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春斐
談起河北石家莊,印象最深的就是小學課本上關于趙州橋的描寫,驚奇之余有一探究竟的向往。而現(xiàn)在,大眾對石家莊的印象可能就是旅游名城,知道有很多著名景點,例如中國十大名寺——隆興寺行宮和趙云廟(三國名將趙子龍)等等,但我們并不知道它們從何而來,神秘的歷史面紗之下又隱藏著什么樣的故事。我們都知道,時間和空間是物質存在的基本形式,任何一個事物的空間都是在特定時間里的空間,任何一個事物的時間也呈現(xiàn)在一定的空間關系之中。那接下來,讓我們跟著田耘的組詩《石家莊長歌》的腳步,如詩人在書中所言:“現(xiàn)在,就讓我們在一場時空之旅中重新抵達她,傾聽她,擁抱她?!?/p>
首先,藝術上的空間存在是基于審美對象的實體存在的基礎上而實現(xiàn)的。在《石家莊長歌》的開頭,詩人寫了一首長達76行的序詩,以1947年的正太飯店作為石家莊古代和現(xiàn)代的分界線,一一細數(shù)了石家莊古老的存在,比如舊石器時代的陶器、秦朝恒山郡、西漢趙佗先人墓、燕晉咽喉的太行山、南北要沖的滹沱河和1896年山西巡撫胡聘之的上疏等,而正太飯店的另一頭是華北重鎮(zhèn),包括正太總機廠、大興紗廠、井陘煤礦、華北制藥、光明肥皂、雙燈藥皂等,石家莊是“一座現(xiàn)代工業(yè)城市逐漸蹣跚起步”。而翻涌在正太飯店里的影像正是變幻莫測的中國近現(xiàn)代史:保路運動、辛亥風云、五卅運動、煤礦風雷、正太風暴、紗廠工潮等。這些事物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歷史長河之中,如今的石家莊也依舊保有這看得見、摸得著的歷史痕跡,讓讀者對石家莊有了一個大概的實體了解。
其次,藝術的空間性有時借助于人的活動行為來拓展,詩人的情感、目的等會借助自然空間和社會空間獲得更充分和自如的表達,從而揭示事物的內(nèi)在意義。“頭枕太行山,腳踏渤海灣,富饒美麗的華北平原上聳立著這樣一座城市”,這座城市就是石家莊。詩人在寫這部城市史詩的第一部分“起”時,就已經(jīng)給讀者描述了石家莊的地理位置,開始引發(fā)讀者幻想,將讀者慢慢帶入石家莊的時空之旅中。同時,詩人每組詩的標題其實是有深意的,分別是“起、承、轉、合”,從石家莊的起源、近代的抗爭、抗日與解放到老石家莊人對過去的回憶。其中描寫了不少發(fā)生在石家莊的社會事件,例如在《吳祿貞,或石家莊1911》里,詩人描寫了辛亥革命失敗后,吳祿貞、張之洞、孫中山以及何遂等一批批仁人志士是如何為了挽救民族與國家的危亡所作出的努力,“但歷史的縫隙里,總有猰貐在磨牙,越是光明,越會忽略那些涌動的黑,越是磊落,越不屑于望向自己身后”詩人如是寫道。石家莊的成長是前人一點點扶著學會走路的,“‘石家莊1911’也不僅是一個年份,它們一起站成了一座碑”。正是這一座座碑的累積,或慷慨赴死或激昂文字或投筆從戎,從詩人的文字可知石家莊的七十年風雨是如何艱難度過,有笑有淚,有鮮花亦有苦難。經(jīng)過詩人充分了解的歷經(jīng)風雨飄搖的石家莊,親自用腳步度量的這座城市,這樣的石家莊會更加有魅力,或許通過詩人的文字還會愛上這座城市。
在這部城市史詩中,詩人并沒有直接出現(xiàn),而是從上帝視角出發(fā),詩人擔任萬能敘述者的角色,視野開合自由,向讀者全方位地展示石家莊的人、事、物的存在,歷史的或現(xiàn)實的、年輕的或古老的存在,所呈現(xiàn)給讀者的感受是詩人和石家莊的關系特別親近,詩人仿佛就是石家莊的一部分,在石家莊里生存、感知,用特別細膩的心思去描繪石家莊。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詩人對石家莊的實地勘察,切實地對石家莊的前世今生進行深入的了解,從而使讀者仿佛進入了一部紀錄片的拍攝與放映場景,詩人就是導演,讀者只需耐下心,聽詩人娓娓道來。詩人在《石家莊長歌》里對“起承轉合”這四部分組詩的描寫就如同電影轉場般的空間切換,流暢自然。
“起”之中的《商王朝從石家莊走來》,開頭便介紹了石家莊的原點——番吾故城,原居民便是“其子昭明居于元氏、高邑,以及一個脈絡清晰的商民族”,極其驕傲地向世界考古學界介紹了一個擁有七項世界之最的藁城臺西商代遺址的石家莊,擁有最早的鐵器、手術刀、酒曲實物、脫膠麻織品、平紋縐絲織品等近百處商代遺址的石家莊,向讀者展示了石家莊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更為記憶深刻的是“承”之中的《在太行山上》。合唱曲《在太行山上》創(chuàng)作于1938年,這一年石家莊也是處于多事之秋。詩人非常嫻熟地運用排比手法,將一幕幕熟悉的鏡頭串聯(lián)在一起。石家莊抗日的血淚史、抗爭史、不屈史應當時刻銘記,銘記死在藁城梅花鎮(zhèn)轆轤下的1547條人命,銘記平山焦家莊上的厚厚血痂,銘記柏葉溝慘案中犧牲的黨員梁貴武,銘記女英雄梁振英千古的墓碑,詩人更是提到要“復習壯烈跳崖的掛云山六壯士,復習馬本齋和深澤回民支隊,復習威震冀中的爆破大王李混子,復習康血光、蒲小偏、楊嶺梅、牛小群、張六子……”,排比的運用,反復地強調(diào),詩人向讀者傳遞了強烈的感情色彩,這些融在石家莊骨子里的紅色血液不應被歷史塵封,詩人用飽含激情的文字帶我們進入曾經(jīng)的紅色戰(zhàn)場:藁城梅花鎮(zhèn)、平山焦家莊、掛云山……
最后,通觀這部史詩,我們會發(fā)現(xiàn)詩人總在不經(jīng)意間借用他物的眼光來展示事物的空間存在。也就是說,詩人并不是一直都在直觀地描述石家莊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而是透過某種物體的“眼睛”,引領讀者從外部視角窺探隱藏在石家莊深處的秘密,讓讀者始終有一種好奇感,改掉千篇一律的刻板。當然,這也需要詩人巧妙地安排意象,組合意象,從而產(chǎn)生特別的化學反應。換句話講,即將一些為人熟知的事物或事件轉化為具體的意象,在這樣一個大意象中又存在著更多的小意象。
例如《“石家莊解放紀念館”的三份舊報紙》。在1947年解放戰(zhàn)爭的大背景下,我們的歷史書里寫滿的幾乎是中國男女老少熟知的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zhàn)役,但歷史書對其中的細節(jié)并未細寫,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就是只等同于解放戰(zhàn)爭的宏大敘事。詩人通過這特殊的“三份報紙”,“卻把不可觸摸的歷史穿越到你的面前,穿越成可觸可感的直接經(jīng)驗”,那就是1947年的一份《晉察冀日報》和兩份《渤海大眾》。這三份報紙記錄了志在必得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和作困獸之斗的“蔣俘”的爭斗,由《渤海大眾》帶來了“勝仗好漂亮,收復石家莊”的好消息,可以說是石家莊的一個轉折點,一個由黑暗走向光明的轉折點。因此,這三份報紙更是解放石家莊的見證,對老一輩有著刻骨銘心的紅色記憶,對年輕一輩則有著勉勵的期望。
在詩歌中,時間是一個不可缺少的因素,它既是詩歌要表現(xiàn)的內(nèi)容,也是詩歌作品深層意義的表達手段。時間作為事物的存在形式,同時也是精神運動的基本形式。哲學家斯泰格在《時間和詩的想象》中曾寫道:“由設想、追思、剎那的沖動、深刻的回憶、迷人的預感所決定的時間感設定為人的精神運動的基本形式?!盵1]因此,時間作為詩的重要敘述因素,它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在詩歌世界里,時間是沒有非??陀^的劃分的,現(xiàn)在、過去和未來是不存在差別的,詩人就像是一個魔法師,自由自在地安排和處理時間。
在《石家莊長歌》里,歷史感和歸屬感的意味是非常濃厚的,詩人把象征著石家莊或石家莊轉折點的某個意象歸置于深遠的歷史背景中進行審美觀照,詩人通過該物象表現(xiàn)其深邃的生命意識。例如《七十年前華北天空中的那道閃電》:“在70年前的長空中劃出一道閃電,一個民族兩種命運、兩種前途的決戰(zhàn),人心向背,已然涇渭分明?!边@道“閃電”是比較容易引起讀者歷史感的物象,它所蘊含的意味也比較豐厚。七十年前的“閃電”將當時民主人士對第三條路的幻想覆滅了,“閃電”為石家莊人民帶來了民主,它如同歷史上那些勵精圖治的般偉人閃亮登場,偉大的毛澤東以雷霆之勢,用民主、協(xié)商、團結取代了革命、斗爭、仇恨的冰冷,率先在石家莊西柏坡撒下了民主的火焰,溫暖了當時處于國民黨黑暗統(tǒng)治下的廣大人民,重新點燃了他們心中微弱卻仍舊堅韌的生命之燈,齊心協(xié)力共商建國大計?!?0年過去了,西柏坡的那縷燈光仍然亮著,華北天空中的那道閃電仍在閃爍,著名的石家莊309號院里,那些山南海北的交響,仍然回蕩著一個旋律——民主!”
對比是呈現(xiàn)時間的基本形式之一,時間的逝去帶來人事物的改變,在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兩相對比之下,這種時間的對比沖撞,詩人的內(nèi)在情感會帶給讀者更豐富的閱讀體驗,詩人所想表露的生命意識也就更強烈。關于時間的對比,簡單地說,便是時間的不可逆的流動性和詩人思緒的多維的流動性這兩者關系的處理,而在《石家莊長歌》里,詩人對時間進行或平行或切割或逆轉等處理,給讀者一個時空穿梭或平行時空的錯覺,產(chǎn)生這種錯覺最明顯的就是在第四部分“合”之中。
第四部分的組詩,詩人對時間的處理是以時序為基礎,比較常用的方法就是按順序或逆序來回憶過去,從而展示現(xiàn)在幸福生活的來之不易,以及對未來的殷切期盼。例如《一張“八家莊小學四年級畢業(yè)照”》,將2017年的建設北大街小學的合影與1953年的八家莊小學四年級畢業(yè)照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個是現(xiàn)代標準化教室,一個是“一根柱子、一塊木板和一個鐵筐,粉筆是土坷垃,而上課鈴聲,是敲擊一截廢棄鐵軌的,當當聲”的小學,因為有了前人的奮斗,才有后來者的幸福,后來者秉承前人的志愿,將前人的希冀融合在后來者的生命里,共同擔負著。而他們相同的都是為石家莊更美好的未來繼續(xù)前進,這就是很明顯的時間的對比了。接著,詩人便帶我們來到了一場時空的穿越——《讓時光倒流回1965年的石家莊》。以2017年的時候古稀老人王志國的記憶倒回到1965年的石家莊,詩作描述了王志國騎著鳳凰牌自行車從井陘礦區(qū)去石家莊市區(qū)的所見所聞。在交通發(fā)達的現(xiàn)在,這短短的48公里距離,不過一小時的車程,但在過去,就已經(jīng)算是一場奢華的旅行了:“兩旁的一排排平房、民居/以及夾雜其中的旱廁/經(jīng)過一輛輛給蔬菜公司送菜的小推車、拉糞的馬車,和一輛匈牙利產(chǎn)/‘伊卡路絲’牌柴油公交車/當他在眾多步行者的羨慕眼神中/終于抵達他此行的目的地/三層的標志性建筑‘解放路百貨商場’時/里面的大件商品——縫紉機、手表和布匹/一下子晃亮了他的眼睛?!痹谶^去短短52年的時間里,石家莊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快速發(fā)展的經(jīng)濟,信息時代的爆炸般的成長速度,網(wǎng)上支付逐漸代替了現(xiàn)金支付,足不出戶便可知天下事,逛街只是消遣打發(fā)時間的一個形式。但今天這種方便快捷的生活是無數(shù)個“王志國”用血汗鑄就的,他們的生命意志是與我們同呼吸共承擔的。
詩是生命形式的呈現(xiàn),而時間是生命的見證,人的生老病死,一座城市的前世今生,都少不了時間的陪伴,時間是冰冷的,但生命足以溫暖時代的記憶。詩人在《石家莊長歌》里,用四萬多字記錄了一個有血有肉有靈魂的石家莊,以一顆赤誠之心崇拜敬仰著故鄉(xiāng),用詩歌文字向讀者展示了30萬年的石家莊記憶,在藝術上將石家莊的生命延長,延長到我們每個人心中的石家莊里面。
恩格斯曾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里指出:“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間和時間,時間以外的存在和空間以外的存在,同樣是非常荒誕的事情”。[2]時間和空間這兩者的關系是相互聯(lián)系的,但各自又有一定的獨立性,它們是不可分割的。時間相對于空間來說比較抽象,但時間可以通過空間因素變得可視可感,空間又因為時間的流逝而產(chǎn)生變化。它們各自的相對獨立性取決于詩人對創(chuàng)作客體的定位。
在《石家莊長歌》里,有些詩歌側重于空間定位。例如《在井陘口》《在市區(qū)東垣古城遺址》《大石橋,我的大石橋》《華北大學,中國人民的大學》《在棉一紡織博物館》等詩歌里,詩人在特定的地點,把一些意象置于歷史的大背景下,像《在市區(qū)東垣古城遺址》的戰(zhàn)國筒瓦、板瓦、卷云紋瓦與《大石橋,我的大石橋》的22跨石拱孔和24跨石拱孔的變化等等,詩人通過這些意象將石家莊的過去娓娓道來,讓人們的記憶隨著詩人的筆觸翻涌。而有些詩歌則側重于時間定位。例如《吳祿貞,或石家莊1911》《1947年11月的“石家莊戰(zhàn)役態(tài)勢圖”》《石家莊1984》《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幸福》等,在紀念歷史的某一刻里,詩人的思緒回到當年的歷史現(xiàn)場,用藝術文字給讀者還原過去發(fā)生在石家莊的事情,字里行間表露出詩人的真情實感。詩人對時間與空間的處理,所慣用的手法便是排比。例如《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幸?!?,在這首詩歌里,詩人用排比的手法列舉了專屬于石家莊的20世紀80年代特有的物件:“一臺臺吸引全世界眼球的12寸環(huán)宇電視/一塊塊被手腕期盼已久的太行和紅蓮手表/一瓶瓶洛杉磯奧運會健兒手里的維力飲料/一碗碗與雞蛋一起等待主人的靈芝掛面/一只只讓平凡的日子也香氣四溢的金鳳扒雞……”,生產(chǎn)這些的是改革開放后石家莊20世紀80年代火熱的華北機械廠、環(huán)宇電視機廠、手表廠、石家莊汽水廠、糧油制品廠、食品四廠、市罐頭廠、棉紡廠、微水皮革廠、紅旗制帽廠、長征膠鞋廠、馬勝利造紙集團、搪瓷廠等等,這是由時間引發(fā)的空間聯(lián)想。由此看來,盡管詩人對創(chuàng)作客體的定位不同,但時間和空間仍然是不可分割的,始終處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tài)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