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英奕 干雪芳
“打工文學的正式登場是伴隨著上世紀60年代后半期韓國社會產(chǎn)業(yè)化的進程而發(fā)展起來的。”[1]經(jīng)歷了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產(chǎn)業(yè)化發(fā)展,20世紀80年代的韓國社會正是社會結構和意識形態(tài)發(fā)生劇烈變革的時期。劇烈的社會變革、民主化運動、勞資糾紛等新的社會問題也引起了作家們的關注,打工作家對底層生活的展示感受、真實體驗是知識分子作家無法替代的?!爱敃r有不少主張民眾文學的年輕學者主動下鄉(xiāng)或者下到工廠……像方賢石這樣的作家就到仁川的工廠來了。”[2]作為韓國20世紀80年代打工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方賢石筆下的打工小說情感之真摯、生活之鮮活,真實地刻畫出了20世紀80年代韓國社會中底層勞動人民(工廠打工者)的全部風貌。
目前,國內外學術界對方賢石及其作品《黎明出征》的研究關注點主要有現(xiàn)實主義角度分析、女性角度分析、成長敘事分析、人物形象分析等諸多領域,但尚未有從沖突論視角出發(fā)分析方賢石作品的研究。本文將從沖突論視角出發(fā),重新解讀方賢石及其作品《黎明出征》,以期對韓國20世紀80年代打工文學有更深層次的了解。
沖突理論是現(xiàn)代西方社會學理論之一,起源于20世紀50年代后的西歐和美國,最先提出這一理論的是美國社會學家劉易斯·科塞。劉易斯·科塞認為,沖突具有正功能和負功能,在一定條件下,沖突具有保證社會連續(xù)性、減少對立兩極產(chǎn)生的可能性、增強社會組織的適應性和促進社會的整合等正功能。小說《黎明出征》里出現(xiàn)的種種沖突,作家方賢石并沒有將之刻畫為具有破壞社會結構、阻礙社會進步的消極現(xiàn)象,而是將這幾種沖突現(xiàn)象合理、巧妙地解決,每篇小說的結尾沒有悲觀,而是充滿希望。
一般來說,沖突的劃分依據(jù)不盡相同。根據(jù)J T 希普利(JTShipley)[3]在Dictionary of World Literature的理論,沖突有人與社會(組織)之間的沖突、人與人之間的沖突、個人內心的矛盾沖突三種表現(xiàn)方式。作為一部描寫工人運動的打工小說,矛盾沖突始終貫穿《黎明出征》,本文將依據(jù)上述分類標準對小說中的沖突現(xiàn)象一一進行解讀。
雖20世紀80年代的韓國社會已進入產(chǎn)業(yè)化的極盛時代,勞資矛盾糾紛卻愈演愈烈。在《黎明出征》這部小說當中,世光物產(chǎn)株式會社是一個典型的“吸血鬼”工廠。這家小企業(yè)起家的公司規(guī)模逐漸擴大,開始采取多種狡猾的方法延長勞動時間,抑制工資漲幅,一步步加大對工人的剝削力度。
在資本主義國家里,工人與公司之間的對立是不可避免的一大矛盾沖突。20世紀80年代的韓國正處于資本主義扎根生長的關鍵時期,一方是唯利是圖的資本家,另一方是受盡剝削和壓迫的底層工人,當長期被統(tǒng)治的工人群體開始對資本家統(tǒng)治者發(fā)出不滿并開始反抗時,一種社會沖突就產(chǎn)生了。
劉易斯·科塞[4]說道:“沖突是幾種有限的人類互動的基本形式之一。”達倫多夫(Ralf G Dahrendorf)也認為,只要有社會生活的地方就會有沖突[5]。合作與沖突是人類不可避免的兩大永恒主題。作為一部描寫工人運動的打工小說,《黎明出征》中也始終貫穿著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沖突,其中刻畫最為明顯的則是工會成員之間發(fā)生的矛盾沖突。
長時間的靜坐示威使得每個人精疲力竭,神經(jīng)也開始變得敏感。在一個早晨,由“面包”引發(fā)的沖突終于在工會成員之間爆發(fā)了。工會的女工們整夜都在與寒冷斗爭,早晨起來以為能到食堂喝一碗熱湯,結果由于食堂的多層式蒸汽鍋出了故障,早餐只能用面包代替。失望至極的女工京子就直接將早餐面包扔進了泔水桶,而京子的這一舉動讓其他工會成員錦朱和尚禮十分反感和生氣。
劉易斯·科塞[6]曾提出“關系越緊密,沖突越劇烈”的論斷,認為一個堅定的群體把叛變看作是對群體團結的威脅。如果有原來和他們共同關心群體的生活、并對群體生活承擔責任的人背棄了這個群體,他們就會采取暴烈的方式來對這個“叛徒”作出反應。京子的“叛離”行為使得尚禮和錦朱以激烈的沖突還之,三個女工從互相謾罵到廝打在一起。由此可以看出,在艱苦的斗爭中,工會成員之間的沖突一觸即發(fā)。
女工們在爭取自身合法權益的過程當中,面臨著來自家庭和學校的雙重壓力。工會成員之一的女工順玉是一名半工半讀的學生工,同時是學生組合員們的實際領導者。當父親因為學校給家里寄去的一封添油加醋的信而來到學校將其強行帶回家時,順玉開始進退兩難,陷入了自我矛盾中。同樣,來自學校的不公平待遇和歧視也讓工會成員中的部分學生女工陷入了自我矛盾。是繼續(xù)堅持與公司抗爭還是放棄工作選擇學業(yè),著實難以抉擇。這些參與斗爭的學生女工并沒有從家庭和學校那里得到真正的愛與教育,相反,在威逼利誘的情況下,自己也陷入了迷茫。
“社會沖突并非洪水猛獸,任何社會都存在不同形式的沖突,一定程度的沖突還有助于社會的自我革新?!盵7]在一個社會矛盾一觸即發(fā)的社會里,沖突正是一個轉變、前進的重要契機。劉易斯·科塞認為,在一個結構靈活的社會當中,沖突可以使既有規(guī)則受到?jīng)_擊,因此社會結構開始調試、整合,借此整個社會才能得以延續(xù)。
劉易斯·科塞[8]認為,斗爭可以把其他方面毫無聯(lián)系的個人和團體聯(lián)系在一起。世光物產(chǎn)的女工們努力成立了自己的工會,但女工們瘦弱的身軀仍然難以與公司抗衡。工會女工們開始向鄰近工廠善興精密的工會尋求幫助,并達成聯(lián)盟,共同反抗資本家的剝削和壓迫?!半S著臨近下班的時間,鄰近工廠的勞動者們蜂擁而至。聚集在正門前的勞動者們用歌聲和口號聲援世光的工友們?!盵9]女工們即將走投無路之際,鄰近工廠善興精密的工人們及時出現(xiàn)逆轉了局面。
沖突的積極作用之一便是將孤立的群體聯(lián)合起來,使之成為更大的結合體,從而在沖突過程當中占據(jù)更多優(yōu)勢、獲取更多力量。當勢單力薄、孤立無援的世光物產(chǎn)工會的女工們潰敗之際,鄰近工廠善興精密的工會成員趕來救援,使女工們在這次沖突中陡然變?yōu)閺妱菀环?。在善興精密工會男工們的幫助下,世光物產(chǎn)公司方面答應了女工們提出的三項要求,女工們此次罷工暫時取得勝利。
一個持久發(fā)展的組織內部既需要合作、也需要對立,組織內部爆發(fā)的沖突絕不全是破壞因素。只要這種沖突對立是其生存下去所必需的一種手段,那么個人或群體引起的沖突就不是一種純粹消極的社會因素[10]。身為工會領導者的美貞、敏英和鐵舜三人直接策劃了這次的“拒絕加班”行動,向公司提出強烈抗議以保護工人自身權益。雖然最終以三人分別寫下“保證書”結束,但這并非是敗給公司、向資本家屈服的表現(xiàn)。“對于美貞、敏英和鐵舜來說,這成了三人友誼的誓約書,對工友們而言則成了可以信賴的保證書?!盵11]對于此次拒絕加班活動的策劃者鐵舜來說,這次的沖突將成為美貞和敏英確認對車間勞動者有影響力和指導力的契機,進而對車間工友們團結的可能性提高了認識。正如科塞所說:“與外群體的沖突會增強內部的凝聚力?!盵12]隨著與公司的沖突不斷加劇,世光物產(chǎn)工會這一組織也由分散變得團結、牢固起來。
《黎明出征》以真實的歷史事件為背景,用現(xiàn)實主義表現(xiàn)手法真實再現(xiàn)了勞動者惡劣的工作環(huán)境和悲慘的底層生活。20世紀年代,韓國社會問題突出、各地工人運動頻發(fā),上訪、罷工、群體性事件層出不窮。作家方賢石處在這樣一個社會矛盾突出的年代,雖為精英知識分子階層卻不居高臨下,自覺為普通民眾、工廠打工者等一眾底層人民發(fā)聲?!皼_突”素材是方賢石寫作主題的重要標志,小說中的沖突刻畫細致、現(xiàn)場感強烈。方賢石正是通過這樣的文學創(chuàng)作極力彰顯工人運動引發(fā)的沖突在20世紀80年代的韓國社會中的積極作用,即有效幫助了解決社會不合理現(xiàn)象、推動了社會的成長與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