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her
阿定是我的大學(xué)室友。
記得大一入學(xué)那天,個子瘦小的他走進宿舍,托了托鼻梁上的黑框眼鏡,低頭打開他的黑布行李箱,將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
坐在上鋪觀察著的我,完全能看得出,他對“住宿”這件事輕車熟路。就連跟我們打招呼的語氣,都像極了中學(xué)時那位靦腆的宿管老師。
后來我知道,原來阿定從小學(xué)開始就住校了。用他爸媽的話來說就是,“住學(xué)校成本低”。至少不用花錢坐車,從市區(qū)又回到他偏遠的鄉(xiāng)下。
盡管家境困難,看著不太容易融入這所一線城市高校的環(huán)境,但是混熟了之后的阿定,其實是一個活潑開朗、真性情的人。
他會和我們一起吐槽老師;也會靠著他用助學(xué)貸款換來的筆記本電腦,和我們?nèi)氯轮伴_黑”打英雄聯(lián)盟,直到深夜斷網(wǎng)。他還是一個很有藝術(shù)修養(yǎng)的男生,喜歡凡高,喜歡星空和向日葵,喜歡用PS設(shè)計精美的海報。
更重要的是,他和每一個踏入大學(xué)校園的男生一樣,期待著在四年時光里談一次戀愛。
阿定喜歡一個女生,是他的同班同學(xué)。說實話,我至今已不太記得女生的名字,暫且叫她A吧。阿定每天下課回到宿舍后,都會開心地向我們描述她的特點,所以我大概可以想象,A是一位個子嬌小、頭發(fā)及肩、說話溫柔的女孩。
自從發(fā)現(xiàn)A上課會坐第一排后,阿定每次都會早早地到教室,占著第二排的座位,就為了可以觀察她認真上課的樣子。甚至在“開黑”的時候,擔(dān)任中單法師角色的阿定,在打團前夕還會一直盯著手機,就為了不錯過A最新的朋友圈。
“啊,那個師兄為什么靠她這么近。煩死了?!卑⒍ūг沟馈?/p>
他的電腦屏幕一變灰,我們嘆一口氣,便知道他心態(tài)出問題了。讓他出問題的不是打團輸了,而是A似乎一直站在那個討厭的師兄身旁,讓他很不爽。
看著每天這樣單相思,卻從來不行動的佛系直男,我們都對阿定說:“趕緊追她吧,還在等什么?”但每次這樣說時,阿定的沉默便會隨之而來。
“事業(yè)無成,談何愛情?!背闪税⒍ǖ墓潭ㄅ_詞。他不去追A的理由,很簡單——他覺得自己沒錢。換位思考一下,我們這些每個月有著充裕零花錢的“小康室友”,確實很難理解阿定的心情。
有一次,室友們一起去樓下買消夜。按照慣例,買完以后我們會在路口集中,然后再一起回宿舍。當(dāng)我們左手潮汕腸粉,右手化州糖水,嘴里還叼著山東煎餅,走到路口時,才發(fā)現(xiàn)阿定早已站在那里等我們。風(fēng)中的他,身影顯得更單薄了。
“哎?你買完了嗎?”
“吃完啦?!?/p>
“這么快!你買了什么。”
“買了一碗紅豆沙,剛吃完了?!?/p>
“可你不是沒吃晚飯嗎……”
“對啊,七點吃糖水,晚一點肯定會餓。睡覺前吃,既可以陪你們下來,又可以吃飽啊。
走回宿舍的路上,我們幾個買了很多消夜的人,一邊有說有笑,一邊交換著眼神。我們心知肚明,一碗5塊錢的紅豆沙,已經(jīng)是阿定每天晚飯的平均消費水平了。
可一群男生走在一起,難免還是會提到女生。又有人開始慫恿阿定,讓他找機會約A出來吃消夜、軋馬路,說不定就有戲了。
只見阿定低頭笑了笑,推了推黑框眼鏡,眼睛里涌動著某種情緒?!拔乙埠孟爰s她吃消夜、軋馬路啊。我還知道,她喜歡喝擺攤的湖南阿姨榨的火龍果西瓜汁呢??墒?,一次兩次還可以。萬一……我和她有了后續(xù),之后,我就吃不起消夜了……”
阿定說這些話時是笑著的,但在夜色之中,我們都覺得,他好沮喪啊。
“不是誰都跟你們一樣,有談戀愛的自由的!”阿定跳起來喊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剛好跟在國外留學(xué)的女朋友打完視頻電話。
我整個人愣住了。不過是隨意地搭了搭他的肩,問他什么時候能和A有進展,沒想到他反應(yīng)這么激烈,一反往?;顫婇_朗的樣子。
他轉(zhuǎn)過身,將桌面上剛打印的、準備學(xué)彈的吉他譜都收起來,生氣地胡亂塞進抽屜里。我和其他室友都知道,最近他老去學(xué)校旁邊的商場看吉他,應(yīng)該是很想存錢買一把吉他,上網(wǎng)自學(xué)一些曲子,有機會能彈一首歌給A聽吧。他曾經(jīng)說過,A喜歡彈吉他的男生。
可是那一刻,被我一句口嗨,全都搞砸了。
我自己也很蒙。我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只能在心里跟阿定賭氣——反正在單身狗眼中,有戀愛可談的人連說句話都是錯的吧。
“是啊。你只是羨慕我有女朋友。我懂的,兄弟,哈哈哈。”我陰陽怪氣地甩下幾句氣話,然后一個人打開一盤英雄聯(lián)盟玩了起來。
忽然想起,平常我是打野,阿定是中單。以后我跟他鬧別扭的話,我的藍b u f f還要讓給隊友嗎?越想越后悔,后悔自己說了這么過分的話。
轉(zhuǎn)過頭來,阿定已經(jīng)離開宿舍,不見人影了。
后來在一個清晨,當(dāng)我睡眼惺忪地起床上廁所時,剛好聽見宿舍門打開了,阿定一只手抓著一頭亂發(fā),另一只手放在嘴邊打呵欠,就像在外面熬了一宿才回來。
阿定向我笑了笑,仿佛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一樣,“起床啦?”
我愣著點了點頭,問他去哪兒了。他告訴我,他找到了一份在市區(qū)的展覽中心做夜班保安的兼職, 晚上八點到早上八點工作,他剛剛才下班,坐了一小時公交車回來。
“100塊錢一晚,夜宵還有一桶紅燒牛肉面,頂飽。和其他做兼職的大叔斗幾盤地主,發(fā)一發(fā)呆,工資就到手了?!?/p>
不僅如此,阿定還遞過雙手,讓我看他手指上的老繭。原來他拿這個工資去報了吉他班,已經(jīng)交了定金開始上課了。
“跟你說,展覽中心到了晚上,又黑又冷。但是我們的隊長說, 我們是海珠區(qū)巡邏治安隊的,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打瞌睡……我先趕緊瞇一會兒,十點還要去上課……”
看著阿定自得其樂,鉆進被窩的樣子。我忽然在心里感嘆,他是認真地,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追到A啊。他好像比我想象中,還要更渴望擁有一次學(xué)生時代的戀愛。
可惜的是,這個男生所做的一切,A都看不到。
四年過去了,阿定依舊在大學(xué)校園里過著捉襟見肘、白天上課晚上兼職的生活。但是我們這群室友,已經(jīng)很少從他口中,再聽到關(guān)于A的事情了。
有人說A已經(jīng)談戀愛了,有人說A即將要去山區(qū)支教。但A過得怎么樣,我們已經(jīng)不太關(guān)心了。畢竟阿定從頭到尾,似乎都沒有邁出過表白的第一步。他和A之間的交集,仿佛只在課堂上,只在游戲間,只在回宿舍的路燈下,才隱約出現(xiàn)過。
畢業(yè)典禮那晚,我們六個人在宿舍的天臺喝得酩酊大醉,忽然唱起了歌來。
只見阿定唰地站起身,在天臺的晚風(fēng)中唱著麥浚龍的《沒有人》:“原來沒有,從來都沒有,纏綿邂逅,完全虛構(gòu)……”
我們幾個在他的身后,再次干杯。阿定在大學(xué)四年里的單戀故事,說到這里便告一段落了。
我和阿定在畢業(yè)后依舊保持聯(lián)系,偶爾還會在微信上吼一句“開黑啦”,然后五分鐘后一起上線,我還是那個給他拿藍b u f f的打野,他還是那個時不時會掛機坑我的中單。
阿定在廣州工作了兩年,換過幾份工作后,便回老家當(dāng)了個業(yè)務(wù)員。因為他爸爸身體不太好待業(yè)在家,家里的弟弟妹妹也都需要他照顧。
后來有一天,我在朋友圈刷到了阿定和一位女生的合照。女生長頭發(fā),臉圓圓的,很可愛。她在照片里看著阿定的眼神,連我這個有豐富戀愛經(jīng)驗的大學(xué)室友,都覺得被喂了一嘴狗糧。
我只是笑著點了個贊,呆呆地看了他們的照片很久。甚至都沒有馬上跟阿定私聊,八卦他是怎么脫單的。
因為不管是A還是這個女生,只要是能讓阿定露出笑容的人,應(yīng)該不會太差。
祝福這個曾經(jīng)那么努力地為了愛情奔跑,那么認真地將心里的自卑和膽怯,轉(zhuǎn)化成生活動力的男孩。希望那些令人氣餒的日子已經(jīng)到頭,接下來都會是開心的日子吧。
我由衷地祝福他。
//摘自我要WhatYouNeed微信公眾號,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