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的燦爛

想到貴州，我首先會想到貴州畢節(jié)那滿山杜鵑花的爛漫，同時，還有《山花》雜志的文學的燦爛。

李寂蕩主編給我發(fā)短信說，2020年是《山花》創(chuàng)刊70周年，要開辦一個欄目叫做“我與山花”，讓我寫幾千字。剛好我在交通工具上狂奔，這算是有點空閑時間，就趕緊寫上幾筆。年底事情多，一個趕一個，啥時候完成任務還說不定呢，不如在路上飛奔的時候立即動筆。

想到《山花》雜志，我自然想起了前任主編何銳先生。在1990年代里，每當他打來的電話響起來，我就知道是約稿的。何銳老師約稿是很簡潔有力的，就是告訴你，要你寫個什么什么，是中篇還是短篇，什么時候交稿。如果你答應了，那你就慘了，不僅何銳老師三天兩頭會給你打電話，到時候拿不出來，你就很沒有信譽了。這會逼迫作家寫出東西來。我還不算是有拖延癥的作家，要是碰上有拖延癥的人，何銳老師是專治這類人呢——你的拖延會在何銳老師的堅強的逼迫下，立即好轉(zhuǎn)，并且?guī)е呃⒌男那?，完成何銳老師指定的任務——乖乖按時交出作品來。

實際上，這是何銳老師幫了作家們的大忙。我聽到很多作家說起來，說人生有幾怕，其中之一是就怕接到何銳的電話，那不是催命，卻是催稿勝過催命。而且很多朋友告訴我，說我也聽不懂何銳老師的貴州話在說什么，他唔哩哇唔哩哇說半天，反正就是約稿，只要你聽懂他給你的時間期限就可以了。

就這樣，在1990年代我寫短篇小說比較多的時候，每年都要給何銳老師主編的《山花》寫稿子。《山花》在推薦青年作家和新銳方面不遺余力。比方我就被四家刊物，《山花》《鐘山》《作家》《大家》雜志聯(lián)合舉辦的“聯(lián)網(wǎng)四重奏”欄目推薦過。這對我們這些新生代作家很有用。一大批新生代作家在1990年代脫穎而出，就是仰賴當時李敬澤、何銳、宗仁發(fā)、程永新、王干等幾大名編輯和他們手上的刊物的推動。作家和編輯家的互動，實在是那個年代里特別值得記取的事情。

我后來也在兩家文學雜志《青年文學》和《人民文學》當過主編副主編，我就常常給編輯講何銳催稿的故事。好作家都很害怕逼稿催稿，稿子不催是到不了你的手上的。每個編輯聯(lián)系的作者，一定要經(jīng)常催一催，看看人家寫什么了，什么時間交，不交雖然不打屁股，但那更是無形的打臉啊！所以，我們都要向何銳老師學習。

何銳瘦瘦的，戴副眼鏡，為了刊物的發(fā)展他想了很多辦法，雜志也弄了一個企業(yè)決策研究會，還開年會，實際上是叫企業(yè)出錢。這很自然，1990年代文學雜志的生存主要靠自己想辦法。那何銳就比較有辦法。何況貴州還有茅臺酒廠，茅臺也給了《山花》一些資助。

我非常喜歡《山花》雜志，除了喜歡何銳老師這個人，還有這本雜志辦得也好?！渡交ā冯m然立足在貴州，但卻能放眼全國，是在全國有影響的十多家最有名的文學雜志之一?！渡交ā凡粌H屬于銳利的先鋒實驗探索型的文學雜志，發(fā)表的都是有創(chuàng)造力的、有前傾姿態(tài)的作家的作品，欄目設置很新穎，而且在設計裝幀上，還有很多當代中國藝術的元素，也刊發(fā)了很多當代藝術家的作品。

《山花》之所以能取得這么重要的文學地位，除了有何銳主編的功勞，還有前面何士光、后來擔任主編的李寂蕩等的功勞。因為辦刊物是要一茬一茬人接著辦的。李寂蕩是一位很好的詩人，散文家。我知道《山花》除了他們還有好幾位作家詩人型編輯，楊打鐵、李晁啦等等都很好的編輯?？梢哉f，《山花》的編輯團隊是很棒的一支隊伍。

不能不說到何銳老師有一次在浙江開文學的會，好像是頒發(fā)茅盾文學獎還是魯迅文學獎的時候，作為嘉賓參加活動，結果他不小心在酒店門口的臺階上一腳踩空，掉下去了，腦外傷很嚴重，昏迷好久，差點沒了。這讓何銳元氣大傷。他后來英年早逝，是不是和這次的摔跤有聯(lián)系呢？說不定的。

何銳老師去世的消息傳到了我的耳朵里，我是難過了很久很久。在我的耳邊，繼續(xù)回響著他約稿的聲音，那很難懂的貴州話，我的眼淚頓時盈滿了眼眶。

人都有退休的時候，何銳老師據(jù)說很不愿意退休，他就想辦刊物。換了別人巴不得退休了到處轉(zhuǎn)轉(zhuǎn)，閑散一點多好啊，可何銳老師就想辦刊物。咱們的刊物都是國家的，刊物可以有主編的風格，有主編的設計和巨大心血，但刊物不是個人的。所以怎么著都要給年輕人接班。他退休了，還在繼續(xù)編書，常常給我打電話約稿，編輯了很多套很有創(chuàng)意的文學叢書。

李寂蕩接任主編之后，《山花》繼續(xù)保持了很高的藝術水準，這是李寂蕩作為詩人作家的功勞。前面有個何銳了，當編輯很難超過何銳?？墒抢罴攀幠軌虺?，并把雜志辦得穩(wěn)當，辦得風生水起，刊物還越變越厚，說明雜志獲得了更多的支持，團結的作家詩人更多了，在欄目設計上，名家、新人很多，穩(wěn)健性和生長性結合得非常好?！渡交ā纷鳛槲覈髂掀瑓^(qū)的一個文學的精神高地，依舊在熠熠生輝。一個作家在《山花》上發(fā)表過作品，那他/她一定是一個好作家，這一點，仍舊是《山花》的品牌效應，一種水準的象征。

最近十多年我寫長篇比較多，短篇小說很少寫了。每次見到李寂蕩，他那含蓄而頑皮的笑總是無聲地說，趕緊給我稿子啊！我就很慚愧。我說，我倒是讀了你寫的詩。我一定給你寫稿子！只有給《山花》寫稿子，才能證明我還有寫作能力。

值此《山花》創(chuàng)刊70周年之際，我作為《山花》的作者，要向《山花》所有的編輯致敬，向這本杰出的文學刊物致敬。正因為有了這本刊物，中國當代文學在西南地區(qū)才有了這么一個耀眼的高地，同時，在這高地上，才站立著很多耀眼的精彩的文學人。

祝愿我的同行們都更加精彩。

作者簡介：

邱華棟，小說家、詩人，16歲開始發(fā)表作品，1992年畢業(yè)于武漢大學中文系。作品曾獲第十屆莊重文文學獎、《人民文學》林斤瀾小說獎優(yōu)秀作家獎、《山花》小說獎等。曾任《青年文學》主編、《人民文學》副主編、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現(xiàn)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書記處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