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人：把飯吃得盡善盡美

畢遠月

說到法國人的吃喝，最讓人稱道的是他們認真的態(tài)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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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附近有一家水果蔬菜店，我周末常去那里買菜。記得剛搬到巴黎時，有一次我看到新鮮的蜜瓜上市，便有了弄一道西班牙蜜瓜火腿解饞的念頭，于是請店里的伙計給我挑個成熟的蜜瓜。

沒想到，伙計反問我打算何時吃。見我猶豫不決，他便挑了兩個瓜，舉起左手的瓜說，這瓜買回去可以立馬吃，保證香甜美味。隨后又揚了揚右手上的瓜，說那個可以放到下周吃。

我從他手里接過兩個瓜，掂了掂，拍了拍，又聞了聞，并沒發(fā)現(xiàn)什么差別。這時，伙計又遞過來第三個瓜，說如果我打算明天吃就買這個。我一邊道謝一邊暗想，難道事隔一天，蜜瓜的口感真會有這么大的不同？于是順水推舟地說想買個瓜明天吃，便接下了他遞過來的第三個瓜。

等我提著菜籃子準備去付錢時，幫忙挑瓜的伙計手里托著一個蜜瓜又轉到了我眼前，他一邊將手上的瓜遞給我一邊說，如果我打算明天吃，現(xiàn)在這個瓜應該比剛才那個更合適。我一下子愣在那里，此時，我身后一個中年人揚了揚自己手里的兩個蜜瓜，以一種老客戶的語調說道：“聽他的沒錯。”

我心里升起一股小小的感動，因為從未遇到過一個賣蔬菜水果的伙計會如此在意自己經(jīng)手的農(nóng)產(chǎn)品，而他那通“瓜性”的業(yè)務素質更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巴黎住久了才知道，原來法國人吃東西最講“時宜”，對蔬菜水果的要求尤其為甚，因此幾乎每個瓜果蔬菜店的伙計都具有這種業(yè)務素質。如今我不僅購買蔬菜瓜果時會借助伙計們的幫忙，甚至買肉買魚也會告訴店家我想做什么菜、幾個人吃。這么一來，菜籃子里貨品的質量不僅有保證，也減少了吃剩飯、剩菜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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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人吃喝講排場，換成時髦的話就是講究“儀式感”。

一日我在巴黎奧利機場候機，距航班起飛時間尚早，于是我決定去喝一杯咖啡。咖啡吧前聚著些吃早飯的顧客，排在我前邊的一位中年男士點了一小瓶礦泉水，卻遞上了一張信用卡，抱歉地說身上沒有現(xiàn)款了。

服務員是個樂呵呵的北非后裔，他收下信用卡后便遞上了一瓶礦泉水和一個塑料杯。中年男士擰開瓶蓋，一仰脖便喝了起來，同時把那個塑料杯推了回去。服務員請他簽單時忽然用英語問：“Wh e r eare you from？”中年男士一愣，隨即質疑：“難道我的法語說得不夠好？”

北非漢子把頭一搖：“你的法語說得比我好，但法國人喝水都會倒在杯子里。你是美國人吧？”我個人非常同意這位服務員的判斷，因為稍在巴黎待久一點就會發(fā)現(xiàn)，法國人無論喝什么都會用杯子。就算在酒吧中叫一瓶瓶裝啤酒，酒保也會先慢條斯理地把酒倒在酒杯里，再把杯子端給你?！白鞂ψ臁蓖达嬤@種美式酒吧中的常態(tài)，在巴黎的酒吧會被視為極有異國情調的壯舉。

不僅如此，就算你在街邊小食攤上買一份帶飲料的三明治，攤主也一定會附上一個塑料杯和一張餐巾紙。盡管多數(shù)游客會隨手把塑料杯丟棄或者還給攤主，但攤主卻不會省卻這道“手續(xù)”。

當然，如果買這份簡餐的是個法國人，他絕不會丟掉這個塑料杯。他會先用嘴叼住塑料杯，再把三明治夾在腋下，然后騰出手來打開飲料，再從嘴上取下杯子將飲料倒入杯中，一只手端著杯子，一只手握著三明治，邊吃邊喝。

我想起每年冬天出現(xiàn)在我家附近地鐵站的那個流浪漢，盡管以地鐵站臺為家，但他面前除了半瓶廉價紅酒，總還放著一只酒漬斑斑的塑料杯和另一個看上去干凈一點的塑料杯。很顯然，一個是用來喝酒的，另一個是用來喝水的。一個人是不是法國人，看他用不用杯子你就知道了。不信？下次來巴黎時請自己驗證。

3

在傳統(tǒng)的法國飲食觀里，吃飯不僅是為了充饑，更重要的是為了滿足感官享受。

在餐廳里一屁股坐下后，法國人總是滿臉釋然，還沒吃飯就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就因為是來享受的，他們總是盡量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以便和餐廳的氣氛與環(huán)境相協(xié)調。

法國人希望吃飯的每一個步驟都完美無缺。他們會先叫上開胃酒，隨后慢慢看菜單，即使早已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他們也不會不看菜單，以免少了“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樂趣。因此，真正法國老饕的一餐飯是從閱讀菜名的享受開始的。

法國人點菜通常一氣呵成，絕不會問跑堂的菜里是不是含花生油、鵝肝的膽固醇有多高之類的偽科學問題。法國人點菜時很少告訴店家他不吃什么，倒有可能詢問跑堂的，貴店除了菜單上的美味，是否還有其他種種。

法國人在用餐前最愿意花時間和心思的事就是，找一瓶恰到好處的酒配菜。這時，跑堂的便退下，專業(yè)酒侍出馬。酒侍會根據(jù)客人所點的菜與客人的偏好推薦幾瓶價格不同的酒，到底喝什么則由客人自己定。

正式的法國餐從前菜、主菜、奶酪、甜點這樣一道道地吃下去。而高級餐廳通常在前菜上桌之前先贈送客人一個打頭陣的小菜，這菜也就一湯匙大小，但因為是免費食物，客人十有八九是喜上眉梢的。

隨后上的前菜也叫開胃菜，多以蔬菜、海鮮等清淡食材為主。后邊的主菜通常是大塊的雞鴨魚肉。主菜吃完便是吃奶酪的時間。法國的奶酪就像法國的葡萄酒，博大精深，不花時間精力去鉆研，別想弄懂。奶酪吃完后便迎來了一餐中的另一個高潮：甜點。甜點對很多法國人而言，其地位絕不亞于主菜。因此，許多廚師就因為做得一手好甜點而聲名卓著。甜點下肚后就是喝咖啡的時間了，有些人還愛在這時來一杯消化酒，幫助腸胃消化吸收這一大堆林林總總的食物。

這么一路吃下來，沒有兩三個小時是根本解決不了問題的。巴黎稍微像樣點的餐廳，基本上都是為打算這么吃飯的人準備的。想隨便吃個沙拉“墊一墊”肚子？請到街邊食攤或快餐店解決。別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美國人堅信“ 時間就是金錢” 。其實，法國人又何嘗不是這么看待時間的呢？但法國人與其他人的最大區(qū)別就在于，他們一旦開始吃飯，時間便一文不值了。

法國人愛一邊吃飯，一邊聊天。說來許多人不相信，法國人在餐桌上聊得最多的話題依舊是吃。他們談曾經(jīng)很滿意的一頓飯，也談讓他們失望的飲食經(jīng)歷。對剛剛品嘗過的菜肴，他們肯定會發(fā)表見解，同時也談最近又有什么新館開張、評價如何、自己準備何時去嘗鮮等話題。

總之，他們會想盡辦法，從物質上、精神上把一頓飯吃得盡善盡美。正因為有這種物質上和精神上的充分準備，法國人才能如此享受口腹之樂。其實，世界上視吃為享受的民族為數(shù)不少，但最積極主動、最忘我投入去享受的民族，大概非法國人莫屬。

六月的雨//摘自《巴黎，很煩人》，上海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