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女訓的道德教化思想及其借鑒價值

王 雪

(江蘇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女訓是在中國歷史上研究女性倫理道德文化極其重要的史料，也稱為“女教書”。明清時期，女教書的發(fā)展達到了頂峰，不僅在內(nèi)容上更簡明易懂，在教化對象上也是自上而下有了更大的普遍性。研究明清女訓可在了解古代家庭禮制對古代女子的要求，還兼具借鑒價值。

一、明清女訓教育方式及其教育目標

1.教育方式。

(1)官宦教育。官宦教育是一種以貴族女性為訓誡對象的教育方式，流行于明末清初時期。其相關女教書主要有明仁孝文皇后的《內(nèi)訓》、王相之母劉氏的《女范捷錄》、溫璜的《溫氏母訓》、袁衷及其兄弟整合父母訓示的《庭幃雜錄》、陳宏謀的《教女遺規(guī)》等?，F(xiàn)今尤為著名的當屬徐皇后的《內(nèi)訓》，其版本迭經(jīng)明清兩代：“永樂年間，內(nèi)府曾刊大字本與小字本，是后世諸多《內(nèi)訓》的祖本，今僅大字本存世”，“有清一代，《內(nèi)訓》的流傳分為《四庫全書》本和《女四書集注》本兩個版本系統(tǒng)”。[1]由此可見《內(nèi)訓》在明清兩代廣為流傳。此時的女教書多是圍繞上層禮制而制定的，宮廷宮女和后妃由專門的宮廷女校進行訓誡教育，如明萬歷神宗曾說：“今宮中宮女、內(nèi)官俱令讀書。”[2]224可見明代宮廷對女子教育的重視，并且對宮廷女性施教的對象一般為女官或宦官。在注重女性教育的同時，女性的清白貞潔仍是封建社會關注的重點。這是無形之中給女性的束縛，女性與男性接觸過多也會引來社會的詬病。

(2)閨塾教育。閨塾教育在明清后期普遍流行于市民階層，其內(nèi)容更加貼近尋常百姓生活。進入清代——女訓普遍流行的時代，女教書的編寫就趨于泛化，此時的女訓訓誡對象更廣，相關代表作有《女小兒語》《閨訓千字文》《閨閣箴》等。閨塾教育指的是由家庭中父母包括于歸之后的舅姑、兄姐、夫君及其他長輩擔當教育者角色的家庭教育，以及延請塾師到家坐館的且專門針對女子的教育。與宮廷教育不同，閨塾教育并不是集中的、一體化的集體性教育，而是具有針對性、隱私性等特征。

2.教育目標。明清女訓的教育目標離不開各種社會關系，諸如夫妻關系、妯娌關系、長幼關系等，對應地就有相夫教子、妯娌和睦、三從四德、五從七出等嚴格規(guī)范女性操守的行為準則。這些行為準則有些是有助于約束或糾正女性的不恰當行為，緩和并改善家庭關系，提高女性的修養(yǎng)的；有些則是將女性當作罪人般壓迫，是完全為男權社會服務的，是徹底的封建社會產(chǎn)物。對于長幼關系，查琪在《新婦譜補》中這樣說道：“既屬已姑，何分前后。凡事極其誠敬，不假一毫虛飾?！盵3]53姑媳關系講究“和色婉容”[3]53，這就是以培養(yǎng)女性柔順孝敬為目的的教育期望。 “七出”形成于漢代時期，是古代法律和禮制規(guī)定的男子休妻的條件，包括不順、無子、淫、嫉、惡疾、多言、竊盜，全方位地服務于男子的權威。“受宋明理學、陸王心學的影響，明清時期對女性倫理道德教育空前重視，社會對女性思想的禁錮也日益嚴重……”[4]，由此可見，明清雖然在女訓成果上屬于“集大成”時期，但對女性道德言行的束縛則更加苛刻、全面。

二、明清女訓中積極的道德教化思想

女訓衍生的目的是為了規(guī)范女子言行，提升女子道德修養(yǎng)，促進家庭和諧。即使其中存在消極的、不合理成分，但挖掘并提煉女訓中良好的道德教化思想不光可以培養(yǎng)女子良好的道德品格，更可以為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美德增光添彩。

1.孝敬仁明，慈和柔順。女教書中所蘊含的深邃的倫理教育精神首先體現(xiàn)在對長輩、子孫、丈夫的態(tài)度上。對長輩的態(tài)度從明章圣太后蔣氏的《女訓》中可見一斑：“為人子，為人女，當行孝道。”[5]1929此句出自《女訓》的《孝舅姑第五》，這句話簡單明了地告知女子行孝并不分其是否婚娶，合格的家庭女性，婚前婚后都應遵從孝道。至于為何要求女子孝敬并無血緣關系的公婆，蔣氏同樣給出了答案：“舅姑者，親同于父母，尊擬于天地?！盵5]1929她將舅姑類比父母天地，孝順父母、尊敬天地是義不容辭且理所應當?shù)模醇迯母改?，既嫁孝舅姑就是古代女子最基本的道德操守。明代呂得勝在《女小兒語》中以四言雜句般的行文方式訓誡女幼童，但其中的箴言酌句卻直指家庭婦女，“孝順公婆”、“勤儉孝慈”、“賢妻孝婦”[6]等四字詞語更像是為成年女子準備的。

其次，對待子孫，嚴格地以身作則，同時又要柔愛慈和。正如孫承恩《女訓》所述：“愛而知勞，是為克慈，毋效舐犢，養(yǎng)其嬌癡。”[5]1983這是告誡女子在為人母時要剛?cè)岵?、張弛有道地教育子孫，既不能一味地溺愛子孫，使其養(yǎng)成嬌生慣養(yǎng)的脾性，又要在子女奮發(fā)向上時給予足夠的關懷。明代王敬臣于《女教》中說到“母子之義”：“為母者但當以祖宗為重，一體養(yǎng)育，一體教誨，既不可二三其心，亦不可避嫌不管，總是私意，豈為達理？”[5]2281從這段論述可以看出明代家庭要求母親在教育子女時皆要視如己出，同時也蘊含著女子要加強自身道德文化修養(yǎng)的要求，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具備仁明的教育方法。

第三，夫婦之道是古代女訓中最為普遍的教育內(nèi)容。夫唱婦隨里所蘊含的是對女性柔和溫順的期望。如仁孝文皇后在《內(nèi)訓·睦親章》中曾談到：“內(nèi)和而外和，一家和而一國和，一國和而天下和矣，可不重哉!”[7]47這就是說家國一體，夫婦的相敬如賓可以使家庭和睦，眾多小家的和氣融融構(gòu)成國家這個大家的安定和諧。家庭中夫婦關系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中庸》有云：“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盵8]125此句是說夫婦關系最高深境界昭著于整個天地?？梢娋S系良好夫婦關系的意義不僅局限于小小的家庭之中，更多的是為社會穩(wěn)定作出貢獻，這就更加體現(xiàn)了女子所履責任的重大。

2.深恭有情，從容勤儉。深恭有情出自溫璜《溫氏母訓》中：“貧家兒女，無甚享用，只有早上一揖，高叫深恭，大是恩至。每見汝一揖便走，慌慌張張，有何情味？”[9]293深恭在女性禮節(jié)上做了規(guī)范，要求女性早起問安，殷殷有情。餐桌禮儀務必要周全，萬不可隨意應付，草草結(jié)束。“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5]3138此句可見于明代秦坊《范家集略·訓女附》，本出自曹大家女誡七篇?？梢娪蓾h至明，家訓對女子的訓誡從未怠慢，深恭有情處處滲透于家訓以及女訓的教育內(nèi)容中。深恭有情并非僅見于純粹的明清女訓，一般家訓中或多或少地含有對女子的此種期望，但究其根本，禮節(jié)性的功夫是需要女子做到位的，就是舉止恭敬、和顏悅色、進退有度等的養(yǎng)成。

對于從容，《溫氏母訓》有言：“做人家切弗貪富，只如俗言‘從容’二字甚好?！盵10]224在這里從容是和貧富聯(lián)系在一起的，從容二字彰顯了看淡錢財?shù)碾S和心態(tài)。《楊士奇家訓·示長新婦》也云：“吾儒者之家，不可思量要富。”[11]393這是楊士奇臨終前囑托長婦的深切之語，他認為家中長婦理應切記錢財過多“子孫自難當”，倒不如以從容淡然的態(tài)度看待財富。楊士奇讓長婦掌管家財?shù)淖龇ㄅc明清女訓教誡女子勤儉持家是相符的。對于勤儉，明代王相之母劉氏的《女范捷錄》中有專門的針對女性應如何潔身持家的述說：“勤者女之職，儉者富之基。勤而不儉，枉勞其身；儉而不勤，甘受其苦?！盵12]這就是說勤儉是女子的分內(nèi)之事，勤儉是家族通往富貴的基石。勤與儉互補，則富貴之家可成。勤和儉如果割裂，身體和精神將遭受痛苦折磨。其中又云：“是皆身執(zhí)勤勞，躬行節(jié)儉，揚芳譽于詩書，播令名于史冊者也，女其勖諸?！盵12]作為家庭主婦能做到勤勞節(jié)儉，就能以身立教；家人不惰，就能家道昌隆。劉氏在書中并非簡單地說教，而是運用優(yōu)秀女性勤儉持家的例子，即榜樣示范的教育方法來循循善誘?！杜督蒌洝烦Ｒ娪谕跸嗨幍摹杜臅分?，具體的各類版本可參見《〈女范捷錄〉版本考》一文，文章不僅對該書的各類版本作了詳細的概述，同時也大致告知讀者該書入圍《女四書》的主要原因：“劉氏守節(jié)六十年，著成該書，王相在編著《女四書》時，出于對母親的尊敬，將其著作一并收錄?！盵13]

3.明信教廉，忠義兩全。明信教廉、忠義兩全是對女性氣節(jié)等方面作的規(guī)范。明信教廉出自經(jīng)典，《女范捷錄》中有載：“孟母買肉以明信，陶母封鲊以教廉。”雖說此句劃屬母儀篇，應該是著重對母親這一角色的期盼，但教育方式中所蘊含的美好品質(zhì)是所有女性應該具備的。明信教廉四個字囊括了女子的誠信品德和教育核心，“婦道母儀，始于女德，未有女無良而婦淑者也。故首女道”[14]105，女與婦是相對的，女無德更遑論婦淑良了。徐氏《內(nèi)訓》也強調(diào)了女子德性乃第一要義：“貞靜幽閑，端莊誠一，女子之德性也?！盵5]1585可見誠與信在明清女教書的道德教育中居于首要位置，在女子充分規(guī)守自身德性之后，對子嗣的教育也就隨之而來?！敖讨邔е缘铝x，養(yǎng)之以廉遜”[15]18。此句是在說母儀，為人母當以自身德言懿行去教導子孫何為勤儉謙遜，使子孫不走邪僻之道，涵養(yǎng)子孫廉遜修身的良好習慣。

至于忠義兩全，自古忠孝難兩全的說法一直都存在，尤其是在男性身上體現(xiàn)得更加透徹。忠孝看似和女子關聯(lián)甚微，但有些古代女教書中宣揚的忠孝兩全已經(jīng)大大超越了對女性的常規(guī)看法。像《女范捷錄》第六篇即忠義篇就完整地詮釋了“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度：“君親雖曰不同，忠孝本無二致。古云：‘率土莫非王臣’，豈謂閨中遂無忠義?！盵12]一句“豈謂閨中遂無忠義”道盡了多少受冷落女子的心聲，突破了忠孝難兩全的限制。女子的忠孝觀念有時更甚于男性，以往女性寧死不屈、保家愛國的事例不勝枚舉。在此句之后作者例舉了數(shù)位對國家有重大貢獻的女子，包括擊鼓破金兵的梁夫人、力勤王事的虞夫人、守城退敵的朱夫人等，這些女子的忠義之舉，書中是這樣贊揚的：“是皆女烈之錚錚，坤維之表表。其忠肝義膽，足以風百世，而振綱常者也?！盵12]

三、明清女訓中的借鑒價值

家訓家規(guī)是一個家族中祖先對后人、族長對族人、長輩對晚輩的訓示或者規(guī)約，包含豐富的道德教化，集中展示了中華民族生存發(fā)展的德性和智慧。而傳統(tǒng)女訓是家訓家規(guī)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為女性在自身、子孫后代、夫妻相處、長輩鄰里等多種社會關系中，扮演著諸多重要角色，對家庭、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研究明清時期的女訓，可對當今女性的行為規(guī)范起著借鑒價作用。

首先，借鑒明清女訓中優(yōu)秀的道德倫理思想要剔除其中的糟粕。雖說女子應該具備柔和溫順的品質(zhì)，但古代社會往往過于苛刻，“有后為大”、“男尊女卑”、“委曲求全”等弱化女性訴求是常態(tài)。例如章圣太后蔣氏《女訓·愛妾第七》述說的內(nèi)容在現(xiàn)今社會無疑是違背倫理的，但她在女訓中卻單獨將之作為一章。其中“己既無出，勸夫納妾生子而奉祀可也。己無子而又妒妾，豈貞婦事夫之道乎”[5]1931。在封建貴族眼中，延續(xù)后代更甚于夫婦之道，為了后代，即使需要納妾入室共奉夫君，正妻也要和色宛容、寬厚大度。這與現(xiàn)今社會的法制是相悖的，我們要辯證地看待明清女訓中的倫理規(guī)范。對于女子學習一事，《溫氏母訓》中有這樣一句：“婦女只許粗識‘柴’‘米’‘魚’‘肉’數(shù)百字，多識字，無益而有損也。”這就是典型的女子無才便是德。遍觀明清女訓，最明顯的是普遍強化了女子的貞潔觀念，但大多明清家訓對女子學習的行為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例如清代陳宏謀在《教女遺規(guī)》中說：“或者疑女子知書者少，非文字所能教，而弄筆墨、工文詞者，有時反為女德之累，不知女子具有性慧，縱不能經(jīng)史貫通，間亦粗知文義?！彼坏膭钆訉W習，而且認為女子性情聰慧，假以時日經(jīng)史貫通亦是有可能?！稖厥夏赣枴放c之相比，在境界上拜于下風。明清家訓中更該詬病的是男女交往問題。如明代呂坤《閨范》借用《易經(jīng)》中的話語來訓誡女子：“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5]2654。他明顯贊同“沒有婚約的男女禁止交往”這一自古流傳下來的說法。這與當今社會，男女同校、男女同工等社會正?，F(xiàn)象是極不相容的。從明代呂坤認同《易經(jīng)》來看，古代社會對女子的壓迫可見一斑，及至明清兩代的女訓強化了對女性的道德束縛就不難理解了。

其次，我們應該以辯證的態(tài)度汲取明清女訓中的精華，做到古為今用。通過分析明清女訓蘊含的優(yōu)秀道德教化思想，再對照現(xiàn)代社會的女性狀況，可以發(fā)現(xiàn)明清女訓中的優(yōu)秀教化思想不僅對現(xiàn)代女性行為有所規(guī)誡，同時對女性持有偏見的社會人士也有良好的教育價值。

對于女性個人行為的規(guī)誡，主要從拜金主義、夫妻關系以及婆媳關系入手。由于思想的不斷解放，女性在現(xiàn)代社會也開始有足夠的話語權，但人的陋根性也存在于女性身上。拜金主義在游戲人生的女性眼中是獲得金錢物質(zhì)的尋常手段，此種將道德敗壞視為工具的行為是當今極少數(shù)女性的生存之道。由此，明清女訓中所蘊含的“勤儉”、“明信”等良好道德品質(zhì)是喚醒“失足女孩”良知的路徑。就夫妻關系而言，家庭和睦是由夫妻、子女共同構(gòu)建的。明清女訓所宣揚的夫唱婦隨的美好畫面是需要夫妻雙方共同努力的，“深恭有情”指明了夫妻雙方應秉持可接受的禮節(jié)，相敬如賓，相濡以沫。因為現(xiàn)今社會雖說更加自由，但從眾多家庭破裂的案例來看，即使是親密的夫妻，也需要一定的禮節(jié)來維持。婆媳關系歷來是家庭關系的難題，現(xiàn)代女性應仔細體會女訓中所積淀的孝敬仁明、慈和柔順的思想，以孝敬之心處理好與公婆、長輩的關系，相信家庭會越來越和諧。

面對社會對女性的偏見，應從明清女訓中的優(yōu)秀事例和精神入手。社會大多認為女性柔弱可欺，但從古代眾多女性的英勇事例看來其實不然。明清女訓在訓女的同時，往往會加入古代巾幗英雄的事跡做示范。例如上文所談及的“忠義兩全”的女性英勇救國事例，足以打破現(xiàn)代人還存有的女性弱不禁風的觀念。不僅是古代，近現(xiàn)代也有不少女性自立自強、為國爭光的范例。對于女訓文化的研究，不光可以改善現(xiàn)今仍存在的歧視女性的現(xiàn)象，更能讓女性在受到重視的條件下更加奮發(fā)，不斷完善自身。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思想在女性自身的努力和社會的改變下已經(jīng)漸漸消除，這是研究女訓文化的可貴之處。社會的穩(wěn)定需要精神教化的力量，女訓中的可貴精神財富可以成為改善社會不良風氣的助力。這就要深入挖掘女訓知識，尤其是集女教之大成的明清女訓。如何建構(gòu)良好的道德風氣，我們可以汲取女訓中蘊含的勤儉智慧、秉禮慈愛等裨益人心的良好道德品質(zhì)，訓誡督導社會中的諸如驕奢浪費、爾虞我詐等不良習氣，以此加強個人道德品行的修養(yǎng)，構(gòu)建良好的社會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