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奇聞

於全軍

鍋喀吧，是滿族的一種炊具，由樹杈削皮制成，呈人字形。從一次培訓(xùn)會上，我聽到行走的鍋喀吧精的故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來搜集這類資料時，我發(fā)現(xiàn)基本很難查找，畢竟還知道這種古老傳說的人，年紀(jì)都比較大了。這讓我產(chǎn)生了緊迫感，再不記錄、整理、加工，這些美麗的傳說就會湮沒在歷史塵埃里。

而寫這個故事的另一個動機(jī)，是長白山下老林子里的人們，信奉萬物有靈，這靈不是兇神惡煞，而是童真、母性、夫妻情、爺孫愛……

長白山腳下，有個小小的山村，七歲的男孩塔布就住在這里。

這天，塔布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身旁的媽媽不見了。爺爺氣憤地說：“你媽媽嫌貧愛富，跑下山找有錢人家了?！卑职謵炛^，老半天才說：“她不是那種人?！睜敔斨睋u頭：“你呀，她拿走了那張銀票！”塔布知道銀票的事。前兩天，山下來了個很有錢的闊商，在塔布家的木屋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留下了銀票酬謝。塔布不知道銀票有多少錢，反正爺爺說，這錢連塔布娶媳婦都夠用了。

爸爸騰地站起來，摘下弓箭和刀說：“我下山找她，她一定是被人騙了?！睜敔敵林槻徽f話，塔布要跟爸爸一起去找媽媽，被爸爸推了回去，“你和爺爺在家里等著吧。我要是回不來，你好好孝順爺爺，將來，為爸爸報(bào)仇！”

就這樣，家里剩下了塔布和爺爺兩個人。爺爺邊做飯邊教塔布：“你是長白山的勇士，如果我和你爸爸都不在了，你要自己做飯自己吃?？?，這是蒸籠，這是鍋喀吧……”

鍋喀吧是從樹上砍下的一個樹杈，削去枝葉和樹皮，呈人字形。做飯的時候放在鍋里，上面可以放盤碗，不用的時候，就掛在墻上的釘子上。

吃完晚飯，屋外北風(fēng)呼嘯，塔布無法去外面玩，只好和爺爺早早睡下。塔布睡不著，就央求爺爺講故事。爺爺說：“咱們長白山，講究萬物有靈。我就說個笤帚媳婦的故事吧。從前，有個貨郎到一個村子里賣貨，撥浪鼓一搖，從一家走出個俊俏媳婦，買了貨郎的一根紅頭繩。付錢的時候，媳婦說，她回家去拿，讓貨郎等著。可是，貨郎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見，只好去敲那家的門。那家出來個老太太，說她們家根本就沒什么小媳婦。貨郎氣不過，就沖進(jìn)去找那個小媳婦，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屋里炕上有個笤帚，上面扎著紅頭繩。”塔布驚奇地問：“那個小媳婦哪里去了？”

“哪里有什么小媳婦，小媳婦是笤帚變的。那個老太太掃炕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手，一滴血粘到笤帚上，笤帚就成精了，變成了小媳婦?！?/p>

“然后呢？”

“然后就該睡覺了?！睜敔敶禍缬蜔簦芸祉懫鹆撕魢Ｂ?。

塔布還是睡不著，腦子里總想著笤帚成精的事：怎么沾上血就成精了？那個笤帚小媳婦后來怎樣了？朦朧中，他聽見炕下有東西在走動，“嘩嘩———嘩嘩———”像是腳步聲。他使勁睜大眼睛，借著紙糊的窗戶透進(jìn)來的光亮，依稀看見有個叉著兩條腿的小人，在地上來回走動，聲響就是這么發(fā)出來的。

看樣子，有點(diǎn)像掛在墻上的鍋喀吧，他看不清。塔布悄悄推醒爺爺，爺爺點(diǎn)著了油燈，問他是不是要撒尿。塔布搖搖頭，急忙看墻上，發(fā)現(xiàn)鍋喀吧還是原樣掛在墻上。塔布心想，也許是自己弄錯了吧，就迷迷糊糊睡著了。沒想到，第二天天亮，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尿炕了，奇怪，自己五歲以后就再也沒尿過炕了。

爺爺生氣地?cái)?shù)落了塔布一番，就出去晾曬被褥了。土炕上鋪著葦席，干得快，爺爺就沒管它。塔布覺得有點(diǎn)委屈，自己也不想尿炕啊。這時爸爸回來了，滿臉都是沮喪，“沒想到，她，她竟然是那種人?！?/p>

原來，媽媽失蹤那天，箱子被翻開了，銀票不見了，爺爺認(rèn)為，壞人不會知道銀票的藏處，一定是媽媽拿著銀票悄悄出走了。媽媽本來是山下大地方的人，長得又那么漂亮，來到山里一定很不適應(yīng)，這是帶著錢下山享福去了。爸爸不相信，他認(rèn)為一定是來了壞人，騙走了媽媽，所以拿著刀箭下山尋找?？傻搅松较?，他才知道，媽媽竟然在督統(tǒng)府里。督統(tǒng)可是朝廷派來管長白山的官。他悄悄潛進(jìn)督統(tǒng)府要救回媽媽。當(dāng)見到媽媽時，媽媽卻告訴他，她就要嫁給督統(tǒng)了，她是自愿的，她再也不想回窮山村了。

爸爸本來想拼了一死，也要救出媽媽，可聽了這話，只能回來。塔布問：“爸爸，你和媽媽有沒有鬧別扭？”爸爸說：“我們好得就像一個人，她從沒有對咱們這里有過怨言。我和她一起打獵、一起砍柴，你看，那個鍋喀吧，還是我和你媽媽一起從樹上砍的呢?！彼夹睦镆惶瑔枺骸澳?，你的手有沒有受傷？”爸爸搖搖頭，“我沒有，倒是你媽媽的手擦傷了?！?/p>

塔布一陣興奮：“媽媽的血有沒有粘到鍋喀吧上？”他在想，如果媽媽的血粘到上面，鍋喀吧就會成精，那么晚上在炕下面來回走的，就是鍋喀吧精了。既然這么神奇，求它救媽媽也許有用。塔布根本就不信，媽媽會背叛爸爸。

爸爸說：“應(yīng)該有吧，我看見她手握著鍋喀吧削樹皮。”

晚上，塔布強(qiáng)迫自己不睡覺，瞪著眼睛靜靜地等著。當(dāng)他就快堅(jiān)持不住的時候，黑暗中又傳來嘩嘩的聲音。一定是鍋喀吧又在地上走了！塔布沒敢點(diǎn)燈，怕嚇跑鍋喀吧，他悄悄出了被窩，下了地。腳一挨地，他就看到地上果然是鍋喀吧，邁著兩條樹杈腿，最長的一根是頭，上面的兩個樹疤是眼睛，嘴里還叫著：“大嘩嘩———小嘩嘩———都嘩嘩———”

塔布就問鍋喀吧：“你能幫我救媽媽嗎？”鍋喀吧轉(zhuǎn)著小眼看看他，嘻嘻笑著，一指門外，塔布就跟著它出門了。

門外是鋪滿皚皚白雪的大地、山巒，塔布一點(diǎn)也不覺得冷，反而很開心。村里住戶少，他很少遇到同齡玩伴。鍋喀吧也很開心，但好像不太會說話，總是發(fā)“嘩嘩”等簡單幾個音，它拉著塔布奔跑、滑雪、打雪仗，就像兩個小朋友。

塔布又想起媽媽，問：“你能幫我救媽媽嗎？”鍋喀吧嘴里“嘩嘩”地應(yīng)著，當(dāng)先向前跑去，塔布跟在后面。跑了一會兒，到了一棵大樹下，鍋喀吧不跑了，塔布怎么催也沒用。他忽然明白，鍋喀吧一定是誤會了，這大樹是它的媽媽，它以為塔布是要它救自己的媽媽。他就指著自己鼻子說：“我要找我的媽媽，你能幫我嗎？”

鍋喀吧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指了指樹后的一條路，卻不動窩，塔布忽然聽到雞叫聲，他一著急，就醒了，發(fā)現(xiàn)自己仍躺在炕上。

天亮了，鍋喀吧還好好地掛在墻上。爺爺和爸爸已經(jīng)起床了，尷尬的是，爺孫三人都尿炕了，這讓塔布覺得很好笑，一定是鍋喀吧精替自己抱不平，念了咒語讓大人也尿炕。

吃過飯，趁大人不注意，塔布帶上自己的小弓箭、小獵刀，還背上鍋喀吧出發(fā)了。依照夢中的方向，他要去找媽媽！他想，自己是長白山的勇士，再說還有神奇的鍋喀吧幫助，一定會救回媽媽的。

快中午時，塔布來到一棵大樹下，和夢中的樹真像啊，樹后也有一條路。塔布高興地對鍋喀吧說：“快來看，這是你媽媽?！笨墒清伩Π梢粍硬粍樱€是個人形的樹杈。塔布心想，大概它晚上才會活過來，雞一叫就會變回去。塔布沿著那條路走下去。天上刮起了白毛風(fēng)，掩蓋了路面。塔布迷路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走回了那棵大樹下。他想，到了晚上鍋喀吧就會成精幫助自己的。他看到大樹下面有樹洞，就鉆了進(jìn)去。

天完全黑下來，塔布準(zhǔn)備呼喚出鍋喀吧精，一摸背后，鍋喀吧不見了。難道，鍋喀吧扔下自己跑回家了嗎？塔布不由嗚嗚地哭起來。

忽然，塔布聽到遠(yuǎn)處隱隱有呼喚聲，他鉆出樹洞，看到滿天星光照射下，遠(yuǎn)處有個女人的身影。好像是媽媽，塔布一下子來了精神，喊著“媽媽———”追了過去。那個女人卻沒有等他，而是轉(zhuǎn)身就走，兩人始終隔著一段距離。

不知走了多久，響起一聲雞叫，女人的身影不見了。塔布不知所措起來，白毛風(fēng)又刮了起來，越刮越猛。突然，他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有微弱的火光，他順著火光跑去……

天大亮?xí)r，塔布來到了著火的木屋前。爺爺和爸爸見到他，大喜過望，為找他，兩人奔波了大半夜，剛回來不久。爺爺說，他離開時忘了吹滅油燈，一定是燈倒在了木柴上，才引起火災(zāi)的。還好，救火及時，只是燒掉了一些不重要的衣物。

爸爸正在清理燒剩下的炕席，揭開完好的那一半，忽然發(fā)現(xiàn)下面壓著一張銀票，他不由激動起來：“塔布的媽媽沒有帶走銀票！她不是出走的！”

爺爺有些懊悔：“塔布尿炕的時候，我圖省事沒有整理葦席，不然早就發(fā)現(xiàn)了。不過，她嫁給督統(tǒng)了，就別記掛了?！?/p>

爸爸不聽，又下了山。塔布也整理起了自己的東西，忽然發(fā)現(xiàn)灰燼中，有燒剩的半拉樹杈，這不是鍋喀吧嗎？明明自己帶走了，怎么在這里？他向爺爺講了自己的經(jīng)歷，爺爺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把鍋喀吧背上，一定是在樹洞那里遺落了。這個呢，也許是別的樹杈，畢竟咱們的木柴里有很多樹杈?！?/p>

塔布卻不這么想，他覺得，一定是鍋喀吧為了給自己指路，打翻油燈，引起火災(zāi)，卻不小心燒到了自己。不知不覺，他的眼睛有了淚光。對了，像媽媽的那個身影是誰呢？塔布想不明白。

兩天后，爸爸滿身血污地帶回了媽媽，他竟然在洞房夜殺了督統(tǒng)，將媽媽救了出來。一見爺孫倆，他就催促趕緊搬家到長白山老林子里。路上，媽媽說，當(dāng)時她是被督統(tǒng)派人偷偷綁走的，她根本不愿意嫁給督統(tǒng)，可督統(tǒng)勢力太大了，爸爸又是那樣的血性漢子，她怕爸爸以卵擊石，才假裝要嫁給督統(tǒng)。督統(tǒng)就是那個借宿的富商，他看上了美麗的塔布媽媽。至于那張銀票，是媽媽害怕被人偷走，從箱子里拿出來放到了葦席底下。媽媽還說，兩天前的晚上，她做了個夢，夢見塔布站在大樹下回不了家，她就把塔布引回家。塔布覺得，是媽媽的血讓鍋喀吧成精，所以鍋喀吧也始終關(guān)照著自己。鍋喀吧念咒語讓人尿炕，就是為了找出葦席下的銀票，好為媽媽洗清冤屈。當(dāng)自己被困樹洞后，又是鍋喀吧進(jìn)入媽媽夢境，讓她引自己回了家。最后，更是打翻油燈給塔布指路。

塔布把這些講給媽媽聽，媽媽一把將他抱進(jìn)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