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琳 若水
阿爾卑斯山上的山谷里,響起了直升機馬達和螺旋槳帶來的巨大回聲。這是阿爾卑斯山北麓,靠近瑞士的一個無人山谷。因為海拔在2600米以上,所以,山谷四周的山頭上,皚皚的白雪終年不化,2月的氣溫,只有零下10攝氏度左右。因為地勢險要,所以這個山谷平素沒有人到來的蹤跡。而這里,正是拍攝雪崩最理想的地點。
我是跟隨考瑪爾攝影隊前來的,他們是歐洲著名的特種攝影隊伍之一,尤其擅長對雪崩進行拍攝。他們的主要收入,來源于把雪崩拍攝后的鏡頭和視頻出售給各個電視臺或者傳媒做紀錄片剪輯,或者銷售到好萊塢,在電影里作為特效場景出現(xiàn)。
我們一行5人,分別是我、隊長卡爾、攝影師彼得、約翰森和西塞。
直升機降落后,我們拖著行囊,在山谷中一個山腳扎下營地。對雪崩拍攝來說,是需要隊伍使用一些外力造成雪崩的。但,雪崩的范圍大小無法控制。選擇地勢高、有屏障的地方安下營地,會在雪崩發(fā)生后讓損失減少到最小。
按照標準程序,我們開始對整個山谷進行勘探。通過勘探,找出雪崩的時候,最為安全的地方。
一般,在巨大的巖石后,或者巖石的縫隙里,都是雪崩時候的天堂,如果雪崩面積小的話,很可能會被巨石阻擋。即便雪崩面積很大,巖石后或者縫隙里被雪灌滿后,雪的密度也會很稀疏,方便挖掘出逃,空氣的攝入也有很好的保證。
我們完成了對山谷的勘探,熟睡了一夜恢復體力后,決定開始引起雪崩,進行拍攝。
雪崩拍攝隊伍要引發(fā)的雪崩。大多是空降雪崩。它是利用不久前下的新雪積累在過去冰塊上比較蓬松、不夠穩(wěn)固的物理特性來制造的。這些蓬松、不穩(wěn)固的新雪一旦遭遇到大的響聲刺激,會引起小的震蕩,這種小的震蕩不斷輻射開來造成這些新的積雪大面積崩塌。
卡爾把一個擴音喇叭,放在了南側(cè)的山體下面。擴音喇叭一端,連接上功放器和錄音機??吹娇栕龊昧藴蕚洌液芸炀瓦M入了自己選擇的拍攝位——山體下距離山體中間略靠東的位置??栕隽薕 K的手勢,詢問大家是否準備到位。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回到自己選擇的位置,按下了遙控收音機的按鈕。
一聲巨大的飛機起飛的轟鳴聲,在山谷里通過擴音器開始回蕩。大概一分鐘后,山腰處,有白色的碎雪開始蒸騰。接著,隆隆的聲音壓過了擴音器里傳出的聲音。我緊張得手心里滿是汗水。
雪崩開始了,剎那間,山上的雪接踵連天地降落了下來,似乎騰起了一片銀白色的云霧,鋪天蓋地而來。雪崩以每秒90米的速度瘋狂地下落。我按下了快門,從鏡頭里,我覺得似乎是天上的云朵或者銀河傾瀉而下,像極了一條用雪花鑄造成的瀑布。如果你不是親眼得見的話,根本難以想象它的瑰麗。
按下三四次快門的時間,就已經(jīng)有細碎的雪粒飛濺到了身上、臉上,寒氣徹骨。我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抓緊時間,從不同的角度來拍攝鏡頭里的景象。我發(fā)現(xiàn),連拍已經(jīng)無法捕捉到雪崩的快速變化了。就馬上打開了手中數(shù)碼相機的D V功能切換到了視頻攝錄,從LED屏上,觀察著雪崩每一刻細微的變幻。
就在我剛剛抬起腿來準備移動時,只覺得漫天的雪猛地撲到了身上,里面蘊涵的巨力,讓我向后倒去。整個人像一塊被洪水沖擊的石頭一樣,根本無法停留,隨著大雪不斷地翻滾,后退。我大腦里一片空白,只覺得自己在不斷地旋轉(zhuǎn),旋轉(zhuǎn)。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猛地停頓了下來,我緊緊地抓住自己的D C,卻發(fā)現(xiàn)眼前一片黑暗。我知道,自己一定是被奔瀉而下的積雪掩埋了。
經(jīng)過解剖發(fā)現(xiàn),在通常的空降雪崩中,救援失敗或者死亡的人,并不是因為雪下缺乏空氣而導致死亡的。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是因為在積雪下面驚慌,喊叫,或者沒有護住口鼻,導致雪進入口腔和鼻腔融化后嗆死;或者因為害怕而被雪堵住口鼻,悶死;或者大口吞進雪花,導致體溫驟降而死。
想到這里,我先是用手摩挲著慢慢地捏住鼻子,閉上了嘴,只留一點縫隙呼吸。接著,我從口腔里分泌一些唾液出來,讓它自由地滑落。這是在雪崩下面判斷自己當前姿勢的技巧。如果唾液流淌在臉蛋、鼻子、眼睛等部位,那證明你是頭朝下被困在雪底,反之,則是頭朝上被困在雪中。
我感覺到,自己的唾液沒有經(jīng)過臉部,這讓自己有小小的欣喜。我用雙手慢慢地運動著,讓手擺脫周圍雪的束縛,然后,不斷地活動著手腕,讓周圍的雪變得蓬松。過了一個多小時,四肢擁有的空間已經(jīng)相當大了。我慢慢地,把自己從半側(cè)立的狀態(tài),變成了面向上仰臥的狀態(tài)。這是自我救援最有優(yōu)勢的狀態(tài),你可以在空氣耗費得差不多時慢慢地向前用手撥動著雪爬行。不過,我沒有預料到,自己臉上面的雪層竟然這么厚實,挖掘了許久,也沒有想象中的新鮮空氣忽然撲面而來。
漸漸地,我判斷自己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空氣已經(jīng)不多,開始感覺到憋悶,并且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已經(jīng)疲乏得難以再做出有力的挖掘。無奈,只能嘗試著向剛才來的位置蠕動,那里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冷卻”已經(jīng)有大量空氣從雪花中傳入。一點點地蠕動著,不到一米的距離如此的漫長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徹底精疲力竭了,雙臂卻還在機械地挖掘自己臉上方的積雪。忽然,在剛才我挪動過來的地方,似乎傳來了卡爾的聲音。我無法開口說話,因為那樣,雪將大量地涌到口鼻當中去。我奮起全身的力量,向著剛才挪動過來的地方蠕動過去。
逐漸地,我看到了一絲絲的亮光,空氣似乎也變得充足和清新起來。當我費盡力氣,蠕動到被卡爾他們挖開的位置時,首先看到的是圍攏在洞口邊上的幾個人的笑臉。一看到我,卡爾馬上從自己的包里掏出了墨鏡,戴在了我的臉上。
在黑暗下面幾小時后,直視陽光的后果,就是變成一個盲人!我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虛弱地對著自己的伙伴們說:“嘿,伙計們,我贏了!”
在醫(yī)院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身體快速恢復了。卡爾帶著我拍攝下來的最清晰的圖片來到了醫(yī)院,他豎起大拇指對我說:“許,你值得我們驕傲?!?009年4月3日,我在最后關頭調(diào)整到視頻拍攝的短片,清晰地記載了雪崩的全部過程。所以被好萊塢一個探險影片制片人看中,買走了版權。但對我來說,自己最大的收獲不是金錢,而是一顆勇敢、智慧,永遠不放棄的心。
秋水長天//摘自《潤》2020年第10期,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