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西飛雁
文案:費了好大一番工夫,馮暢終于追到江原。
她自認很情深了,江原卻回以冷笑。
第一章
最初聽說粟文西和祁凱京的緋聞時,馮暢沒當回事。
她知道粟文西,祁凱京上學路上的一樁意外罷了。
開始覺得不對勁,是從那天早晨,她親眼瞧見他家卡宴拐去了另一條車道起。
馮暢的電話當即就打了過去,單刀直入地問他:“你去哪?”
祁凱京回答她:“去接個人?!?/p>
“粟文西?”
祁凱京默認了。
馮暢不太能理解,她說:“祁凱京,傷了人該賠錢賠錢,該住院住院,你當什么司機?”
靜了兩秒,祁凱京柔聲道:“反正也順路?!?/p>
“她家住哪?”
“金銀街?!?/p>
馮暢笑了,她拆穿他:“隔了條江也叫順路?”
祁凱京語塞,他摸摸鼻子,又說:“她腳上不方便,現在還早,我接一下也不耽誤什么。倒是你,今天怎么這么早?”
馮暢:“早起看你做好人好事啊,祁大善人。”她掛了電話。
當天下晚自習,馮暢出來的時間比往常早些,她等祁凱京上了車,才讓廖叔從后跟上。
雁城市內三所舉國聞名的名校高中,通通分布在雁江北側。
相較馮暢和祁凱京就讀的第一中學,粟文西所在的雁大附中離雁江更近。
全市高三生的散學時間差不多,這一時段的路況就難免擁堵。馮暢抱臂坐在副駕,漫不經心地盯著前方。
幾米開外,一個在路邊等待的長發(fā)女生也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來往車輛,看清祁家的車牌號后,她慢慢走了過來,祁凱京打開車門,伸手將女孩拉上了車。
“金銀街”是雁南老城區(qū)一條名不符實的小巷。街名起得珠光寶氣,其實狹窄又老舊,車輛到巷口便開不進去,廖叔只好跟著卡宴在路邊停成一列。
車停穩(wěn)了,卡宴卻一直毫無動靜。馮暢耐心地等了幾分鐘,祁凱京終于下車,繞過車頭走到右側,為女孩開車門,又扶她下來。
“真是紳士?!?/p>
馮暢的贊美還未落地,女孩那邊變故陡生,她不知怎么被絆了一腳,直直跌入祁凱京懷中,祁凱京毫無防備,摟著她連退幾步,背部抵住粗壯樹干才止住沖勁。
馮暢嘆了口氣。
她下車分開了這對還在愣怔著相擁的男女。
原本有些旖旎的氛圍被馮暢攪和得蕩然無存,粟文西莫名其妙地看著攔在兩人中間的馮暢:“你是誰?”
馮暢也看著她,眉眼彎彎,我見猶憐,難怪祁凱京要憐香惜玉了。
“你說我是誰?”馮暢擋在祁凱京身前,宣示主權的姿態(tài)不要再明顯,“你剛剛往誰懷里靠呢?”
“啊……”粟文西面色蒼白,干巴巴道,“你誤會了——”
“誤會了最好?!?/p>
粟文西仰臉看著祁凱京,咬唇道:“祁凱京,我給你添麻煩了,是嗎?”
她的聲音壓得低低的,顯得格外委屈,祁凱京頭都大了:“不是……”他正要兩邊安撫,馮暢卻忽然與他十指相扣。祁凱京訝然看她,馮暢眼風都不給他一個,一副一本正經、坦蕩蕩的樣子。祁凱京說了半截的話卡在喉嚨里,只好掩面搖頭,任她惡作劇。
馮暢本來沒想做到這一步,但粟文西當著她的面還要扮可憐,那她就不客氣了,索性把話說得更直白:“是這樣。本來接接送送的,不是什么大事,但有人被這么接了幾次,就開始對別人的東西癡心妄想,那就有點麻煩了。你說是嗎?”
粟文西從未被人這樣當面譏嘲過,她惱怒又難堪,眉毛立刻擰了起來:“你什么意思?”
馮暢打量她的腿:“你要真站不穩(wěn),我就幫你請個護工,再加一個隨傳隨到的司機,怎么樣?”
“不用了?!彼谖奈骺囍?,對她這副居高臨下的樣子恨得牙癢癢,更恨祁凱京空有滿臉歉意,卻完全不出聲維護自己。她壓根不去看兩人相牽的手,也不搭理馮暢,只和祁凱京說話:“你放心,祁凱京,我從來沒有想多,以后也不會再打擾你?!?/p>
粟文西一走,馮暢便甩開了祁凱京。
“假摔這么老套的戲碼,也多虧你配合啊,祁凱京。”
祁凱京面色尷尬:“剛剛真的只是個意外?!?/p>
馮暢:“這話你別和我說。”
因為這段插曲,馮暢到家已過十點,她洗完澡坐到桌前,徐媽將夜宵端了上來。
手機上金瑯撥來的視頻電話已經連了一串,此刻還在持續(xù)震動,她按了接聽,豎在桌上。
金瑯將臉湊近,屏幕上只能裝下她一雙眼睛:“暢暢,今天吃什么呀?”
“三鮮粥。”馮暢盛出一勺,吹冷,一口含了。
“好香呀?!苯瓞樠郯桶偷乜粗?/p>
“你聞到了?”馮暢逗她。
“嗯啊。”金瑯特別夸張地做了個深呼吸。
沒聊幾分鐘,金瑯的話題又例行公事地轉到祁凱京身上:“暢暢,祁哥哥最近怎么樣?”
“不怎么樣?!瘪T暢直說,“他家司機上星期蹭到一個女生,他現在天天起早貪黑的,跟人家玩曖昧?!?/p>
“什么?”金瑯拍案而起,生氣也像撒嬌,“怎么回事嘛!”
馮暢三言兩語地說清了起因、經過。
上周某個平平無奇的早晨,祁家司機正常行駛時,對向車道突然沖出來一輛摩托車,司機及時避讓,卻不小心擦到了旁邊路口出來的三輪車。騎車的正是粟文西的媽媽,所幸只是小小剮蹭,媽媽沒磕沒碰,身體健康,扶車的粟文西卻崴了腳。
照祁凱京菩薩一樣的性格,不將人安置得妥妥當當了不能安心,這很正常,出于歉疚,事事親力親為也沒什么問題。
馮暢只是想著以防萬一跟去看看,結果叫她撞見兩人黏黏糊糊地相處。
金瑯聽完,十分憂心:“這么巧呀,意外可是無數偶像劇的開端呢!”
馮暢:“那你成全他們好了。”
“不可能!”金瑯搖搖手指,“祁哥哥永遠是我的。暢暢,你也永遠是我的?!?/p>
馮暢:“行、行、行。都是你的,你聊完了沒,我吃完了?!?/p>
金瑯馬上一副懂事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掛了,你寫試卷去吧。么么噠?!?/p>
第二天晚上,馮暢按時到家,金瑯從沙發(fā)后邊冒出一個腦袋:“暢暢!驚不驚喜!”
馮暢見怪不怪:“來多久了?”
“沒多久?!苯瓞樢嗖揭嘹叺馗谒砗?,“就是肚子有點餓?!?/p>
馮暢:“徐媽!”
“哎,哎——”金瑯趕緊攔住她,“暢暢,我想出去吃,我們出去吃吧?!?/p>
馮暢停住腳,了然地看著她:“去金銀街?”
金瑯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夸她神機妙算。
金瑯:“走吧,走吧。”
馮暢:“你去啊,我又沒攔著你?!?/p>
金瑯:“你陪我去?!?/p>
馮暢:“我不去?!?/p>
金瑯:“那我被欺負了怎么辦?”
馮暢:“讓廖叔陪你?!?/p>
金瑯泫然欲泣:“我不嘛,暢暢,好暢暢,你陪我去嘛。你忍心讓我一個人去見情敵嘛,嗚嗚嗚,你好狠的心呀——”
馮暢捂著耳朵上了車。
金瑯心滿意足地坐在她旁邊,不停地問她:“她長得怎么樣呀?有我白嗎?眼睛大不大?”
馮暢:“沒你好看?!?/p>
“真的嗎?”金瑯抱著她的胳膊,“你去了濾鏡看呢?”
馮暢笑了:“我對你能有什么濾鏡,你個煩人精?!?/p>
第二章
離金銀街不遠,有家小型便利超市,超市老板和粟文西的媽媽關系還不錯,便常年把自家門前的空地借給粟家開夜宵攤。
粟媽媽一到下午六七點,便會推著車過來支棚架桌,賣燒烤、鹵味、麻辣燙之類的小吃,一直營業(yè)到凌晨。
廖叔原本要一塊跟去,馮暢嫌太打眼,只讓他找個視野好點的地方,在車上等著。
馮暢和金瑯運氣不錯,一走近便有張小方桌空了出來。
小方桌旁的塑料椅,馮暢說坐就坐,金瑯卻猶猶豫豫的,從包包里掏出一塊手帕,擦過了才肯坐下。
她左顧右盼,湊過來和馮暢說悄悄話:“她在哪呀?!?/p>
馮暢下巴一抬:“來了?!?/p>
粟文西過來時手上拿著紙和筆,她穿藍白相間的校服,長發(fā)松松垮垮地扎著,垂了幾綹在臉側,看著十分清純。而金瑯金色卷發(fā),甜美可人,和她完全是迥異的類型。
“請問你們要點什么?”粟文西詢問的聲音不卑不亢。
金瑯恨不得離油光發(fā)亮的桌面三尺遠,哪里會真點東西,她只好奇地盯著人看,再用一只手推推馮暢。
馮暢掃了一眼塑封的菜單,她沒有吃路邊攤的經驗,一行行鉛字在她眼中沒什么分別。
她正要隨便點幾樣,耳邊傳來粟文西不耐煩的質問聲。
“你看夠了沒?”
馮暢抬頭,粟文西冷眼對著的卻是金瑯。
原來金瑯剛才盯夠了人家的臉,又一個勁盯著人家的腿左左右右地瞧,可惜校服的褲腳很長,將腳踝蓋得嚴嚴實實,她盯穿了也看不見傷勢。
“沒有。”金瑯厚臉皮道,“你褲子太長了,看不到?!?/p>
粟文西譏諷道:“怎么,還要我把褲子卷起來?”
馮暢:“那就再好不過了?!?/p>
金瑯就坡下驢:“對??纯吹降自趺礃恿耍灰o,我們都怪擔心的。”
兩人這樣一唱一和,粟文西聽得火氣直冒,她長呼一口氣,覺得實在是沒必要再忍,遂將手中筆一合,罵了句:“真煩?!?/p>
她轉身放了東西又過來,直接道:“我不想跟你們在這吵,干脆找個地方說清楚。走不走?”
“好啊。”金瑯第一個響應,她興致勃勃地拉著馮暢,跟在粟文西身后。
粟文西大步流星,往金銀街走。
小巷兩側擠擠挨挨,不是院落就是年代已久的小樓,街面鋪了大塊的青石板地磚,在不甚明亮的路燈下泛著光澤。
走到一個四四方方,蓄了水的小池旁,粟文西停下了。
她沖著馮暢,先發(fā)制人,氣勢十足:“你來這一套不嫌丟人嗎?昨天炫耀完了不夠,今天還要帶人跑我家來示威?”
馮暢老神在在,金瑯卻看得一愣一愣的。
粟文西:“我腳好沒好到底關你什么屁事?這么點借口反反復復、沒完沒了地用,你有沒有點新花樣了?”
馮暢:“腳傷這個借口可不是我在用,你別記憶錯亂了?!?/p>
“你不就是怕我跟祁凱京聯(lián)系嗎,他見過你這副嘴臉嗎?”粟文西的語氣困惑又輕視,“真搞不懂他怎么會跟你在一起?!?/p>
“那要跟誰?”金瑯真誠發(fā)問,“跟你這樣的真善美灰姑娘嗎?”
粟文西不說話了,抬起的下巴有一股不屑與二人為伍的清高勁。
“你可能電視劇看多了。”馮暢聲音平和,“得了主角妄想癥?!?/p>
“我自己的生活,我當然是主角?!彼谖奈饕痪洳惠?,“而且現在看來,電視劇也不是完全無腦,像某些自以為是的弱智女配,還真從來不缺席?!?/p>
馮暢和金瑯都笑了。
“了不起?!瘪T暢說。
金瑯:“你怎么比我還會腦補?!?/p>
“可惜我不是‘小白花,任人上門羞辱了也不還擊。倒是你,要沒從鏡子里照過自己的丑態(tài),我可以幫你?!彼谖奈髯蛲韼缀跻灰刮疵?,馮暢輕飄飄的幾句話利刃一樣剝落她的自尊,她早打定主意要還對方成倍的屈辱感,才特意將人引到這里來。
她“幫你”兩字的話音還未落地,就在馮暢肩上狠狠推了一把。
眼尖的金瑯從看見粟文西對馮暢動手,就立馬閃到了一邊,給自己留出足夠的安全距離。
粟文西設想中馮暢跌落水池的暢快場景沒有發(fā)生,她的手甚至沒有碰到馮暢。
她只是眼睜睜地看著馮暢從她面前溜走,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了她的身后。
不過瞬息之間,粟文西雙膝跪地,雙臂被馮暢反剪,脊背被壓彎,等她回過神來,漆黑、平靜的水面已差點碰到她的鼻尖。
馮暢嗤笑一聲,正要摁人進水池,斜空里橫出來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度之大,讓她竟無法往下。
馮暢左手立刻回轉,逃脫的同時,纏上對方的手臂,對方反應極快,不僅未叫她就勢反壓,反而借力拿肩撞上她背部。馮暢腳尖在墻上一點,想借后翻之勢瓦解鉗制,踹倒來人,未料對方竟完全不避她雙腳,直接上手生抓住她右膝,巷子狹窄,馮暢失掉騰挪空間,被人一舉撞在了墻上。
從小到大,馮暢幾時吃過這種虧。
天上云層忽轉稀薄,如水月色與燈光一同淌下,照出青瓦飛檐的輪廓,照出對方青黑的短發(fā)、緊抿的雙唇和朗星似的雙目。原本能掙脫的馮暢,忽然斗志缺缺,她卸了力,饒有興致地看著面前少年清俊的臉龐。
江原出手制止時并未想到后面要過招,他只是順著本能格擋還擊,打著打著就動了真格?,F下兩人隔著這樣近的距離四目相對,他終于察覺到不妥,正要放開她,整個人忽然被一股泰山壓頂般的力道拎開。
江原甚至無法回頭,只聽見一道沉穩(wěn)的男聲在頸后響起:“來晚了,對不起?!?/p>
粟文西和金瑯早就看傻了,金瑯是為她家暢暢竟然折戟沉沙而感嘆,粟文西是從始至終都處于沖擊中,此刻看這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氣場可怖,制人就像制小雞,她懼怕之情油然而生。
重獲自由的馮暢舒活筋骨后,走到江原面前。
粟文西色厲內荏道:“你們……你們想干什么?”
馮暢不太友善地看了她一眼:“你說呢?”
粟文西:“我會報警的!”
江原面色平靜,自認倒霉,多管閑事本來就有風險。他沒什么廢話可說。
然而,閉眼之后,料想中的暴力卻遲遲未落在身上,他聽見女孩一聲輕笑,接著一邊臉頰被略帶涼意的手指掐住捏了捏。他詫異地睜眼,正對上她戲謔的雙眼。
相較方才對峙時馮暢隱在墻面陰影中的模糊面容,江原此時才真正看清這女孩的臉。
馮暢是偏英氣的美人相,眉形細長,眼尾上挑,再加硬挺的鼻型,薄薄的唇,不說話時十分冷漠,笑時也像不懷好意。
她食指彎曲,在他下巴上勾了勾,嘴里還“嘚”了一聲,像逗一只小狗。
江原眉頭緊皺,表情越來越不爽,馮暢卻優(yōu)哉游哉地轉身,輕描淡寫道:“走了?!?/p>
金瑯跟在后面,有點不可置信:“就這么算了?暢暢,他打你?!?/p>
“嗯?!?/p>
金瑯想起什么,又跑回去,沖粟文西吐舌頭:“我家暢暢身手了得,怎么可能被你這種小人暗算。小人——”
……得虧是廖叔還在旁邊護航,不然金瑯哪能這么囂張。
第三章
小巷重新恢復平靜,江原無意多待,反身回自家院落,粟文西也跟了進來,低聲道謝:“江原,謝謝你幫我,今晚要不是你,我……”
江原“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還有事兒嗎?”
“還有就是,對不起,她們都是不講理的瘋子,給你惹麻煩了?!?/p>
江原不接話,粟文西又說:“江原,你昨天不是看見了嗎,她就是心理不平衡,才會……”
江原不耐煩了,打斷她:“你跟我解釋什么?”
粟文西沉默了一會,忽然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笑?”
江原:“我覺得你很無聊。還有兩個月就高考,你到底在搞什么?”
他其實不關心她的回答,說完便抬腳進了屋。
粟文西將身上整理了一下,重又回到夜宵攤,媽媽已經忙得滿頭大汗,超市的王珊阿姨在旁幫忙,一見她便夸張地“哎呀呀”:“小文呀,你剛剛干什么去啦,褲子怎么弄得這么臟呀?”
粟文西:“不小心摔了一跤?!?/p>
“這樣不行的啦,趕緊回家去,洗個澡換一換,清清爽爽的多舒服啦。阿姨幫你把書都收進書包了,你在家專心學習,就不要再過來啦。”
粟文西想留下再幫會忙,王珊阿姨說什么都不讓:“哪里就少你一個啦,小文呀,阿姨早就跟你講,你的任務就是好好讀書考大學,不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里,你這孩子偏說不聽?!?/p>
“我可以的?!彼谖奈髅刻焐贤曜粤晻^來待三四十分鐘,一邊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一邊背英文。
“阿姨知道你聰明,阿姨心疼你呀,聽話,回家去?!?/p>
粟文西拗不過,只能先離開,回家的路上,她強迫自己將無關的一幕幕擠出腦海,默背起白天誦讀過的文章。她背得很流暢,她的記憶力向來很好,哪怕一心二用,也幾乎過目不忘。
她一直覺得自己不夠幸運,老天給她的唯一饋贈,大概就是脖子上這顆怎么都夠轉的腦袋,緊張的學業(yè)、像陀螺一樣忙碌的媽媽、嗜賭成性的爸爸、夾縫里的綺思……她通通可以應付得很好。
那天早晨,車窗降下,祁凱京英俊的臉一點點顯露出來,像一個翩翩貴公子,他溫和地問她怎么樣,要不要緊,她說還好,就是腳崴到了,是崴到了,出門時走急了在臺階下崴的。
她上了他的車,要了他的電話。云泥之別的兩人漸漸有了交集,她每天都像踩在棉花上。
可惜好景不長……她感到失望,卻不算多氣餒。
因為她不太把馮暢放在眼里,所有仗著家中資本耀武揚威的人,她都不太放在眼里。
可馮暢今晚差點讓她跪進水里,她每每回想,身上都忍不住發(fā)冷,那種純力量的壓制是會給身體留下記憶的,粟文西不得不承認,她對馮暢有了陰影。伴隨陰影而來的,是更大的不甘。
周日下過一場暴雨,周一又放了晴。
馮暢坐在車上,好巧不巧,看見粟文西背著書包從不遠處迎面走來。
她想起上次有人英雄救美,粟文西從她手下逃過一劫。
路邊恰巧積了一大攤雨水,馮暢讓廖叔加速通過,毫不留情地濺了她一褲腿的泥水。
她降下車窗,惡劣的笑還在嘴邊,就與同樣走在路邊的江原對視上了。只是唰的一下,兩人便交錯而過,可因為離得近,他眼中對她的反感一覽無遺。馮暢回頭,看見江原跑向粟文西。
馮暢:“人不怎么樣,護花使者倒挺多?!?/p>
時隔一周,粟文西再次見到祁家的車等在香樟樹下,心中不是不驚喜的。
她小跑上去,從敞開的后車窗看見祁凱京,他側坐著,略帶歉意地看著她。
她正要說話,祁凱京的身后卻忽然冒出一個腦袋,是那晚和馮暢同行的女生,她抱著祁凱京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粟文西臉色一下子結了霜,她盯著祁凱京。
祁凱京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文西,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金瑯。”
金瑯沖她做鬼臉:“略略略?!?/p>
祁凱京滿臉無奈,他低聲哄她:“你能不能別鬧了,坐好一點?!?/p>
金瑯答應得很好,她坐正了一些,笑瞇瞇地和粟文西說話:“今天要送嗎,不是‘小白花的‘小白花同學?”
粟文西五指握拳,指尖快將掌心扎出血來,她問:“祁凱京,我是欠了你的嗎?你和你身邊的人要這樣接二連三地羞辱我?”
“對不起?!逼顒P京立馬道歉,“我女朋友不懂事,說話口無遮攔,你別往心里去?!彼瓞樀念^發(fā),“你來之前怎么答應我的?”
來之前兩人做了交易,祁凱京要金瑯就上次找人麻煩的事跟人道歉,金瑯說道歉可以,他得先在粟文西面前介紹自己。
現在祁凱京兌現了承諾,金瑯卻翻臉不認人。
她本來就是“天字第一號賴皮選手”,會道歉才有鬼,還要義正詞嚴道:“她上次還想推暢暢呢,就因為暢暢前一天幫我出了氣,當我不知道呢,哼,我肯過來就不錯了,才不跟她道歉?!?/p>
祁凱京正要威逼利誘,金瑯已經捂住耳朵唱了起來:“不道歉,就不道歉,我沒錯,一點沒錯……”
祁凱京氣得不行,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硬著頭皮跟粟文西反復致歉。
粟文西神色木然,祁凱京對人原來可以這樣縱容親昵,她忽然覺得自己珍藏的那些溫柔片段一文不值。
“行了。”粟文西自嘲地一笑,“算我倒霉?!?/p>
她再看不下去,轉身離開。
馮暢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天會特意早起,出現在金銀街。
她百無聊賴地張望了沒多久,就等到了想等的人。
江原推著車從大院的臺階下來,他衣服穿得松松散散,書包也只背了一半,扶著車頭,腳尖一點,自行車便從石板路上飛馳而過。
車輪經過轉角時滑了個流暢的大彎,少年伏低身體,衣角迎風飛揚,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她。
馮暢讓廖叔逼停了他。
隨著刺耳的剎車聲響起,馮暢睜開眼,看見自家樓頂的七彩天窗。
四周靜悄悄的,靜得能聽見電器運轉的細微聲響。
她坐起來,半靠在沙發(fā)上,意識一點點回籠。
馮暢一邊揉太陽穴,一邊回想方才的夢境。
她不是第一次夢見江原了。
想了一會,馮暢起身出門。
高三的重壓之下,一周充其量有半個下午的空閑時間,為了解壓,江原會和好友在家附近打一場酣暢淋漓的球賽。
四月末的雁城,天氣好得不像話。江原痛痛快快地出了一身汗,轉著球走進小巷。
馮暢戴著棒球帽,穿了件淺色薄夾克,插兜站在臺階上,她的視線一直隨著江原移動,江原的目光卻從她身上一掠而過。
他視她如無物,三兩步跨過了院門。
小院四四方方,住了好幾戶人家,江原抬肘,將球遙投入自家門前的小竹簍。
他在露天的洗手臺旁洗完手,又俯身洗了把臉,取毛巾時才發(fā)現馮暢不但沒走,還跟了進來。
江原:“有完沒完?”
第四章
他以為她又來找粟文西麻煩。
馮暢:“看來是沒完了?!?/p>
江原沒工夫理她,他進屋去洗澡,原本以為馮暢會知情知趣地離開,出來卻見她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手上拿了本書在翻。
他將書抽走扔到一邊:“誰準你亂動東西?”
馮暢抬頭,“原來你叫江原?!?/p>
江原面色不善:“起來。出去?!?/p>
他站在她旁邊,身上帶著未干的水汽,還有皂類的清新香味,居高臨下地趕她。
馮暢起身,江原將椅背往后一拉,坐下。因為不長,他的頭發(fā)只是潦草擦了擦,頭頂便支棱起了無數的小針。
馮暢并未如他所愿走人,她倚在桌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江原不解世上怎么有這么不懂分寸的人,他不耐煩道:“你到底要干嗎?”
馮暢:“我來確認一件事?!?/p>
她忽然俯身靠近他,江原條件反射般往后一仰,背部緊貼椅背,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晚,對這人都快有有條件反射的心理陰影了,他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馮暢卻未再有其他動作,她沖他一笑,直起身:“確認好了。”
確認什么?
江原莫名其妙。
江原未將這事放在心上,他抽出新發(fā)下的一沓試卷,埋頭一做便到了天黑。
探身去按臺燈開關時,他看見桌角有頂棒球帽。
高考如期而至,整兩天馮一堂都親自負責接送。
他不擔心馮暢的發(fā)揮,只是不想錯過這種重要時刻。
說雖這么說,考生家長會求好運的做法他也一點沒落下。
馮暢彈了彈馮一堂的襯衫:“爸,昨天穿紅,今天穿紫,你都打哪兒學來的花樣?”
“你楊叔叔教我的?!瘪T一堂把腳一抬,露出的襪子也是紫色,“怎么樣,靚不靚?”
馮暢:“還行吧,俗了點?!边@么艷的顏色,得虧是他爸寶刀未老、風韻猶存,才壓得住。
馮一堂哈哈大笑,“你爸我本來就是俗人一個,圖個好兆頭,當然不能免俗了?!?/p>
“拜拜?!?/p>
“好,暢寶加油!”
下期預告:
“四月那天下午,我之所以來找你,是因為午睡夢見了你。說來奇怪,江原,我明明只見過你一面,你卻總在我夢里出現。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代表我喜歡上了你,只能來找你確認。結論顯而易見。雖然我自己都說不出為什么。江原,大概要跟你談戀愛,我才能找到答案?!?/p>
——直球選手馮暢泳池邊的發(f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