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朝鮮通事家族的形成、更迭與衰落
——政治與語言的抉擇

⊙ 李忠輝

(天津外國語大學高級翻譯學院，天津 300204)

一、前言

史載，清代自后金時期起，便設(shè)有大量朝鮮通事，掌譯朝鮮語之事，[1]在清代與朝鮮王朝的政治、外交、經(jīng)貿(mào)、文化等領(lǐng)域的交往中發(fā)揮了內(nèi)通外達的作用。依《八旗滿洲氏族通譜》所載，這些朝鮮通事多由編入滿洲八旗的朝鮮包衣所任，且多為世襲，[2]289具有明顯的家族特征。其中，不乏如鄭命壽、金新達禮、文氏、徐氏、吳氏等較為著名的朝鮮通事家族，活躍于清代各時期的外交舞臺，留下諸多史料，成為研究清代朝鮮通事與中朝關(guān)系的重要素材。

作為翻譯學與史學的交叉學科領(lǐng)域，有關(guān)清代朝鮮通事及通事家族之探究，業(yè)已引起學界關(guān)注，涌現(xiàn)出一批研究成果。其中，《鳳城縣文、徐氏譜書初探》《清代朝鮮族旗人文氏族譜淺析》《滿洲八旗中高麗士大夫家族》《漢至清代朝鮮語譯員的設(shè)置及活動研究》《朝會同四譯館中的朝鮮通事考論》《朝鮮通事古爾馬渾(鄭命壽)考》等，不僅在朝鮮通事的來源、選拔、培養(yǎng)、職責與歷史作用等方面的研究取得了顯著進展，且針對鄭命壽、金新達禮、徐氏、文氏、吳氏等家族的考證也多躍于紙面，就他們的家族世系與地位等進行了詳盡探究。[3-8]但當前研究對清代朝鮮通事家族的形成原因仍有未盡之處，且對鄭命壽、金新達禮、徐氏、文氏、吳氏等著名通事家族間的更迭過程與原因鮮有涉足，對朝鮮通事家族的衰落探究更少之又少。此領(lǐng)域研究存在的上述不足，不利于中朝翻譯史的構(gòu)建。因此，本文寄望通過梳理中外史料，理清清代朝鮮通事家族形成、更迭與衰落之過程與緣由，揭示朝鮮通事家族興衰與政治、語言的關(guān)系。

二、清代朝鮮通事家族的形成

譯者的登場是跨語境文化交往之需，這種交往的長期固化推動了譯者的專業(yè)與職業(yè)化，而譯者的世代沿襲則又推動了譯者家族的形成。明末，建州女真興起，因地緣關(guān)系，與朝鮮王朝接觸不斷。天聰元年(1627年)，皇太極為穩(wěn)定后方，發(fā)兵朝鮮，揮軍至漢城，脅迫朝鮮簽下兄弟之盟。崇德元年(1636年)，皇太極再次東征朝鮮，困朝鮮國王于南漢山城，迫使朝鮮簽下君臣之盟，至此確立了清與朝鮮王朝間的宗藩關(guān)系。自天聰元年第一次出征朝鮮起，兩國的政治交往便日益頻繁，使臣往來不絕。應(yīng)后金之請，兩國還于邊疆地區(qū)的中江、會寧、慶源等三地相繼設(shè)市，定期交易牛、食鹽、鐵器等物品。三地開市后，于三地又出現(xiàn)了私市，公私兩市無疑又促進了兩國經(jīng)貿(mào)人員往來。

毋庸置疑，在清朝(后金)與朝鮮王朝的政治、經(jīng)貿(mào)、人員往來的背后，朝鮮通事人員不可或缺。清入關(guān)前所用朝鮮通事，均系被虜或歸順的朝鮮人。史載，在清朝入關(guān)之前與朝鮮的戰(zhàn)爭中，曾擄獲大量朝鮮人口。如1619年薩爾滸之戰(zhàn)中，俘獲約五千名參戰(zhàn)朝鮮士兵；1627年丁卯之役，又擄獲近五千人口；[9]而1637年丙子之役，更是俘獲幾十萬之眾。[10]這些俘獲的朝鮮人，多以包衣身份被編入滿洲八旗內(nèi)。其中，在與滿漢等族共同生活的過程中，部分習得滿語或漢語的朝鮮人，具備了成為朝鮮通事的條件。而“崇德以后，以我人之被擄未刷還者(定)為大通官六員，次通官八員……”[11]則成為被擄朝鮮人出任朝鮮通事的政治制度保障。

隨著后金(清初)與朝鮮王朝的交往，涌現(xiàn)出一批較活躍的朝鮮通事，主要有樸仲男、鄭命壽、金新達禮、三達理、卞蘭、韓甫龍、韓巨源、李一善、金大獻、文金等。其中，樸仲男(又稱董納米或東南明)為較早現(xiàn)于中外史料中的后金朝鮮通事，其人即“我國北道士兵樸仲男”[12]，“實為我國賤奴也，丙午建州之役被虜。丙子亂，以解方語出來?！盵13]此人“親于九王，最為用事”[14]，為開市等事曾多次往來朝鮮。樸仲男因事被罪后[15]，朝鮮通事鄭命壽(或稱“古爾馬紅”等)取而代之。鄭命壽乃“殷山官奴，深河之役降虜為通事”[16]，“汗信愛之”[17]。《八旗滿洲氏族通譜》稱其為正紅旗，亦多爾袞親信者，曾以副使身份出使朝鮮，并長期把持朝鮮事務(wù)。[18]金新達禮，正黃旗高麗包衣佐領(lǐng)，朝鮮名金汝亮，丁卯之役被虜歸順后出任朝鮮通事，曾偵破朝鮮通事叛逆、隨清軍出戰(zhàn)、偵察敵情等，并多次與鄭命壽往復(fù)朝鮮傳情遞語，清太宗“再四褒嘉，恩禮踰同列，白金文綺子女良馬之賜不可備紀……”[19]8世襲高麗佐領(lǐng)，兼總理內(nèi)務(wù)府三旗火器營事。三達理，系金新達禮三弟，亦授朝鮮通事。該時期又有朝鮮通事韓巨源(或名郭尼)，正黃旗，正四品，曾與三達理出使朝鮮，為攻打羅斯索要火銃等。此外卞蘭、韓甫龍、李一善、金大獻、文金等朝鮮通事，雖不如樸仲男、鄭命壽、金新達禮等顯赫，但也頻現(xiàn)于朝鮮史料。

如上所述，這一時期，通過隨軍出戰(zhàn)、偵破敵情、告發(fā)同族、壓迫朝鮮等方式取得政治信任的朝鮮通事，他們的兄弟或同旗朝鮮人也往往因近水樓臺而出任朝鮮通事，如鄭命壽義子永尼、金新達禮之弟三達理等，也是清代首批朝鮮通事。據(jù)《八旗滿洲氏族通譜》所載，這些第一代朝鮮通事主要以正黃旗、正白旗、鑲白旗、正藍旗、鑲藍旗的包衣為主[2]302，可知他們最初各分屬于皇太極與多爾袞兩系。其中，部分通事利用朝鮮通事推選制制度與政治信任，“以其子孫隨閣襲補”[11]，表明這些家庭已具備朝鮮通事家族之特征。

三、清初朝鮮通事家族的更迭

自順治起，于會同館內(nèi)設(shè)朝鮮通事官六人，朝鮮通事職務(wù)更趨于行政化。[20]順治七年(1650年)，多爾袞死后，把持朝鮮事務(wù)的鄭命壽失去了靠山。第二年，出使北京的朝鮮使臣發(fā)現(xiàn)“鄭命壽氣色則與前頓異，大有憂懼之色”[21]。順治十年(1653年)，朝鮮通事郭尼(韓巨源)、三達里(三達理)、猛色呢(李夢先)、宜而色呢(李一善)、代哈呢(金大憲)狀告古爾馬紅(鄭命壽)②把持朝鮮，違旨悖法，擅作威福。圣旨曰其罪大應(yīng)絞，念素日出力應(yīng)差，姑且免死，家產(chǎn)按照皮甲例，將他仍發(fā)回本主為奴。[22](原編卷之三十八)朝鮮將清禮部處理鄭命壽的題文，一字不落原封抄錄，計有一萬多字，是《同文匯考》中文字較多之記載，可見其對朝鮮的重要性。這點已有學術(shù)研究成果予以闡明，此處不再贅述。

值得注意的是，在該篇長達萬余字的咨文中，共出現(xiàn)朝鮮通事11名，包括原告正黃旗郭呢、正黃旗三達里、鑲紅旗猛色呢、宜而色呢、鑲白旗代哈呢等5名；被告鄭命壽、其義子通事永尼、同旗通事塔兒畢希、白景奎等共4人，以及為郭呢等作證的鑲白旗包衣滕得牛錄下通事得勤、正藍旗藍拜固山包衣哈達牛錄下通事帖喇米。除朝鮮通事外，順治帝的包衣飛單、哈俸、噶卜喇、烏利尼、纏布也現(xiàn)于咨文，指證鄭命壽。從行文上看，主告實為郭呢與三達里，他們都是正黃旗包衣，三達里即新達禮三弟三達理。而圣上包衣中噶卜喇則是新達禮之子。[19]8因此，此次狀告鄭命壽應(yīng)以正黃旗朝鮮通事及包衣為主。這與當時政治形勢不無關(guān)系，多爾袞死后，順治不斷清除其余黨，利用直系正黃旗朝鮮通事與包衣，清除鄭命壽一派，掌控朝鮮事務(wù)也應(yīng)是其一。此外，因主告系正黃旗高麗佐領(lǐng)金新達禮旗下，亦不排除金新達禮為奪取朝鮮通事控制權(quán)而為，蓋因當時之時局，無疑是新達禮家族取代鄭命壽一派的最佳時機。

順治十三年(1656年)，鄭命壽被懲處兩年后，韓巨源接替其地位任會同館提督，負責朝鮮事務(wù)，官居四品，并以使臣身份出使朝鮮。翌年，韓巨源死，李一善(伊而色呢、宜而色呢)接掌會同館提督一職[22](原編卷之三十八)，亦為四品。至康熙年間，正黃旗包衣高麗佐領(lǐng)出身朝鮮通事的地位更是得到制度性確認，據(jù)《清實錄乾隆實錄》，“大學士等議奏：朝鮮通官，康熙十三年定額，上三旗六品三員，七品二員，八口一員。下五旗六品三員，七品二員，八品一員。上三旗由內(nèi)務(wù)府帶領(lǐng)引見，下五旗論俸推升?！奔矗先斐r通事與下五旗的人數(shù)與品銜相同。而上三旗中只有金新達禮家族世襲的正黃旗兩個包衣高麗佐領(lǐng)，因此內(nèi)務(wù)府推薦的上三旗朝鮮通事，必出于新達禮家族或旗下。至康熙末年，新達禮之孫金常明“深受所愛，通官輩皆其部下也。且雍正在邸時，偏愛常明，至有手筆褒獎之語”。[23](第558冊)金常明后于雍正十二年(1734年)升任內(nèi)務(wù)府領(lǐng)侍衛(wèi)大臣，官居一品，曾多次幫助朝鮮。三達理之孫金簡更名揚內(nèi)外，亦曾官居一品。[24]從清初至嘉慶，其族內(nèi)出現(xiàn)金新達禮之弟三達理、金常明之弟金四杰、樸寶樹與金福貴(傅祿敦)、倭克精額等多名六品朝鮮通事。[19]8，[25](第14冊)，[26]在清出使朝鮮的通事隊伍中，該家族通事最多曾一次出現(xiàn)三名。[25](第12冊)

四、清中期朝鮮通事家族的更迭

金新達禮家族雖憑借政治資源，成為清代最負盛名的朝鮮通事家族，但因其家族一直生活在北京，兩個包衣佐領(lǐng)的朝鮮人口數(shù)又較少，且清初的幾十萬朝鮮人至雍正時已減至《八旗滿族氏族通譜》的四十三姓，北京地區(qū)亦不過剩數(shù)千名，[27]此種生活環(huán)境與人口規(guī)模，難以維系一種語言。因此，至雍正時，包括金新達禮家族在內(nèi)的北京地區(qū)出身朝鮮通事雖仍繼續(xù)任通事，但已無法承擔實際的譯者工作。朝鮮使臣亦稱：“彼中衙譯輩，丙丁被擄人皆死，即令通官，皆是其子孫之學習者，言語生澀，多未通情?！盵28]此種狀況下，金新達禮家族等朝鮮通事出使朝鮮時，往往需由遼東鳳凰城精通朝鮮語的通事陪同出訪，[25](第8冊)其中，語言能力強的朝鮮通事則被選調(diào)入京任職。

遼東鳳凰城接鄰朝鮮，域內(nèi)歷有朝鮮人居住，語言使用環(huán)境較好，自元明起，一直是朝鮮通事的來源地，[29]清代也于鳳凰城設(shè)有朝鮮通事一職。[30]自雍正起，因金新達禮等北京地區(qū)的朝鮮通事語言能力逐漸弱化，鳳凰城的徐氏、文氏、吳氏等家族的朝鮮通事便利用語言優(yōu)勢，取代了金新達禮家族等朝鮮通事的實際譯者地位，不斷被選調(diào)入京。據(jù)《八旗滿洲氏族通譜》，鳳凰城徐氏家族第一代朝鮮通事為徐大勇，鑲白旗，其族譜稱徐大戎，亦有史料稱徐大容，[31]朝鮮噶山人。自雍正起，其曾孫宗順、宗孟、宗顯兄弟為通事時，家族開始顯赫。徐氏三兄弟均曾擔任過鳳凰城朝鮮通事，后被選調(diào)入京。朝鮮學者洪大容記云：“徐宗孟六品大通官，自其兄宗順，久執(zhí)使價之權(quán)，名震東方。宗順死，宗孟承其余業(yè)?！盵32]宗孟即“鹽市中江通官徐宗孟”。[33]宗顯，曾任鳳凰城通官，[22](原編卷之六十八)多次出使朝鮮。[34]徐氏兄弟語言能力強，宗順曾以善語優(yōu)勢，負責教習鳳凰城通事朝鮮語，官居六品通事。[35]宗孟曾編寫過朝鮮語教材。[36]在宗孟“因婪多不法，吮朝鮮膏血，家之在皇城者被籍”[37]后，其族員仍有出任朝鮮通事一職。如朝鮮通事徐繼文與其同姓叔太平保，[38]太平保原為鳳凰城無品通事，[22](原編卷之四)較為活躍，嘉慶十七年(1812年)，仍在以六品通官身份出使朝鮮。[39]

據(jù)《八旗滿洲氏族通譜》，鳳凰城文氏第一代為朝鮮通事文瑞，鑲白旗，朝鮮嘉山人，國初(清初)來投，其次子壹石尼與三子波石尼俱為朝鮮通事，后代一直有人出任朝鮮通事，文氏族譜中亦有載。[40]56朝鮮史料中雖未發(fā)現(xiàn)文瑞，但有一名為文金的鳳凰城朝鮮通事較活躍，亦朝鮮嘉山人，丙子(1636年)被虜。[41]此人自順治六年(1649年)首現(xiàn)史料后，一直活躍至康熙十八年(1679年)，時為七品朝鮮通事。[23](第268冊)文金子二先，曾任鳳凰城衙譯，[42]后官居六品通事。[43]二先雖供職京城，鳳城亦有家。[44]二先弟奉先(或稱文鳳先)，嘉山人，[25](第1冊)曾任鳳凰城通事[22](補編卷之二)，亦為六品通事。[45]綜合上述史料可知，朝鮮史料中的文二先與文奉先兄弟，即文瑞次子壹石尼與三子波石尼，壹石尼與波石尼系二先與奉先的朝鮮語音譯名而已。而文瑞，即應(yīng)為朝鮮史料中的文金也。二先、奉先兄弟活躍于康熙末期與雍正時期，族譜也顯示該家族自二先興起。此外，其族內(nèi)還有清后期的達明阿較活躍，該人曾任鳳凰城通官。[46]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與同族朝鮮通事恩慶重修族譜，[40]56-59表明其在家族中地位較高。光緒八年，朝鮮使臣魚允中來京時，曾見過達明阿，其時年已過七旬，為六品大通官。[25](第18冊)

此外，鳳城還有正藍旗吳氏朝鮮通事家族，[22](原編卷之六)該家族于《八旗滿洲氏族通譜》不可考，雖不如金氏、徐氏、文氏等著名，但于清代兩百多年間一直也是朝鮮通事的主要充員地。其族內(nèi)較早現(xiàn)于史料的朝鮮通事為吳孝徵[23](肅宗十五年二月二十四日)與吳梅介[47]，均為七品通事。還有吳玉柱，也曾任鳳凰城通事，亦為七品，[48]多次隨團出使朝鮮。該家族興于乾隆年間，其時較活躍的朝鮮通事有吳林佈父子，吳林佈亦稱“烏林布”或“烏林佈”，原系鳳凰城通官，后官居六品通事，[49]曾多次接待朝鮮使臣及出使朝鮮。其子吳雙林，[50]勤奮好學，據(jù)洪大容與樸趾源的燕行記錄，此人堅持學朝鮮語幾十年，后亦官至六品通事。[51]雙林子寶德也為朝鮮通事，曾與雙林同行出使朝鮮。[52]此外，還有吳英瑞等。[53]

五、清末朝鮮通事家族的衰落

史料顯示，清朝二百多年間，朝鮮通事及朝鮮通事家族的數(shù)量一直在減少。如曾頻現(xiàn)朝鮮史料的樸仲男、韓巨源、李一善等通事均未現(xiàn)于《八旗滿洲氏族通譜》之內(nèi)。此外，該譜書所載39名朝鮮通事中，具備通事家族特征，即子孫均有出任朝鮮通事者亦不過15名。這表明至少在清初，朝鮮通事人數(shù)要多于《八旗滿洲氏族通譜》中所載的數(shù)量。至嘉慶，朝鮮通事與家族數(shù)量又有所減少，較活躍的通事基本來自金、洪、徐、文、吳、樸等幾個家族。如雍正、乾隆時期出使朝鮮的通事多系上述家族成員。而至清末，能夠確認身份的朝鮮通事均來自正黃旗、鑲白旗與正藍旗，即金、文、徐、吳等家族。

在上述朝鮮通事與家族不斷減少的背后，語言能力的集體消失無疑是重要影響因素。朝鮮出使清朝的使臣曾在燕行錄中記云，“通官則似應(yīng)通習東語，而近來上國規(guī)模亦習于因循不能務(wù)專所事，故通官輩之所謂能解東語者殆，若稚孩學語，呼爺娘，殊可笑也?！盵54]“彼人通官能為我語者，亦如三四歲兒初學之語，多不分明。”[55]這種語言能力的消失體現(xiàn)于清與朝鮮王朝交往中譯者的缺位，以及譯者的高齡化現(xiàn)象。如李鴻章與大院君、朝鮮使臣在天津的筆談，[56]此種重要會見如有朝鮮通事，又何必筆談？又如，袁世凱出任朝鮮總督時因找不到朝鮮通事，不得不于朝鮮漢城設(shè)立“韓語學堂”培養(yǎng)朝鮮通事。[57]而文氏家族的達明阿，光緒八年魚允中來訪時，已年過七旬，仍在做翻譯。上述種種現(xiàn)象表明，清末能進行朝鮮語翻譯的通事已鳳毛麟角，絕大多數(shù)朝鮮通事已無法通語，朝鮮通事的朝鮮語言能力已集體喪失，失去了擔任朝鮮通事的語言條件。

此種語言能力集體喪失的背后，因八旗內(nèi)朝鮮人口規(guī)模小帶來的語言被同化無疑是重要影響。此外，清代朝鮮通事的選拔任用方式，據(jù)《清朝文獻通考》卷293《四裔考二》：上三旗內(nèi)務(wù)府引領(lǐng)，下五旗論俸推升。這種選任方式導(dǎo)致通事的推薦任用權(quán)集中在少數(shù)擁有政治權(quán)力或?qū)I(yè)技術(shù)的家族，例如金新達禮家族，便是利用政治資源，不斷推薦自己族員或旗下出任朝鮮通事。而鳳城徐氏、文氏、吳氏則作為精通朝鮮語的技術(shù)型家族，為自己族員確保了一席之地。這種無競爭的出仕方式，既阻礙了其他家族成員出任通事，也使自身的朝鮮語言能力不斷退化。

再者，據(jù)《同文匯考》卷70《原編續(xù)節(jié)使十一》記載，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清朝禮部咨會朝鮮：上諭向年派往朝鮮使臣，隨帶通官每至五六員之多，因思朝鮮職供往來語言熟悉，通官本可酌減，且恐該通官等隨至該國，或有騷優(yōu)需索等事非，所以示體恤，此次冊封使臣，著隨帶通官一員，嗣后，凡遇派往朝鮮使臣，俱照此辦理，該部纂入則例，永遠遵行云云。雖此后在朝鮮的請求下，出使朝鮮的通事增至兩名，[58]但也減少了一半以上。清代隨團出使朝鮮的通事人數(shù)減少，雖不影響清朝所設(shè)朝鮮通事職數(shù)，但使朝鮮通事失去了練習語言與維系生計的機會。至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會同四譯館被裁撤，朝鮮通事也伴隨著歷史進程結(jié)束了使命。

六、結(jié)語

綜上所述，在清代朝鮮通事家族的形成、更迭與衰落過程中，政治與語言是兩個重要影響因素。對于清初的朝鮮通事，政治信任與忠誠遠比語言能力重要。如樸仲男、鄭命壽、金新達禮等著名的朝鮮通事，均為清朝的建立做出了貢獻，取得了清朝統(tǒng)治者的信任。隨清入關(guān)后，這些朝鮮通事的兄弟子嗣受身份所限，出仕途徑較少，往往也世襲祖業(yè)，如此，形成了一些朝鮮通事家族。鄭命壽與金新達禮等朝鮮通事家族的登場與更迭表明，這一時期，政治因素發(fā)揮著關(guān)鍵主導(dǎo)作用，語言能力是從屬的。

治療組40例患者5例出現(xiàn)慢血流/無血流，發(fā)生率為12.5%；對照組39例患者，13例出現(xiàn)慢血流/無血流，發(fā)生率為33.3%；兩組患者慢血流/無血流發(fā)生率的差異有統(tǒng)計學意義（P＜0.05），見表1。

自雍正起，以金新達禮家族通事為代表的北京地區(qū)朝鮮通事的語言能力便開始不斷下降，無法應(yīng)對接待出使朝鮮口譯之需，面臨著充員需求。此種情況下，因擁有較好朝鮮語言能力，世居鳳城的徐氏、文氏、吳氏等通事家族成員便不斷被選調(diào)入京，充任實際譯者。他們雖不及金新禮達家族盛名，但如徐氏家族的宗孟三兄弟依靠良好的語言能力，也為家族贏得了一席之地，名動當時，與金新達禮家族的通事形成互補。此種現(xiàn)象表明，自雍正起，政治因素不再是影響朝鮮通事家族更迭的唯一要素，語言也同等重要。而至清后期，語言能力的集體喪失使朝鮮通事家族走向了衰落。究其原因，首先，八旗內(nèi)朝鮮人口少導(dǎo)致的語言被同化無疑是重要影響因素。其次，因朝鮮通事的推薦選任制度缺乏競爭，導(dǎo)致朝鮮通事語言能力不斷退化。再次，隨團出使的朝鮮通事人數(shù)減少則可謂雪上加霜，使朝鮮通事失去了語言實踐與維系生計的機會。至清末，已很難有通事能夠從事朝鮮語翻譯了。

如上表明，清代朝鮮通事家族的形成、更迭與衰落，是政治與語言選擇的結(jié)果。在翻譯需求普遍存在的情況下，以各通事家族均有語言能力時，政治因素占主導(dǎo)；而當語言能力下降時，出于譯語之需，語言因素起決定作用。但如果語言能力集體喪失，勢必會走向衰落。清代朝鮮通事家族興衰過程也表明，作為譯者，外語能力永遠是第一要素。

注 釋：

①口譯譯員南宋后多謂之“通事”。據(jù)南宋彭大雅在《黑韃事略》稱：“譯而通之，謂之通事”。又據(jù)宋周密《癸辛雜識》，通事，北方曰譯。譯，陳也，陳說內(nèi)外之言，皆立此傳語之人，以通其志。今北方謂之通事。元代梁益《詩傳旁通》亦稱：通言語之官曰象胥，如今之通事。

②清入關(guān)前后的朝鮮人姓名，依滿州人習慣，往往去掉姓氏后，再音譯其朝鮮名字。