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路

陳柯睿

“黑涼粉！”“烤香馕！”交織的標準普通話，清晰，卻冰冷而陌生。

老家的門前有一條寬大的馬路。猶記得小時候，走在黃泥遍布的路上，柔軟的泥土沾在褲腿上，混雜著怎么也洗不去的土腥氣。夏日的陽光柔和朦朧，是明亮的琥珀色。農(nóng)田中的油菜花用熱辣的植物清香覆裹著我，小手伸出，想去觸摸那片明黃。

但更吸引我的要數(shù)小販的吆喝聲。那是家鄉(xiāng)的方言，我總覺得她扭捏，不太自然，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我在小攤前踮起腳尖遞出皺巴巴的鈔票，聽著小販說著聽不懂的方言，但她卻如一汪清泉流入心底，把你的心化為一攤水。這是帶著方言味的小吃??！我這么想著。方言，像一個輕飄飄的夢，讓你聽了，會感覺飄浮在明鏡似的藍天上。

又是一年夏天，昔日的孩童已成長為少年，從充斥著塵土與金屬氣息的汽車上跑下來，想看看那熟悉的長路，小吃的長路，與伴隨自己長大的方言的長路。

但是一切都不同了。小屋拔地而起長成了幾層小樓，泥土被瀝青惡狠狠地霸占，油菜花的香氣被水泥的氣息代替。太陽從明亮的瓷磚上反射下來，纖細尖銳，扎得人眼生疼。小販依然吆喝著，但卻陌生無比。

方言呢？

那我不精通卻熱愛無比的方言呢？一股巨大的落寞感如潮水般蓋住我，我感覺有種又薄又脆的東西在心底碎裂，像是一條路走到盡頭，發(fā)現(xiàn)前方竟是一片虛無。

那是過去綿長蜿蜒的方言之路啊！走時，突然聽見一句熟悉的話：“吾生過蠻倔幾?！彪S后是一陣蒼老的笑聲。話的意思大概是：“我長得很帥。”我回過頭，看見一個老人躺在藤椅上，一旁的孫子坐在石階上，重復(fù)著這句話，結(jié)結(jié)巴巴，但溫暖熟悉。老人笑了，又重復(fù)教了他一遍……

看到這景象，我嘴角扯了一下，像笑，也像痛苦的抽搐。

在如今鋼鐵森林般的城市中，人們在不同的路上前行著，卻又有多少人記得方言這條長路帶來的溫暖？如今，老一輩堅持方言，年輕一輩卻漸漸拋棄她。這條樸素的小路，已然比不上普通話這條寬廣的大道。傳承，有幾人記得這似乎與自己無關(guān)又息息相關(guān)的詞？

想到這兒，一滴灼燙的淚滾下，碎在這消失的路上，像一面鏡子。

鏡子中，我看見自己雙眸盛滿的是對這條路的無限深情。

路消失了，我不會再讓路消失。

點評

本文寫對方言的熱愛，開口小，選材較獨特。作者將自己對方言的愛具體到一條路上，又采用今昔對比的方式賦予文章張力。同時作者機敏地抓住了站在消逝的方言之路上又聽到老人在說方言的那一個具有戲劇性的瞬間，寫出了深愛、痛惜、無力、落寞的復(fù)雜況味，情感表達細膩動人?！胺窖裕褚粋€輕飄飄的夢，讓你聽了，會感覺飄浮在明鏡似的藍天上?！薄耙坏巫茽C的淚滾下，碎在這消失的路上，像一面鏡子。鏡子中，我看見自己雙眸盛滿的是對這條路的無限深情。”這兩個比喻浪漫奇特，充滿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