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位相稱：從“管鮑之交”談起

蔣青林/文

◆ 《大鵬扶搖：國學(xué)選人用人智慧》系列之十二

古代選聘人才奇招趣談

人事工作無疑是組織中的核心工作之一，在選人用人過程中要考慮到方方面面，必須慎之又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漫長的演變過程當(dāng)中，積累了豐富的知人善任的經(jīng)驗，其中一些重要原則歷經(jīng)了時間考驗，得以流傳至今?！叭宋幌喾Q”的理念一直占據(jù)著相當(dāng)突出的地位，不同位置對人才有不同要求，在德行方面，在才能方面，等等。如果德能都符合相應(yīng)條件，那么選用工作就算合格了。相反，“德”與“能”與崗位不符，將會出現(xiàn)不良后果。東漢王符在《潛夫論·忠貴》里尖銳地指出：“德不稱其任，其禍必酷；能不稱其位，其殃必大。”說得全面一些，將某些德能欠缺之人扶上顯貴之位，不僅會給老百姓帶來災(zāi)難，也會讓為官之人自身遭遇災(zāi)禍。按理說，“人位相稱”應(yīng)當(dāng)是選用工作常識，可令人難堪的是，往往越是常識越是遭到忽視。好比吃飯，我們最應(yīng)該注重的是食物本身的營養(yǎng)、味道等?？墒呛髞砗唵蔚氖虑樵阶冊綇?fù)雜，譬如要講究周邊的環(huán)境啦，飯店的檔次啦，碗筷的精致啦，菜肴的美觀啦，服務(wù)的周到啦……講了一大堆之后，卻將食物本身的品質(zhì)擺到非常次要的位置去了，甚至直接忽視了。乍一聽，似乎是個說笑，但在過往的歷史當(dāng)中，無視人才德能的現(xiàn)象確實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令人痛心疾首。回歸事物本原，說起來“本應(yīng)如此”，而在實際當(dāng)中真正做到殊為不易。當(dāng)然，中國歷史也有許多重視德能本身、強調(diào)人位相稱的真實案例，值得我們?nèi)ブ販睾头此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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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鮑之交”的典故可作為經(jīng)典案例來閱讀。管仲與鮑叔牙是心心相印的知己，真摯友誼終生不渝?！肮荃U之交”特別之處集中體現(xiàn)于一點：鮑叔牙自始至終相信管仲的為人與才能，并竭力推薦管仲，為其謀取高位；管仲在時時處處接受鮑叔牙的幫助之后，始終做到心中有數(shù)，至死都在努力阻止鮑叔牙升至過高的官位。乍一看，上面這段話似乎有點繞，讓人有點懵。如果看完“管鮑之交”故事之后，我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會更加明白“人位相稱”的豐富含義。

管仲與鮑叔牙年輕時就相識了，而且交往甚密。管仲早年命運多舛，事事不順。俗話說，人窮志短。管仲在窮困潦倒之際，也就顧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做了不少比較出格的事。管仲與鮑叔牙合伙做生意，多多少少也賺了點。在分成的時候，管仲做了些手腳，自己多拿多占了一些。鮑叔牙知道管仲家里窮，就裝作沒看見。不僅如此，鮑叔牙還想方設(shè)法為管仲謀些差事，讓他多掙點以補貼家用。但管仲又搞砸了，弄得灰頭土臉，沒法向鮑叔牙交差。鮑叔牙知道之后，呵呵一笑，不僅沒有責(zé)怪管仲，反而好言好語安慰他。管仲三次出去做官，三次被君主趕了出去。鮑叔牙只是認(rèn)為他沒有遇到好時機，并不是管仲自身沒出息。還有更沒面子的事，管仲曾三次參與作戰(zhàn)，全部戰(zhàn)敗，而且每次都當(dāng)逃兵。鮑叔牙不覺得管仲是貪生怕死之輩，而認(rèn)為他上有老母，不忍心撒手先去。

“管鮑之交”的高潮出現(xiàn)在比較戲劇性的時刻。兩人后來各自選擇了主子，管仲為公子糾服務(wù)，鮑叔牙則投奔了公子小白。當(dāng)時齊國的接班人不明確，大家都擔(dān)心會在交接棒時發(fā)生爭執(zhí)。管仲、召忽陪著公子糾逃亡魯國，鮑叔牙則陪著公子小白跑到莒國去了。擔(dān)心不是多余的，齊國果然發(fā)生了內(nèi)亂，齊襄公被殺，齊國沒了君主，一場搶奪接力棒的游戲開始了。公子糾與公子小白一得到消息，都立即撒腿往齊國趕，因為誰先到達(dá)，誰就有可能捷足先登君位。于是，問題產(chǎn)生了，魯國距離齊國遠(yuǎn)，而莒國距離齊國近，也就是說在魯國的公子糾是不可能跑贏在莒國的公子小白的。管仲旋生一計，就是帶人在路上攔截公子小白，不讓他提前回到齊國。想好了就干，管仲帶人潛入莒國，在公子小白的必經(jīng)之路上埋伏，等待目標(biāo)的出現(xiàn)。公子小白果然路過了，坐在馬車上，心急火燎地往齊國狂奔。管仲凝心靜氣，等公子小白駛近了，忽地起身，彎弓搭箭，一箭正中目標(biāo)。只聽見公子小白慘叫一聲，頓時癱倒在馬車上。管仲見狀，認(rèn)為公子小白必死無疑，也不再追趕，興高采烈地回到魯國報功去了。既然公子小白已死，那么再也沒人與公子糾爭奪君位了，公子糾一行就神定氣閑地從魯國不緊不慢地趕回齊國。不久，他們得到消息，公子小白已經(jīng)事先回到齊國，登基成為齊國新一屆最高領(lǐng)導(dǎo)人，是為齊桓公。公子糾萬般無奈，只好從哪兒來又回哪兒去，再次返回到魯國。怎么會這樣呢？原來公子小白命不該絕，管仲那一箭確實射中了他，但是被衣服上的腰帶銅鉤擋住了。公子小白天生就有高超的表演藝術(shù)，他順勢向車上一倒，裝作死去了，連陪行人員都以為主子命喪黃泉了。

齊桓公即位之后，開始肅清敵反勢力，他向魯國點名要抓捕要犯公子糾、召忽和管仲。迫于齊國強大實力，魯國不敢再給三名“政治犯”提供庇護(hù)，于是處死了公子糾。召忽自知死期已到，就毫不猶豫地自殺殉職了。管仲心想就這么死了，那豈不是虧大發(fā)了！啥事也沒干成，就給一個倒霉鬼公子糾殉葬？本人才沒那么傻呢！再說了，好兄弟鮑叔牙現(xiàn)在正是齊桓公身邊的紅人，他肯定不會見死不救哇！鮑叔牙美言幾句，說不定事情還有轉(zhuǎn)機呢！于是，管仲厚著臉皮，任憑魯國人怎么羞辱他，他就是不肯來上一刀痛快的，魯國人只好將他給關(guān)押起來。正如管仲所料，那邊鮑叔牙開始像唐僧一樣整天在齊桓公耳邊碎碎念，說管仲可是難得一遇的大人才，您用了他，齊國就會強大起來。齊桓公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破口大罵：這小子想一箭射死本王，他是仇敵，寡人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可是鮑叔牙吃了秤砣鐵了心，語氣更加堅定，他說管仲也沒做錯什么呀，他待奉公子糾，當(dāng)然死心蹋地給他辦事嘍！管仲是大忠臣??！現(xiàn)在他原來的主子死了，正是我們將他爭取過來的大好時機?。↓R桓王聽后，覺得鮑叔牙說的也有道理，于是沉默不語了。鮑叔牙趁熱打鐵，趕緊又給齊桓王戴上一頂高帽說，您是賢明君主，胸懷天下，應(yīng)當(dāng)不會記私仇吧！更何況您雄心勃勃，想要成為一代霸主，君臨諸侯！沒有管仲這樣杰出人才的輔佐，您的想法很難實現(xiàn)?。↓R桓公聽畢，立馬覺得渾身舒坦，示意鮑叔牙啥也別說了，趕緊將管仲給弄回來，不要讓魯國人給整死了。魯國知曉齊國使者來意后，非常樂意地將這塊“燙手山芋”扔了出去。鮑叔牙打聽好管仲歸國日期，親自到郊外迎接，給他解除刑具。齊桓公也說話算話，高規(guī)格地迎接了管仲，并將他安排在了高位，級別高于鮑叔牙。后來，齊桓公將國政交給管仲打理，尊稱管仲為亞父。管仲也不負(fù)眾望，將齊國治理得井井有條，國力日隆，齊桓公也得以成為聲名顯赫的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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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鮑之交”難能可貴的是兩人友情得以善始善終。管仲協(xié)助齊桓公成就了霸業(yè)，也印證了鮑叔牙非同凡響的識人眼光。對于受恩人而言，管仲總得為鮑叔牙做點什么吧？知恩圖報，人之常情嘛。管仲還真的特意做了一件感恩之事：堅決不同意將國政大事移交給鮑叔牙。管仲患了病，日益沉重，眼看快不行了。齊桓公親自前往探望慰問，噓寒問暖一番之后，他就開始談?wù)铝恕｝R桓公說：仲父您已經(jīng)病成這樣啦，我也就不忌諱啦！在您之后，我該將國政大事托付給誰呢？管仲雖然病入膏肓，但神志還是清醒的。他有意試探一下齊桓公的口風(fēng)，回答道：您想交給誰呢？齊桓公也不再拐彎抹角，說可以交給鮑叔牙吧。管仲一聽就急了，立即反駁說：別，別，您千萬不要！鮑叔牙為人很好，又廉潔又賢良，喜歡結(jié)交像我這樣的朋友。但是他這個人眼界相當(dāng)之高，對他人要求也是嚴(yán)之又嚴(yán)。碰到德才不如自己之人，他就不屑與之為伍；知道別人犯了過錯，他又會死死記住，終身不忘。您如果讓鮑叔牙來治國，他就會說您這個不是那個不是，同時他對百姓也會提出過高要求，要不了多久，老百姓就會不高興的。到那時候，您就會同他鬧得很不愉快啦！齊桓公沉思良久，認(rèn)可了管仲的意見，后來也就沒有提拔鮑叔牙。

“管鮑之交”非常耐人尋味，也能啟發(fā)今天人事工作的思路。針對某個位置，要力推某個人上去，同時要阻止某些人覷覦，當(dāng)中主要的原則就是“人位相稱”。如果某個人適合，不管他是親密的朋友，還是曾經(jīng)與己有過節(jié)，甚至是仇人，我們都應(yīng)著眼組織整體，積極主動將他推薦上去。反之，只要不合適，無論是誰都要保持足夠的警惕，即使自己不方便發(fā)表看法也要保留意見。某些時候，當(dāng)我們面對權(quán)勢，或是人情關(guān)系，準(zhǔn)備違心將位置當(dāng)作禮物送給特定之人的時候，我們要回想一下“管鮑之交”的舊事，然后對自己說上三遍：我這樣做，不是成全他，而是害了他！重溫經(jīng)典，其意義大概也就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