，反思甄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優(yōu)與劣”［10］。伍廷芳對《延壽新法》養(yǎng)生思想的探討，真實地反映了其對待中西文化的態(tài)度，更鮮明地透射出近代中國社會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