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真實，文學的敘事
——論蘇聯(lián)作家瓦西里·格里高利耶維奇·揚的創(chuàng)作

趙 穎

(東北農業(yè)大學 文理學院，哈爾濱 150030)

瓦西里·格里高利耶維奇·揚(ВасилийГригорье-вичЯн, 1875—1954)，蘇聯(lián)著名作家，斯大林文學獎獲得者。瓦西里·揚的作品構思精巧、描述生動，具有很高的文學造詣。在對俄羅斯、中亞等地區(qū)進行了深入的考察之后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相關歷史題材的小說。主要作品有《腓尼基的船》(Финикийскийкорабль)(1931)、《土崗上的燈火》(Огнина-курганах)(1932)、《斯巴達克》(Спартак)(1933)、《鐵錘》(Молотобойцы)(1933)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歷史小說是《蒙古人入侵三部曲》(Нашествиемонголов)：《成吉思汗》(Чингизхан)(1939)、《拔都》(Батый)(1942)、《走向最后那片海洋》(К “последнемуморю”)(1955)。長篇小說《成吉思汗》獲得了1942年斯大林文學獎。在20世紀40年代這部小說以其特殊的內容激發(fā)了蘇聯(lián)人民抗擊法西斯入侵的士氣。該書被再版了100多次，被譯成50多種文字發(fā)行，直到在戰(zhàn)后熱度不減，受到持續(xù)的歡迎。

一、行旅生活，豐富的人生

1875年作家出生于基輔一個教師家庭。本姓揚切維茨基，揚是他的筆名。父親格里高利·安德列維奇·揚切維茨基在中學教授拉丁語和希臘語，曾翻譯了希羅多德、荷馬等古希臘歷史學家、文學家的作品。兄長德米特里是一名記者、東方學家。瓦西里·揚從小就受到文學的滋養(yǎng)，父親經常給他講述希臘英雄的故事，其中奧德賽漂流、水手遠航的故事激發(fā)了他的冒險精神和漫游世界的渴望。

中學時期瓦西里·揚就開始了文學嘗試，他翻譯發(fā)表了愛沙尼亞的一些民歌，在里維爾俄文報紙上發(fā)表了記錄波羅的海地區(qū)居民生活的小品文。作家喜愛歷史，中學時期跟隨學生旅行團參觀了楚德湖，這里是1241年“冰湖大戰(zhàn)”的地方，年輕將領涅夫斯基曾經在此大勝日耳曼騎士團。這些歷史事件和經歷影響著作家的成長和今后創(chuàng)作的方向。

1897年在彼得堡大學歷史文學系畢業(yè)之后，作家決定徒步俄羅斯，開始了他的行旅生涯。1899年末到1900年初，作為《新時報》和《里加消息報》的記者，瓦西里·揚在英國進行了短暫工作。之后在阿什哈巴德州辦公廳工作，這期間他在波斯、阿富汗一帶進行科學考察和探險，到達了馬里、希瓦汗國、布拉哈、撒馬拉罕、塔什干、費爾米納、曼格斯拉克半島、里海采油場，甚至多次穿過荒無人煙的卡拉庫姆沙漠。古代商隊行進的路線、人跡罕見的神秘大漠、古老的傳說吸引著作家。此后又進行了數(shù)次中亞考察。當?shù)氐臍v史、民眾生活成為主要的描寫對象，所有的感受和收獲都體現(xiàn)在后來的作品中。

日俄戰(zhàn)爭時期，瓦西里·揚作為戰(zhàn)時記者，穿越西伯利亞，經過遠東，來到了中國的滿洲里，一直到戰(zhàn)爭結束。之后他又再次回到中亞的塔什干，在移民局工作。1907年初開始在彼得堡的《俄羅斯報》擔任編輯工作，同時在中學教授拉丁文。作家對于旅行探險的癡迷絲毫沒有減弱。工作之余，先后游歷了近東的一些國家，還去了北極、西伯利亞，而且再一次去了波斯。這些經歷促進了作家的創(chuàng)作，豐富的內容、推理式的敘事特點、曲折動人的情節(jié)安排成為作家小說的特色之一。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瓦西里·揚作為彼得堡通訊社駐土耳其記者來到君士坦丁堡，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一直在巴爾干地區(qū)工作。1918年春天作家返回俄羅斯。國內戰(zhàn)爭期間，瓦西里·揚先后到達了比薩拉比亞、烏克蘭、薩馬拉等地。1918—1919年間曾在高爾查克部的俄軍流動印刷廠工作。戰(zhàn)爭結束后，又在阿欽斯克、圖瓦等地做過教師、記者。在米努斯克《勞動政權報》工作時發(fā)表了一些隨筆、文章，還為城市劇院編寫了劇本，這時第一次用了筆名“揚”。1925年-1927年在撒馬爾罕的烏茲別克銀行做經濟師，同時為《世界歷史探秘者》雜志撰稿介紹烏茲別克斯坦的文化。他的劇本《解放》(Худжум)多次在中亞舞臺上演。1928年瓦西里·揚在莫斯科開始專門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

除了考察探險、經歷數(shù)次戰(zhàn)爭之外，瓦西里·揚個人生活也曾經歷困頓奔波，數(shù)次搬遷。在專門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之前，做過很多職業(yè)，曾創(chuàng)建一支童子軍“青年偵察軍團”，創(chuàng)辦了雜志《學生》等等。1954年8月瓦西里·揚在莫斯科去世。

二、從札記到歷史小說

瓦西里·揚的文學啟蒙來自于家庭的熏陶。畢業(yè)后，作家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夙愿，漫游世界，穿上農民大褂，背起行囊踏上征途。他深入生活，游歷參觀、考察歷史遺跡，研究民間文學。瓦西里·揚認為旅行是一種享受，能夠使自己心沉靜下來，能夠感受到千百年前人們的氣息，能夠在金戈鐵馬過后留下的烙印中揭示戰(zhàn)爭的殘酷面目，能夠用文筆書寫貼近真實的歷史。利用工作的機會，對俄羅斯、中亞等各地的考察激發(fā)了他創(chuàng)作的靈感，豐富了他的創(chuàng)作內容。其創(chuàng)作形式主要為旅行記錄和歷史小說。

作家的旅行札記是對旅行所見所聞及感觸、感想的記錄。他將旅行日志、新聞特寫、隨筆和一些短篇小說整理成第一部書《行者札記》(Запискипешехода)，于1901年發(fā)表。這些記錄早年游歷的小品文語言形象、敘事生動、細節(jié)描寫準確，內容富有特色，充滿了故事性，仿佛是一副寫生畫卷?！缎姓咴洝穼ν呶骼铩P今后的創(chuàng)作風格影響很大，無論是作為記者撰寫新聞報道，還是專門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歷史題材成為了主要描寫對象。

革命前到蘇維埃成立之后的十年期間，作家在阿什哈巴德、土庫曼斯坦等地與當?shù)厝私慌笥?、訪談，學習當?shù)卣Z言，去圖書館查閱資料、去博物館參觀古代文物，去各處進行實地考察，調查研究古代歷史和傳統(tǒng)風俗，了解居民生活，撰寫文章。后來作家將這段經歷整理成《遙遠的藍色亞洲》(ГолубыедалиАзии)，于40年代末發(fā)表。這部行者札記詳細地描述了中亞各民族的生活特點、風土人情，記錄了作家在中亞等地的活動。瓦西里·揚是一位人道主義作家，他深刻地觀察生活、透徹地理解現(xiàn)實，筆下記錄的故事栩栩如生、自然真切。

作家一直致力于歷史題材的創(chuàng)作，比較集中的寫作時期始于1928年。這也是他人生和創(chuàng)作的巨大轉折點，具有標志性意義的一年。作家認為寫作與旅行并不矛盾，“文學創(chuàng)作是自己對宇宙天地的另一種游歷與記錄?！盵1]

他的第一部中篇歷史小說是《腓尼基的船》。作品描寫了古代地中海文明，再現(xiàn)了堤爾和西頓兩個古老城市的風貌。之后又分別發(fā)表了中篇歷史小說《土崗上的燈火》和《斯巴達克》，這兩部作品都對歷史上著名人物、事件進行了記錄和描繪，突現(xiàn)了作家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的藝術觀念。1939年出版了長篇小說《成吉思汗》，1942年出版了它的第二部《拔都》，之后由于受到戰(zhàn)爭的影響，直到1955年三部曲的最后一部長篇小說《走向最后那片海洋》才得以出版。瓦西里·揚的創(chuàng)作一直持續(xù)到50年代，一些作品在去世之后才得以發(fā)表。除了小說之外，作家還陸續(xù)創(chuàng)作了一些話劇、隨筆、小品文，他的一些文學作品還被改編成電影。

三、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主旨

瓦西里·揚的歷史小說宣講英雄故事，弘揚正義與善良，用翔實的歷史事件紀錄人類正義的進程，從而揭示人類發(fā)展行進的軌跡。

作家承認自己對歷史事件、歷史人物的特殊情感?！霸?0世紀初所看到的亞洲人民半封建的社會生活畫面，直到很多年之后在我的腦海里都揮之不去，這些畫面給予了我想象的空間，讓我能夠在《成吉思汗》這部小說中構建出花剌子模人民的生活場景。布哈拉酋長的外貌使我能夠描繪出花剌子模國王的面龐。拜訪希瓦汗國、登上麻風病人居住的島嶼、穿越卡拉庫姆沙漠和波斯，這些鮮明的生活場景，帶給我更豐富的感受，讓我更想深入地了解東方人的精神?！盵2]談及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時，作家認為要為年輕人樹立可效仿的英雄人物形象。

他的第一部歷史小說《腓尼基的船》源于1908年乘船沿小亞細亞半島旅途中，參觀貝魯特博物館時受到的啟發(fā)。在一個古代西頓人的泥板上記錄著航海為生的腓尼基人如何勇敢地反擊入侵者的故事。當時作家就產生了為年輕人創(chuàng)作一部記錄這些航海者的作品的想法。這部作品于1930年發(fā)表。在創(chuàng)作期間作家一直在思考，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作者能夠發(fā)揮多大的創(chuàng)作空間這一問題。最終認為，只要是建立在經過科學論證的史實之上的創(chuàng)作，就可以賦予作者足夠的文學創(chuàng)作空間。而且作家要肩負正確導向的使命，在歷史題材的創(chuàng)作中要給讀者，特別是青少年樹立正面的形象、宣揚正義的理念。要用文學記錄歷史中那些頑強反抗入侵者的斗士、保衛(wèi)自己家園的勇士的故事。在中篇小說《斯巴達克》中作家塑造了勇敢的色雷斯人，奴隸起義的偉大領導者，卓越的軍事指揮者斯巴達克的英勇形象。

在一系列的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過程中，瓦西里·揚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美學原則，作家要呈現(xiàn)歷史的真實，突出社會現(xiàn)實主義。這種藝術思想在《土崗上的燈火》中得到了全面的詮釋。早年對亞洲、卡拉庫姆沙漠、波斯的考察的時候，瓦西里·揚就萌生了描寫生活在公元前4世紀的古老的斯泰基人、粟特人以及他們反抗馬其頓國國王亞歷山大入侵的故事的想法。在這部作品中對于亞歷山大及其軍事活動的描寫，體現(xiàn)了瓦西里·揚歷史題材小說的創(chuàng)作觀。在對于亞歷山大國王的形象塑造中，瓦西里·揚認為有必要對歷史人物或者歷史事件進行多重解構，從不同的角度分析客觀歷史事件的影響及其對于歷史進程的作用。如果從被入侵者視角而言，那么這種戰(zhàn)爭以及對當?shù)鼐用駸o情的鎮(zhèn)壓，何嘗不是另一種歷史的真實呢。瓦西里·揚認為作家的責任是要全面、客觀地記錄歷史，盡量還原真實的歷史人物的形象。

長篇小說《蒙古人入侵三部曲》是作家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也是作家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思想的成熟體現(xiàn)。第一部《成吉思汗》是根據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國的真實事件創(chuàng)作而成的。敘述了在蒙古大軍入侵之時，花剌子模國蘇丹摩柯末棄國逃跑，最后慘死荒島的故事。描述了布哈拉、撒馬爾罕兩座城市不戰(zhàn)而降的屈辱，達官貴族出賣國家的可恥行徑。同時，記錄了蒙古大將哲別和速不臺向西一路追擊摩柯末，取道高加索山路，抵達南俄，在迦而迦河畔打敗俄羅斯和欽察軍隊的過程。描述了成吉思汗與長春真人丘處機的會面，之后蒙古軍隊返回草原，再征西夏，直至成吉思汗死于征途的歷史故事。作者通過高超的藝術手法再現(xiàn)了各色人物在國家、民族命運的緊要關頭的抉擇。其中成吉思汗和其將領的足智多謀、意志堅定、勇猛野蠻，與花剌子模國蘇丹和貴族的剛愎自用、目光短淺、膽小懦弱形成了鮮明對比。小說的敘述視角奇特，開篇以苦修者哈吉·拉希姆游歷花剌子模國為引子，以他和周圍人物命運變化為線索展開敘述，書中描述了苦修者和他的朋友們的命運與國家、民族安危緊密相連，小說結尾苦修者的結局到底如何又給讀者留下懸念與希望。在對蒙古軍隊入侵的歷史事件描述中，作家重點關注的是，面對外族的入侵，花剌子模國在投降派之外，還有以王子札蘭丁為首的一些英勇之士組成的抵抗力量。他們英勇善戰(zhàn)，不畏生死，與那些軟弱者、投降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20世紀30年代末的世界局勢，法西斯統(tǒng)領世界的野心逐漸顯露，世界戰(zhàn)爭的危險逐漸襲來，小說中被占領者頑強抵抗外族入侵的主題在讀者中得到重視，小說得以發(fā)表也與當時的社會需求相符合。

瓦西里·揚認為歷史小說的創(chuàng)作要以史實為基礎，然后再進行藝術的書寫。這一理念在《成吉思汗》中得以呈現(xiàn)。小說的真實性體現(xiàn)在描寫的歷史人物、事件都是以史料記載為依據的，文學性則體現(xiàn)在虛構的關鍵人物及其故事情節(jié)自然地融合在真實的歷史事件中，使歷史故事更生動，更令人信服，人物形象更豐滿，更鮮明。作者虛構了一系列小人物的形象，描寫了他們在歷史洪流中被裹挾的個人命運：苦修者哈吉·拉希姆的驚險游歷、小跟班圖干的曲折命運、農民庫爾班-吉茲克被征兵的可笑經歷、強盜“黑騎士”孔恰爾和心愛的姑娘的悲劇故事等。這些在歷史中不知名的小人物看似與主要歷史大事件沒有直接關聯(lián)，但實際上又起到不可缺少的作用。小說描述了成吉思汗等著名的歷史人物及其浩大的政治、軍事行為，同時也描繪了普通的民眾，他們在遭受蒙古軍隊洗劫之后，冒著被抓、被殺頭的風險，依舊耕耘著自己的土地、愛惜自己的土地。小說讓讀者感受強烈之處或許就是這些小人物的力量，正是這種力量推動了歷史的車輪向前行，能夠讓歷經劫難的、荒蕪的土地再次開出生命之花。

該系列的第二部長篇小說《拔都》以成吉思汗的孫子拔都率領蒙古大軍橫跨歐亞大陸進行第二次遠征為背景，記錄了蒙古軍隊攻占欽察草原，侵襲占領梁贊、莫斯科和弗拉基爾等地的過程?！蹲呦蜃詈竽瞧Ｑ蟆肥窃撓盗械牡谌?，講述蒙古韃靼族繼續(xù)西征，攻占波蘭、匈牙利等歐洲國家，歷經無數(shù)戰(zhàn)斗的軍事行為。這兩部小說都是取材拔都汗西征的歷史事件。作者利用豐富的想象，刻畫了眾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通過對歷史場景的勾畫，展現(xiàn)一副浩大的歷史畫卷。

四、結束語

瓦西里·揚一生豐富的經歷是其實現(xiàn)文學敘事的基礎?？梢哉f，不是所有的對過去的描述都能成為歷史小說，也不是每一部歷史小說都能成為歷史巨著。瓦西里·揚對歷史的書寫是建立在社會責任、道德文化傳統(tǒng)之上的文學描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