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甲骨文自發(fā)現(xiàn)并引入書法創(chuàng)作后,一直屬于“小眾”。發(fā)展和繁榮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既期冀于更多的甲骨文文字考釋,也需要在創(chuàng)作中對其做審美重構。當然,重構甲骨文書法審美既需遵守甲骨文的字法規(guī)則,又需遵守甲骨文書法之“風骨”這一核心審美要素。具體而言,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需要從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和鑒賞批評的審美重構這兩方面探索。
關鍵詞:甲骨文書法;審美;當代;審美重構
商代甲骨文自1899年為王懿榮首先發(fā)現(xiàn)以來,即為學界重視,并很快引入到書法創(chuàng)作。自此以降,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雖時常為書家、學者所書,但從未成為書法創(chuàng)作的主流。究其原因,除大部分甲骨文字尚未得以識辨,無法書寫繁多的文字內容外,甲骨文書法美之創(chuàng)造的艱難也是極重要的因素。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要取得長足的發(fā)展和繁榮,既期冀于文字學家考釋出更多的甲骨文文字,更需要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
一、商周甲骨文書法審美特征
依據(jù)考古所見,甲骨刻辭主要集中于殷商,西周也有少量甲骨文字。文字學家們對其作了多種斷代分期,如董作賓的“五期說”、胡厚宣的“四期說”、陳夢家的“九期說”等,其中,以董作賓的“五期說”影響最大。董氏的分期涉及到很多因素,比如世系、貞人、坑位、人物、事類、文法、字形、書體等,尤為可貴的是在甲骨文分期的基礎上,從其書法整體風貌依次分為雄偉、謹飭、頹靡、勁峭和嚴整五類。雖然有學者對董氏的書風分類持有異議,但其所作書風概括已明顯具有美學意義,屬于中國古代美學類型的典型表述。關于此,唐代司空圖《詩品》將詩歌分為雄渾、沖淡、纖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煉、勁健、綺麗、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縝密、疏野、清奇、委曲、實境、悲慨、形容、超詣、飄逸、曠達、流動二十四品,即其代表。此后,又出現(xiàn)模仿司空圖《詩品》體例所作的《畫品》(清·黃鉞)、《書品》(清·楊曾景)、《文品》(清·許奉恩)等。其中,楊曾景《書品》將書法美的類型分為:
神韻、古雅、瀟灑、雄肆、名貴、擺脫、遒煉、峭拔、精嚴、松秀、渾含、淡逸、工細、變化、流利、頓挫、飛舞、超邁、瘦硬、圓厚、奇險、停勻、寬博、嫵媚。[1]
雖然楊氏所作書法美的分類不夠嚴謹,比如“工細、變化、飛舞”等,就不屬于美學類型,但《書品》大體上仍屬于美學分類。同樣,董氏所作甲骨書風分類,雖然亦非嚴格的美學分類,但具有明確的美學指向。甲骨文在20世紀重見天日后即能從審美層面獲此認識與評價,足見董作賓見識的高妙以及甲骨文固有的審美品格。
當然,我們認識商周甲骨書法的審美特征,既要從精神美的層面審視其所涵泳的意象,又要從形式美的層面審視其法度技巧。由于甲骨文的書寫、契刻、材質等因素,也由于其書刻受限于文字結構等因素,就決定了其書法的形式美因素具有勁挺瘦硬、象形描摹、結構多變、行款隨勢的基本特征。據(jù)現(xiàn)存的商代白陶片墨跡“祀”與契刻甲骨對比,可見寫、刻的面貌差距甚大,但到稍晚的帝乙、帝辛時期(即董作賓所劃分的甲骨文第五期)的甲骨契刻《宰豐骨匕刻辭》,則可見斯時的甲骨契刻已有明顯模仿墨跡的肥筆與弧線形態(tài)。這至少有兩點啟示:一是商周甲骨契刻文的發(fā)展有一個工具應用和逐漸熟練的過程,其顯明的標志便是刀刻對書寫形態(tài)的模仿;二是商周甲骨文的書寫與契刻都是以實用為主的寫法和刻法,即兩頭尖中間粗的形態(tài),因為這樣的形態(tài)無論是寫還是刻都最為簡單便捷,符合寫、刻的慣性動作,尚無漢以后對“藏頭護尾,力在字中,下筆用力,肌膚之麗”之類筆法形態(tài)與美感的有意追求。
雖然作為書法意義的甲骨文字,其審美在商周尚處于萌芽階段,但縱觀斯時的甲骨刻辭,確已具備多種審美類型。參考董作賓所作甲骨文書風分類,對比商周甲骨文刻辭實物,我們發(fā)現(xiàn)商周甲骨文的書法美,具有共同審美要素:風骨。本文稱這一共同審美要素為“核心審美要素”。所謂“風骨”,按照《辭?!返慕忉專骸阿倨犯?,骨氣……②古代文藝理論術語。源于漢末魏晉人物品鑒用語……大抵指稱一種植根于作者豐沛志氣基礎上的剛健明朗的作品風貌?!盵2]這一定義是概括性的,王振復主編的《中國美學范疇史》認為:“風骨并不是唐代美學范疇的原創(chuàng),而是有著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風骨作為一種生命志氣的標識,是一種剛健俊朗、超邁挺拔的生命志氣,是這種生命志氣充實于內在生命的憑證?!瓡鴮W中的風骨偏重于骨,近于骨質,要求藝術創(chuàng)作有骨氣、骨象及骨道?!盵3]這一論述比較清晰準確。有兩點需要注意:一是創(chuàng)作者內在生命志氣的“剛健俊朗、超邁挺拔”;二是書法形象外在的“骨”或“骨質”。綜觀中華文化史,先秦正是我國文化發(fā)展充滿滂沛的生命力和旺盛的創(chuàng)造力的歷史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由以神為本的文化向以人為本的文化過渡的特殊歷史時期[4],甲骨文即是這一文化形態(tài)的重要載體之一,其展現(xiàn)的“風骨”意味正是先民生命力的跡化。書法形象的“骨”之體現(xiàn),古人多有論述,如“蔡邕書骨氣洞達,爽爽有神力”“昔秦丞相斯見周穆王書,七日興嘆,患其無骨”“今吾臨古人之書,殊不學其形勢,惟在求其骨力,而形勢自生耳”等等。商周甲骨文之“骨”具有如下特點:一是筆法的勁峭,二是線條的剛健,三是字形的挺拔,四是章法的明凈。此四者共同塑造了的甲骨文藝術形象的“風骨”,因此本文認為,“風骨”是指構成甲骨文書法美的核心審美要素。在后世的書法發(fā)展演進過程中,風骨之美逐漸成為最核心的審美范疇之一。
二、20世紀的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與審美探索
相較其他書體,20世紀的甲骨文書法作品的數(shù)量極少,屬于絕對的“小眾”。顯然,在形成這一狀況的諸因素中,甲骨文字的歷史斷層是十分重要的原因。一方面金文的興起迅速替代和淹沒了甲骨文字,使甲骨文字的書刻技巧無以承傳;另一方面,由于甲骨文字長時期沉睡于地下,又增加了文字識讀困難和審美隔膜,因此說,20世紀的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首先是建立于甲骨學發(fā)展基礎上的,其次才是書寫的審美恢復、審美想象與審美創(chuàng)造。
本文所謂審美恢復,是指在文字考釋與書寫過程中對商周甲骨文字的契刻形態(tài)及其美感(筆畫、結構、行款等)所作的模擬,當然,也包含對刀、筆關系等因素的主動模擬,這類甲骨文書寫最先出現(xiàn)于甲骨學家因文字考釋所作摹寫圖片和一些甲骨文集字的出版物中。所謂審美想象,是指20世紀以甲骨文字為創(chuàng)作對象的書法作品對商周甲骨文之美的追隨,如對勁挺之美、筆意之美的表達等。這些美感的呈現(xiàn),實際上帶有作者強烈的對先民所作甲骨文的審美想象,并不完全符合甲骨刻辭的原初形態(tài)與美感。其表現(xiàn)與審美恢復的不同處在于,審美想象的書法創(chuàng)作不完全追求與商周甲骨文字形的一致性。所謂審美創(chuàng)造,是指書家創(chuàng)作甲骨文書法時,明顯加入了個人的審美趣味,以及其他書體的技巧、審美表達等。上述是20世紀甲骨文發(fā)現(xiàn)以來,將甲骨文字引入書法所呈現(xiàn)的審美探索之整體分類,當然這中間也包含相互交織的情形,因為無論甲骨文入書還是甲骨文入印,都有一個復雜的過程,而且不同書家和學者的創(chuàng)作也非一成不變的。
關于20世紀的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陳愛民所著《二十世紀甲骨文書法研究》有詳實而深入的分析。據(jù)陳著統(tǒng)計,以甲骨文入書入印的文人學者和金石書畫家有近百人。[5]126-13420世紀的主要甲骨文創(chuàng)作者首先是甲骨學家,其書寫情況首先是模寫甲骨刻辭和臨摹甲骨文字,前者的主要價值為文字考釋,后者則有書法臨摹的意義,已將甲骨刻辭作為書法看待,然后是甲骨文字創(chuàng)作。在早期的甲骨學家中影響最大的當屬羅振玉。羅氏在甲骨文書法的創(chuàng)作與傳播中有幾件事情貢獻甚大:一是臨寫甲骨文和甲骨文書法、篆刻創(chuàng)作;二是編輯出版《集殷墟文字楹帖》。除羅氏外,葉玉森、丁佛言、董作賓、馬衡、郭沫若、商承祚、容庚等大家都有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行世。
20世紀的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家們在模擬甲骨文字字法的同時,也在做具有膽識的審美探索和審美展示。這些探索延至今日,仍有參考價值。陳愛民對20世紀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探索和書寫技巧分為如下類型:1.參考金文筆意類,如:羅振玉、丁佛言、商承祚、司徒越等;2.參考石鼓文筆意類,如:羅振玉、陳師曾、蕭蛻、潘天壽等;3.參考小篆筆意類,如:羅振玉、王國維、鄭昶等;4.參考碑派筆意類,如:胡小石等;5.參考行草筆意類,如張樹侯、郭沫若等;6.模擬單刀筆意類,如羅振玉、李叔同、葉玉森、柳詒徵等;7.模擬朱書墨書類,如董作賓等;8.以鋼筆書寫類,如簡經(jīng)綸、(美)方法斂等,共八類[5]141-167。如此多類型體現(xiàn)了20世紀的書法家對甲骨文書法美豐富性探索的苦心孤詣??陀^而言,斯時的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有兩個方面的不足。一是雖然形式多樣,但略顯造型拘謹,筆墨不夠豐富;二畫面單一,韻味稍簡淡。這正是當代的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進行審美重構應努力解決和突破的課題。
三、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審美重構
和其他書體一樣,發(fā)展到當代的甲骨文書法也面臨由實用條件下所包含的審美意味向純粹的審美意義轉向,以及在這一條件下由閱讀式審美(鑒賞)轉向讀圖式審美(鑒賞)的時代課題,即當代的書法作品審美(鑒賞)更趨向于畫面感,更注重展示性的效果。由于審美方式的轉變,當代人在面對書法作品時,對作品畫面要素的審視已然潛藏于其意識中了。以接受美學的觀點而論,審美活動的實現(xiàn)由作家、作品與受眾在共同作用中完成。具體到當代書法,需要創(chuàng)作者在作品中追求畫面感以符合于審美方式的變化,因此說,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畫面感是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所必須著意強調的要素。
以純粹藝術意義的要素要求甲骨文書法作品,畫面的構成要素就成為甲骨文書法審美重構的重要訴求。作為視覺藝術的書法作品的畫面感,近似于繪畫所要求的畫面感,要符合畫面的基本要求,比如構圖(章法、布局)、造型、主次、虛實、節(jié)奏等。有些藝術學著作將書法列為綜合性藝術,但從藝術呈現(xiàn)和接受的角度,書法又訴之于視覺,屬于視覺藝術,因此,視覺藝術的規(guī)定性便是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基本準則。由于這樣的共性因素,使得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具有可能性。
(一)審美重構的必要性與可能性
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審美重構的必要性,一方面是由于時代發(fā)展變化對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提出了審美的新要求;另一方面由于甲骨文產(chǎn)生和形成的時代距離中國文學藝術自覺的時代(魏晉)尚十分遙遠[6]。相對而言,其藝術語言(筆法技巧、形態(tài)結構)、藝術美感、情感思想等因素相對單一,加之又中斷了三千多年,較之其他書體,其藝術表現(xiàn)力也要單薄許多,因而,在當代和未來,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需要通過審美重構,努力解決其技法的程式化和審美的單一性,同時又契合于藝術學意義的造型標準與審美要求,即符合于藝術學的審美內在規(guī)定性:獨立而豐富的藝術語言,獨特的藝術形象,鮮明的藝術風格,深刻的藝術思想。
在書法史上除甲骨文外,其他書體獲得了長足發(fā)展。這種發(fā)展既指文字學的演進和書法本體的技藝要素,也包含承載書法發(fā)展的外在因素,如工具材料的發(fā)展,毛筆、宣紙的豐富表現(xiàn)力等。我們在堅守書法審美標準的同時,需要注意其審美標準隨時代的發(fā)展與變化。隨舉一例,宋代蘇軾《書懷民所遺墨》言:“世人論墨,多貴其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為棄物;若黑而不光,索然無神采,亦復無用。要使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兒目睛,乃為佳也。”所稱道的是書法用濃墨之美。清代笪重光《書筏》則云:“磨墨欲熟,破水用之則活。蘸筆欲潤,蹙毫用之則濁。黑圓而白方,架寬而絲緊?!睆娬{的是用墨用水的重要性。同是言用墨,何以二賢的態(tài)度不一?原因之一便是明清時生宣的大量使用,促使用墨法發(fā)生改變。這說明工具材料的改變一方面會促使書法技巧的變化,另一方面也會形成新的審美意象和審美判斷。同理,當代的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工具材料的變革也是其審美重構生成的重要外在因素。
當然,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核心要素還是甲骨文本身。自從甲骨文被重新發(fā)現(xiàn)以來,甲骨學研究一直在默默深入。先民制作甲骨文的方式、寫刻技巧、文字審美,甚至包括文字釋讀等新的研究成果將對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起到積極作用,如文字結構的自由度與書寫技藝的可塑性,筆順美感的不確定性等因素。這些因素為甲骨文書法的審美重構提供了豐富的可能性??傊?,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有其必要性也有其可能性。
(二)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如何審美重構
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首先必須遵守甲骨文字字法和甲骨文核心審美要素。字法是書法的基礎,如同草書、篆書,須遵守草法、篆法一樣,甲骨文也必須遵守其特定字法,不得隨意更改,更不能臆造。甲骨文字法既是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基礎,也是形成不同風貌的甲骨文書法美的紐帶。其他書體都有人所共識的審美標準,唐代孫過庭《書譜》云:“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簡而便。”即是說篆書應求“婉通”,隸書當取“精密”,草書貴在“流暢”,章草則應“簡便”,這些標準即是各書體的核心審美要素。前文已述,甲骨文的核心審美要素是“風骨”,是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必須遵守的核心要素。在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新的同時,自當堅守甲骨文的“風骨”之美。
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本文以為包含兩個方面:一是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即如何寫;二是甲骨文書法的鑒賞批評的審美重構,即如何看。所謂如何寫,既指筆法技巧,也包含書寫效果。在20世紀的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中,以羅振玉為首的諸前賢已做了大量的工作,但其藝術感染力還有待加強,其筆法、字形、章法,以至于用墨等要素還顯得中規(guī)中矩。解決如何寫的問題,需膽識也需要創(chuàng)造力。以與甲骨文較為接近的篆書為例,從商周金文一直到清代篆書,其不同時代的書風,面目何止千里,不同篆書家的篆書面貌更是千姿百態(tài)。篆書創(chuàng)作能夠如此,甲骨文創(chuàng)作也可以大膽探索。
實際上,甲骨文創(chuàng)作一直有個緊箍咒(即文字識讀問題)存在,致使眾多書法創(chuàng)作者對其敬而遠之。筆者以為,在當代的文化生態(tài)與書法家(書法參與者)整體的文字學水平條件下,甲骨文文字研究、釋讀與應用當由甲骨學家完成,書法創(chuàng)作者在掌握甲骨文字的基本知識之余,應集中精力探討甲骨文書法審美的相關問題。當然,既是書法家又是甲骨文文字學家更好,但在現(xiàn)實條件下,二者難以兼得。從更廣泛的層面而言,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需要有更多人參與,才有復興和繁榮的可能。那么,在創(chuàng)作中如何進行甲骨文書法的審美重構?我以為可以借鑒其他書體或不同書家、不同風格的成功經(jīng)驗。縱觀古今各書體的發(fā)展史,自有一種書體始,截至今日,風格何止百千。仍以篆書為例,先秦大篆由于多方面的因素(比如諸侯紛爭),形成了各種風格的大篆書法,但隨著秦統(tǒng)一全國,“書同文”律令頒行,很快發(fā)展出了線條勻凈、結構均勻的小篆,同時民間還盛行一種更樸實的詔版書,到了漢代又出現(xiàn)線條方折的漢篆,如《上林銅鑒》《祀三公山碑》等,又還有《袁安碑》之線條方圓交替的篆書形態(tài)。漢以后,一直到清代的篆書,其風格面貌無不在發(fā)展變化。所變化者,無非是字形結構、筆法以及筆畫形態(tài)、章法樣式、線條質感、節(jié)奏韻律、墨色變化。篆書風格的發(fā)展變化,很值得甲骨文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所借鑒。
當然,借鑒篆書、草書、楷書等書體風格的演進,既需要注重外在風貌的變化和視覺美感的創(chuàng)造,同時更要深化其審美內涵。以草書為例,魏晉草書以瀟灑飄逸為尚,到唐人的草書更注重于情感的宣泄,而到宋人的草書,則強調“韻”,明人的草書又有追求“性靈”的取向。這便是草書內涵的發(fā)展,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也應當如是。
南朝虞龢《論書表》謂:“人之看書,必銳于開卷,懈怠于將半。既而略進,次遇中品,賞悅留連,不覺終卷。”所描述的是傳統(tǒng)文人欣賞手卷書法的心理過程,也代表了傳統(tǒng)書法的審美心理。當代書法作品的審美(鑒賞)趨向于畫面感,由多重因素造成,比如展覽陳列,西方現(xiàn)代藝術觀念的嫁接等等??梢钥隙?,書法藝術發(fā)展的大勢是不可能回到古代的審美方式,因而在當代文化大環(huán)境下的書法審美(鑒賞)方式,也必將由閱讀式轉為讀圖式。具體說來,當代書法(含甲骨文書法)的審美應在以往欣賞筆法、字形、墨法、章法、貫氣、呼應、顧盼、向背的基礎上,更加注重畫面的黑白虛實、疏密穿插、賓主聚散等審美要素。也就是說,當代的甲骨文書法欣賞方式對全局的因素要求更多,對畫面的構成因素呈現(xiàn)更多,這就要求甲骨文書法的審美思維、審美意識也要契合于甲骨文的審美創(chuàng)造。只有這樣,當代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的審美重構才符合于當代書法發(fā)展的大勢,才擁有審美重構的價值和意義。
結語:當代甲骨文書法的展望
甲骨學曾是20世紀的顯學,但甲骨文書法不是。我們研究甲骨文書法應當以客觀的心態(tài)看待甲骨文書法的現(xiàn)狀。本文以為,在短時期內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仍然不可能成為顯學,因為其最大的障礙仍然是識字問題,而且甲骨文書法既有的藝術語言過于單一。但這并不是說,當代的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沒有光明的前景,相反,筆者以為在21世紀,隨著我國經(jīng)濟的持續(xù)發(fā)展,勢必帶來文化的強勢復興,在這場文化復興的大潮中,甲骨文書法藝術也必將迎來光明的未來。由于文化的復興,民族的自信心獲得真正的增強,人們對傳統(tǒng)文化的自我認同也會逐步增強,對甲骨文書法的熱愛、參與度也將更廣泛深入,人們的審美創(chuàng)造力,也會獲得真正的激發(fā),人們的胸懷也將會像漢唐先民一樣博大。那時,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才有可能真正解開心手的枷鎖,真正創(chuàng)作出既符合于甲骨文“風骨”而又賦予新的時代審美內涵的甲骨文書法精品。
注釋:
[1]張法.美學向導[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81-82.
[2]辭海編輯委員會.辭海[M].1999年版縮印本,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1852.
[3]王振復等.中國美學范疇史:第二卷[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6:311.
[4]馮天瑜等.中華文化史: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248.
[5]陳愛民.二十世紀甲骨文書法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
[6]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M]//魯迅.魯迅全集:第三卷.北京:人
民文學出版社,2005:526.
本文責任編輯:石俊玲
譚學念 湖北巴東人,畢業(yè)于南京藝術學院,現(xiàn)供職于湖南第一師范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出版《孫過庭·書譜》,發(fā)表論文三十余篇,主持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漢代書論文體與書學思想研究》等三項省級課題,論文曾兩獲全國高校藝術科研論文評比三等獎及湖南省藝術科研論文評比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