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文：民國“金融書協主席”的最佳人選

俞 棟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文藝迎來了新的春天。1981年5月，中國書法家協會在全國書法人的等待與期盼中應運而生，近40年來，在引領書法藝術創(chuàng)作、書學研究、書法教育、對外交流，以及團結帶領廣大書法家及書法愛好者繁榮和發(fā)展社會主義文藝事業(yè)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貢獻。在此過程中，諸多人文積淀深厚、文藝人才匯聚、重視企業(yè)文化建設的行業(yè)（或單位）亦先后成立了行業(yè)性系統(tǒng)性的作協、美協、影協等群眾性文藝組織，尤其是具有廣泛群眾基礎的書協組織，如職工書協、煤礦書協、鐵路書協、石油書協、電力書協、公安書協、林業(yè)書協等紛紛設立。2002年12月21日, 中國金融書法家協會也在京成立，為豐富金融系統(tǒng)干部員工的精神文化生活，展現金融業(yè)良好的行風行貌，凝聚各金融機構文藝人才，繁榮和發(fā)展先進金融文化搭建了重要平臺，發(fā)揮了積極作用。撫今追昔。若時光倒流百年，那不僅是一個民族現代金融業(yè)萌芽與發(fā)展的時期，更是一個文藝大師輩出、名家巨擘云集的時代。假如當時也成立金融書協的話，那么宋子文無疑是“金融書協主席”的最佳人選。

宋子文（1894—1971），海南文昌人，民國時期政治家、金融家、外交家、書法家。曾先后擔任民國中央銀行行長、財政部長、中國銀行董事長、全國經濟委員會常務委員、外交部長、駐聯合國中國首席代表、行政院長、最高經濟委員會委員長等重要職務。其姐妹兄弟分別是宋靄齡、宋慶齡、宋美齡、宋子良、宋子安，皆為近代史上重要人物，史稱“宋氏家族”。

宋子文（右3）

宋子文出身于一個富有、開明之家。與當時多數家庭不同，因知識改變命運的宋父1宋子文父親宋嘉樹（1864—1918），民國實業(yè)家，財力雄厚，把大部分資金用于支持孫中山革命，是國民革命成功的重要財力支柱。極重教育，他在宋子文年幼時就為其延聘家庭教師，使其接受了良好的啟蒙教育。加之宋子文本身資質聰穎，博聞強記，小小年紀就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被譽為“東方哈佛”的著名教會學?！虾Ｊゼs翰大學2圣 約 翰 大 學（St. John's University），簡稱圣約翰、約大，誕生于1879年。1881年成為中國首座全英語授課的學校。1905年升格為大學，是中國第一所現代高等教會學府，有“東方哈佛”之美譽。該校是當時上海乃至中國最優(yōu)秀的大學之一，也是在華辦學時間最長的一所教會學校。美國多所名牌大學皆承認其學歷，并給予直升研究生院的優(yōu)待。少年班，后很快轉入預備班、大學班。18歲時，從圣約翰畢業(yè)，并以優(yōu)異成績拿到了美國哈佛大學的offer。1915年，他從哈佛畢業(yè)，獲經濟學碩士學位，隨后便來到美國第一大都市——紐約，一邊供職于花旗銀行，一邊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經濟學博士學位。在花旗銀行期間，他主要從事國際金融業(yè)務，尤其是對華金融往來與僑匯業(yè)務。這不僅使其開闊了眼界，而且結識了不少華爾街金融家，為日后從事財政金融事業(yè)奠定了良好基礎。1917年，23歲的宋子文提前獲得博士學位從哥大畢業(yè)。同年，他偕妹妹宋美齡一道回國，并受聘為漢冶萍公司3中國最早的鋼鐵聯合企業(yè)。由漢陽鐵廠、大冶鐵礦和江西萍鄉(xiāng)煤礦三部分組成，是中國第一代新式鋼鐵聯合企業(yè)。到辛亥革命前夕，該公司員工7000多人，年產鋼近7萬噸、鐵礦50萬噸、煤60萬噸，占清政府全年鋼產量90%以上。由于漢冶萍公司是清政府惟一的新式鋼鐵聯合企業(yè)，控制該公司實際上等于控制了清政府的重工業(yè)。上海辦事處秘書，后又出任聯華商業(yè)銀行總經理，同時還開辦大洲實業(yè)公司與神州信托公司，從事商業(yè)及金融投資活動，但命運弄人，其“初出茅廬”之際并不順利，多次創(chuàng)業(yè)失敗。

六年后，在事業(yè)上郁郁不得志的宋子文經二姐宋慶齡介紹，前往廣東投奔民主革命先驅孫中山，投身于大革命的洪流，自此開啟了人生的“高光時刻”。1923年10月，他被任命為兩廣鹽務稽核所經理，掌管全省鹽稅，并參與籌建中央銀行。1924年8月，他出任中央銀行行長，后調任廣東省政府商務廳長、廣州國民政府財政部長兼廣東省財政廳長，較好地整頓了當時廣東混亂的財政金融秩序，在業(yè)界和政壇贏得了口碑。1928年2月，蔣介石出任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主席，宋子文被任命為南京國民政府財政部長、中央銀行總裁，在34歲時即已達到人生之巔峰。其間，他通過談判收回了關稅自主權，使中國有權確定關稅稅率和監(jiān)督稅收，這為恢復經濟奠定了重要基礎。與此同時，他施行了推動金融改革，集中貨幣發(fā)行權，改革全國稅制，建立財政預算，發(fā)行國家公債等一系列舉措，力圖振興經濟，但卻與蔣介石在政府費用、預算控制尤其是軍費問題上意見不合。在蔣“軍事壓倒一切”的政治方針下，宋子文制定的中央財政預算制度成為一紙空文，財政赤字不斷擴大，使其極度不滿，數度辭去財政部長職務。辭職在野后，他發(fā)揮自身專長，與孔祥熙等政要共同投資組建了中國建設銀公司4中國建設銀公司 ( China Development Finance Corporation)是 1934年由宋子文親自創(chuàng)辦的一家股份有限公司。創(chuàng)辦目的，主要是為了開辟國內資本市場，引進外資，進而投資國內的交通與工礦企業(yè)。，成為“中國第一家真正的投資公司”，開中國投行之先河。他積極引入華爾街投行的經營理念和組織模式，為公司發(fā)展奠定了良好基礎。成立后，建設銀公司主要投資于國家重點建設的大型項目及實業(yè)領域，如陜西的京西電廠、蘇州的成金煤礦、四川的建川煤礦、湖北的既濟水電公司、安徽的淮南煤礦、南京的揚子電氣公司等，盈利十分驚人5至1936年末，其資產已由開辦當年的1260萬元增至3284萬元，獲利1914萬元。1947年，在政治壓力之下，宋子文捐出中國建設銀公司的全部股份。。需指出的是，因名稱相近、職能相似，業(yè)內不少人士曾認為中國建設銀公司乃中國建設銀行之前身，然建行卻不予認同。

1935年，在日軍侵華的陰影籠罩下，國內經濟金融局勢陷入混亂，蔣介石無奈之下再度請宋子文“出山”，并任命其為中國銀行董事長。1937年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宋子文以中行董事長身份發(fā)起成立救國公債勸募總會，以支持戰(zhàn)爭之需，維持戰(zhàn)時財政，并積極承擔國民政府各種公債的發(fā)行工作。其間，他還發(fā)揮留美的人脈優(yōu)勢和出色的外交才能，作為國民政府常駐美國代表洽商美國援華事宜，不僅帶來了數億美元的借款，而且還與美國、英國簽訂了中美、中英外匯平準基金協定，為穩(wěn)定法幣匯率、促進三國貿易、振興國內經濟作出了貢獻。1942年10月，他又被任命為國民政府外交部長，仍常駐紐約，頻繁活動于歐美諸國以尋求援助。在此期間，相繼取得美國巨額援助、廢除不平等條約、使中國獲得“四大國”6指二戰(zhàn)時期的中美英蘇四大國。地位、以代表團團長身份見證中國獲得“五常席位”等一系列外交成就。戰(zhàn)后，主要負責敵偽產業(yè)接收事宜，并借機壯大自身官僚資本。1945年底，受國民黨內戰(zhàn)政策影響，國內出現難以遏制的經濟危機，他出任行政院長兼最高經濟委員會委員長，重掌財經大權。但因國統(tǒng)區(qū)通貨膨脹過于嚴重，他盡管采取了諸多措施，仍未挽回經濟敗局。1947年“黃金風潮”71947年，因擔心戰(zhàn)爭危機，金價大幅上升，并發(fā)生搶購黃金和物資的風潮，致使物資奇缺，物價飛漲，市場與金融一片混亂。發(fā)生后，被迫下野，退出政治中心。1949年1月轉去香港，旋赴紐約定居，1971年4月24日在舊金山去世。

縱觀宋子文從政生涯，曾執(zhí)經濟金融之“牛耳”二十余載，長期致力于金融穩(wěn)定、幣值改革和稅收統(tǒng)一，主導建立了近代中國較完整意義上的財政金融制度，稱其為“近代中國金融第一人”亦不為過。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在施政中并非簡單地將國外所學理論生搬硬套過來，而是善于將英法重商主義、凱恩斯有效需求理論，以及當時美國主流經濟學家主張的國家直接干預經濟等西方經濟學思想，與當時中國的政治經濟特點相結合，如提出統(tǒng)一全國貨幣、加強國家對農業(yè)和重工業(yè)的控制、設立“四行二局”8四行是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中國農民銀行，兩局是郵政儲金匯業(yè)局和中央信托局。國家金融體系等一系列舉措，對整頓國內金融秩序，增強國家經濟實力，遏制日本侵華戰(zhàn)爭影響等做出了積極貢獻。但與此同時，他又作為“蔣宋孔陳”四大家族之一，打著為“公”的幌子大肆濟“私”，不僅利用官僚資本攫取了大量財富，而且在后期大發(fā)戰(zhàn)爭公債、濫發(fā)貨幣，導致中國經濟陷入通貨膨脹的深淵無法自拔，故也被人詬病，可謂“功過參半”。

在常人眼里，宋子文多以金融家和外交家的身份存在，但其自幼接受的是最傳統(tǒng)最地道的中式啟蒙教育，而書法正是其中的必修課。在蒙師的精心指導下，宋子文進步很快，并逐漸對書法藝術產生了濃厚興趣。此后，無論其進入教會學校學習英文，還是遠赴美國深造經濟，抑或是學成回國執(zhí)掌財經金融大權，都始終沒有放棄對書法的堅持和鐘愛，并視之為讀書人的“本分”。應該說，這也是民國時期文人具有的共同特征，即：不以書法為“專業(yè)”，但卻能在長期的習慣性書寫或實用性書寫中，憑借自身學養(yǎng)與悟性達到較高造詣。對于宋子文而言，書法顯然并非“主業(yè)”，頂多只是其在繁忙的公務之余放松心態(tài)、調劑情緒、自我宣泄的一種興趣、愛好和方式。即便如此，平心而論，其書法亦已達到了一定的藝術水準。

回望歷史，其實書法只是當時銀行從業(yè)者的一項基本功：無論是記載賬目，還是起草文件，抑或制定規(guī)章，乃至商務信函往來等，皆需字跡工整、美觀大方，故對銀行工作人員書寫水平要求較高。如果細心梳理一下民國書法史就可以發(fā)現：“一部民國金融史，就是半部近代書法史”。如王一亭、鄭誦先、曾克專、沙孟海、方介堪、潘伯鷹、葉露淵等書畫大家，無不家學淵源、成就斐然，他們共同構成了民國金融書家集群，成為近代藝術史上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倘若當時也成立金融書法家協會，這樣豪華的陣容也是其他行業(yè)的書家集群所難以比擬的。并且，如果推舉金融書協主席的話，筆者以為，宋子文無疑是最佳人選，因為無論社會影響力還是業(yè)內影響力，均無人能出其右。

由于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今天我們能看到的宋子文書法作品資料并不多。僅從所能見到的作品來看，其書法以楷書為主，兼及行書。其楷書主要取法顏真卿，這既與清代中葉以來顏字復興并涌現出劉石庵、錢南園、何紹基、翁同龢等顏書大家的時風有關，也與其政治家、外交家的身份氣質比較相符。雖然，我們不能斷定其在學書過程中是否對顏真卿的《多寶塔》《勤禮碑》《麻姑仙壇記》《顏家廟碑》《自書告身》等經典碑帖都認真下過功夫，但他對顏楷豐厚的用筆、寬博的結體和雄強的氣勢這一特征還是把握得比較到位的。這除了其自身的聰慧與悟性之外，不得不提他與享有民國“楷書第一人”之譽的譚延闿之間的交游。早在宋子文初入政壇之際，作為國民黨元老的譚延闿便與其結識，并對其有提攜之恩，兩者關系十分密切。在頻繁的交往切磋中，宋子文的書法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譚延闿影響。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譚延闿可謂是宋子文真正的書法老師，兩人在政務之余經常談書論藝，交流心得。得益于譚的親炙，宋對書法的理解也日漸加深，從“書寫”逐步有意識地向“書法”進取。他不再囿于楷書和顏體，而是上溯魏晉小楷，下探唐代孫過庭《書譜》。雖然，其存世和流傳的多為題簽、筆記、信函等實用性文本，真正意義上的創(chuàng)作型作品幾乎沒有，但從《英才蔚起》《風雨雞鳴》《芳冽馳譽》《極天地大觀》和《德惠雅度》《欲分曾倩》等幾件斗方、橫批和對聯來看，不僅楷、行、草兼涉，且用筆講究，中鋒為主，抑揚頓挫；結字平正，端莊秀麗，雖無大開大合，但不失靈動，顧盼有姿；氣息純真，幾無火氣，如謙謙君子、溫潤儒雅。這種“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的作品和風格，在今天以崇尚個性、張揚自我為主導的藝術語境下，很可能因失于平淡、缺乏視覺沖擊力而知音寥寥，但這恰恰是如今那些所謂專業(yè)書法家普遍缺失的心態(tài)與心性?？上驳氖牵斚乱恍鴫凶R之士已經提出書法創(chuàng)作要摒棄“制作”，回歸本源，倡導“自然書寫”；一些真正懂行的藏家已將目光投向文人（學者）書法尤其是民國各類書家集群；一些真正有洞見有己見的研究者也已把近現代橫跨政、軍、商、教、醫(yī)等多領域的非專業(yè)書家作為藝術交叉學科的研究樣本。

百年金融，滄桑巨變?？梢粤钏巫游南壬械叫牢康氖?，盡管今天金融業(yè)的體系架構、組織形態(tài)、運營模式和技術手段等都已發(fā)生了深刻變化，但其對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視與傳承卻始終未變。尤其是在中國文聯和中國金融文聯的領導下，金融書協、金融美協、金融作協等文藝組織蓬勃發(fā)展，各類金融藝術人才不斷涌現，金融企業(yè)文化建設薪火相傳，金融文藝事業(yè)的又一個春天已然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