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陣親兄弟

張吉強

孟大慶是“孟氏五香驢肉”的第七代傳人。清朝末年，孟大慶的烈祖父經(jīng)過多年的反復琢磨和試驗，研究出了一個制作五香驢肉的秘方，使得“孟氏五香驢肉”成為大禹縣家喻戶曉的美食。此后，經(jīng)過代代相傳，代代改進，“孟氏五香驢肉”口感更加獨特，品牌也更加深入人心。

孟大慶的家族代代都是單傳，到了他這一代，人丁興旺，竟然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取名孟平，小兒子取名孟安。這哥兒倆學習成績一般，初中畢業(yè)后都沒考上高中，孟大慶就讓他們到自己的作坊里學習煮肉技術(shù)。孟平頭腦靈活，喜歡鉆研，他從批發(fā)市場買回來一大堆佐料，沒事兒就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鉆研改進驢肉口感的配方。孟安不喜歡動腦子，每天踏踏實實地跟著老爸殺驢、剔肉、煮肉、賣肉。兩個兒子各有所長，都很能干，完全能擔起“孟氏五香驢肉”第八代傳人的重任，這讓孟大慶很是欣慰。

天有不測風云。就在孟大慶先后給兩個兒子娶了媳婦，準備帶著他們大干一場的時候，他突然得了一場大病，送到醫(yī)院后沒能搶救過來，撒手人寰。

處理完老爸的后事，孟平提出來要分家。孟安是弟弟，無父從兄，既然兄長提出來了，他也不好反對。家產(chǎn)好分，哥兒倆二一添作五，很快就分好了。但在如何把“孟氏五香驢肉”更好地傳承下去這個問題上，哥兒倆卻產(chǎn)生了分歧。按照孟安的想法，上陣親兄弟，還是哥兒倆一起干比較好。孟平卻不同意，他說還是各干各的，省得到時候產(chǎn)生矛盾傷了兄弟之間的感情。既然哥哥不愿意，孟安也沒再堅持。為了避免成為競爭對手，孟平又對今后兩人的經(jīng)營區(qū)域進行了劃分，本地市場給弟弟，他自己則去開發(fā)外地市場。

開始的時候，孟安心里有些過意不去。畢竟“孟氏五香驢肉”在本地扎根多年，知名度比較高，銷量有保證，而外地市場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先不說父輩祖輩時“孟氏五香驢肉”從沒走出過大禹縣，外地人根本不知道這一“老字號”，單是外地人是否喜歡吃驢肉，喜歡吃什么口味的驢肉，就很難琢磨和預測。如今哥哥豁達大度，把本地市場留給自己，他自己則去開發(fā)外地市場，豈不吃虧？

但半年過后，孟安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因為哥哥孟平的生意不但沒有受挫，反而做得風生水起，越來越紅火。他注冊了公司，蓋起了廠房，還雇了好幾名工人。孟安看在眼里，不禁暗自佩服哥哥的能力和水平。

過年的時候，孟平買了一輛價值幾十萬的汽車，開著去親戚朋友家拜年，引來一片恭維贊揚聲。而孟安呢，還是開著分家時分得的那輛破舊的車，走到哪兒就突突到哪兒，聲音比拖拉機還大。哥兒倆形成了鮮明對比，孟安的老婆一個勁兒地埋怨他，說他被哥哥給耍了，如果當初他選擇開發(fā)外地市場，說不定這會兒也發(fā)起來了。孟安聽罷也不辯駁，只是嘿嘿地笑。

這天，孟安去省城辦事，晚上無聊出來閑逛，路過一家新開的超市，就走了進去。在超市熟食區(qū)，他看到貨架上竟然有包裝精美的“孟氏五香驢肉”。他拿起一袋，仔細看了看生產(chǎn)廠家和廠家地址。沒錯兒，是哥哥公司生產(chǎn)的。哥哥喜歡鉆研，肯定是又研究出了新配方，才使得產(chǎn)品如此受歡迎。今天正好品嘗一下，如果口味獨特，回去后一定去哥哥公司“取經(jīng)”。這樣想著，他就拿著驢肉到收銀臺付了錢。

出了超市，孟安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袋，拿出驢肉剛要往嘴里送，卻又停住了。這么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他，那塊驢肉有問題。他把驢肉拿到明亮的路燈下，撕下一小塊仔細觀瞧，發(fā)現(xiàn)那根本就不是驢肉，從肉的紋理看，有些像豬肉。他用鼻子聞了聞，味兒倒是驢肉味兒。他又把那塊肉放進嘴里嚼了嚼，感覺沒嚼頭，缺少驢肉特有的那種筋道。

孟安返回超市，不動聲色地對服務員說：“你們超市賣的這些驢肉，我咋看著不像是‘孟氏五香驢肉呢？”

“大叔，我們這個超市剛開業(yè)不久，可不敢賣假貨！您放心，我們賣的這些驢肉都是從大禹縣孟氏食品加工有限公司進的貨，質(zhì)量絕對有保證！”服務員解釋道。

孟安沒再吭聲，他又買了兩袋驢肉帶回了賓館。洗漱后躺在床上，孟安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那些假驢肉會是哥哥公司生產(chǎn)的嗎？不可能！哥哥喜歡錢不假，但他的品行還是不差的。再說了，做生意講究貨真價實信譽第一，“孟氏五香驢肉”傳承多年依舊受歡迎，靠的正是誠信經(jīng)營。這個道理哥哥自然明白，他哪會用假驢肉來砸自己的招牌？這事兒不能坐視不管，決不能讓造假者給“孟氏五香驢肉”抹黑！

第二天回到家，孟安顧不上休息，就拿著那兩袋驢肉去了孟平的公司。孟平正在打電話，見弟弟來了，趕緊掛斷電話給他讓座、倒茶。孟安坐下后，寒暄了幾句，就把那兩袋驢肉從提包里掏出來遞給哥哥，說道：“哥，你看看這兩袋驢肉?！?/p>

孟平接過去掃了一眼，問他：“你從哪里弄來的？”

“我去省城辦事，在路旁一家超市買的?！泵习捕似鸨雍攘丝诓瑁终f道，“哥，你看看這些驢肉是你公司生產(chǎn)的嗎？”

孟平把那兩袋驢肉翻過來倒過去看了一會兒，皺著眉頭說：“不是我公司生產(chǎn)的，我公司生產(chǎn)的驢肉外包裝袋上印制的條形碼尾數(shù)是6，而這個包裝袋上印制的條形碼尾數(shù)是9?！?/p>

“我就說嘛，我哥的公司哪能生產(chǎn)假驢肉！”孟安如釋重負地說完，從孟平手中拿過一袋驢肉，打開包裝，取出一塊遞給他，又說，“哥，這些驢肉是用豬肉冒充的，不信你看！”

孟平接過肉認真辨認了一番，回答道：“這肉還真是豬肉。我真服了，現(xiàn)在的人造假技術(shù)太強了，明明是豬肉，愣是給煮成了驢肉！”

“這個并不難。佐料市場上有賣牛肉香精、驢肉香精的，煮肉時只要加上香精，你想把肉煮成牛肉就能煮成牛肉，想把肉煮成驢肉就能煮成驢肉。”孟安解釋道，“這個伎倆我早就知道，但從來沒用過。咱干的是良心買賣，不能對不起信任咱的食客，更不能讓人家背后罵咱的祖宗。哥，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對對，咱可不能為了錢，干那種傷天害理讓人家戳脊梁骨的事兒！”孟平回答。

哥兒倆又說了一會兒閑話，孟安起身告辭，臨走的時候，他問哥哥假驢肉的事兒怎么處理。孟平想了想說，他會向當?shù)氐氖袌霰O(jiān)管部門舉報，讓市場監(jiān)管部門進行查處，決不會讓造假者逍遙法外，繼續(xù)坑害廣大消費者。

這件事最后處理到了什么程度，孟安也沒再過問。哥兒倆都忙得像陀螺，也沒時間見面閑聊。

大約一個月后的一天，孟安又去省城辦事，還是住在上次住過的那家賓館。他忽然想起了那家超市。被哥哥舉報后，不知那家超市還會不會賣假驢肉？他決定再去超市里看看。

走進超市，孟安直奔熟食區(qū)。到了那里一看，他不禁驚呆了。那些假驢肉不但沒撤柜，反而正在搞促銷，顧客們看到優(yōu)惠力度大，都在瘋狂搶購。

孟安怒火中燒，拿出手機就撥打了舉報投訴電話。不一會兒，幾個身穿制服的人趕來，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查取證后，對那些還沒售出的假驢肉進行了暫時封存。

兩天后，孟安辦完事回到家，放下東西就去了哥哥的公司，他要把自己舉報假驢肉的事兒告訴他，在他面前邀一“功”，哥哥一高興，說不定晚上會請他吃頓大餐。

孟平正在打電話，等他撂下電話，孟安就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經(jīng)過跟他講了一遍。他原以為哥哥聽后一定會夸贊他。誰知，孟平聽后卻暴跳如雷，拿起桌上的茶杯摔得粉碎，還跑過來要揍他，幸虧被兩名及時趕來的工人給攔下。

孟安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幫哥哥做了一件好事，哥哥為啥反應這么強烈？

一名工人把孟安送出公司大門外，向他講了實情。

原來，孟平的公司自從成立以來，就用豬肉生產(chǎn)假驢肉。在煮肉的時候，孟平除了加入必不可少的驢肉香精外，還加入了他自己研制出來的特殊配料，因此煮出的肉色香味俱全，完全能夠以假亂真。由于價格便宜，他的公司生產(chǎn)的假驢肉已暢銷包括省城在內(nèi)的十幾個大城市。今天上午，公司突然來了好幾個身穿制服的人，他們先是與孟平進行了談話，然后就查封了倉庫和生產(chǎn)車間。

聽完那名工人的講述，孟安像是被人打了一記悶棍，半天沒緩過神來。他萬萬沒想到，那些假驢肉竟然出自哥哥之手。而自己的一個舉報電話，在拯救了廣大食客的同時，也把哥哥推進了萬丈深淵。

從那以后，孟平就把孟安當成了仇人。孟安給他打電話，他不接，后來干脆把他的號碼拉入了黑名單。孟安登門向他解釋，他不見，甚至聲明不再認他這個兄弟，以后老死不相往來。

后來，連罰款帶賠償，再加上被沒收的生產(chǎn)原料、成品、半成品，孟平的公司一共損失了三百多萬。他借遍了親朋好友，還有將近一百萬的欠款沒有著落。孟平跑遍了所有銀行，好話說了一大車，可因為公司有污點，哪家銀行也不愿意貸款給他。面對天天堵著門要債的債主，孟平跳樓的心都有了。

孟安得知消息后，把所有積蓄都轉(zhuǎn)到一張銀行卡上，拿著銀行卡去了哥哥家，誰知卻被哥哥給轟了出來。孟平跳著腳地罵他：“你滾，有多遠滾多遠！我寧可被債主亂棍打死，也不會用你的錢！”孟安聽了既傷心又無奈。

這天，幾近絕望的孟平突然接到了某銀行信貸部主任萬超的電話。萬超告訴他，經(jīng)過他的努力，他們銀行決定向他提供一百五十萬的貸款，其中一百萬用于還債，另外五十萬用于他東山再起。這讓孟平感到有些意外，因為前幾天他曾經(jīng)找過萬超，但他的貸款申請被拒絕了。如今銀行又同意貸款給他，一定是萬超從中幫了大忙。因此孟平對萬超感激涕零，拿到貸款后差點給他磕頭。

孟平痛定思痛，決心改過自新。他在新聞媒體上公開發(fā)表了一篇悔過書，發(fā)誓從今往后一定會用心經(jīng)營，不再給“孟氏五香驢肉”抹黑丟臉，讓老祖宗創(chuàng)下的“老字號”得到更好傳承。浪子回頭金不換，孟平?jīng)]日沒夜地工作，親自研究配方，親自開發(fā)產(chǎn)品，親自去外地跑銷路。在他的努力下，公司很快起死回生。

這天，孟平找到萬超還貸款。萬超看著他，笑呵呵地說：“你只還那一百五十萬本金就行了，不用還利息啦！”孟平以為萬超在開玩笑，就笑著揶揄道：“你們銀行咋變成慈善家了？以前借你們點兒錢，利息比本金還高。為啥這回良心發(fā)現(xiàn)，不要利息了？”

萬超收斂起笑容，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因為那些錢根本就不是我們銀行的?！?/p>

孟平聽罷一下愣住了。萬超嘆了口氣，解釋道：“其實，根據(jù)當時的情況，你們公司從銀行是貸不到一分錢的。我們銀行也不例外，也不會貸款給你的。”

“既然如此，那些錢是哪里來的？”孟平不解地問。

“是這么回事，那天我剛上班，你弟弟孟安就來找我，說他想把他的錢給你用，可你不但不用，還罵他。他求我把他的錢以銀行貸款的名義打給你。那些錢，實際上是你弟弟的錢??！”萬超頓了頓，又說，“你和你弟弟之間的恩怨我也聽說了，誰對誰錯我不做評論。我只想提醒你，你們倆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弟！”

從萬超那里出來，孟平開車去了弟弟家。進門后，他抓著弟弟的手，紅著眼圈說：“弟啊，都是哥不好，哥謝謝你！如果你愿意，咱哥兒倆一塊干，讓‘孟氏五香驢肉走向全國，走向世界！”孟安聽罷，使勁兒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