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螢火蟲的旅程之三：秋螢為伴

張海華

有了2016年的經驗，我決定在2017年到四明山里尋找螢火蟲。8月初的晚上，到了海拔約400米的半山腰一個小村。這里人口不多，清涼而安靜。村邊，除了小溪潺潺的聲音，就是時斷時續(xù)的蛙鳴聲。很幸運，很快發(fā)現(xiàn)路邊的灌木叢、菜地、竹林等處，只要是路燈照不到的地方，幾乎都有螢火蟲。這里的螢火蟲的光，跟2016年在英雄水庫發(fā)現(xiàn)的一樣，通常是發(fā)出忽明忽暗的黃綠色光，只有極少數(shù)螢火蟲會持續(xù)閃光，在空中劃出一條美麗的弧線。

2017年暑期，在寧波圖書館舉辦的“大山雀自然學堂”中，我和大家分享了跟夏天有關的博物故事，包括螢火蟲。沒想到，一位帶女兒過來聽講座的媽媽，特意過來跟我說：在她老家的田野里，每年10月都會見到好多好多螢火蟲呢！盛夏時反而沒有。我聽了大吃一驚，趕忙問：真的嗎！在哪里呀？她說，在鄞州咸祥，到時候我們約一下！

就這樣，我又開始了美好的期待。

外婆家的鄉(xiāng)野

這位媽媽名叫靜潤，是一所小學的語文老師，她女兒小名心心，還在讀小學。2017年10月2日晚上，靜潤通過微信發(fā)了幾秒鐘的視頻給我，說螢火蟲有了，好多！我一看，果然，點點綠光，在漆黑的夜里飄來飄去。心想，用手機都能拍到飄蕩的螢火，說明那里的螢火蟲不僅多，而且發(fā)的光還挺亮。

于是，我們約好10月7日晚上去看螢火蟲。那天下午，我和妻子一起，開車到靜潤家附近，接上她們母女，然后直奔心心的位于咸祥鎮(zhèn)的外婆家。那是一個位于山腳的小村，發(fā)源于山中、直通東海的大嵩江在村外緩緩流過，田野里有幾塊小濕地。孩子外婆一邊忙著為我們準備晚餐，一邊說：“心心從小就愛到外婆家玩，在田野里亂跑，每年都來看螢火蟲，還曾抓了蜻蜓放在蚊帳里，說看看它到底能不能抓蚊子吃?！蔽覀兌夹α?，我說：“心心，你真幸福?。‖F(xiàn)在很少有孩子能像你這樣，經常與大自然保持親密接觸。”

趁天色尚亮，我們先到田野中走走。靜潤說，前幾年，這里幾乎都是水稻田，可現(xiàn)在很多稻田都變成種花木的田了，螢火蟲的活動范圍比往年小了，好可惜。我說，是啊，稻田實際上是一種濕地，適合很多生物生長;而花木田屬于旱地，除了花木本身以外，其他幾乎寸草不生。再說，賣花木的時候，勢必有很多泥土會被帶走，造成水土流失。

白鹡鸰“及令、及令”叫著，在空中一起一伏，如波浪般飛過;棕背伯勞停在電線上，低頭觀察田野里的動靜;白鷺立在大嵩江的水草邊，伺機捕食。一切都那么靜謐。我們邊走邊聊，直到紅彤彤的夕陽沒入西邊的山脊線，才回去吃晚飯。

飯后，夜色正濃。不知何時，心心已跑到外面去，很快又跑了回來，喊道：“螢火蟲，螢火蟲，外面已經有了！”于是，我趕緊收拾相機、三腳架等器材，和大家一起往村外走。才走了幾十米，果然見到兩三點螢火悠悠飛來，飄過路邊的籬笆。等走到完全沒有路燈影響的地方，螢火蟲就更多了。而且，我驚喜地注意到，這里的螢火蟲跟我以前拍的不一樣。原先幾次所見螢火蟲都是發(fā)黃綠色的光，而且以一明一暗閃爍發(fā)光為主，而此地的螢火蟲，則幾乎都是持續(xù)發(fā)綠光，因此在田野上空形成一道道相當明亮的綠色光跡。我趕緊架好相機，開始定點拍攝。心心也沒閑著，小姑娘拿了一個白色的小網兜，在附近的田野中不時地“撈”螢火蟲。當然，她只是為了好玩，沒過一會兒，就把螢火蟲全放了。

共賞秋夜螢火

那天是農歷八月十八，晚上7點多，一輪又紅又大的月亮悄悄從東邊的地平線上升了起來，沒過一會兒，月亮的紅色就開始褪去，一輪明月掛在遠處的大樹之巔。

清亮的月光、輕舞的螢火，這景象美得難以用語言描述。站在田野中的我們，都看呆了。不過，很快，我心里不禁暗暗叫苦，因為，皎潔的月光會對螢火蟲的發(fā)光產生影響，也對拍攝有影響。果然，螢火蟲越來越少。晴天的夜晚，地面輻射降溫明顯，氣溫下降很快。心心的外公摸了一下身邊的花木的葉子，說：“都是露水啦！”

我們眼見著螢火慢慢隱去，不少螢火蟲鉆入草葉之下不出來了。

收工回家。我迫不及待地將幾十張照片導出，并用天文攝影常用的星軌疊加軟件，將這些定點拍攝的照片合為一張，得到了約一個小時內螢火蟲在鏡頭前的飛行軌跡。

3天后，即10月10日的傍晚，看著晴朗、通透的天空，我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于是決定再去咸祥拍螢火蟲。到達那塊田野時，天色還有點亮，因此我就在路邊閑逛。這時迎面走來兩位老人。朦朧中，我們都認出了對方，原來就是心心的外公外婆。兩位好客的老人一個勁“怪”我道：“你來了，怎么不事先打聲招呼啊，到我們家吃晚飯嘛！”然后，阿姨還告訴我，自從上次我來拍過螢火蟲后，近兩天他們老兩口晚飯后出門散步，就到處留意田野各處的螢火蟲，結果發(fā)現(xiàn)還是我上次拍的那塊田野螢火蟲最多。

怕我獨自站在田野中拍照太孤單，二老站在我身邊，跟我聊天。我看過國內研究螢火蟲的專家付新華的書，知道在天黑以后的約兩小時內是螢火蟲活動的最高峰。而在這兩個小時內，當天是沒有月光影響的。因此，那天我們很幸運，田野里到處都是螢火蟲在飛舞。兩位老人也非常開心，連聲說今天的螢火蟲真的好多好多！

阿姨還好奇地問我，你怎么每次都是朝著北邊的山的方向拍啊？我說，其他方向幾乎都有路燈，拍出來的照片中，路燈的光會明顯蓋過螢火蟲，很難看。她聽我這么說，就故意開玩笑說：“早知道我拿個彈弓來，‘砰的一聲，把燈打滅了！”我頓時被她逗樂了，笑得不行。

而叔叔也跟阿姨一樣，童心大發(fā)，不停說：“哇！看，這邊螢火蟲好多！呀，怎么不飛到鏡頭前面來？哦，哦，好幾只一起飛來了，這下肯定都拍到了，太贊了太贊了！”他一邊說，一邊順手“抄”起飛過身邊的螢火蟲，然后輕輕在相機前放飛。

那天我拍了兩小時，二老也陪我在田埂站了兩小時，不顧蚊子的叮咬。我?guī)状蝿袼麄冊琰c回去休息，他們都不肯。我知道，一方面固然是他們怕我寂寞，另一方面顯然也是被這美麗的秋夜螢火所感動了。

熠熠微光動人心

回家后，我將新拍的140多張圖片疊加，得到了一張“流光溢彩”照片：近處，是螢火蟲在夜空中的美麗“光繪”，遠處則是長時間曝光形成的星星的軌跡。真沒想到，迄今拍到的自己最滿意的螢火蟲照片是在過了中秋節(jié)后拍的。

事后讀了一些有關螢火蟲的古詩，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早秋有螢火蟲是很正常的事，古代詩人們早就寫了很多關于秋螢的詩，如下面兩首有名的唐詩：

時節(jié)變衰草，物色近新秋。度月影才斂，繞竹光復流。（韋應物《玩螢火》）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杜牧《秋夕》）

螢火蟲的光雖然微弱，但在暗夜里照樣熠熠生輝，深深觸動了詩人的心，由此才有了這些千古流傳的詩句。

忽然又想起了曾經打動過無數(shù)人的韓國愛情電影《假如愛有天意》中的經典一幕：

暮色四合，小河的木橋旁，點點螢火飄蕩閃爍。背著家人到郊野玩了一天后，曹承佑背著扭傷了腳的孫藝珍（在影片中飾演女主角）來到小橋邊，頓時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男孩把女孩放在木橋上，自己下河捉了一只螢火蟲，輕輕將它放在女孩手心。沒想到，這螢火蟲的微光，讓兩人悄悄地以心相許。

癡迷于自然攝影十余年，我深深感覺到，豐富而深邃的大自然，總能觸動一個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讓孩子更加好奇與敏銳，讓女人更加善感與溫柔，讓男人更加細心與勇敢，連飽經滄桑的老人也會時常綻放天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