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相﹙組詩﹚

郭輝

失語癥

從此時此刻開始

我將不置一言

風，總是從石頭里取出呼吸

而我，將在骨子里

安妥沉默

門是大開的

看得見形同虛設的黝銹色的鎖

——是不是

誰的嘴與誰的風水？

有時是象形的

有時因

虛掩的悲歡而不復存在

我是缺乏重金屬的人

無多的鈣質

也在流落。唯有

——三緘其口

久治不愈的人間呵，為什么還在

夸夸其談？

命 ?相

死亡之后，誰比死亡更累

誰就遺下自責之心

這一株紅樺，脫盡血量，脫下真命

氣數(shù)嘎然而止。回顧前生

每一道年輪，都悵然，戚戚然

于是從最低處，最粗處

一寸一寸，一段一段，向上

剝自己的皮，剝自己一生的命相

直到把干枯的骨肉

裸露于世。然后，以一己之身

孤證天下禪理——

總有誰，命死了，相猶在

次生林

有的活著，有的

死了，有的半死不活

活著的綠意當頭，死了的一身黑

半死不活的則如冤大頭

憋了滿肚子氣，卻等不來

一紙宣判。一樹樹

各有其姓，各有其名，各有其家譜

也各有其生存法則

但神，只在春分時節(jié)打了

一會兒瞌睡，它們就

或者滋潤，或者凄苦，或者

野茫茫，命無常

落木書簽

終是要離開的

喊一聲走就走了。叫做滾

也叫做壯士

一去兮不復返。如同

看不見摸不著的

逝水里，一條淚眼汪汪的魚

樹枝高挑，再怎么

吊著三錢命

也徒然，也枉然

走不歸之路

無法規(guī)避，那就自行選擇——

徐徐落到一塊

灰黑色的青石碑上

貼住那幾行

死亡了卻又依然頑強凹現(xiàn)著的

文字，做一枚

——落木書簽

江山訣

攤開手掌，用宿命的

指頭，依次

打造鐵器、銅器、木器、竹器和神器

涂上光。讓它們靜心等待

然后，拼力托舉

那中年偏老的墻垣

傾斜著，轟響著，城門大開

流水漫過了東郊

匠心叮當。來呀，一齊

用命運復制虛構

做城池最后的保衛(wèi)者

那些器

將無險可守，無路可退，無家可歸

流水辭

向下的流水

長著看不見的牙齒

把一塊塊石頭

滋滋有聲地啃——

哪怕你有棱有角

是補天時

過剩的方料，又如何？

哪怕你歷煉百年

硬過了鐵打的江山

又如何？

該來的終究會來——

“我就是冥冥之中

你的劫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