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世海
(貴州大學 文學與傳媒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受抗戰(zhàn)時局影響,1940 年2 月,國立浙江大學遷至貴州遵義、湄潭繼續(xù)辦學。是年10 月,浙大教授連同昆明、成都、樂山等地學者創(chuàng)建《思想與時代》學社,次年8 月,出版《思想與時代》月刊。在此后的八年(1941-1948) 辦刊中,《思想與時代》共出版了53 期,刊登論文、書評等共353 篇,成為當時中國學界有一定影響力的學術刊物?!端枷肱c時代》月刊辦刊宗旨與 “學衡派” 價值追求一脈相承,月刊 “是‘學衡派’成員和一部分外圍成員的同人刊物”[1]。 “學衡派” 深受白璧德人文主義的影響,也是其刊物辦理和學術活動的重要思想資源。在《思想與時代》辦刊期間,隨著社會時代的變化,學社在繼承 “學衡” 精神的基礎上注重吸納多種思想資源,包括薩頓的新人文主義。他們吸納薩頓新人文主義后,明確提出 “科學人文化” 的主張,這一主張具有重要的思想價值和意義。學界對《思想與時代》月刊的研究已不少,但對月刊與薩頓新人文主義的關系還未曾深入探討。因此,本文將通過對薩頓新人文主義的介紹及在中國最初傳播情況的梳理,探討其成為《思想與時代》月刊辦刊重要思想資源的前因后果,進而闡述月刊吸納這一思想資源的現(xiàn)代價值和意義。
喬治·薩頓(George Sarton,1884—1956)生于比利時,1915 年移居美國后長期在哈佛大學進行科學史教學和研究工作,創(chuàng)辦了國際科學史權威雜志《愛西斯》(Isis),是科學史學科的奠基人、世界著名科學史家、新人文主義的倡導者。薩頓生前出版15 部專著,發(fā)表340 多篇論文和札記,其新人文主義思想集中體現(xiàn)在《科學史和新人文主義》《科學的生命》《科學的歷史研究》 等書中,其科學史代表性著作《科學史導論》《希臘黃金時代的古代科學》《希臘化時代的科學與文化》《文藝復興時期的科學觀》(上、下) 等則始終貫穿和滲透著他的新人文主義精神。薩頓新人文主義重視科學史的作用,試圖以之為溝通科學與人文的橋梁,彌合兩者的分裂,反對科學主義。薩頓新人文主義思想,可以概括為四個方面:
薩頓認為,隨著科學的發(fā)展,現(xiàn)代社會巨大弊病之一就是科學與人文的分裂。鑒于此,他提出了統(tǒng)一性思想。薩頓統(tǒng)一性思想,包括了自然界、知識和人類三個方面的統(tǒng)一性。薩頓強調自然界是多樣而統(tǒng)一的: “每一個新定律的發(fā)現(xiàn)都是對這種假定的一次新的印證,人們每一次各自不同,彼此獨立的方法成功地測出了一個自然常數(shù)——例如一個電子的帶電量,都是人們對這種假定給出的一個定量的證明。自然界是統(tǒng)一的?!盵2]180知識的統(tǒng)一性則主要體現(xiàn)在:每一學科與其他學科在許多方面相關聯(lián),沒有所謂獨立發(fā)展的學科[2]178。在薩頓看來,人類也具有統(tǒng)一性: “人類的統(tǒng)一包括東方和西方?!械胤降娜耸峭瑯拥娜?,只是稍微強調這一方面或那一個方面的人?!盵3]92這三方面的統(tǒng)一是一個實體的三個不同方面的統(tǒng)一。統(tǒng)一性思想是薩頓新人文主義的基礎,使科學與人文的統(tǒng)一具有了前提和基礎。
薩頓強調 “科學人性化” ,認為科學應當是人性化的。他反對19 世紀以來興起的唯科學主義傾向,強調 “我們必須永遠不要使人性從屬于技術”[4],并以 “科學人性化” 來實現(xiàn)科學與人文的統(tǒng)一。薩頓提出: “我們必須準備一種新的文化,第一個審慎地建立在科學——在人性化的科學——之上的文化,即新人文主義?!盵3]133在薩頓的研究中,科學史不僅是人類探索自然宇宙的歷史描述,也是對真理的捍衛(wèi)以及對各種錯誤和迷信的斗爭過程,其中充滿人文精神;科學在發(fā)展過程中,有成功和失敗,也有進步和停滯,甚至還有退步,這都是在科學發(fā)展過程中人性的一種本真體現(xiàn)。顯然, “科學人性化” 是薩頓新人文主義的核心要義。
重視東方思想是薩頓 “科學人性化” 思想的重要表現(xiàn),也是其統(tǒng)一性思想的內容之一。薩頓通過科學史研究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科學得益于東方和西方的合力。他指出: “科學——包括實驗的方法和數(shù)學——的種子,事實上所有形式的科學的種子都來自于東方,在中世紀它在很大程度上是東方人所發(fā)展的?!瓕嶒灴茖W不僅是西方的孩子,也是東方的孩子,東方是它的母親,西方是它的父親?!盵3]89薩頓極為重視東方思想資源,為此他學會了波斯文、阿拉伯文、中文等東方語言。他的這一努力和強調,與后來李約瑟對中國科學技術史的專門研究高度契合。
基于科學史的研究,尤其在對中世紀科學史進行研究的過程中,薩頓頗為感慨: “沒有人在研究中世紀的科學史(或是總的科學史)時,會不意識到對寬容的極度需要?!盵2]9薩頓強調: “沒有寬容和慈善精神,我們的文明,無論它現(xiàn)在是怎樣的,都是非常不穩(wěn)固的?!盵2]11因此,薩頓堅決反對19 世紀興起且越來越強勢的科學主義,反對科學成為霸權,造成對他者的壓制,同時引導科學助力于寬容和愛的實現(xiàn)。由此,科學的發(fā)展需要更多的人文精神,且科學發(fā)展過程中本就充滿人文精神,科學與人文的結合是文明社會發(fā)展的正常之道,而分裂只會帶來災難。
薩頓一生經歷了一戰(zhàn)和二戰(zhàn),目睹戰(zhàn)爭在現(xiàn)代科技助力下變得極為殘酷。薩頓有感于此,認為科學與人文的分裂是造成現(xiàn)代人不幸的重要原因。由此,他力圖挖掘科學背后的人文精神,揭示科學與人文本為一體的面目,試圖彌合科學與人文的分裂,拯救人類文化危機??梢?,薩頓新人文主義充滿現(xiàn)實關懷和對人類未來的憂思。
在《思想與時代》月刊創(chuàng)辦之前,民國學人對薩頓新人文主義已有所關注,一些學者與薩頓還有直接聯(lián)系。
薩頓1915 年移居美國后就在哈佛大學任教,直到1956 年去世。在此期間,有不少中國留學生到哈佛求學,他們中一些人曾聽過薩頓的課,如竺可楨、張資珙、葉企孫等。竺可楨聽過薩頓的課,薩頓也曾向竺可楨詢問關于中國古代科技的問題,竺可楨還受邀于1918 年在《愛西斯》上發(fā)表論文;1947 年,竺可楨再回哈佛與薩頓重逢,他們繼續(xù)探討中國古代科技史相關問題[5]。華中大學張資珙1937 年赴美訪學時,與薩頓談論科學史研究,他所譯的《化學元素發(fā)現(xiàn)史》即是受到薩頓影響的結果。
另外,薩頓新人文主義還通過其它途徑被譯介到中國。20 世紀上半期,西方學界興起新史學,主張與科學史聯(lián)系,因此涉及到薩頓新人文主義,這一史學流派后來也傳入中國。1933 年,新史學派代表人物巴恩斯(Harry Elmer Barnes)的《新史學和社會研究》(1925) 由商務印書館翻譯出版,其中一章探討 “科學技術史對史學和社會科學的重要性” ,其大量內容涉及薩頓新人文主義(當時譯為新式復興主義),認為傳統(tǒng)史學研究過于注重國家之興衰,有助長分裂主義、民族主義和人類沖突的弊端,而新式復興主義可發(fā)展國際觀點,能克服傳統(tǒng)史學的缺陷。1935 年,《科學時報》刊登了吳藻溪翻譯的日本科學史家岡邦雄的《科學史上的人文主義》一文,此文對薩頓新人文主義進行了詳細介紹,并從馬克思唯物主義角度對其有所質疑和批評。1937 年,日本科學史家矢島祐利的《關于自然科學之歷史的批判的研究》一文也被譯成中文,該文以薩頓《科學史與新人文主義》一書為核心介紹了薩頓新人文主義??梢?,在20 世紀20-30 年代,中國學界對薩頓科學史研究及其新人文主義已有所了解,但上述文獻只是順帶性地介紹了薩頓新人文主義,以致中國學界并未真正認識到其獨特價值。
到40 年代,中國學者開始直接撰文介紹薩頓新人文主義,以致其表現(xiàn)出更大的影響力。1941年,西南聯(lián)大教授毛水子在《文史雜志》上發(fā)表論文《論大學中設立科學史系事》,他說: “《科學史與新人文主義》是一本極值得現(xiàn)在教育家一讀的書。國內大學設立科學史系,最好是采取薩頓在書中的建議。這個學系,可以說為溝通其余學系的津梁?!盵6]《文史雜志》主編為顧頡剛,他在編輯后記中特別重視這篇文章,呼吁其他學者也來討論此問題,同時還希望教育當局也能注意到這一建議。當然,那時設立科學史系的條件還未成熟,但西南聯(lián)大所推行的通識教育精神與薩頓新人文主義精神一致,都強調科學和人文的協(xié)調和溝通。值得注意的是,40 年代西南聯(lián)大和浙江大學都特別重視通識教育。通識教育興起于20世紀20-30 年代的美國,哈佛大學是重鎮(zhèn)。通識教育的目的就是通過自然、社會、人文學科的溝通,完善學生的知識、思維、價值觀結構,培養(yǎng)高素質的畢業(yè)生和負責任的現(xiàn)代公民。薩頓新人文主義意旨就在于溝通科學與人文,而薩頓科學史研究和教學工作,正是哈佛大學通識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箲?zhàn)時期的西南聯(lián)大與內遷至貴州的浙江大學都特別重視通識教育,大學里不少教授和領導都是留學美國之人,如陳寅恪、葉企孫、梅貽琦、竺可楨、錢寶琮等,其中陳、葉、竺曾游學或留學于哈佛,葉、竺二人還聽過薩頓的課,所以他們影響和執(zhí)掌的西南聯(lián)大和浙江大學具有薩頓新人文主義精神并不奇怪。也正是薩頓新人文主義的滲透和對通識教育的重視,才使西南聯(lián)大和浙江大學培養(yǎng)出一大批如楊振寧、黃昆、朱亞光、李政道、胡濟民等科學與人文素養(yǎng)兼具的優(yōu)秀人才。
當然,在1940 年代,薩頓新人文主義對中國產生較大影響的最為顯著的例子就是內遷至貴州的浙江大學。在這里,薩頓學術得到更廣泛的傳播,其新人文主義影響很大,成為浙大所辦刊物《思想與時代》月刊的主導思想之一,從而使其影響突破了科學領域,向更廣闊的人文領域滲透?!端枷肱c時代》月刊所追求的目標是 “科學時代的人文主義” ,實現(xiàn)科學人文化。 “科學人文化” 正體現(xiàn)著薩頓新人文主義溝通科學與人文的努力,因此這一刊物也得到與薩頓有交情的竺可楨校長的大力支持。
《思想與時代》月刊中堅人物張其昀是竺可楨的得意門生。從竺可楨那里,張其昀知曉了薩頓及其新人文主義主張,所以其治學也一向主張史地結合、史哲結合、科學與人文結合。1941 年,他在《思想與時代》月刊第2 期和第3 期分別發(fā)表《論現(xiàn)代精神》和《論現(xiàn)代精神(續(xù))》,就現(xiàn)代精神與科學精神的關系進行了探討。文章以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入手,著力闡發(fā)現(xiàn)代科學的統(tǒng)一性特征: “現(xiàn)代物理學最大之貢獻為宇宙之統(tǒng)一,為質與能之統(tǒng)一。相對論熔空間(宇)與時間(宙) 于一爐,量子論復合質量與能力于一源?!盵7]45當然,張其昀強調統(tǒng)一性并不是要混淆學科的研究范圍,而是認為科學和哲學各自任務根本不同:科學以事實為對象,為事實判斷;哲學則在于評定價值,為價值判斷。他說: “科學之范圍終屬有限,必須本于哲學愛智之態(tài)度,博辯之精神,窮攬宇宙之高深廣大,進而窺查趨于智識之大實在?!盵8]44顯然,張其昀反對科學主義,反對科學萬能論。因此,在做這種區(qū)分后,張其昀復又指向統(tǒng)一性的訴求:科學與人文的結合。在他看來,科學代表西方,東方代表人文,但他強調科學要與人文結合。他認為中西結合正是科學與人文的結合: “一面繼承本國之政治哲學,一面努力吸收西洋之科學,謀中西文化之統(tǒng)一,以從事于真正之創(chuàng)造?!盵7]47具體來說,他認為科學要與哲學結合,因為哲學為真善美之價值世界,為人類之最高追求。在張其昀看來, “現(xiàn)代科學與現(xiàn)代哲學均有人本主義之傾向,欲以人類心力克服環(huán)境,創(chuàng)造運命,而不致為物質環(huán)境與經濟條件所束縛,故人本主義具有一種創(chuàng)造精神” 。張其昀推崇康普頓①的思想: “康氏之說實為科學研究進一解,表示科學與哲學日趨接近。”[8]44這些言說與薩頓新人文主義精神高度契合。總之,在張其昀看來,科學要與人文結合,這也是他作為中國人文地理學開山大師的一貫主張。
1943 年,張其昀受邀赴美到哈佛大學講學,直接接觸到薩頓的新人文主義。薩頓新人文主義深得張其昀認同,因此他在回國之際帶回了《科學史和新人文主義》一書。也正是受薩頓新人文主義的啟發(fā)和鼓舞,張其昀在《思想與時代》月刊的《復刊辭》中更明確地提出了 “科學人文化” 主張: “就過去幾年的工作看來,本刊顯然懸有一個目標,簡言之,就是‘科學時代的人文主義’??茖W人文化是現(xiàn)代教育的重要問題,也是本刊努力的方向。具體來說,就是融貫新舊,溝通文質,為通才教育作先路之導,為現(xiàn)代民治厚植其基礎?!盵9]為全面介紹和推廣薩頓新人文主義思想,實現(xiàn)《思想與時代》月刊宗旨,張其昀特意邀請浙大數(shù)學系錢寶琮教授為《科學史與新人文主義》一書撰寫書評,該書評刊載在月刊第45 期的首要位置上。錢寶琮在書評中全面介紹了薩頓新人文主義思想的核心要點,他強調: “今世意見之沖突,莫甚于舊人文主義者與科學家之不能相容?!?“挽救之策莫如調和二者之間使能互助合作?!?“使當世學文者藉此以略知科學,學理者藉此以略知文藝,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則岌岌可危之機械時代可以祛除,而光明正大之科學時代將代之而興矣?!盵10]至此,薩頓新人文主義與白璧德新人文主義共同成為學衡同人的理論資源,引導、推動他們追求科學與人文的協(xié)調發(fā)展,致力于科學人文化。
從月刊的作者來看,該月刊集中了眾多自然科學家和人文學者,而且他們都是當時學界重量級人物。自然科學方面有:竺可楨、盧于道、錢寶琮、洪謙、任美鍔、李四光、葉良輔等;人文社會科學方面有:除張其昀、張蔭麟、郭斌龢、錢穆、賀麟、朱光潛6 名核心社員外,還有馮友蘭、熊十力、唐君毅、豐子愷、謝幼偉等。除上面提到的張其昀、錢寶琮的文章外,洪謙《釋學術》[11]也將學術視為 “統(tǒng)一體” ,并借助中國傳統(tǒng)話語系統(tǒng)來詮釋科學的統(tǒng)一性,這與張其昀的思路相通;盧于道《貝納兒<科學之社會作用>》[12]在介紹貝納兒《科學之社會作用》一書中探討真正的科學精神,并提出科學要與個人自由、社會發(fā)展相協(xié)調;竺可楨《科學與社會》[13]則特別強調科學應運用于民生而非戰(zhàn)爭,希望能以人類的道德標準約束科學的急功近利和濫用;等等?!端枷肱c時代》月刊能集聚如此之多的重量級自然科學家與人文學者,持續(xù)幾年在同一刊物就自然科學、歷史、哲學、教育、文學等展開討論,的確體現(xiàn)了他們想讓科學與人文實現(xiàn)溝通交融的追求,這正是薩頓新人文主義思想影響的結果。
經過新文化運動的洗禮,尤其是在 “科玄論戰(zhàn)” 后,科學派取得壓倒性勝利,從此科學思想深入人心,此后國內思想界長期浸潤其中,這對中國科學的發(fā)展及科學精神的普及具有非凡的意義。然而,一味追求科學,甚至視科學為萬能,也就會形成強烈的科學主義傾向,造成人文精神的缺失。早在學衡時代,學衡知識分子就以白璧德新人文主義為思想資源,高舉 “人文主義” 旗幟,警惕科學的濫用。正如白璧德在《什么是人文主義》中強調的一樣: “今天,需要捍衛(wèi)人文學科不受到自然科學的侵犯,正如曾經需要捍衛(wèi)它們不受到神學的侵犯那樣?!盵14]當然,在非常缺乏科學的1920 年代中國,學衡派對科學主義的警惕顯得過于超前而不合時宜。此后,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中國進入科學發(fā)展的 “黃金時代” : “經過1923 年‘科玄論戰(zhàn)’之后,雖然科學的含義受到了限制,但科學的影響卻更為深入人心。隨著科技在教育、科學研究等各方面的開展,二三十年代中國成了近代以來科學技術發(fā)展的黃金時期?!盵15]在這一過程中,科學主義慢慢抬頭,到1940 年代,科學主義勢頭越來越猛,人們不能不對此有所審視。
五四新文化派在對科學的倡揚之時,的確缺乏對科學主義的警惕,而且不論是自由派還是激進派,對科學主義的反思和批判都是欠缺的,反倒是對五四新文化派持有異議、被視之保守主義的學衡派同人對科學主義始終保持警惕。時至40年代,學衡同人以薩頓新人文主義為思想資源,以《思想與時代》月刊為陣地,抨擊科學主義,追求科學與人文的協(xié)調,同時反對西方中心主義,肯定東方思想的巨大價值,堅持挖掘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價值,這是非常難得的。但遺憾的是,學衡派一直被主流排斥,他們的刊物并不受待見,未能發(fā)揮更大的影響力?!端枷肱c時代》月刊的遭遇就是如此。1943 年,張其昀赴美講學時專門拜訪胡適,并把他主編的《思想與時代》月刊送給胡適看,但胡適對這一雜志評價不高: “此中很少好文章?!?“張其昀與錢穆二君均為從未出國門的苦學者;馮友蘭雖曾出國門,而實無所見。他們的見解多帶反動意味,保守的趨勢甚明,而維護集權的態(tài)度亦頗明顯?!盵16]胡適的態(tài)度和看法可見一斑。
的確,科學主義的泛濫,使得科學意識形態(tài)化和信仰化,對中國社會產生了嚴重的不良后果:其一, “科學壓倒啟蒙” ,遮蔽了科學所蘊含的自由批判精神,使得本來就是思想解放源泉的科學變成了另一種形式的霸權,甚至成為獨斷思想的助力器;其二,弱化了 “求真” 的科學精神本應有的內涵;其三,限制了中國人對馬克思主義全面而準確的認識和理解,其關注人的自由和解放、充滿理想主義和人道主義救贖精神的內容被遮蔽[17]。所以,在今天看來,《思想與時代》月刊秉承學衡理念,把薩頓新人文主義引入作為思想資源,反對科學的濫用,反對科學主義,堅守人文價值,主張科學與人文的協(xié)調,使科學人文化,主張科學與寬容與仁愛結合,追求科學技術與人文因素的相互滲透與平衡發(fā)展,很有超前性,即使在今天看來也極為難得,仍然具有反思和啟示價值。
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社會高揚科學與民主兩面大旗,后經 “科玄論戰(zhàn)” ,科學得到高度認可,科學主義開始泛濫,給中國發(fā)展帶來了嚴重的不良后果。薩頓新人文主義反對科學主義,主張科學與人文的協(xié)調,所強調的科學精神乃是在自由探索的基礎上尋求科學之真,終極指向寬容與仁愛,實現(xiàn)人類的自由、進步與和平,科學之真不是樹立霸權,不是向他者進行壓制??梢哉f,薩頓新人文主義是反對科學主義的一劑良藥。如果薩頓新人文主義能在上世紀得到持續(xù)的介紹和推廣,那么國人或許對科學會有更理性更全面的認識。如此看來,四十年代《思想與時代》月刊引入薩頓新人文主義,并使之成為刊物辦理的重要思想資源,追求科學人文化,對科學主義進行批判反思,是極為難得的,顯得彌足珍貴。
注釋:
①康普頓(Arthur Holly Compton,1892—1962),美國著名的物理學家、 “康普頓效應” 的發(fā)現(xiàn)者,1927 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1942 年與人協(xié)作建立起人類第一臺核反應堆 “芝加哥一號堆(Chicago Pile-1)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