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記（四首）

秦瀾

玉龍雪山

流水厭倦了修行，從玉龍雪山的母體

突圍而出，一路探視，繞過了香花野柳

繞過了小橋人家。城墻外馬聲嘶哮

它低頭飲水，無意在一眼清泉中

視見了自己的前生。而月光凌亂

懸于水草，與空中的兄弟舉杯凝望

于燈火暗紅的帷幕中，望見

一個久遠的王國，正從素白的軀體里

驀然升起，照映人間

流水不曾中斷，水波里的月光

從人間醒來，一條錦鯉

游進他光潔的身體，像前朝的風(fēng)雪

融于土地，柔軟，卻消散了蹤影

獨克宗古城

經(jīng)綸轉(zhuǎn)動，油燈閃閃

在獨克宗前，風(fēng)聲把一切收歸己有

天地澄明，藍得魂魄般透亮

一些施了咒語的鏡面，把人間

扔進更廣闊的空間。高處佛寺林立

唯獨不見僧侶。金色的穹頂劃開

深藍的口子，用慈悲接納人世的秋雨

大殿是一汪冰潔的湖水，晨光押解

腐朽的落葉，那些極端的異教徒

洗骨還魂。風(fēng)也孕出了孤潔

從顴骨極高的殿堂里掠過

如同掠過，我空曠的頭顱

雪水攀緣在石級上，那些叫不出名的花兒

從夾縫里突圍、洗骨，凋零的部分

是曾經(jīng)深埋的苦與灰燼

經(jīng)綸不息地低吟著，晨曦撕開

昨夜的衣襟。我站在獨克宗

博大的肩脊，看見廣場上的鴿子

正迎風(fēng)起舞，它們是神靈降下的一道經(jīng)幡

被高原上的風(fēng)，這無聲的信眾

再一次掛上，朝陽的脖子

天堂記

天空暗了下來，倒掛的夕陽置于天邊

像張開的血盆大口，把黃昏咬下一塊

云影低垂，觸碰我的頭頂

一些瘦小的風(fēng)，從天堂里漏出

把原上的火光吹得獵獵作響

拖著行囊，我被幾聲蒼勁的犬吠

逼入人群。沿街的小樓，門扉輕掩

幾盞燈籠扶墻而上，微紅的視網(wǎng)

絆住了兩只逆行失色的啼鳥

在四方街的夜晚，時光靜止

天宇如此澄明，我看到青石板

映出天空的骨骼，潔白而且堅硬

它們循著鐘聲盤曲而上

像一列僧侶，在通往雪山的路上

白茫茫的，一片

海南戀曲·小小

林小小確曾抱過我。她的嘴

溫軟、恬淡，像一尾烏篷

劃過我白色的波濤

小小也許是小小

也可能是日月，或者星星

她有一雙翅膀，潔白而且透亮

嗓音，能喚起沉睡已久的鷗鳴

她說，城市的天空太過于狹窄

而紅燈太盛，星光太少

小小也會從南方覓水歸來

她說，從故鄉(xiāng)俯瞰城市，黃昏

像一張無垠的網(wǎng)，里面的燈火至死掙扎

還有些時候，我走過霓虹

走過新香，走過雨聲嗚咽的巷道

我便逢及了她輕薄的翅膀，打開

全是白嫩嫩的月光

而這個晚上，小小依偎在我房前小聲耳語

她說，人間是一場夢，一旦陷入了

再也沒辦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