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起舞的微涼時光

龍巖阿泰

一

我媽拿著衣架把我打得鬼哭狼嚎時，孫露突然出現(xiàn)在我家門口，她應該是聽到我凄厲的哭喊聲后聞聲而來。她好奇地趴在門邊，探進頭來張望，眼中流露出滿滿的恐懼。

我一看見孫露就趕緊拭去眼角的淚，忍住不哭，卻惡狠狠地瞪她，都是因為她次次考滿分，我媽才狠狠地打我。我媽和孫露媽關(guān)系好，卻一直在攀比，比家境，比丈夫，比孩子。我媽好勝心特別強，每次一比孩子就灰頭土臉。孫露的滿分次次為她媽媽長臉，而我七八十分的成績無疑讓我媽臉上無光。

我媽每次打我都大聲嚷：“你看看人家孫露，哪次考得比你差？你就不能贏她一次，替我長長臉？”我也想呀，可是考滿分哪有那么容易。我很想把心聲告訴老媽，可我不敢說，怕她下手更重。

“阿姨，我媽讓我來向你借鐵錘?！睂O露說?？吹綄O露來了，我媽終于放下手里的衣架去找鐵錘了，趁這工夫我趕緊溜出家門，跑到外面。再待下去，說不定我還得挨打。孫露拿了鐵錘后并沒有回家，她跑著過來找我。

“小宇……”孫露欲言又止。

“我警告你呀，今天這事千萬不能外傳，要不有你好看！”我威脅孫露，直到看見她手中的鐵錘，才好奇地追問，“你媽讓你借鐵錘？干嗎用的？”孫露難為情地低下頭，輕聲說：“是我臨時編的，一會兒還給你媽媽。”

我明白了，原來孫露是來救我的，我誤以為她來看笑話，正一肚子不高興。明白原委，我拍拍孫露的頭說：“謝啦，小露子?！?/p>

二

所有認識我和孫露的人都說我們是“歡喜冤家”，其實這話說我媽和孫露媽媽更貼切，她倆才真是這樣，平時挺要好，上哪都結(jié)伴，但較起勁來時誰也不服誰。

我和孫露的關(guān)系總是隨著兩位媽媽的關(guān)系時而親密，時而疏遠，不過，在學校里，孫露還是聽我的，畢竟我會保護她。其他班的男生欺負她時，都是我替她解圍。孫露曾淚光閃爍地對我說：“小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真誠告白和激動情緒卻讓我不知所措，畢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吵吵鬧鬧才是主旋律。

又一次考試，總考滿分的孫露破天荒地只考了六十分，而我依舊是七八十分的成績。我很開心，我終于超過了孫露。那天晚上，我聽到孫露的哭聲時，我媽正樂呵呵地表揚我。

學校里有人在傳，說孫露是故意考砸的，我聽到后，心里也開始疑惑，于是趁孫露在操場玩時，我偷偷從她書包里翻出考卷。瀏覽一遍后，我就明白了，原來她真的是故意考砸，連分數(shù)都算好是六十。那些錯題，她曾經(jīng)教我解過，還出過題讓我鞏固。

我有點感動，孫露居然為了我不被打，寧愿自己挨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后，我再也不敢不認真了，而且對兩位媽媽的“家暴”頗為反對，于是我勇敢地找到我媽，向她抗議，最后說定了，只要我有進步，她就不能再打我。我媽看在我這次贏了孫露的面子上，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

“你以后還是繼續(xù)考滿分吧，我會努力追上來的?！蔽艺嬲\地對孫露說。她明白我已經(jīng)了解事情真相，于是笑著說：“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我相信你一定行?！蔽遗呐膶O露的頭說：“那是，我是誰呀？小露子，謝謝啦，我不會讓你失望的?！?/p>

三

我媽沒再為成績的事重罰我，因為在孫露的幫助下，我的成績每次都能進步一點點。我不想孫露再因為我故意考砸，那種滋味并不好受。

付出努力總有回報，當我的成績漸漸漂亮起來時，我也體驗到了考高分的愉悅和成就感。那年夏天，我和孫露一起上了初中。初中和小學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階段，那時班上男女生不說話，我也不好意思總和孫露一塊兒玩。我們各自交了不少新朋友。

不知不覺中，半年過去，孫露的個頭比我高出了一小截，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學校一群無聊的男生在背地里評選?；ǎ麄兏鞒旨阂?，從長相、身高、氣質(zhì)等方面綜合評選，最后孫露高票當選我們學校的?；?。

高年級的男生常常到我們教室轉(zhuǎn)悠，他們故意和孫露套近乎，還邀她一起出去玩。我在路上碰見過一次，孫露經(jīng)過我身邊時，居然連看都沒看我一眼，這讓我頗為“受傷”。我們之間沒有發(fā)生任何矛盾，只是走著走著，突然就散了。

看著身邊的人都在長個，我很著急，可是又找不到能讓自己一夜長高的靈丹妙藥，于是我選擇了鍛煉。每天放學后，我和孫露各走各路，她不是去舞蹈室，就是被一群狂蜂浪蝶包圍著在街上玩，我只身到操場跑步，玩單雙杠，直到大汗淋漓才回家。

我學習很努力，孫露卻只顧玩，還公然在課堂上趴著睡覺。直到一起群毆事件因?qū)O露而起，老師打電話叫來了孫露的媽媽。那天晚上，我聽到了孫露尖厲的哭喊聲，不由得想起以前她為了我不挨打?qū)幵缸约罕蛔岬氖?，心里五味雜陳。

天上的星星很亮，像沒有流淚的眼睛，而我的眼眶卻濕潤了。

四

流言蜚語像一陣狂風在校園里刮過，孫露的各種小道消息四處傳播，他們都把孫露說得一無是處，甚至是低級、庸俗。我的心猛然抽動，看著被眾人排斥而形單影只的孫露，我決定為她做點什么，就像小時候她救我于我媽的衣架下一樣。

我的成績已經(jīng)躋身年級前十名，而她卻名列五百名之后。我找到她，對她說我想幫她補課，孫露卻撇撇嘴，不屑地說：“誰要你幫？”然后走了。

在家被父母打，在學校被同學孤立的孫露變本加厲了，她不僅在課堂上頂撞老師，還開始逃學。遠遠望著她單薄的身影，我心里總不是滋味。我不知道她怎么會變成這樣，以前那個天真活潑、勤學好問的孫露跑哪去了？真的是因為成長把我們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嗎？

孫露媽媽因為孫露的事又一次被老師叫到學校時，沒想到在路上出了車禍，雖然性命無憂，卻永遠地失去了一條腿。我不知道那段日子孫露是怎么過的，她請了一個月的假，重回學校時，仿佛變了一個人——不再說話，眼神渙散。

從我媽那兒，我聽說了孫露家的很多事。她跪在她媽媽的病床前乞求原諒，她學著做家里的所有家務事，她整日整夜地陪在醫(yī)院。無論是放聲哭泣還是閉口不提，那些留在生命中的傷痛都是無法忽略的。

孫露很自責，我又去找她時，她一直沉默地低著頭，像在流淚。我拍拍她的肩，對她說：“還來得及，讓我?guī)湍??！睂O露抬起頭時，臉上早已淚水橫流，她哽咽地說：“我好恨我自己?！蔽也恢绾伟参克?，她確實做錯了，只是這成長的代價太大了。

五

初三開始后，各種考前動員大會連轟帶炸，連班上最調(diào)皮搗蛋的同學都開始乖乖學習。

我向老師申請和孫露同桌時，老師詫異地問我為什么，我解釋說，我想幫她，因為她曾幫過我很多。年少時的那些事，我都記得，因為她曾說過，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覺得只有我能夠理解她，也只有我能夠幫助她，她是個聰慧的女孩，只要肯靜下心來投入學習中，我相信她一定能夠迎頭趕上，并且取得優(yōu)異的成績。以前她那么耐心地教我，現(xiàn)在就由我耐心地教她吧?；膹U的時光無法重來，但落下的功課卻可以補上。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孫露后，她低聲說：“小宇，謝謝你！我一定會努力，一定要考上好的高中、大學，或許只有這樣，對媽媽的愧疚才能減輕一點點。要不，我真不知怎么辦才好了。”

孫露不再是趾高氣揚的女孩了，她低眉順眼，很配合我的學習安排。她相信我，我也很盡心。我結(jié)合老師的復習進度，一邊幫她補之前的知識點，一邊教她辨析解題思路。

剛開始，孫露學得有點吃力，畢竟落下的功課多，她一時半會兒無法貫通，但肯吃苦。一段時間后，她把之前學過的內(nèi)容全都消化了，成績突飛猛進。她的轉(zhuǎn)變讓班上的同學都很驚訝，我卻覺得理所當然，孫露原本就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現(xiàn)在她自己想努力了，誰也擋不住她前進的腳步。

曾看過一句話：每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我問孫露如何理解，她說：“是告訴我們每天都要努力，不要輕易放棄自己?！蔽矣X得她說得很對，不努力的每一天都是虛度，而我還覺得——我們牽手起舞的這一年，卻是微涼時光里最美好的記憶。

（插圖/知 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