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君
我買的第一本雜志是《漫畫party》。
那時候還在上小學(xué),有一天,班里要移位子了,看到別人推桌子的時候,抽屜里突然掉出這本雜志。那個同學(xué)非常緊張地?fù)炱饋?,趕忙藏好,生怕被老師發(fā)覺。這個舉動,讓我深深記住了它。
我很快在報刊亭找到了這本刊物,定價4塊8。這筆錢,成了我后來很長一段時光里每個月的固定支出。
這本雜志對我而言之所以意義重大,并不是因?yàn)檫@是我少年時代有意識買的第一本雜志,也不是因?yàn)樯厦婺巢柯嬎茉炝宋业耐暧⑿蹓粝?,說來好笑,我是通過這本雜志交到了第一個筆友。
當(dāng)時,《漫畫party》每頁側(cè)邊都有一個叫《聊天室》的欄目,刊登的是全國各地小讀者的交友宣言,末尾留著每個人的收信地址。
我就這么躍躍欲試地,選擇了一個交友宣言看起來還挺有趣的女孩子,鄭重其事地寫了一封信寄過去。具體內(nèi)容我早已忘記了,但我仍記得非常清楚,為了證明我對這份友誼的重視,當(dāng)時硬是狠心把其中一頁撕下來,把她在宣言里說的最喜歡的一個漫畫人物沿著邊兒剪下來,貼在信紙上,還模仿漫畫人物說話的樣子,畫了好大一個對話框,在里面填上一個個字,算是初次的“見面禮”。
沒想到,幾天之后,真的收到對方的回信了!就這樣,通過一本雜志,我有了一個神秘的“筆友”。那股新鮮勁兒和幸福感,不論過去多少年都記憶猶新。
但也因此,事態(tài)漸漸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起來。
隨著寫信的次數(shù)變多,我忽然覺得和同一個人反復(fù)通信可真無聊啊,能講的話,一兩封信差不多就講完了。可是寄信的樂趣又是多么誘人??!我不想因此斷了寄信、收信的快樂。當(dāng)別的同學(xué)看到我收到一封封神秘來信,他們好奇詢問的樣子,讓我的虛榮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就這樣,我開始不斷挑選各個省份的不同讀者,依樣畫葫蘆地寫好多一樣內(nèi)容的信,分別給大家寄出……用今天的話來說,真像一個“廣撒網(wǎng)”的渣男啊。隨著收到的回信越來越多,有些信我連拆都不想拆開了,只享受著那種被人記得、作為收件人的快樂。
直到媽媽在一個夜間無意打開了那只鼓鼓脹脹的袋子,一切才得以暴露和終止。
她問我這都是些什么東西,我一時失語,撒謊說是作業(yè)筆記……她一封封拿出來看時,我虛弱地喚著“你不要看嘛”,卻依舊沒能阻止一張張斑斕的信紙陸續(xù)暴露在白慘慘的燈光下。
后來父親也回了家,兩個人同時面對這堆信件和我,讓我深刻地感到不知所措,像是一個小偷被抓了現(xiàn)行。父母語重心長地告訴我,信不是這么寫的,你這樣見一個人找一個筆友,你自己成什么了?萬一遇上壞人怎么辦?你這么小怎么懂呢?
他們在知道這些信件的來由后,再也不允許我買漫畫雜志了,還要我親手將信揉成一團(tuán),扔到垃圾箱去。那些信厚實(shí)沉重,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竟有那么多。而這些來自南北各地的心意,都殊途同歸,落得個被棄的下場。最后,那些日積月累的漫畫雜志,也在一個放學(xué)歸來的傍晚,被樓下經(jīng)過的收廢品老人按斤收走了。
家里人很快不再提這件事了。只有幾樣隨信一并寄來的小禮物,被我放在其他的柜子里,躲過了那一晚的“浩劫”。
但也正是這一次經(jīng)歷,我終于隨著《漫畫party》的離開,跳出了那個二次元的世界,有了長大的感覺。事后回想,扔掉那一堆信的時候,我有點(diǎn)難過,但其實(shí),也有種從深海里冒出頭,吸到氧氣般的輕松。
再長大一些,我的興趣轉(zhuǎn)移到了曾風(fēng)靡一時的《今古傳奇·武俠》和《今古傳奇·奇幻》上。通過這些雜志,我知道了一個個知名的寫手:滄月、小椴、步非煙……因?yàn)榭吹萌朊?,在初中那段日子里,我一有空就模仿他們的筆觸,在本子上創(chuàng)造一個個絢爛、龐大的世界,想象筆下有無數(shù)人物正在某個大陸上,展開著瘋狂激烈的廝殺,進(jìn)行著政治權(quán)謀的斗爭。那時候,伴隨雜志一起在班級里流傳的,還有我那手寫版的小說。
也正是通過這種方式,我和Lee成了好朋友。我們對同樣的小說題材著迷,常常分享讀后感,為接下來的連載情節(jié)憂心。她是無比善良的人,對我那些幼稚的文字,總是給予特別寬容的贊美,給了我關(guān)于寫作最初的信心和動力。
記得有一次,她在桌子底下翻我買的那本雜志,忽然,班主任過來了,被抓包的她被批了一頓,雜志也被沒收了。她抱歉地看著我,我一直跟她說“沒事啦,反正我已經(jīng)看過了”,但她始終對這件事念念不忘。初三畢業(yè)那年,她送了我一本《哈利·波特與鳳凰社》,并贈言:這本奇幻小說,比我們之前看過的更精彩!
在離別之際我才意識到,因?yàn)橐槐倦s志,我收獲了一段純真、寶貴的友誼。想起小學(xué)時因?yàn)殡s志亂交筆友的做法,是多么可笑??!
再長大一些,我開始給一些喜歡的雜志投稿。陸續(xù)收到樣刊,經(jīng)常遞給媽媽看。不怎么看書的媽媽,在我的影響下也愛上了雜志,并且知道了越來越多的雜志。忽然有一天,她說,看不動了,我要配老花鏡才看得清字了……
我這才驚覺,一本本雜志伴隨著我的成長,也在無形中見證著友誼的變遷、親人的蒼老。像鉛字會慢慢淡去,朋友在生活中來來去去,黑發(fā)也在歲月里慢慢發(fā)白……
我開始承認(rèn),并不是我們一遍遍讀著雜志,而是歲月一遍遍讀著我們。我們的一生,就是一期完整的雜志,時間不緊不慢,總會推出最新的一期。在雜志過期前,我們能做的,就是把更多關(guān)于友情、親情、愛情的故事,寫進(jìn)里面……這樣一想,我在面對這個雜志漸漸式微、紙媒略顯落寞的時代,就更大聲地告訴自己,活得再慢一些,也更用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