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色的小巷

曾維惠

在一條開滿黃色槐花的小巷子里住著一位無兒無女、孤僻又奇怪的老人。有一天，巷子里來了一個小乞丐，于是，故事就這么開始了…

城市的一角，有一條深深的窄窄的巷子。巷子的兩旁，密密地栽種著黃花槐。時值深秋，一地的黃色槐花瓣，鋪出了一條金黃色的巷子。

巷子的盡頭，住著一位老人。老人無兒無女，性格孤僻，她從來不和巷里巷外的人打招呼，總是獨來獨往。人們總是朝著老人的背影說：“這個怪人……”

1

前幾天，巷子里來了個要飯的男孩子，大約十一歲，衣衫破爛，背一個破包裹，端一個缺了口的瓦罐，手里拿一根木棍，誰要是拋他白眼，他就瞪著雙眼，揮舞著手里的棍子，嘴里發(fā)出“去、去、去”的聲音。

“來，這件舊衣服拿去換換?！币粋€中年婦女把一件舊衣服遞給男孩子。

“這里有一件夾襖，穿上吧，天冷了?！币粋€年輕姑娘把一件夾襖遞給男孩子。

“這床舊棉絮，拿去晚上用吧?！币粋€老大爺把一床舊棉絮遞給男孩子。

“娃啊，吃了這碗蛋炒飯吧。唉，怪可憐……”一個老奶奶把一碗蛋炒飯遞給男孩子。

巷里的人見這男孩子可憐，便紛紛拿出衣服、食物給他，他毫不客氣地接受著人們的施舍。兩床舊絮，足夠他在巷子的深處鋪一個窩;幾件舊夾襖，足夠他遮擋深秋的寒冷;每天都有的剩菜剩飯，足夠他填飽肚子。

男孩子住在小巷里，不走了。白天，他準(zhǔn)點出來要飯菜。晚上，他蹲在人家的屋門口，享受著電視機里播出的節(jié)目。夜深了，當(dāng)人們都睡去了的時候，他便回到自己廢棄磚房里的被窩睡覺。

唯有那個奇怪的老人，她什么東西也沒給過男孩子。小巷里的人們都說：“那可真是個狠心腸的怪人……”

一天中午，男孩子端著那個缺了口的瓦罐，來到了老人的家門前。老人正在吃飯，她的飯桌上，擺著一碗紅燒肉，一盆素菜沙拉。碗里的紅燒肉，閃著誘人的光彩，騰騰的熱氣中，散發(fā)出一股誘人的香味兒，男孩把脖子伸得長長的，他真想吃到紅燒肉，哪怕是一丁點兒。

老人裝著沒看到男孩子，她自顧自地大口地吃著紅燒肉，這讓男孩子更加感受到饑餓。

老人吃好了，碗里的紅燒肉還剩下不少，鍋里的飯也還夠一個人吃飽。然而，老人看也沒看站在門外的男孩子一眼，拿過一個蓋子，便把飯桌上的飯和紅燒肉蓋住了。

男孩子咽了咽口水，站在門口，沒有動，他希望能吃到老人剩下的紅燒肉啊。

2

有一天，男孩子要飯回來，發(fā)現(xiàn)被子和包裹都不見了。他蹲在角落里，吃光了瓦罐里的飯菜。當(dāng)他上一趟公廁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個瓦罐也不見了。

男孩子四下里張望，除了那個怪異的老人，他誰也沒有看見。

這一切，都是老人做的。她趁男孩子出去討飯的時候，把男孩子的被子和包裹都搬出來，藏在了另一處廢棄的房子里。老人趁男孩子上廁所的時候，把他那個缺了口的瓦罐拿進了自己的屋里。

老人缺這些東西嗎？為什么要搶一個要飯的男孩子的東西呢？

夜幕降臨。深秋的晚風(fēng)，開始變得寒冷，還有些刺骨。男孩蜷縮在小巷的盡頭，瑟瑟發(fā)抖。

“嘎吱——”門開了。老人朝男孩子招了招手。

男孩子不敢過去，他想，這個連吃剩下的紅燒肉都不施舍一點給自己的老人，會給自己好處嗎？還是別過去了，謹(jǐn)防她耍別的花招來收拾自己。

秋風(fēng)里，老人并沒有進屋，她又朝著男孩子招了招手。

“呼呼”的秋風(fēng)吹過小巷，男孩子又打了一個寒顫。

男孩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挪動了腳步，想要朝老人走去。

她是要給我一個溫暖的被窩嗎？男孩稍猶豫了一下，最終滿懷期待地跑了過去，縮在小巷里挨凍，總不是好事。如果進了老人的屋，總能避一下冷風(fēng)啊。

男孩子來到了老人的房間里，這里，不再有冷風(fēng)，男孩感受到了些許的溫暖。

可是，老人并沒有送避寒的東西給男孩，她只顧著折自己的手工花，看也不看男孩子一眼。

老人正在用彩紙折花。她先把彩紙剪裁成大小不一的紙片，有橢圓形的，有正方形的，有長方形的，有半圓形的……形狀不一。然后，老人撿起這些紙片，疊在一起，捏住一個固定的點，輕輕地旋轉(zhuǎn)了一下。最后，老人輕輕地展著那些不太成型的花瓣兒。

一朵鮮艷的花兒，從老人的手中綻放開來。

老人不急不慢地折著花兒，紅色的、藍色的、粉色的、紫色的、黃色的……顏色應(yīng)有盡有，還折了玫瑰花、馬蹄蓮、牡丹花、蝴蝶花……花型也應(yīng)有盡有。

老人只管折自己的花。男孩子有些閑不住，他覺得老人折花有些好玩，便也拿起做花的材料，學(xué)著老人的樣子，折了起來。當(dāng)他折得不對的時候，老人會停下來，指點他一下。當(dāng)他折對了，老人會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表示贊許。

夜，已經(jīng)很深了。屋外的秋風(fēng)，又吹落了一地的金黃色的槐花。男孩子絲毫不覺得累，在這間溫暖的小屋里，他快樂地做著手工花。

終于，男孩子做好了一大束手工花：金黃色的花瓣，金黃色的花蕊，一小朵一小朵的，聚成一大簇，燦爛著這個深秋的夜晚。這便是小巷里盛開的槐花吧？

老人掏出十元錢，遞給男孩子。男孩子驚訝得沒敢接，他從來沒有一次性得到過這么多錢。

老人看著男孩子的眼睛，仿佛在說：“收下，這是你應(yīng)該得到的。”

男孩子還是沒有接老人的錢，在覺得老人能讓他在溫暖的房間里坐一坐，能讓他享受到做花的樂趣，已經(jīng)是一種很奢侈的給予了。

老人把錢塞進男孩子的口袋里，示意他出去。噢，是該到休息的時候了。

男孩子走出了老人的家門，或許，他覺得老人有些狠心，在這深秋的夜里，她竟然會把一個男孩子趕出溫暖的房間。

那一晚，裹著一件舊夾襖的男孩子，一直沒有入睡。在這樣寒冷的夜晚里，他就算睡著了，也會被凍醒。男孩子多了一件心事：明天，還去老人那里折花嗎？

3

一夜秋風(fēng)，小巷又是一地金黃。

老人的房門打開了，她走進小巷里，伸伸胳膊，彎彎腰，還搖搖腳。老人路過男孩子蜷縮著的角落，她沒有看男孩子一眼，也沒有說一句話，只管不停地伸胳膊搖腿。

男孩子的目光追隨著老人，一直目送老人又進了自己的家門。老人的房門沒有關(guān)，男孩子朝著老人的家走去。在老人的房門前，男孩子停住了腳步。

老人正在吃早餐：一碗粥、兩個饅頭、一小碟咸菜。看起來簡單的飯菜，但對于男孩子來說，卻是那么地豐盛。老人啃一口饅頭，就著一小塊咸菜，喝一口粥。

男孩子咽著口水，他多么希望老人能遞給他一碗粥、一個饅頭、一小碟咸菜??！然而，老人依舊一副沒有看見男孩子的樣子，只管慢慢地吃著早餐。

老人剩下了一個饅頭。她把這個饅頭放進了壁櫥里。

無奈，男孩子只有離開老人的家，到別處找吃的去了。

其實，男孩子手里有十元錢，昨天晚上他折花掙來的。然而，男孩子格外珍惜這十元錢，這可是他掙來的第一筆錢?。∧泻⒆酉耄翰坏娇煲火I死，是不會用這十元錢的。

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提著一小袋饅頭，一邊走一邊吃。男孩子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小女孩手中的饅頭，小女孩把沒有吃完的饅頭遞給男孩子，說：“我吃飽了，你拿去吧?！?/p>

多么美味干凈的饅頭！男孩子開心地吃起來。吃完饅頭，男孩子到公共廁所的水龍頭處，“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就算吃完了早餐。

路過老人門前時，男孩子看見老人又在折花了。他站在小巷里，看著老人折花，她折得那樣細(xì)致，那樣專注。老人一朵接著一朵地折著，然后，還把這些花朵和枝干組合在一起，做成漂亮的一枝或一束花，真是太美麗了！

男孩子在等著老人像昨晚一樣向他招手，那樣，他會馬上走進老人的房間里去。然而，老人做了一束又一束花，也沒有向男孩子招手，她仿佛沒看見男孩子站在她的門外一樣。男孩子實在忍不住了，他是多么愛那些花兒啊，他是多么想走進那間溫暖的小屋，折出一朵一朵的花兒來??！男孩子走進老人的家里，自己找個凳子，在老人的身旁坐了下來。

老人沒有說話，也沒有看男孩子一眼，只管折自己的花。男孩子坐在老人的身旁，開始折花。當(dāng)他折得不好的時候，老人會像昨晚一樣，停下來指點他一下。當(dāng)他折對了，老人會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表示贊許。

中午時分，老人做好了飯，一盤青椒炒肉絲，一小盆鹽白菜湯。男孩子以為，老人的吃飯時間到了，他應(yīng)該離開了。然而，他看到，老人在飯桌上擺了兩副碗筷。

男孩子正在猶豫，是該離開還是該留下來呢？老人盛了一碗滿滿的飯，放在男孩子面前，示意男孩子吃飯。男孩子坐下來，拿著筷子，但沒有立刻吃飯。好久好久以來，他都沒有好好地坐下來吃過一頓飯了，何況還有噴噴香的青椒炒肉絲呢。

“吃?！崩先苏f話了，只有一個字。男孩子很快就吃了一碗飯，老人指了指電飯鍋，示意讓男孩子自己添飯。男孩子一口氣吃了三大碗米飯，盤子里的肉絲和盆兒里的菜湯，都被吃得干干凈凈。

老人給男孩子遞過一張紙巾，她的臉上有了些許笑意。男孩子舍不得用這張帶著香味兒的紙巾，他把紙巾疊好，放進了口袋里。老人要午休，她指了指另一個房間，示意男孩子到那里午休。男孩子沒有午休的習(xí)慣，他便又開始折花。等老人午休起床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折了好多花，還照著老人之前做的樣子，做出好一些花枝或花束。

整個下午，男孩子都做得很認(rèn)真。老人同樣請男孩子吃了晚飯。晚飯后，他們接著折花。

夜深了，小巷里的窗戶，都次第熄了燈。老人把折好的花收拾了起來。

男孩子準(zhǔn)備離開老人的家。男孩子想：在老人這里吃了兩頓飯，今天應(yīng)該是沒有錢了。不過，男孩子沒有怨言，能呆在這樣溫暖的屋里，還能吃到美味的飯菜，真的很好。

老人攔住了男孩子，示意他坐下。老人從屋里拿出一套舊衣服，遞給男孩子，指了指廚房和衛(wèi)生間。男孩子明白，老人是讓他去洗個熱水澡。男孩子從廚房里打了熱水，提到衛(wèi)生間，洗了個熱水澡。

男孩子想，洗過了澡，應(yīng)該離開了吧？當(dāng)他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老人遞給他二十元錢，說：“中午飯和晚飯，扣你十元吧，在這里睡一晚上，扣你五元吧，今天一共扣你十五元。這二十元，是剩下的工錢，你收好?！?/p>

男孩子真不敢相信，老人不但給了他剩下的二十元工錢，還要給他提供住的地方。頓時，男孩子感覺有什么東西，從眼眶溢出。

4

秋夜的寒風(fēng)，一陣比一陣?yán)?。黃花槐枝頭的槐花，在秋風(fēng)中，飛舞，飄落?；璋档穆窡粝碌男∠?，一地金黃。

男孩子睡得很香，他做了一個很美麗的夢，夢里，他和老人一起，走在金黃色的小巷里……

親，其實真正的給予不是施舍，而是用自己的雙手，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應(yīng)有的報酬。這比從別人憐憫的眼中獲取食物要高貴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